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线 - 放榜
　　“大小姐～外找。”菜虫从教室门口蹦蹦跳跳地奔向坐在窗边的秋，一拳捶下去。
　　秋才刚狼吞虎咽地吞下最后一口便当，忽然被一拳捶在肩膀上，差点哽到，忍不住呛
：“大什么大！”
　　“又有学妹来找你了啦，还不快去接客。”菜虫用拇指往背后一比，原本围着一起吃
便当的秋、阿功、Gigi、三三一起朝门口看去，见到两个穿国中部制服的学妹站在走廊，
一个绑双马尾，一个留妹妹头，正用有点兴奋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方向。
　　秋用手背抹抹嘴，站起身来走到教室外，向两个学妹打招呼：“哈囉。”
　　“学长好，”绑着双马尾的学妹将手里的蓝色饮料拿高，递到秋面前：“这个请你喝
。”
　　“谢谢。那个……”秋接过饮料和吸管，歪著头，疑惑地问道：“你前天不是来过了
吗？”
　　两个学妹互看一眼，表情怪异，双马尾有点委屈地说：“学长，我们是第一次来。”
　　“咦？歹、歹势，你们等我一下。”发现自己认错人，秋连忙道歉，跑到自己座位放
下饮料，并从抽屉里拿出两包小熊饼干，回到教室外送给学妹，一人一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出现国三考生向学测成绩好的高三学长姊讨糖果求考运
的传统，而为了答谢，通常会请学长姊喝饮料。秋心想这个“传统”应该很新才对，毕竟
学测也才实施十年而已，搞不好还是哪届想喝饮料又不想自己买的学长姊订立的。
　　“谢谢学长。”学妹拿到饼干非常开心，拿在胸前爱不释手，异口同声地道谢。
　　“不会，基测加油哦。”秋例行性地做了一个加油手势。然而学妹们似乎不满足于此
，妹妹头深吸一口气，一脸期盼地问道：“学长，你可以把眼镜拿下来，再跟我们说一次
加油吗？”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有这种要求，秋还是照做了。学妹们显然十分雀跃，发出了小小的
尖叫声，又说了一次“谢谢学长～”，笑着小跑步离开。
　　秋回到座位，果不其然获得损友们一阵揶揄：“哇，夏之恋耶，请这么好。”“好好
哦，我都只拿过茉绿冻饮。”“Is it good to drink?”
　　“你啉看觅就知。拿去拿去，你们女生自己去分。”秋不以为意地把饮料放在三三桌
上，三三和 Gigi 顿时欢呼一声。
　　“吼，许坤珊、常蓉蓉，有点志气好不好？”阿功用筷子指著两个女生吐槽道。
　　“李圣功，你是羡慕还是嫉妒？”三三眉开眼笑地用吸管戳破封膜，喝了一口，传给
Gigi。
　　“哎哟，我嫉妒死了，”Gigi 接过饮料，“平平考满级分，有人拿到的饮料是我的
两倍。”
　　“还不是你只给人家星星糖，一点诚意都没有。”秋笑道。
　　“最好是啦，怎么不说是你破坏行情，不是给金莎就是给小熊饼干，人家还以为是情
人节咧。”
　　“一杯饮料那么贵，不回请好一点的怎么好意思啊，占学妹便宜哦？”
　　听到秋的抗辩，三三瞪大眼睛，指着他问：“所以你有发现来送你饮料的都是学妹哦
？还以为你没感觉咧。”
　　“人帅真好，”菜虫双手握拳放在下巴，做出夸张的表情，“人家也好想喝可爱学妹
的饮料。”
　　秋得意地笑：“嘿嘿，这就是七十五级分和七十四级分的差距。”
　　几个死党互使眼色，暗暗摇头。
　　残念系帅哥，没救了。
　　阿肥和豆油抱着周记本踏进教室，放在讲台上，随即加入窗边的小团体。“诶，秋大
，我们刚在导仔那边，有个长得像怪医黑杰克的人来找你。”豆油说。
　　“黑杰克？”秋皱起眉头做出一副“讲啥”的表情，思索良久，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靠！那我爸啦！没礼貌！”语毕，便往教室外跑去。
　　“这样讲你就知道是谁，你自己还不是觉得像……”阿肥和豆油笑着跟上去，而阿功
和菜虫基于好奇，也追了上去，想看看真人黑杰克到底长什么样。
　　一群男生吵吵闹闹地到了高三导师办公室，见到一名穿衬衫与西装裤的中年男子坐在
访客的座位上，随着秋的一声“爸”，微笑着转过身来，亮出手中的信封晃了一晃。
　　那瞬间，四个死党的眼光都集中在中年男子左脸的大片疤痕上，而秋的眼里除了那个
印着Ｃ大校徽的信封，什么都看不到。
　　“今天早上寄到的，我想你大概会想马上拆，就送过来了。”
　　秋余光见父亲站起身，把信封递到自己面前，可自己看着信封上的校徽，说不出话，
也动不了。耳中只听到父亲问：“这么多同学陪你来？”
　　“伯父好，我是蔡崇明。”“我叫万家齐。”“我是李圣功。”“我是吴德光。”
　　父亲亲切地和同学打过招呼，又问他：“不打开来看吗？”
　　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信封，小心地、慢慢地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
　　他已经被一间学校拒绝，一间学校备取，Ｃ大是他的第一志愿，得失心自是无可避免
的重。
　　他咽了口口水，与父亲对视一眼。父亲温柔慈祥的目光给了他勇气，他深吸一口气，
在父亲与死党的注视下打开信纸。
　　信上第一行写着：Congratulations.
　　恭喜。
　　他嘴巴微张，心想自己赫然明白范进的心情了。喜悦渐渐化为“呵呵”的笑声从喉头
溢出，他脸上的笑容无限扩大，终至爆发似的仰天长笑：“噫，好了，我中了！”
　　死党们发出欢呼，一拥而上，将他抛到空中庆祝。他们班导和其他班的导师也围过来
恭贺，一时办公室内欢声雷动。
　　“我会共恁母仔讲，叫伊今仔日较早下班。下暗请阿妈煮寡好料。（我会跟你妈说，
叫她今天早点下班。晚上请阿嬷煮些好吃的。）”
　　秋搀著父亲左手臂，送父亲出校门。父亲离开之前，摸摸他的头，感叹道：“阮囝大
汉矣。（我儿子长大了）”
　　见到如此温情的父子互动，死党们觉得十分好奇，“你跟你爸感情也太好了吧。”“
对啊，还会摸头，你爸好温柔。”
　　“你爸脸怎么了？好可惜，以前应该很帅。”阿功突然问出其他人不敢问的话，被阿
肥摀住了嘴。“你是白目哦？”
　　秋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就车祸啊。一边脸和脚没有了，但是人有救回来！”说完眨
起一边眼睛，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一行人抬杠著回教室，豆油对菜虫使个眼色，用大部分人都听得到的音量说：“菜虫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跟别人说哦。”
　　欲盖弥彰，这一讲，全班都转过头来看他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只见两人一搭一唱：“好啊，什么秘密，我不跟人说。”“秋大上了！”
　　班上同学瞬间爆笑出声，鼓起掌来，不知道是在恭贺秋金榜题名，还是赞赏这出相声
。同时，阿肥和阿功在教室后面的黑板，画了个大大的 POP 字型的“狂贺！”，并在下
面写上“秋大——Ｃ大资科”。
　　Gigi 和三三兴奋地凑过来看秋的录取通知，Gigi 好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指著收件人说
：“你的名字缩写是ＹＹ耶，以后叫你秋歪歪好了，反正你讨厌被叫大小姐。”
　　“可以啊，常ＧＧ。”
　　“我是 Gigi，不是ＧＧ啦！”
　　“君子坦蛋蛋，小人长鸡鸡……”秋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抬手抵挡粉拳攻击。
　　“不要吵啦，你们干脆组个团叫ＧＧＹＹ算了。”豆油不知在调停还是火上加油，引
起死党们一阵爆笑。
　　“饮料单子传下去，明天中午我请！”上榜的人免不了要请客，秋这一下诚意十足，
全班又欢呼起来。“哇，那我要茶霸。”“点眼泪啦，这个平时喝不起。”“那情有独钟
不是更贵……”
　　“诶，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庆祝仪式？”阿功向其余几个男生死党使眼色。
　　“干！”秋马上反应过来往门外冲，却逃跑不及，在教室后门口被抓住。死党一人负
责一肢，将他抬起，就近用教室门阿鲁巴。
　　“干！小心一点，我还没用过耶！”秋骂道。
　　菜虫回骂：“那么多学妹送上门你都不用，不需要了啦！”
　　旁观的同学笑得东倒西歪，满教室的笑闹声直到午休钟声响起才停歇。
◆◇◆
　　当晚阿妈煮了一桌好菜，母亲也难得在七点之前到家，一家人开心庆祝，和乐融融。
　　“以后你想欲食啥拢爱家己攒，趁这马加食寡。（以后你想吃什么都要自己准备，趁
现在多吃点）”阿妈爱怜地在他碗里堆起一座小山。
　　“阿妈，免烦恼。我会照顾家己。”秋嘴里塞满食物，口齿不清地应道。
　　爸妈则提醒他，尽快寄出录取通知回函，以免夜长梦多。幸好Ｃ大也接受用电子邮件
回复，于是他当晚便透过电子邮件回复入学意愿。
　　对学校来说，应届毕业生录取名校是最好的宣传。校门口的跑马灯喜气洋洋地公告本
校学生录取美国名校热门科系，经过校门的市民和接送子女的家长议论纷纷，而当事人只
想低调，恨不得拿块布把跑马灯遮起来。
　　“女生耶，大学就出国哦？她爸妈怎么放心？”秋模仿偷听到的家长语气，把父亲逗
得哈哈大笑。“阁笑，名是你号的呢。（还笑，名字是你取的捏。）”
　　“你马上就十八岁矣，到时欲按怎改据在你。（你马上就十八岁了，到时想怎么改随
便你。）”父亲从冰箱拿出两罐乌龙茶，抛了一罐给他，“彼当阵联考放榜，我佮恁阿远
阿伯相榜单相诚久，想欲揣应数系到底有偌济查某囡仔。（当年联考放榜，我和你阿远伯
伯看榜单看了好久，想找应数系到底有多少女生。）”
　　“结果咧？”
　　父亲笑道：“揣著两个名像查某，结果开学的时阵发现，拢是查埔的。颠倒唯一那个
女同学的名看袂出来是查某。（找到两个名字像女生，结果开学时发现都是男的。反倒唯
一那位女同学的名字看不出来是女生。）”
　　秋隐隐觉得老爸不会无故提起这件事，于是自行接上英文寓言故事的结语开头：“
The moral of the story is...”
　　父亲拿出老师的架势接道：“男生的名字应该怎样，女生的名字应该怎样，都只是刻
板印象。”
　　“嘿啦嘿啦，‘你管别人怎么想’，你和妈都同一国的。”
　　“当然囉，”父亲笑着用力搓他的头，“伊是我的大小姐，我这世人拢爱听伊的。（
她是我的大小姐，我这辈子都要听她的。）”
　　瞎了瞎了，可鲁呢？
◆◇◆
　　Ｃ大招生组的效率惊人地快，两周内寄来留学生的入学证明 I-20，这在申请学生签
证时是必备文件。
　　既然已经有学校念，他便不需继续准备国内的甄选入学第二阶段。在甄选入学放榜前
，他一个人当了一整个月的值日生，让其他还在拼升学的同学减轻一点负担。
　　身为直升班，自然是学校的重点栽培对象，而他们的表现的确也没漏气，到了四月底
，教室后面黑板上的“狂贺！”之下，写满了录取名单，班上将近一半的同学都从指考地
狱中解脱了。
　　一群好友周末跑到后站游艺场，玩了好几小时的游戏机台狂欢，之后又一起拍了张大
头贴做纪念。
　　“秋大，你就好好把这张贴在手机上，才不会太想我们。”阿肥将剪好的大头贴分给
秋，感性地说。
　　“先收著。”秋把大头贴放进皮夹，“我现在的手机在美国不能用，不是先在台湾换
三频的就是去了再买，总之都得换。”
　　与好友道别后，他骑着脚踏车回家，打开门便听见客厅的笑语声，似乎有客来访。他
踏入客厅，惊喜地见到好久不见的长辈。“Kiku 阿姆，你转来矣！（Kiku 伯母，你回来
了！）”
　　“小语！来来来，阿姆看觅，大汉矣呢！（来来来，伯母看看，长大了耶！）”周母
热情地搓揉秋的脸颊，数年未见，这个习惯从来未曾改变。
　　“恁阿姆转来办一寡代志，顺绁来共咱看一下。（你伯母回来办点事情，顺便来看我
们。）”父亲微笑着解释。
　　母亲也跟着补充：“阮拄才咧讲悠悠这马伫Ｃ大读一年。（我们刚刚才在说悠悠现在
在Ｃ大读一年级。）”
　　哇，真巧。
　　“悠悠毋是大我两岁，那会阁咧读一年？（悠悠不是大我两岁，怎么还在念一年级。
）”秋问道，一边在阿妈身边坐下。
　　周母说明当年移民时担心女儿英文不够好，影响在校成绩和日后申请大学，于是让她
降级一年入学。又提到下学期女儿升大二要搬出宿舍，他们心想女儿双主修生医和化工，
多半会一路念到博士，既然要待很多年，不如趁Ｐ市房价低，买一栋起来自住兼投资。说
著说著，她转向秋，提议道：“阿无小语来佮阮悠悠蹛，按呢阿姆嘛较放心。（不然小语
来跟我们家悠悠住，这样伯母也比较放心。）”
　　咦？那就不能住宿舍了？
　　秋还在迟疑，阿妈已大喜地客套：“按呢敢袂伤麻烦恁？（这样不会太麻烦你们吗？
）”
　　“袂啦，拢家己人。（不会啦，都自己人。）”周母摆了摆手，“小语无去过美国，
按呢悠悠嘛会当共顾一下。（小语没去过美国，这样悠悠也可以照看他一下。）”
　　“若按呢就拜托恁矣。（这样的话，就拜托你们了。）”阿妈一副放心的样子，“这
个囡仔诚古意，阮真烦恼伊出外会予人欺负。（这个孩子很单纯，我真担心他在外面会被
人欺负。）”
　　这时，母亲对周母道：“彩菊，真多谢恁，毋过话嘛是爱讲予清楚，按呢小语算是共
恁税厝，厝税拢爱照常算。（彩菊，真谢谢你们，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这样小语算是跟
你们租房子，房租要照算。）”
　　“就知影你会按呢讲。放心，就照行情算。”
　　秋在一旁听长辈决定自己的住处，暗暗有点可惜自己无法体验宿舍生活，但一想到这
样不仅长辈放心又能省钱，宿舍生活什么的好像也没多重要了。
◆◇◆
　　“常蓉蓉，你的漫画怎么来来去去都这种啊？”秋把一叠封面画著两个帅哥的漫画递
回给坐他前方的 Gigi，用气音问道。
　　Gigi 也不跟他客气，“不爽不要看。爱看又爱嫌。”
　　“我哪有爱看……”只是用来打发早自习时间而已，看完还觉得屁股有点痛，这种事
真的不违反人体工学吗？
　　这些上榜的考生已不用在意模拟考和各种小考，自习时间看课外书传纸条样样来，因
预见这种情况，他们早都把座位移到教室后方，避免要拼指考的同学被他们放松的态度影
响。
　　“你什么时候要去办签证？”坐在旁边的阿肥压低声音问。
　　“指考完就去吧。”
　　坐在后面的阿功凑过来，“诶，不然大家一起去台北玩个几天？”
　　参加完毕业典礼，去考场义务帮同学端茶送水后，接下来是一连串出国的准备。
　　几个男孩子以陪秋办签证的名义，一起跳上自强号，在台北野了几天。秋回到家的那
日，护照刚好送回，他打开学生签证那页开心地傻笑一会，将护照放入护照套。想了一想
，又从皮夹里拿出和死党一起拍的大头贴，贴在护照套内页。
　　阿妈怕他去的地方太乡下，东西吃不惯，拚命往他行李里塞食物，差点连燻鸡、肉粽
都要放进去。他努力解释肉类制品不能带入境，并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饿到，最后只带了
阿妈特地去进口杂货街买的日本香菇、家乡品牌的现炒鱼松，还有一些冲泡饮品。
　　至于说服阿妈台湾冬天的衣服在那边没什么用，可以去到当地再买，又费了一番工夫
。
　　好不容易等到满十八岁，他立刻报名驾训班拿驾照，也顺便办了国际驾照。母亲让他
去Ｐ市后自己判断要不要买车，如果需要，买新车比较没有维修的问题。
　　既然要出国至少一年，书桌也该大扫除一下。他打开抽屉，清出一堆乱塞的测验卷、
小纸条、涂鸦，全丢进大垃圾袋，抽屉瞬间变得清爽许多。书架上不再需要的课本、参考
书，也都装进纸箱，等捡回收的阿伯来收。
　　收拾告一段落，他拿起毕业纪念册慢慢翻阅，看完高中的，又去翻国中、小学纪念册
。当他翻开小学毕业纪念册时，一张卡片掉了出来。
　　他捡起那张卡片，见到信封上写着有点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夏熠辉。
　　哈囉，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我也要去美国了呢。
　　内心挣扎许久，他终究舍不得丢掉这张永远送不出去的卡片，于是抿著嘴，将卡片夹
回纪念册，放回书架。
　　作为纪念也是提醒，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发觉小时候的错误，或许也是一种长大的证明。可惜，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可以弥补了
。
==
从昨天到今天的惊愕尚未完全回复
贴个高中生笑闹的番外调整一下情绪
==
欧巴桑的碎碎念：
1. 抱歉这篇台语多了点，但如果留学生在美国讲话中英夹杂，在家里就该国台夹杂（莫
名坚持）。
2. 能看出秋阿兰家乡在哪里的板友，击掌！
3. 遥记情有独钟一杯五十，在当年是请客用的饮料，大家都舍不得自己点来喝，所以它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4. 无奖征答：蔡崇明、万家齐、李圣功、吴德光，其中有个人的名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请问是谁呢？
5. The moral of the story is：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寓言故事结尾好像一定要
来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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