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2568(04)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2-06-02 23:06:40
  04
  一路上的感觉和南横很不一样,空气里还是有山的味道,或许是因为海拔较低,温度
是比平地的酷暑来得舒服许多,但没有那种让鼻尖冰凉的冷冽感。周煦解释,由于藤枝算
是中低海拔的交界处,动植物种类比高山更多,也让人感觉更亲近。
  樊少勋降下车窗,一股属于山野的风从外面吹进车里,他闭上眼睛感受空气流动过他
的双颊,明明是没有来过的地方,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们预约了园区内部的住宿,本来以为还没到进房时间不能入住,只想先把行李放在
柜台,没想到房间已经整理好。房间里是木头地板,配置两张单人床、茶几和两张椅子,
和垭口山庄一样没有电视,但有冰箱可以保存自备的食物,也有热水壶能泡方便面。
  藤枝对于他这样的登山初学者来说很友善,到处都是平缓的坡道和整理好的台阶,可
以说是老少咸宜,也难怪游客不少。考虑到他缺乏登山经验,每天都坐在办公桌前也可能
让体力不堪负荷,他们决定从最简单的步道开始暖身,先自住宿的藤枝山庄走到游客中心
,由那里衔接树海循环步道,最后评估体力状态后再决定要不要挑战难度最高的西施花步
道,前往来藤枝不能错过的瞭望台。
  步道开端就是高耸笔直的树干,空气偏凉,穿着薄外套正好,阳光从树间的缝隙透进
来,因为有风,能听见整片森林树叶摩擦的声音,不论视觉还是听觉都像面对绿色的海浪

  “这里叫森涛。藤枝其实是日治时期为了供应木材的柳杉造林,一开始属于京都大学
的实习林地,光复后林务局接手持续人工造林,后面还有云杉、台湾杉和红桧等等树种。

  “这里是人造林?”
  “不觉得这段步道树种很单一吗?”
  他颇为讶异,原以为森林都是天然形成,提起人造林只会想到乡下树苗种植的园艺农
家,在农地种上一排又一排直挺挺、整齐划一的树木,每棵树都和前一棵对齐,距离相等
,远远看过去并不能体会到太多美感,只觉得怪异。
  但是这里的森林很美,并不亚于他第一次被震撼的那种美丽,只是比较平易近人,高
耸的杉树下覆蓋著各种蕨类、苔癣和一些草本植物。南横的山野带点难以亲近、略嫌清冷
的距离感,藤枝的山林则有温和好接近的邻家气息。
  “失望了?”周煦对着他打趣。
  “没有,不是自然的也很漂亮。”
  “园区里面还是有天然林的,而且还有不少原生种植物,例如秋海棠和水晶兰。”
  “植物看起来不太在乎他们的邻居是自然还是人造的。”他靠在栏杆上看着底下叫不
出名字的蕨类和一旁的柳杉,没有谁像是外来者。
  “山很温柔,不会拒绝任何人。”
  他转身,周煦站在一旁,鸭舌帽下的眼睛带笑望着他。
  一路停停走走,刻意放慢脚步,周煦也时不时讲解少见的植物,当他们走到凉亭时已
经是中午。这段步道是台湾杉的造林地,清风徐来,本来就很舒适,加上有凉亭屋顶遮挡
正午后光线略强的阳光,是个适合停下来用餐的定点。本以为在车上吃了一堆零食应该没
有胃口,没想到走步道消耗的体力比想像中多,确实是饿了。
  樊少勋从背包里拿出两个人的午餐,这次他负责准备在步道上简单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周煦则负责他们在山庄的晚餐,因为不能开伙,都是以冷食为主,顶多可以用热水壶泡
方便面当成宵夜。
  因为要带上山,他尽可能选了轻易就能填饱肚子又不容易腐败的饭团馅料。
  “要香肠还是烟燻鸡肉?”
  “能选紫米白米吗?”
  “不行。”
  他对周煦翻了个白眼。
  “那我要香肠。”
  周煦道谢并接过饭团,左手拿着午餐,另一手则摊开在售票口拿的园区步道图,指著
其中一个定位点。
  “你体力状况如何?我们现在在E的这个点,接着可以走西施花步道上瞭望台,或继
续走树海步道回山庄。”
  早上的路程比他想像的轻松,虽说也可能因为走得慢,他没感觉到有太大负担。不过
现在才中午左右,他们还有大把时间,他觉得可以一试。藤枝好歹是森林游乐园,适合不
同年龄层游玩,就算他只是个平常两点一线的银行员,也不至于没办法应付步道。
  他咬著饭团里已经不脆的老油条,想了想,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
  “去瞭望台吧。”
  “不会太累?”
  “没问题。”
  单吃饭团有点干,他从背包里掏出保温瓶,转开盖子,倒出一杯金针花猪肉汤,因为
煮滚后才倒入保温瓶,汤还冒着热气,些许香油和金针花干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他递给
周煦,收获对方讶异的表情。
  “你自己煮的?”
  “我姊煮的,她说上山最好还是喝些热汤。”他拿回周煦喝完的保温瓶盖子帮自己也
倒了一杯,补充说明:“她前男友是登山社社长。”
  “热汤的确可以在微凉的天气帮忙补充体力。”周煦点点头,语调听起来还是很惊讶
:“你姊姊有跟对方一起去登山吗?”
  “大概没有。”
  樊少勋第一次听姊姊说交了一个登山社男友,是大一升大二的暑假,那时姊姊已经大
学毕业,刚从外宿的地方搬回家里,正准备要到外商公司去上班,想找个时间向他介绍男
友。开始工作的前几个月樊少慈还是职场新鲜人,当然没有太多休假,而大二开学后不久
父亲就中风了,所谓的登山社男友从此没有再被提起,仿佛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西施花步道是藤枝园区内难度最高的步道,坡度较陡,步道也没有经过太多整建,地
上有一层厚厚的落叶,容易脚滑,比午餐前耗费更多体力。虽然前半段树海步道走得很顺
利,西施花步道仅前进了三分之一就让樊少勋流了一身汗,明显走起来也更喘,他觉得自
己可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者低估步道的困难度,总之这就是平常不运动的下场,要真
正和周煦去登山还远远不足。
  “还是我们折返走树海步道回游客中心?提早回山庄休息也可以。”
  周煦多数时候都走在他后方两三步,明显一路都依照他的状况调整行走速度,此时快
步走上前,在他身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园区地图。
  “现在位置接近藤枝警备驻在所遗址,离树海休息区还不远,可以折回去。继续走的
话,等过瞭望台就要走云山步道还是秋海棠步道才能回到游客中心了。”
  森林里虽凉,周煦还是有流汗的,只是明显气息稳得多,他站在周煦身后半步,清楚
看见卸下背包后T-shirt上印了一大片汗渍,勾勒出结实的背部轮廓。樊少勋低下头,抿
了抿唇,突然觉得人生很不公平。
  不过没什么好不公平的,他们的职业性质差太多,他是一周五天……应该说七天都关
在都市里的上班族,周煦则大多数工作时间都往山林里跑,体力更足、训练更精良、更有
技巧,否则也无法成为高山向导。
  “我想继续走到瞭望台。”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气息,等到不喘了才开口。“你不
是说那里能同时看到玉山、北大武山和大小关山?”
  “还有卑南主山。你确定?”
  “确定。”
  “那么有挑战精神?”
  “我不是喜欢挑战,是决定要做一件事就不打算放弃。”
  “身体状况真的没问题?”
  “真的,休息一下就可以继续走。”
  周煦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锐利的眼神像在确认他没有对自己的状况撒谎,才缓缓点
了头。
  他发觉在山里的周煦多了份谨慎,即使走的是海拔不高、整理过的步道,周煦仍带着
一份对山的敬畏,反复确认他的状况,不敢轻忽任何迹象,或许是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就
可能带来危险。他想起周煦说过的故事,一个前辈因为在山里跟着不该听见的声音走,最
后离开。这样的故事周煦肯定听过许多,也遇过许多,上了山,就是把人命交在向导手上

  稍作休息继续前行,西施花步道的树种和前段不太一样,透过周煦的解释,他稍微能
分辨这属于天然林而非人造。顺利越过警备驻在所遗址,也成功登上标高1804公尺的瞭望
台,放眼望去的景色让一路的辛苦都值得。
  “那里是北大武山,是鲁凯族和排湾族的圣山。我们运气很好,今天天气晴朗,视线
很清楚。”周煦瞇眼看向远方,嘴角有干净的笑意。
  “幸好决定要爬上来。”
  视野开阔,天色清朗,山岳的棱线远近交叠,与身处山林之中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擦干额头的汗水,仰头灌下一大口水,滋润干渴的喉咙,觉得连水喝起来都特别甘甜

  “想看到美景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坚持过后也能获得成果。”
  周煦从背包里拿出话梅,从里面掏了一颗塞进他嘴里,他立刻就被酸得一时半刻说不
出话。
  “都听你的,樊先生。”
  山里的夜都来得特别早,吃完周煦带来的咸水鸭、卤料和冲泡式汤包当晚饭,轮流洗
去一身汗臭后,夜幕已经沉了下来。山庄里没什么娱乐,虽然柜台提供扑克牌和象棋可以
借用,不过一整天都在走步道,樊少勋真的很累,没有更多体力能耗费。他们赖在各自床
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几次都觉得自己眼皮快要掉下来,说话开始前言不对后语。
  由于隔天打算一早就离开,他们决定早点休息。
  才将顶灯关闭,留下床边小灯,周煦突然压低声音,郑重地坐到他面前。
  “少勋,有件重要的事我必须告诉你。”
  睡意被吓走了一大半,樊少勋不自觉抱紧手上的枕头,被周煦的声音和表情带着紧张
起来。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即使一脸正经也不见得代表事态严重,应该说,当周煦摆出严
肃的表情,下一秒他可能听到的是更多胡说八道,什么九点钟的灰姑娘之类的。更何况他
们刚洗好澡,舒舒服服窝在房间里面,都盖上被子准备好要睡了,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什么事?”
  樊少勋试着吞了吞口水,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过嘴唇。
  他隐隐有些期待,却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周煦正看着他,那双漂亮、眼尾在笑起来会微微上扬的眼睛正在看着他,眼神情感饱
满却又太过深沉,没有办法辨别出里面是什么。他突然有些心悸,可能是因为早起又大幅
度消耗体力,身体太不习惯这样的活动,暗暗提醒自己明天早上起床要记得吃维他命。
  “我早上很难起床,如果叫不醒的话,你可以打醒我。”
  “你不是都比团员早起吗?”
  “工作的时候没问题,但这次又不是工作,我绝对会赖床。”
  “就这样?”
  “就这样。”
  他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周煦认真的表情,等著对方再补充些更重要的事,例如天气因素
明天的行程可能需要更动,或像平常一样,下一秒就会说出让人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的台
词,可是都没有。
  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了一段时间,无声的气氛在身边蔓延,仿佛每天分行开门营业前
的早会,而周煦的神情太过真挚,他差点就要相信这真的是什么大事,重要性不亚于搬家
或换工作,直到他看见周煦实在压不住的嘴角。
  心放下来的同时,那份期待也被消失地无影无踪,夹杂着一丝落寞。
  “这算什么重要的事!”
  他抄起怀里的枕头就往周煦脸上扔过去,速度快,距离又短,枕头正中红心。
  “这很重要!你不知道有多少情侣一起旅游完就分手!”
  周煦不甘示弱也抓起另一颗枕头回击,准确无误地砸中他的脸。
  “会在意这种事,不如一开始就别在一起!”
  胜负心被挑起,他们各自抄起一颗枕头开始大战。
  樊少勋不记得自己那么幼稚地打枕头战是多久以前的事。
  一阵打闹之后,他将周煦压制在底下,枕头被扔到旁边的地板上。他们俩人都气喘吁
吁,激烈动作过全身都在发热,山里的夜很凉,他们也才刚洗完澡,身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跨坐在周煦身上,他们身材相仿,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上应该不会太好受,然而对方已
经笑得无力反抗,眼角还有些许泪水,脸颊和耳朵都泛红,洗过之后看起来柔软好摸的浏
海散在前额,周煦明亮的双眼看起来宛如少年。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口由内而外敲打,几乎要捶破那扇薄薄的门,震得他的耳膜嗡嗡
作响,晕眩不已。他必须用手压着心口,才不会让胸骨被敲碎。
  “你没事吧?”
  周煦收敛了笑意,眉头皱起,眼里盛着对他满满的担忧。
  “没事。”他呼吸一滞,摇摇头。
  绝不是没事,住在胸口的那个东西敲得更用力,大有一种就算把心脏炸得血肉模糊,
也要破门而出的气势。
  “如果不舒服的话要说,虽然这里的高度应该不会有高山症……”
  “周煦,我……”他打断对方,却又立刻咬住嘴唇噤声。
  不可以。
  不可以发现。
  不可以让自己发现。
  那些念头几次都像春雨后冒出的嫩笋,踩在土地上时能隐隐约约踏到笋尖,但他忽视
脚底的触感,假装不去留意就不存在,他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跟周煦继续当普通的朋友

  “少勋,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周煦放柔了语调,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哄不听话的小孩。
  “我没事,真的没事。”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念头已经破土而出,长成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也曾经以为只是旅行的幻觉,跳脱了寻常的生活,去到不一样的地方,旅行让他在
那短短几天之内变成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旅程结束虽然惆怅,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他回
到如钟摆般摆荡在家里和公司的生活,规律而枯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即使旅行结束他也还是想见周煦,他觉得自己被拿走了一部份,又加了一块新的黏土
重新揉合,外表看似相同,却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樊少勋。假使周煦是吹笛人,他就是心
甘情愿被拐走的小孩,就好像等待了许久,等待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如果他现在说出来,会失去什么?如果他现在不说出来,又会失去什么?
  明明就是不该察觉到的心情,为什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周煦,我喜欢你。”
  话说出口的瞬间,感觉到的是巨大的痛楚,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听起来陌生又遥远
,又重叠了好几层,就像他每一个心动的时刻折叠在一起。
  空气里唯有沉默,他不敢去看周煦的表情,只是低着头,把视线停留在深蓝色布料上
的鲸鱼图腾,混乱地想着这个颜色和垭口那天晚上的夜空很相似,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
己还坐在对方身上,那头鲸鱼是周煦T-shirt上的印花。
  “抱歉。”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挪开,却被抓住手腕。
  “你还没有听到我的回答。”
  周煦伸手擦去他脸颊旁的水珠,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落泪了。
  疯狂捶打胸口的那个东西已经破门而出,交到对方手上,轻易就能够被辗碎,留下来
的房间空荡荡的吓人。
  “我也喜欢你,樊少勋。”周煦揽着他的脖子往下拉,轻轻抚过后在嘴唇落下一个吻
,碰触太过小心翼翼和轻柔,也带着抑制的渴望,像极在偷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一
开始就喜欢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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