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夜间的埃德曼庄园一隅，罕见的灯火通明。
皮拉欧仰躺在床铺上，脸色苍白，他溃烂的下腹敷著斯堪地联邦的速效药，但大量的鲜血
很快染红了纱布，狩猎者的双眼布满血丝，红得吓人。
驻守庄园的医官只看了皮拉欧一眼，眼神透出悲悯，“他的伤势太严重，我无能为力。”
艾蕾卡下意识抓紧提姆斯基的手，抱着希望问：“卡司尔，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吧？任何
方法都行，拜托你了。”
医官卡司尔摇摇头，“若是一般人，现在根本不可能还有生命迹象。夫人，我真的很抱歉
。”
房里是一阵窒息似的沉默。
“出去。”哈德兰忽地厉声道，“全都出去！”
“哈德兰。”法恩斯瞥过身侧一脸不置可否的卢考夫，艰涩地说：“卡司尔说他没救了，
我们尽力了。”
哈德兰瞪着他，神色是前所未见的焦躁狠戾，“我说，所有人！全都出去！”
“哈德兰——”艾蕾卡还想再劝，提姆斯基已经扯着她的手臂往外走，“我们先出去，这
里交给哈德兰。”
艾蕾卡轻轻叹气，“哈德兰，我们都在外面。若需要任何帮忙，尽管叫我。”
哈德兰锁上门，凝视昏迷中仍在不断失血的渔人，皮拉欧流出的血让他的心脏疼得发抖。
那个会在猎杀巨鹿后朝他笑得灿烂的青年，无论遭遇多么凶猛的生物攻击都游刃有余的青
年，现在却在他眼前逐渐流失生命力，面临生死关头。
那不只动摇他的心智，更动摇他的信念。
这些年来，他缩在封闭的心扉里，不愿敞开心房接受任何人，不过是因为忍受不了他爱的
人比自己先离开这个世界，他忍受不了关心的人再一次死在他面前。
他住在荒凉的纽哈达特，与大海为伴，远离人群，只接探险队公会发布的紧急任务，他独
身太长的时间，情绪早已随着环境变得寒冷而疏离。
皮拉欧却突兀地闯进他冰封的世界，以无所畏惧的姿态敲破他的心墙，以毫无败绩的勇猛
赢得他对生命的信任，让他愿意再一次相信，即使他付出感情，也不需随时担忧对方的生
命消逝而心痛欲裂。
他已经习惯他的生活有一个渔人用热切的眼神注视他，用炙热的情感燃烧他，用最诚挚的
心请求他做为自己的伴侣。
而现在，他的挚友导致他的渔人濒临死亡的危机，他的渔人强大得足以挑战万兽之王，却
因为卢考夫的举动而输给天性，输给微不足道的两名刺客。
那对皮拉欧而言，简直是一种耻辱。
他无法克制自己对卢考夫生出怨恨，更无法制止自己陷入无止尽的自厌。
如果他一开始就和艾蕾卡与卢考夫坦承，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隐瞒，他对卢考夫的信任，让皮拉欧为他的错判付出代价。
他绝不能忍受皮拉欧因此死去，尤其是因为他，特别是因为他。
他绝不允许。
他焦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视线不经意扫过渔人掌中的玻璃瓶，一束灵光乍现。
蓝玫瑰！蓝玫瑰能修复所有的伤口！
他立刻动手扳开皮拉欧的指掌，渔人气力尽失，左手却牢牢扣死掌中的玻璃瓶，哈德兰心
急地冒出冷汗，快速思考对策。
他的目光停在皮拉欧悬挂于腰间的蓝宝石匕首，蓦地想起那把匕首曾在寻找蓝玫瑰时产生
反应，他鬼使神差地解下那把匕首，某种稳定而丰沛的热流从匕首末段流进身体里，随着
血液流淌到四肢与心脉，他的心脏疯狂跳动，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一股预感，或说直觉，牵引着他的行动。
他用蓝宝石匕首划开他的手腕，热烫的鲜血汹涌而出，他喘着气，用鲜血冲洗皮拉欧焦黑
渗血的下腹，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溢出的鲜血洒了满床。
他不知道自己的血会不会起作用。
十年前，他与父亲在伊尔达特遭遇黑蛰蝎后，他被大螯戳穿下腹而重伤昏迷，醒来时，只
看见父亲身上有着同样的伤口，黑蛰蝎后的尸体倒在一旁。
他曾经有所怀疑，直到今年再一次遇见黑蛰蝎后，他的怀疑得到侧面的证实。
假设每一只黑蛰蝎后的心脏都长著一株蓝玫瑰，那十年前，他的父亲不可能伤重不治。
除非那朵蓝玫瑰已经用掉了，用在另一个命在旦夕的人身上。
那或许解释了五年前他被黑蛰蝎的大螯穿身而过后，还有机会活下来。蓝玫瑰成为他血肉
的养分，在他身体里保护他。
他倏地打了个寒颤，身体逐渐发冷，他不知道自己放了多少血，保险起见，他强撑起精神
将自己的血喂给皮拉欧，渔人在昏迷之中仿佛保有最低限度的自我意识，将流进嘴里的血
缓慢咽下。
他随意用纱布将自己的伤口缠紧，观察皮拉欧的下腹。
半晌，皮拉欧的伤处似乎也不再出血，渔人的呼吸渐渐恢复稳定，不似方才轻浅得宛如随
风消散的云絮。
他胆大的猜测成真了。
心神一放松，他顿时脱力地靠坐在床边，过了将近永恒的时光，他颤抖著撑起身体开门叫
人。
艾蕾卡就守在门边，门外还有提姆斯基、卢考夫、法恩斯与伊修达尔，柯法纳索瓦公爵、
米夏兰斯基公爵与诺埃克森公爵也在。
哈德兰扯开一抹微弱的笑容，对众人道：“蓝玫瑰用掉了。艾蕾卡，给我一套干净的床被
，我今晚睡这里。”
这几句话几乎用掉他仅剩的精力，他撑著门，垂头靠在艾蕾卡的肩侧，轻声道：“艾蕾卡
，帮我写信给瑙鲁叫他来。别辜负我的信任。”
艾蕾卡反手握住哈德兰的掌心，用力捏了一下。
哈德兰放下心，门一关上，他终于支撑不住，滑落在地。
不久，伊修达尔带着一床新被敲门，他没得到任何应声。艾蕾卡当机立断地道：“直接进
去。”
他们推门而入，看见倒地不醒冷汗直冒的哈德兰，艾蕾卡迅速检视他的伤势，哈德兰全身
只有左手腕的伤口，伤口处仍在不断渗血，艾蕾卡随即在他的手臂上缠紧布条，减缓失血
的速度，“伊修达尔，你去取碎冰，我们必须先帮哈德兰止血。”
她大跨步到床前，将皮拉欧的状况尽收眼底。渔人身下的床被染满了血，下腹也是，但他
的呼吸平稳，如果忽略满床的血迹，他乍看就像陷入沉睡。他的左手掌死死握著破损的玻
璃瓶，那朵蓝玫瑰还在玻璃瓶里。
艾蕾卡凭著早年与哈德兰的默契快速掌握现况。
她不清楚哈德兰具体做了什么，既然蓝玫瑰还在，皮拉欧的状况好转就与哈德兰大量失血
脱不了关系。
不管怎么样，哈德兰想要保护皮拉欧，她就会保护皮拉欧；哈德兰想要隐藏蓝玫瑰的下落
，她就会隐藏蓝玫瑰的下落。
她会做哈德兰最忠实的朋友。
“夫人，哈德兰少爷的状况很糟。”
伊修达尔的脸色相当难看，哈德兰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呼吸相当微弱，与片刻前渔人的
濒死状态极为相似。
艾蕾卡的下唇被她咬出深深的齿痕，“哈德兰曾经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他一定会撑过去
。”
伊修达尔重新搬起那床干净的棉被。“我替哈德兰少爷换个房间，我们不能让他躺在地上
。”
“不。”艾蕾卡已经摸清哈德兰的打算，干净的棉被是为了替换给皮拉欧使用，哈德兰根
本没考虑到自己。“你再准备一套床组，哈德兰不会想离开这个房间。”
伊修达尔离开房间的片刻，艾蕾卡独自替皮拉欧换好床被，将他的左手掌藏进丝被下方，
盖起了蓝玫瑰。
尔后，伊修达尔替哈德兰搬来软塌，随即被艾蕾卡勒令去休息。
哈德兰在更晚的时候发起高烧，艾蕾卡一整夜都陪在他身侧，替他擦汗换毛巾。她多次打
发提姆斯基派来接替她的女仆，执意留在哈德兰房里看顾两人。
她虽然对哈德兰有信心，但仍掩不住担忧，整晚都未阖眼。
当第一束天光照进房里，哈德兰缓缓睁开眼睛。
艾蕾卡忍住惊喜的泪花，忙不迭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哈德兰起身检查渔人的伤势，皮拉欧仍旧睡得很沉，绷带渗出部分的体液，
但没有渗血，哈德兰的胸中涌起一股暖意，“艾蕾卡，你去休息。接下来交给我。”
“你失血过多，不必勉强自己。”艾蕾卡忧心地道：“我已经送信给瑙鲁请他赶来，他这
两日就会到。”
“我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不用担心。”哈德兰温柔地拨开皮拉欧额前的发，“你去休息吧
。”
他说服艾蕾卡回房，自己侧躺在床铺外缘，面向门，将背后留给皮拉欧。
他凝视着地面，地板上的天光缓慢往床铺移动。
黑夜过去，白昼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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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哈德兰被吻得喘不过气，抵著皮拉欧的额喘息，片刻后，他靠近渔人的耳侧，声音又低又
沉，“我要怎么证明我真的喜欢你，让你捅我两刀好吗？给你我的命好吗？”
他的话里满是无法抑制的情感，带着走投无路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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