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魔道祖师]〔湛澄〕云尽(番外)

楼主: rita74153 (若然)   2022-05-27 20:57:14
【湛澄】云尽——番外
夜猎归途,魏无羡命大弟子带众师弟先行返回莲花坞,独自御剑向西南行去。
奔波整夜,落地已是天光大亮。可眼前这座寨子悄无声息,并不似有人烟。魏无羡在挂著
“桃都寨”三字的大门前停住脚步,目光缓缓扫了一周。
死气沉沉。
游商口中的“鬼寨”,看来不假。
这座仓吾群山间的寨子不属云梦地界,也无人请莲花坞除祟,但只要对仙门之事稍有耳闻
,就知凡与“鬼”字沾边,云梦的魏师伯定不请自来。
魏无羡足下轻点攀过寨门,刚在角落一间三层木楼上站定,就察觉脚下涌起一股尸气。多
年来诛鬼无数的随便不待主人明令,已然向下直冲而去。
不料从不手软的魏无羡这次却突然改了主意,他手指一抬阻住随便剑势,微微皱了皱眉。
这股尸气,未免也太弱了些。
脚下房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走出门口,向前跨了两步,在木楼前的
空地上站住了。
魏无羡望着这扎了两条细辫子的背影,不觉轻轻摇头。
这么小的走尸,倒是可惜。
随便在空中嗡嗡作响,魏无羡不再理会脚下一动不动的小走尸,抬眼向稍远处山寨的中心
望去。
这寨中房屋错落,多是木质结构,间或有几栋石头垒成的塔型建筑,许是作仓储之用。在
这本该户户炊烟的清晨,偌大的山寨却只有几缕未散的薄雾似有似无地飘荡,就算没有那
看来只有七八岁的小走尸,也颇有几分阴惨惨。
魏无羡撇撇嘴,召回了悬在小走尸头上的随便。不是他不忍下手,只是这寨中情形显然不
是一个尸气如此之弱的小娃娃这么简单。大师伯做久了,魏无羡多少也养出点习惯,难解
之事,总还是先探明究竟,才算稳妥。
据云梦街中游商所言,桃都寨虽地处偏僻,人丁却兴旺,以往仓吾但有集市,这寨中的人
总要去互通有无。可从几月前起,整个桃都寨的人竟像突然消失了一般,再无人见过。附
近百姓议论纷纷,又不敢来查看,日子一长,桃都寨顺理成章成了“鬼寨”,这传说也顺
著商道,一路飘进了云梦。
魏无羡瞟了瞟脚下的小女孩,心想,难道这寨中人全变作走尸了不成?
正这么想着,原本寂然无声的山寨竟好似突然醒了过来,间间木楼的门扇一个接一个打开
,伴着此起彼伏的吱呀声,寨中泛起浓重的尸气。
魏无羡视线扫过一个个木然踏出门外的走尸,暗想自己可真是料事如神。
只是以他对这些秽物几乎无人能及的敏感,如何之前竟毫无所觉?
见这推门而出的满寨走尸都只是呆立门前,魏无羡脚尖一转,就想到下面瞧个究竟。不过
一只脚刚踏到簷边,一心只追恶鬼的魏无羡突然在层层尸气之中捕捉到一丝不起眼的灵流
波动。
他当即收住脚步,冷冷开口。
“出来。”
“唷,被发现了。”
不远处屋簷下冒出一张倒吊著的笑脸,颠倒的眉眼让那笑意也显出丝阴邪。
这人轻轻一荡翻上屋簷,又咧嘴笑道:“前辈好。”
魏无羡觉此人略有些眼熟,却也无心细想,余光掠过脚下群尸,依旧冷冷开口:“你是鬼
修?”
那人眼珠转了转,手指轻摆:“不是。”
“撒谎。”
“前辈这么问,不就是等人撒谎?”那人笑得更开心了:“难道还有人承认?”
他边说边摇头,好像颇不可思议:“真是不要命。”
“知道就好。”魏无羡面色一沉,随便已然出鞘。
“哎魏前辈!”那人急急抬手挡在身前,又向下努了努嘴:“魏前辈不先跟他们打个招呼
?”
魏无羡心知此人必是鬼修,根本无意废话,只是随便才刚一动作,这满寨的尸气突然消失
了。
他一愣,视线微转,立刻拧起了眉。
原本各自门前呆立的走尸,不知何时齐刷刷扭过头,一个一个都向着魏无羡的方向仰起了
脸。
被如此围观虽难免诡异,但真正让魏无羡惊讶的,是这些他以为的“走尸”,竟个个双目
黑白分明,全然不似死物。
魏无羡反手握住尚在身前的随便,缓缓收回了视线。
“你好大的胆子。”
“嘿嘿,”那人歪歪头,对着杀气升腾的随便露出两颗虎牙:“魏前辈息怒。”
“杀了我,他们可就都死啦。”
魏无羡眯了眯眼,突然记起了面前这张脸。
“栎阳常氏,”他手指轻敲,随便发出一声低鸣。
“你是薛洋。”
薛洋一耸肩,还是露著两颗虎牙:“劳前辈惦念。”
魏无羡扯起唇角,似笑非笑:“罪上加罪,倒是不冤。”
“嗯?”薛洋状似惊讶:“前辈莫不是要把这整寨男女老少一齐杀了?”
魏无羡冷哼一声,随便杀意不减:“他们还活着么?”
“呀,我还以为只有我会如此无赖,”薛洋瞪大眼睛,像忍不住似的拍了拍手:“原来前
辈为了杀我,竟不肯承认他们活着。”
魏无羡面无表情,心里却知薛洋没有说错。虽一切行动皆由尸气激发,但一缕生魂尚在,
脚下这些看似走尸,实则的确未死。
只是这缥缈的一丝魂魄几近于无,若丢掉尸气支撑,必然留不住。
魏无羡盯着薛洋,脑中暗暗回想整个寨子的布局。
如此大范围的夺魂,远非几张符咒可及,如今想来,寨中那些石塔倒似乎有些古怪。
“云梦的大师伯哟,”薛洋在随便威势之下,仍是满脸不在乎:“要屠寨了哟。”
他展开双臂,微微收了收笑意:“真是场好戏。”
魏无羡手腕一沉,随便勾出一道短弧,剑气扫过薛洋鼻尖,打着转飞向了最近的一座石塔

石塔之上,灵力渐渐凝成一道咒符。
“如此画符,可是鬼道,”薛洋随之转头,又是佯作惊讶:“魏前辈要破誓了不成?”
“既未死,便是招魂,”随便不断翻转,魏无羡的声音满是不屑:“妄称鬼道,小心你的
嘴。”
薛洋哈哈大笑,简直直不起腰:“无赖无赖!”
“前辈就是前辈,”他向魏无羡竖起两个拇指:“无赖起来,也是前辈。”
魏无羡目光徘徊在石塔之间,并无心理会薛洋。这些石塔互相呼应,排布暗合阵法,但细
看之下座座年岁已久,想必薛洋和自己一样,都不过是借之施咒。而这些古老的石塔,却
让魏无羡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若它们当真自成符阵,却是个连魏无羡也看不懂的阵法了。
不过眼下救人要紧,魏无羡一时也顾不得仔细分辨,只专心在可为己用的石塔之上凝出一
道道灵符。这些被薛洋叫做鬼道的符咒,原本确是为炼成意识尚存的高阶凶尸而作,从古
至今,恐怕也只有魏无羡一人使得。若不是要尝试唤回寨中人的灵识以守残魄,这样凶险
的符咒,世间断难再见,更别提还要做成如此规模的阵法。
薛洋似乎也被这难得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出言嘲讽,甚至向后退了几步,在簷顶悠
哉地坐了下来。
阵法渐渐成型,薛洋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就在魏无羡御剑赶往桃都寨的同时,仓吾偏南的一座小镇边有户人家正处丧期,门口挑起
的白灯笼下,垂手静立的却是一向很少出姑苏的蓝忘机。
一位清秀公子走出门口,向蓝忘机微微欠了欠身:“本是白家家事,烦扰含光君了。”
蓝忘机回礼,轻轻摇头。
这个白家,就是蓝忘机曾请教过鬼道之事的那位不在仙门的白医师。半月之前,他自知寿
命将尽,因一生多涉阴邪,恐死后祸及家宅,特托人捎书姑苏,望含光君念往昔之情,可
于归煞之日护其家人周全。
以白医师的生辰推算,这日正该是归煞之时,而他的家人,说来也就只有其独子,一个比
蓝忘机稍小一些,同样话不多的年轻医师。
两人在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各退了一步,似乎都在给对方让路。
蓝忘机略一蹙眉:“归煞之日,还请暂避。”
“传闻说……亡魂会与煞神同归。”
“谬传。”
“世间既有此说,”白公子低声道:“总不会全无来由。”
一道寒风蓦然从二人之间穿过,蓝忘机抬起了那对凝著寒冰的双眸:“世人所说,便可信
么?”
白公子不觉又向后退了一步,他动了动唇,垂头长长叹了一声。
“若能得见亡人……宁信其有罢了。”
蓝忘机眉心微微一跳,默然转身踏入院中。
白公子还站在原处,似乎有些犹豫:“若是不方便,我……”
“不必。”蓝忘机抬指竖于唇边,阖眸默念。一圈淡蓝色的暗影从他脚下慢慢展开,直至
铺满整个院子,又渐渐消失。
他睁开双眼,淡淡道:“无碍。”
然而这一夜却不安生得出乎蓝忘机预料。按理,煞神入宅不过平常,纵然白医师素日研习
巫鬼之事,毕竟也不是会招揽恶鬼的鬼修,何况有蓝忘机在此,阴气已先褪了大半,再凶
的煞神,也不该整夜滋扰。但白家这座宅子竟像被施了咒一般,各式邪祟借着归煞的凶戾
之气轮番登场,接连不绝。看来白医师请蓝忘机倒的确不是小题大做,而是有先见之明。
琴音铮鸣之中,蓝忘机突然转头看向灵堂的方向,手指松了一松。
夜空下一只黑身白爪的罗刹魅挣开琴弦束缚,却丝毫不理会蓝忘机,展开双翼就向灵前长
跪的白公子扑去。
避尘闪著寒光,在白公子身后竖起一道屏障。
蓝忘机模糊的怀疑得到了确证,今夜此地吸引邪祟的不止煞神,还有这位想必体质颇为特
殊的白公子。不过连蓝忘机的术法都不能压制,也是世间少见,能平安活到此时,恐怕还
是白医师多年钻研的功绩。
白公子全然不理身后嘈杂,直到阳光照进院子,他才缓缓起身,转头向蓝忘机施了一礼。
“有劳含光君。”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含光君必已看出端倪了,”白公子苦笑:“明知自己体质如此,还偏要留在阴邪之地。

白公子又一躬身:“辛苦含光君容在下最后这番任性。”
蓝忘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平日——”
“平日,”白公子截断蓝忘机话头:“在下自有自保之法。”
蓝忘机也知白医师定有安排,何况自己的术法看起来也并不对症,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向白医师灵位施礼之后,便御剑转回了姑苏的方向。
路上,蓝忘机心底却渐渐泛起一丝异样。他越来越觉得,白公子说自己是最后这番任性的
时候,透著一种似曾相识的平静。
那并不是安于现状的无奈,而是心若死灰的绝望。
蓝忘机脚下一转,重新向那座小镇疾驰而去。
离开时已然清明的院子里,又泛起了层层鬼气。
蓝忘机看着阵中端坐的白公子,慢慢拧起了眉。
“你要献舍,”他冷冷道:“召谁?”
“除了先父,在下又还认得谁?”白公子向去而复返的蓝忘机勾了勾唇:“归煞之期已过
,含光君可不必理会在下了。”
“白医师并非恶灵,不会应召。”
“不试试怎么知道?”阵法已经画成,白公子笑道:“总要碰碰运气。”
蓝忘机见白公子就要抬手,急道:“白医师必不愿如此。”
白公子顿了一下。
“先父愿我得承衣钵,悬壶济世。”他轻轻摇头:“纵救不得人,也不该为人带去灾祸。

“含光君难道没注意,这镇中不止我白家正处丧期么?”
蓝忘机下意识转了转视线。
“含光君天之骄子,恐怕不会懂。”白公子低声喃喃:“在下于这世间,实无可留恋。”
蓝忘机倏然一滞,眼前白公子已然发动了阵法。
虽然这许多年蓝忘机于鬼道亦涉猎颇深,却也不曾亲眼见人献舍,不由握紧避尘,凝神戒
备。
可大概正如他所说,白医师并非恶灵,不会应召。在汹涌的鬼气褪去之后,献舍的阵法还
在,白公子倒在阵中,半空漂浮着一颗若隐若现的灵珠,琉璃般光华流转。
蓝忘机微微蹙眉,意识到这大概是白公子被阵法催出的魂魄。只是忘机琴几番尝试,却始
终无法打破献舍阵凶邪的壁障。无灵应召,白公子的魂魄又不能归于原身,一时无所依凭
,就这样在阵中缓缓旋转。蓝忘机正待再试,突然有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身前,刚融
进泥土,就翻起一股邪气。
紧接着,更多的液体一滴滴落了下来。
这显然不是雨。
蓝忘机仰起头,看到被阵法搅得阴沉沉的天空中,似乎冒出了一截细长的脖颈。
没有头,只是一截流着脓血的断颈。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地,有九颗覆满鳞片的脑袋从云层中探了出来。
这些脑袋似乎是长在一起,又似乎各有想法,纠缠着伸向院中。
镇中居民惊恐的喊叫此起彼伏,望着这一双双无声无息浮现于虚空的怪眼,蓝忘机早把忘
机琴拿在了手上。
书中有载,巨鸟十首,以魂为食。
蓝忘机知此鸟名为鬼车,曾于争斗中失落一首,其血滴之处,必有凶咎。这等几与天地同
寿之物,非神非魔,最是难缠。想不到白公子无处着落的魂魄,竟引得鬼车前来取食了。
不过这九颗脑袋的意见一时还没有统一,那截断颈也跟着在空中甩来甩去。蓝忘机担心其
血落入镇中人家,也不等鬼车现出全身,先抬手在空中施了一个禁制,想要限制其行动。
禁制一施,九颗头好像依次愣了一下,然后十八只灯笼般的眼珠齐齐打了个转,倒没理蓝
忘机,而是盯住了阵中那颗流光溢彩的灵珠。
在鬼车眼里,这珠子恐怕也是热乎乎冒着香气。
九颗头围到阵边,似在打量这裹住美食的东西是什么。其中一个伸著长喙用力一戳,然后
就像挨了打一样,向后缩了缩脖。
这下可惹恼了一个暴脾气,就在刚刚缩脖的脑袋旁边,另一颗头猛地一声厉啸蹿到空中,
余下众首随之腾空,硬鳞片片翻起,天色瞬间又暗了一层。居中鸟首张开尖嘴,狂风呼号
之下,裹着魂魄的献舍阵法居然缓缓脱离地面,只将白公子的躯壳留在了院中。
看来这大鸟倒是想连皮带馅一起吞了。
既然自己无法打破阵法,蓝忘机也无意鸟口夺食。镇中居民甚多,激怒鬼车显然非明智之
举,倒不若容其饱口腹之欲,不起冲突,才最稳妥。
鬼车吞掉整个阵法,九颗脑袋轻轻晃了晃,开始向后缩了。
蓝忘机紧紧盯着鬼车动作,丝毫不敢放松。眼见这只巨鸟就要完全隐没,远处云层中突然
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扰动。一直只露了个头的鬼车显然重新提起了兴致,半空中倏然展开
一对巨大的羽翼,只一半翅膀就几乎盖住了整座小镇。
鬼车振翅而起,伸长脖颈向北飞去。
蓝忘机皱起眉头,御剑紧紧跟上。
桃都寨中,借石塔施法的魏无羡满意地看到脚下众人渐渐有了丝丝缕缕的生气。这阵法虽
是第一次用,但他一向对自己颇有信心,本也不觉得会出什么差池。
但他的阵法不出差池,不代表一切就全无疏漏。就在整寨人慢慢苏醒之时,魏无羡视线一
转,突然瞟见有个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细看之下,原来是不知何时已悄悄退到寨子外的薛洋扔了一张符咒。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暗叫糟糕。自己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寨子里,对桃都寨外的情况确实
没有细查,如今看薛洋动作,魏无羡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圈套。
他足尖一转,迅速翻出桃都寨大门,再回头时,果然整个寨子都已被一个更大的阵法笼罩

薛洋坐在高枝上,颇为惋惜地晃着脑袋:“哎呀哎呀,怎么又被发现了?”
“那不如……”薛洋向魏无羡扬了扬下巴:“请前辈点评点评,晚辈这阵布得如何?”
此时的魏无羡是当真没了接话的兴致。他御著随便浮于半空,眼睁睁看着这个布在寨外的
阵法将整个桃都寨包得密不透风,暗恨自己过于大意。
薛洋布的这个大阵,显然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夺魂,所夺的自然就是魏无羡刚刚才召回
的那点灵识。可如此做法明显不合情理,魏无羡转身冷冷望向薛洋:“夺一次还不够?”
“误会了不是?”薛洋笑道:“我才不要他们的魂儿。”
“要不是晚辈粗手粗脚,夺出的魂总是杂念忒多,也不必劳烦前辈出马。”
杂念?魏无羡一眯眼,一下明白了薛洋想要什么。
没人知道寨中人的完整魂魄是否还能召回,想要救人,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像魏无羡这样,
先保一丝灵识。而这丝灵识纯粹得很,就是要活着。
薛洋想要的,大概就是这整寨人求生的欲望。
求生是本能,但欲望却常与灾祸相伴,只是魏无羡一时也搞不清薛洋算盘里要整个寨子陪
葬的灾祸到底是什么。
阵法已在慢慢消退,不等魏无羡再费心思索,桃都寨里就起了变化。
奇怪的是,明知寨中有异,魏无羡却瞧不出什么,只是鼻端隐隐约约有些腻人的甜腥,不
似血气,也不像遇过的任何一种妖兽。这味道只轻轻拂过魏无羡鼻尖,就瞬间激起了他发
自心底的强烈厌恶,手下两道灵流未经思考已遽然击出,狠狠砸进寨中。
没想到如此凶狠的攻击,一入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寨中原本凝滞的空气竟像有了实体,
泛起粘稠的涟漪,将一座座木楼扭曲得光怪陆离。
几乎就在同时,所有的石塔都微微震动着发出了幽远的低鸣,好似某种古老的吟唱。
这声音稍稍舒缓了魏无羡的满心烦躁,他回手径直攻向薛洋:“你搞什么鬼!!”
薛洋连跳几下躲过,一边跳一边叫:“前辈倒给我个机会说话呀!”
魏无羡立于树端,随便直指薛洋脖颈,字字咬牙切齿:“你说!”
“别急呀,”薛洋挑了个远些的树枝站定:“以前辈博学,一定听过鬼母这东西吧?”
“人家说鬼母日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他摇摇头笑起来:“自己倒玩得挺开心。”
“魏前辈,要是把招鬼换成造鬼,鬼道岂有不发扬光大之理?”
随便的剑气打得树叶劈啪作响,魏无羡强压怒意:“你找死。”
“欸不不不,不是找死,”薛洋正色道:“我找鬼母。”
“说来还得感谢小江宗主,要不是他被鬼啃了,我还没灵感呢。”
随便轰然而至,薛洋脚下整棵树顷刻间化为齑粉。
“知错了知错了!”薛洋虽早有准备躲得及时,也还是被这凌厉的杀气掀了个大跟头,堪
堪在远处站稳:“小江宗主说不得,晚辈只说乱葬岗那群恶鬼。”
“毕竟是它们啃了……”薛洋再次躲过攻击,放大音量叫道:“又不是它们被人啃了,怎
么就没人好奇乱葬岗那些鬼都去哪了?”
薛洋这一叫仿佛戳进魏无羡记忆的疮口,却也唤回他三分理智。狂怒之中,魏无羡突然记
起了萦绕在鼻尖的这种味道。
那是江澄被群鬼淹没的最后一刻,乱葬岗的味道。
“前辈亲眼所见,就不奇怪?我只是听说,可都觉得奇怪嘞。”
薛洋插了这句故意气魏无羡的话,又赶紧转回正题:“好在晚辈勤奋,才找到这个地方。

“当年群鬼消失之后,这里就再没出过邪祟。”
魏无羡收住随便,视线再次围着寨子打了个转。
刚来时他就察觉此地阴气甚重,如今再看,确是块聚阴之地不假。这种地方虽未必一定会
出什么厉害妖物,但一点邪祟都没有,绝无可能。
除非,有什么能克制邪祟的东西——
魏无羡恶狠狠开口:“你以整寨人魂魄做祭,唤醒了鬼母。”
“唤醒它的是乱葬岗那群家伙,我只是把它叫出来而已。再说,”薛洋扬手道:“我说了
不要他们的魂儿。”
“他们自己的魂识跟欲望缠得分不开,只好一起上路,怪我么?”
魏无羡对该怪谁根本没有兴趣,他只知道自己发过誓,屠尽世间鬼修。
只是在鬼母的事情落定之前,暂容眼前这个聒噪一会儿。
魏无羡阴沉着脸,望向畸变的桃都寨。
此刻寨中已不像初时那般谧然,厚重浓稠的空气里有千奇百怪各式残躯不断升起又湮灭,
但在石塔的低吟之中,这团混沌始终溢不出桃都寨的大门。
想必这就是鬼母真身了。
自我吞噬,又生生不息,所谓鬼母,恐怕不过是鬼魂的欲念。
鬼者死者所化,说到底,人的欲念才是鬼母之母。
欲念,能消么?
魏无羡正暗自苦思,整片天空突然一暗。只远远一瞟,他就知道蓝忘机来了。
蓝家这两兄弟,以前魏无羡还会偶尔认错,可如今,他就是闭着眼都能闻到蓝忘机一身寒
气。
而且这身寒气还似乎就对自己格外阴冷。若是旁人,魏无羡早不惯他这臭脾气,偏偏蓝忘
机对云梦弟子总有照拂,魏无羡有火不能撒,只好躲著走。
谁想到这偏僻地方还能碰见。
与蓝忘机相比,空中盘旋的那只怪鸟都显得不那么棘手了。
“一、二、……七、八、九,”身后薛洋大声数着:“魏前辈,十个头少一个,这玩意儿
是叫鬼车吧?”
魏无羡当然不理他。薛洋又自顾自地道:“鬼车不是吃魂儿么?来这儿干什么?”
这个问题,魏无羡也在思考。
若说鬼车是受自己刚刚召回的魂识吸引,眼下所有魂魄都已消殒于鬼母之中,它也不该还
在此地盘桓。
魏无羡还没想明白,就见半空中蓝忘机缓缓下落,像是想要踏入寨中。
看在众弟子面上,备受冷眼的魏无羡还是出言提醒:“蓝二公子,不要擅入。”
“乱葬岗积年尸气,都在其中。”
这世间蓝忘机最不愿听的就是魏无羡的声音,可他刚刚这句话,却让蓝忘机遽然一震。
他看了看头顶不断打转的庞然大物,抬手奏响了忘机琴。
琴音悠扬婉转,听得魏无羡直起鸡皮疙瘩,他原本是担心蓝忘机贸然与鬼母起冲突,不曾
想这总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蓝二居然不是要打架。但也难怪魏无羡想不到,这许多年,他耳
中的忘机琴根本全是凛厉的杀伐之音。
魏无羡也是这会儿才记起,景行含光的蓝二公子,当初最擅长的可是问灵。
此时此地问灵,嫌麻烦还不够多么?
魏无羡顾不上腹诽这个自己永远无法沟通的蓝二,就看到粘滞的鬼母之中,慢慢浮起了一
颗珠子。
那珠子虽在鬼母体内,却好像丝毫不受其牵制,静静流转,游动自如。
九个脑袋的鬼车显然兴奋起来,几次试图冲进寨中,许是忌惮鬼母,临近又总有些退缩。
它没进去,蓝忘机倒是扑进去了。
连薛洋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当然,他不关心蓝忘机死活,单纯是好奇将会发生什么。不同于那些飘散已久的残魂,蓝
忘机可还是活生生的,这对薛洋来说,简直就是试验鬼母功效的大好机会。
魏无羡的心思却又不同,诧异之余他已看出蓝忘机与那鬼车一样,是想要那颗珠子。这珠
子虽看着像是因琴音而来,但魏无羡也不是没死过,他才不信会有人的魂魄里连点儿求生
的欲念都没有。
但凡有丝欲念,必然无法存于鬼母之中。
所以这颗不受制于鬼母的珠子,莫不是能反制鬼母?
魏无羡自己猜得热闹,刚从白医师院中追来的蓝忘机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引鬼车垂涎的珠
子是什么。
乱葬岗沉积的尸气中,有一个魂魄。
虽未开口相应,但这还能是谁呢?
蓝忘机用力睁着眼,眼泪啪嗒啪嗒砸在衣襟上。
他拼命想要靠近,但欲念越强,就越像被捆住了手脚,丝毫动弹不得。
薛洋饶有兴致地看着蓝忘机陷于鬼母之中,就像进了一片透明的泥潭。
不,也不完全透明。那鬼车断颈的脓血正如墨滴一般,在鬼母中化作一团团黑色的烟雾。
虽很快就会消融,但依然可以看出朵朵漆黑都围向了蓝忘机。
果然人才是本源啊。
薛洋撇了撇嘴,突然一个坏笑,手指轻轻一勾。
正要向桃都寨靠近的魏无羡蓦然见一滴脓血迎面飞来,侧身一躲,狠狠瞪了薛洋一眼。
“听说谁碰谁倒楣,”薛洋嘿嘿笑了两声:“我就试试嘛。”
只这一转身的功夫,寨中乍然爆出一阵耀目的光华,把白昼下的一切都染出一抹淡蓝。
魏无羡没有回头,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强大的灵流惊住了。
早听说蓝二沉迷修炼如今修为恐怕深不可测,但刚刚这下若非亲眼所见,魏无羡绝不会相
信仙门中居然有人能做到。
他在震惊中缓缓转过头,看到挣脱了鬼母束缚的蓝忘机正奋力阻拦想将那珠子吸入口中的
鬼车。
这样的蓝二要是可以控制鬼母……魏无羡都没有细想,随便已经冲了出去。
蓝忘机与鬼车间的争夺本就在毫厘之间,骤然蹿出的随便虽只稍稍挡了一瞬,那灵珠就已
被一颗鸟首吞入口中。
蓝忘机一声狂吼,鬼车那颗头颅应声而落,空洞洞的脖颈里还隐约闪著灵珠的影子。蓝忘
机一路追砍,血肉横飞的鬼车竟毫无招架之力。
“疯了疯了,”薛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是一脸的目瞪口呆:“魏前辈你们玩,我先溜了。

话音未落,薛洋就没影了。
此时的魏无羡也顾不得再追鬼修,以他的眼力都追不到避尘的剑影,魏无羡的心情着实有
些复杂。
他似乎,从来都不认识蓝忘机。
蓝忘机一直把鬼车那整条脖颈都削成烂泥,才终于追到那颗灵珠,刚探手要取,那珠子突
然闪了一下,消失了。
吃痛的鬼车趁蓝忘机呆住的瞬间,尖啸著缩回了云中。
寨中石塔猛烈地震动起来。转眼间就承接了太多鬼车血肉的鬼母似乎一时无法控制自身反
噬,粘稠的空气一会儿黑一会儿白,最终在激烈的翻滚中归于沉寂。
鬼母可能永远不会消失,但桃都寨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
蓝忘机立于半空,竟然滴血未沾。
魏无羡清了清嗓子,试探道:“呃……蓝二?”
背对着魏无羡的蓝忘机剧烈地颤抖起来。
“魏——无——羡!!!!”
避尘迎面袭来的那一刻,魏无羡知道自己所有的防御都没用。
自己果然是不认识蓝忘机,怎么觉得眼前这张脸,分明就没见过。
生死之间,魏无羡还是本能地抬起了胳膊。
避尘居然停住了。
那对魏无羡从没见过的眼眸,紧紧盯住了他的袖口。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咽,魏无羡都不知道发出这声音的究竟是避尘还是蓝忘机。
因为他们都已经离远了。
魏无羡略有些麻木地转过自己袖口。九瓣莲花之上,有他特地命人绣的一个字。
江。
蓝忘机每走一步,都似乎要倒下。
但他还记着,自己得活着。
一步一步,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少时日,蓝忘机在月色中认出了眼前这个转角。
转过去,就能望见云深的大门。
那夜,他就站在这里,很久很久,却没有勇气奔向那道模糊的轮廓。
他不该转过这道山脚。
他从来就不该转过的。
蓝忘机突然疾走几步,猛地冲了过去。
月光明照,通往云深的路上,立著一个背影。
蓝忘机视线模糊,但也认出那人是白公子。
献舍之人,魂魄不能归于原身。
那是谁……
蓝忘机突然想起被鬼车吞入腹中的阵法和那颗一闪而逝的灵珠。
清朗的夜色中,那人缓缓转过脸,露出了一个蓝忘机无比熟悉的笑容。
“含光君,我来抄家规了。”
——以下,算彩蛋小剧场?——
黎明的霞光里,姑苏蓝氏的几个弟子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含光君最近怎么都不来督晨修了?”
“不懂事了吧,”一个看起来稍大些的弟子白了说话的师弟一眼:“云公子回来了,自然
是不会来咯。”
“云公子?”另一个师弟疑惑道:“最近新来的不是叫白公子么?”
“你们懂个啥呀,真是!”那大些的师兄满脸写满朽木不可雕。
“听其他师兄说,若是含光君要罚,就可以去找白公子求情。”最小的师弟两眼亮晶晶闪
著光。
“呵,我劝你们谨慎。”刚还浑身嫌弃的师兄这会儿又语重心长起来:“跟云公子搞好关
系固然不错。”
“但是——”他拖着长音,几个师弟一脸崇拜地等著听师兄高论。
“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弄巧成拙。”师兄斩钉截铁地道:“以你们几个的道行,还是离
云公子远一点的好。”
一个师弟有些怀疑:“白公子看起来脾气很好呀。”
“哼,这是云公子的事儿么?你们还别不信,想当初我不过被云公子夸了句口齿伶俐……
唉,”他长长叹了一声:“不提也罢。”
“总之你们要相信,这可是师兄血泪写就的教训。”
最小的师弟看起来有些失望:“可是我很喜欢和白公子说话的呀。”
“那你就安心领罚吧,”师兄目光中透出一丝怜悯,但自持教化师弟重责的他还是发出了
最后的警告:“不要靠近云公子,啊或者是白公子,一样啦。”
朝阳跃出云层,暖洋洋地照在这些弟子身上。
这样的朝阳,也将陪伴他们度过今后无数个没有含光君督管的晨修。
——END——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