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贝索里尼阁下。”
贝索里尼停下脚步,“狩猎者阁下,午安。”
卢考夫露出友善的笑容,“午安,贝索里尼阁下。您今日也要去伊索斯圣堂?”他受命探
查一位圣堂驻手的下落,贝索里尼是最直接的领路人。
“狩猎者阁下,我是要去见我的外孙女。”贝索里尼弯起嘴角,露出慈爱的笑容,“您有
空的话,不妨一起来。”
“我的时间很多。”卢考夫爽快地答应,跟着贝索里尼出城。
马匹停在一处开阔的墓园,卢考夫意外地望着老总管凛然的身躯,他歛起表情,规矩地跟
在贝索里尼身后,来到一座墓碑前。
贝索里尼在莹白的碑石前方放下一束鲜花,卢考夫不经意瞥见碑石上的姓名,随即浑身一
震,失魂落魄地瞪着墓碑。
伊利雅.莱特茵
生于斯堪地纪元五六三年,卒于斯堪地纪元五八四年。
名字是她,出生年也是她。
卢考夫干哑地问:“她是您的外孙女?她的父亲是不是伍斯.莱特茵?”
贝索里尼弯腰的动作一顿,慢腾腾地转过身,“您认识我的外孙女?”
卢考夫的瞳孔倏地一缩,嗓子仿佛被烈火焚烧般干渴得厉害,“她为什么死了?”
贝索里尼长叹一声,尾音被风打得碎散。
“出去说吧。”
在贝索里尼受到米夏兰斯基公爵赏识而成为大总管之前,他只是一般仆人,居住在金贝里
郊外的小屋,与女儿蓓忒相依为命。
蓓忒面容姣好,娇美可人,随着年纪增长出落得愈加漂亮,她被贝索里尼养得天真单纯,
某日,她在市集结识一位于金贝里进行巡回演出的杂耍特技师伍斯,伍斯长得俊俏风趣,
与蓓忒年纪相仿,两人一见如故,迅速陷入爱河,决定共结连理。
贝索里尼不愿女儿过著餐风露宿的巡回演出生活,也认为伍斯的收入不稳定而极力反对两
人交往,没想到蓓忒竟一意孤行,与伍斯私奔,就此断了音讯。
过了几年,贝索里尼成为米夏兰斯基公爵的大总管,深得公爵的信任,在米夏兰斯基公爵
的帮助下,他终于打听到女儿与女婿的下落。
那两人跟着戏团巡回演出来到偏远的城市纽飞特,戏团副团长却勾搭上当地贵族的妻子,
被人抓奸在床,戏团被迫解散,伍斯也随之失业。
伍斯不敢让蓓忒知道真相,每日仍伪装出门表演,实际上却是到当地酒馆买醉,欠下大笔
的酒钱。
为了还钱,伍斯被人说动进赌场赌博,等蓓忒发现时,他早已欠下钜额债务。蓓忒不得不
接下多份活计,替人洗衣服与打扫家里,借此帮杂耍特技师还债,此刻,昔日金贝里的天
真女孩终于懂得父亲的忧郁,却后悔莫及。
蓓忒最终因操劳过度而死。
她留给伍斯一个女儿伊利雅,伊利雅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懂得摘花卖钱贴补家用,但伍
斯所欠的赌债年年翻倍,讨债的恶徒更是经常上门砸毁家俱,将伊利雅所赚的钱掠夺得一
干二净,并辱骂殴打莱特茵父女。
父女俩的生活惨澹,日日饥寒交迫,就在此时,劳伦诺.贝克其买下伍思的债权,让伊利
雅签下卖身契,从此以后,伊利雅再也没有自由。
劳伦诺身为贝克其男爵的幼子,外表看起来仪表堂堂,绅士优雅,私底下却有许多不为人
知的癖好,他将伊利雅关在嘉啡索庄园,在卧房里锁上链条,逼她长期赤身裸体宛若牲畜
般生活,彻底剥夺她的人格与尊严。
“我在嘉啡索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很衰弱了。我本来想带她离开,但劳伦诺手中握有伊
利雅的卖身契,他坚决不放手。”
贝索里尼的神色冰冷阴郁,每一个字都结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后来,在米夏兰斯基公爵
的压迫下,劳伦诺终于答应放走伊利雅。那一天,我把伊利雅接回家,以为终于能和我的
外孙女一起过日子,但当天晚上,我推开她的房间,看到她用一根麻绳将自己吊死了。”
卢考夫的喉头梗著巨石,他试图推动石块吐出每一个字。“我以为她过得很好——”
他曾帮着莱特茵父女挡过几次讨债的恶徒,但终究没能力帮她改善家境。
在斯堪地联邦,若想要改变身份地位,进入探险队训练营是最快的一条路。
一旦从探险队训练营毕业成为狩猎者,就能赚取足够的金钱,若成为三级以上的狩猎者,
替斯堪地联邦出任务,连那些重视阶级地位的贵族都不得不对他礼遇三分。
当时他决定进训练营打拼,但等他自训练营毕业成为三级狩猎者,带着足够金币回乡时,
她的父亲告诉他,她已经离乡嫁人了。
不甘、愤努与悔恨将他的心被摔得四分五裂,他艰难地秉弃私心安慰自己至少她没有跟着
他过著餐风露宿的艰困日子,却没想到她早已落入魔掌,危在旦夕。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也许,他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愤恨与羞辱,气她不愿再等一等
他,他绝不会比她的丈夫更差。
当时的她在嘉啡索庄园是什么样子呢?在最绝望的时刻,有没有哪怕一秒想起过他?
“她是那么善良的孩子,却连死后都没有地方住。”贝索里尼哽咽道,“我求了好几个墓
园,他们都不接受自杀者入葬,最后也是在米夏兰斯基公爵的帮助下,伊利雅才能安稳地
住在这里,”
卢考夫试了几次,终于从喉头搾出一点声音,“劳伦诺那家伙人在哪?”
“他还过著好日子。”
贝索里尼看出卢考夫愤怒下的不解,叹息道:“他的父亲是贝克其男爵。”似是在这么多
年以后,他早已看清权势享有的豁免。
“但是审议庭——”
“狩猎者阁下。”贝索里尼打断他,“嘉啡索是贝克其男爵的封地,他同时作为嘉啡索审
议庭的主审官,不会受理这起事件。”
“那还有联邦审议庭——”
“那需要当地审议庭协助送审。”贝索里尼颓丧的背脊像极一截被雷电劈裂的枯木,“我
不管劳伦诺怎么样,不管他有没有受到惩罚,我只想要我的伊利雅回来。”
卢考夫失魂落魄步履蹒跚地回到埃德曼庄园,站在门口凝望这栋雄伟的建筑。
无尽的痛苦与悔恨如浪潮般铺天盖地袭来,将他完全淹没。
他感觉自己即将窒息。
他没能知悉伊利雅的困境,没能洞见她的痛苦,他唯一做的只是遗弃青涩的梦想,将狼狈
的自己锁在过去,以此滋养他不甘平凡的灵魂。
最终,他成了小有名气的一级狩猎者。
而他梦中的女孩,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失之交臂的苦痛反复折磨他的心,他的胸膛逐渐积满无法宣泄的躁动情绪,最令人难以接
受的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没有受到一点惩戒。
他虽然体会过无权无势与阶级落差,但他长年待在不论阶级只论功勋的探险队,而狩猎者
又有一定程度的社会地位,以致于他几乎无法想像在那些看不见的运作背后,贵族竟能掩
盖惊天的罪责。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样?
一条人命的消殒,不是应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