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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被愤怒驱使到什么程度?
卢考夫走出小木屋时,晕眩感笼罩他的五官,他仿佛走在悬崖边般摇摇晃晃,似乎一分神
,就会坠落深崖,万劫不复。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驱马出城。
他说不出自己想做什么,愤怒与懊悔将他的精神绷到极致,他不眠不休地骑了一天一夜,
来到北方两百公里外的嘉啡索——贝克其男爵的封地。
卢考夫将马绑在小河边的树干上,走上田寮之间的小道,这里的小麦显得有些萎靡,田里
处处可见残冰。
他弯下腰,指掌捞起碎冰,水面映出他满布胡渣的脸。
他来这里做什么?伊利雅不在这里,而在无尽深渊里。
“贝克其阁下,谢谢您救了我。”
少女娇笑的嗓音随风飘来,卢考夫恍惚地回过头,隔着一大片田看见一名身穿正装的金发
贵族将手臂半举在胸前,对面前的少女致意。
“别担心那些恶徒,从今天开始,你只要待在嘉啡索庄园,一切都会没事。”劳伦诺的嗓
音清亮,与生俱来的礼仪将他衬得更加高华,英俊挺拔的面容带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容,
一头金发仿佛朝阳明亮却不炙热,温度正好。
谁能想到私底下,他有那么多奇异的癖好,能将女人残虐致死?
“能遇见您是我的幸运。”少女的轻笑中不掩爱慕,“我一定会努力将欠您的钱都还清的
。”
卢考夫眼角微抽。他听出一点端倪,伊利雅所遭遇的一切正在重演。
“我说了别担心钱的事,跟我来嘉啡索庄园,你会喜欢以后的生活。”劳伦诺诱哄道。
卢考夫无法再听下去。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伊利雅浑身赤裸布满伤痕的残影,好不容易才
沉淀的愤怒瞬间占据了理智,被贝克其看上绝非幸运,而是不幸的诅咒。
他不能放任劳伦诺继续残害无辜,让下一个少女步上伊利雅的后尘,毫无人权与尊严地消
失在幽深的嘉啡索庄园。
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他冲出田园小道,气势汹汹地朝劳伦诺挥了一拳,他的拳很重,劳
伦诺踉跄地后退,身旁的少女已经开始尖叫。
劳伦诺的五官被打得血肉模糊,金发染上鲜血,风度翩翩的贵族绅士在他的拳头下奄奄一
息。
卢考夫并未消气,他早该打这一拳,只要一拳就能让劳伦诺打消求娶伊利雅的邪恶念头,
他的伊利雅不会在她最好的年华逝去。
他打了贵族,贝克其男爵不可能会放过他,既然都要受罪,不如多打几拳,替伊利雅讨回
公道。
他的拳起起落落,金发贵族渐渐不再抵抗,不知何时,少女的尖叫已经消失。
天空忽地一阵响雷,落下滂沱大雨,他的右拳握得死紧而无法自行张开,他用左手一根一
根扳开右手僵硬的指节。
‘身为狩猎者,我愿尽我所能守护斯堪地联邦。’
劳伦诺躺在他的脚边,卢考夫轻轻踢了劳伦诺,金发贵族毫无反应,在他身下的鲜血随着
雨水缓慢流逝。
‘我不因自身条件欺辱他人,也不因身分地位而区别对待。’
卢考夫慢慢蹲下身,伸手探查劳伦诺的鼻息。金发贵族已无呼吸。
‘我以狩猎者之名起誓,尽我余生,守此誓言。’
雨势磅礡,将劳伦诺身上的鲜血逐渐洗净,金发凌乱地垂在他苍白的俊容,竟有几丝诡异
的美感与宁静。
‘若违此誓,我愿被寒冰冻骨,被烈火焚烧,我的灵魂将被囚锁在无尽深渊,永不见天日
。’
卢考夫亢奋的情绪被大雨冷却,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尸体,脑中浮现伊利雅上吊时的惨状
。他将劳伦诺的尸体摆布成跪姿,朝向伊利雅的墓园,上身伏地。
他盘腿坐在劳伦诺身侧,望向南方,喃喃自语,“伊利雅,他去陪你了。你会高兴吧。你
会高兴吗?”
究竟,人能被愤怒驱使到什么程度?
他加入探险队公会的第一天,就被一再告诫狩猎者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更强壮,自探险队
训练营结业当天,所有训练生都必须在探险队公会的广场上立誓,除却任务,他们绝不轻
易对斯堪地大陆的居民拳脚相向。
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徒手把一个人活活打死。
也没想过,他对此毫不后悔。
毕竟一条人命的消殒,应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
艾蕾卡庆幸自己是在喂完蕾西之后才接到信。
社交季渐入尾声,她送别了贵族们,以为能得回一点悠闲时光,坏消息却宛如突如其来的
暴雨让她措手不及。
她以为收到哈德兰的全境通缉令是这十年来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却没想到马拉利亲自写
了一封信告知她,卢考夫被警备队带走,关押在联邦审议庭的候审室,罪名是杀人。
她瞪着眼前的两张羊皮纸,仿佛纸上的文字立起来扭动,她忽然荒谬地希望这些文字都消
失不见,一切都未发生。
“在看什么?”
提姆斯基清冷的语调唤醒她的神智,艾蕾卡五味杂陈地将手中的通缉令与密信递给丈夫,
提姆斯基瞥过一眼,无所谓地道:“别操心这点小事。”
“这怎么会是小事!”艾蕾卡震惊地拍著茶几,残余的红茶漾起涟漪,扭曲了她的倒影,
“哈德兰怎么可能会被通缉?卢可怎么可能会杀人?”
提姆斯基冷淡的目光彷若毫无波动的水面,当被他这样注视时,艾蕾卡竟下意识反省自己
的大惊小怪。
“艾蕾卡。”提姆斯基平静地说,“这些事就是发生了,没有什么不可能。”
“但是——”艾蕾卡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我得写信通知哈德兰,叫他暂时
别在赛提斯现身,还得去审议庭递交会面申请探望卢可,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记得
狩猎者在进审议庭时,可以向探险队公会申请专案辩护师。”
“艾儿。”提姆斯基翻阅手中的羊皮纸,“这不是普通的罪,在斯堪地联邦,杀人偿命。
就算辩护师能找到够充分的理由替他减刑,贝克其男爵也会让他没有死刑以外的选项。”
艾蕾卡宛若被投掷的巨石击中,她颓然地坐下,“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卢可不可能杀人。
”
“艾儿,你不知道人崩坏的时候,可以坏到什么程度。”提姆斯基走到妻子身边,指掌摩
娑著艾蕾卡的肩头,他俯身含住艾蕾卡小巧圆润的耳垂,“就算是我,也没什么不可能。
”
艾蕾卡轻轻颤抖,若是论体魄与身手,她可以轻易推开提姆斯基,但当丈夫迫人的热烫气
息在她的耳畔流窜,她浑身都失了力气,“提姆,别这样。”
“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野兽,我们用礼仪与规范将野兽套上枷锁,但有些人的心没有
枷锁,或者有一天,枷锁坏了,野兽就跑出来了。”提姆斯基呢喃著,“艾儿,你是我的
枷锁,所以用尽你的全力,把我栓牢,别浪费力气在其他人身上。”
艾蕾卡放任丈夫慢慢吮吻她,她的丈夫向来喜欢利用威胁向她撒娇,她揉抚著提姆斯基的
后脑,在心里轻叹。
无论如何,不管是哈德兰、卢考夫,或是提姆斯基,她都不可能撒手不管。
哈德兰被通缉一事相当突然,卢考夫的杀人案也启人疑窦,她不得不去怀疑这一切都被有
心人士暗中操纵。
她得先去探险队公会总部一趟,一方面申请调阅相关档案,厘清哈德兰的通缉令,一方面
替卢考夫申请辩护师争取减缓刑罚。
她侧首,亲了亲丈夫高挺的鼻梁,轻声保证:“别担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她随即得到一个近乎被勒毙的拥抱。
○
墙壁很冰冷,即使隔着点距离,也能感受到石壁泛出的寒气。
若是寻常人在候审室里住上几日,势必会受寒受冻,引发病症,不过若和他即将要面对的
罪刑相比,在凉冷的候审室里住着只是享受余生。
他犯下无从抵赖的罪行,对于审议庭的判决早有心理准备,待在候审室的时光不过是让他
在有限的日子里苟延残喘。
他并没有后悔替伊利雅讨回公道,让贝克特替伊利雅偿命,这段期间,他只要闭上眼睛,
女人满身是血的上吊身影就会浮出脑海,寒意倏地从心底向外漫开,填满整个胸膛。
强烈的菸瘾蓦地涌上来。他往怀里一掏,才忆起自己的菸斗已经被没收了。
他烦躁地抓着发梢,以额头轻轻撞击冰冷的石壁。
咚咚的沉闷声响无法缓解菸瘾,他必须寻找其他替代方式。
他开始养成祷告的习惯,那能转移他对菸瘾的注意力,他喃念著摩罗斯科的晨祷祝词,在
每一次祷告结束后试图呼唤伊利雅。
“请入我的梦,告诉我,我为你做的一切会让你高兴。”
至少让他知道他做的一切值得伊利雅的欢欣,哪怕用他的生命来交换。
他日日祈求,却从未梦见过初见时朝他笑得一脸羞怯的少女,即使是一闪而过的残余画面
也没有。
联邦审议庭的判决日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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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哈德兰与皮拉欧小可爱即将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