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海盗电台 43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05-02 10:31:14
第三部分 凝视深渊
四十三章 交集
  许至清早有预感来到咖啡厅和他见面的人不会是郑楚仁,但认出最初加入 Caroline
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时,他还是心脏一沉,几乎要忘了怎么正常跳动,喉头被糟糕的预感
堵得死死的。
  那是一张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觉得亲近的脸,是一张判断不大出年龄的脸。像是个许久
不见的长辈,男人和他寒暄了几句,说“你都长这么大了”,说“你大概不记得我了”,
问“最近过得怎么样”。许至清听见了,却没有听进去,仿佛在水底听着失真的嗓音吐出
没有形状的一个个词语。
  怎么能这样,许至清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他一直都知道郑楚仁为了其他人愿意做出什
么事,却没有真正想像过没有他的未来。
  “是不是不大舒服?”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和他的面孔一样看不出棱角,“走走吧?
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会好起来的。”
  许至清说不出话,梦游般跟着男人走到了同样的公园,坐在同一片草坪上。
  前两天的晚上他都去了星火酒吧,第一晚扑了空,昨晚才见到了谢廷。虽然是初二,
但酒吧没有歇业,客人比平时要少了一些,大多是没有亲朋好友一起过节的散客,在和陌
生人共享的空间里寻求一点陪伴。谢廷见到他时似乎有点惊讶,不知道是没有想到会这么
快又见到他,还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节日出现在这种地方。
  许至清只是心急,急着想要知道铃铛和 Sue 怎么了,急着想要确认郑楚仁到底做了
什么。可是再次见到谢廷时,许至清能问的问题依旧少得可怜、笼统得可悲。
  问不出有意义的问题就得不到有意义的答案,许至清只能从郑楚仁的反应猜到铃铛
和 Sue 应该被审讯过,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出来了、有没有事、被带走过几次,遑论他
们会被带到哪个辖区,又应该打听哪个分局的消息。
  最后负责走私案的检察官陈忠义,还有抢案失败的吴谦仁和林正明,透过调查
Caroline 争抢功劳的很可能就是吴谦仁和林正明之中的一个,对于这两名检察官谢廷都
不算了解,只能大概说出一两个他们过去负责的案件,其中吴谦仁的私生活完全是个秘密
,林正明则是有个和他关系不好的女儿,谢廷会知道只是因为她曾经时不时冲上门和父亲
吵架,八卦传着传着,首都的检警圈子大概都知道了。
  许至清用最笨的办法,搜寻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新闻和讨论,在不同的讨论版和论坛爬
文。三人之中在亲官方媒体中版面最大的是吴谦仁,从起诉他父亲的时候起就不时会有破
获非法组织的新闻,或是赞颂他办案能力的专论和访谈,相对来说另外两人低调许多。不
过许至清从一个朋友名单连到另一个,最终找到了林正明女儿的社群帐号,个人版面上除
了旅游照片之外便是没有具体细节的心情抒发,这段时间有许多针对家人的抱怨。
  许至清在留言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黄庭安。毕竟是差不多圈子的人,她们会认
识似乎也不大让人意外。
  他接着在曾经常常造访的私人论坛看到了关于检察官升迁之路的讨论,“不就是需要
ㄍㄒ或ㄏㄌ吗?”、“不是男人不用想了”、“都是踩着别人往上爬啦,像那个ㄨ某某”
。ㄨ某某,许至清接着点开回应中的讨论,有点意外地看见几个人提及他父亲,没有把许
闵文三个字打出来,而是用蜡烛的表情符号代替──在他父亲的名字成为禁语之后许多人
开始用不同的方式规避自动审查机制,用注音的、用不同绰号的,最后是来自《燎原》的
火苗成了最常见的代称,在“火苗老师”也成为禁语之后改用表情符号。
  “像是(火苗)那样的案子是可遇不可求的机运,要是你能抓紧,就能像ㄨ某某那样
一步登天。”还有“比起该怎么查案,查的对象选对比较重要,搞掉(火苗)能够打击到
很多人,虽然后续还是引起了一点麻烦,不过利远远大于弊。”然后是“先不管(火苗)
人怎么样,他的歌是真的好听。”接下来的留言都在劝这个人最好不要对身边的人说这样
的话,就算是亲友也不行。
  很可笑,但也很现实。
  从其他讨论看起来,吴谦仁似乎用爆料丑闻的方式解决了不少竞争对手,很符合许至
清对他的印象。他还不知道这几份资讯该如何拼凑在一起,但也只能尽他所能地往所有可
能的方向调查。
  他一整个晚上都盯着萤幕看,接着一早到了咖啡厅,见到了不想见到的人──不是对
对方有什么敌意,只因为自己的糟糕预感似乎成了真。
  带着凉意的空气和温煦的阳光,这本该是许至清最喜欢的天气,但他却无心享受。
  “希望你不要太责怪林大小姐。”男人说:“他会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他对郑楚仁的称呼让许至清禁不住看了过去,男人脸上依旧挂著亲和的笑容,但更像
是一种习惯,而非真实心情的反映。许至清回过头,焦躁的双手抚过被晒得温暖干燥的草
地,用因为熬夜而低哑的声音说:“我只记得你姓陈。”
  “陈诚。”男人干脆地回应,“普通的上班族兼茶室老板。”
  许至清点点头,想到了郑楚仁不时会造访的茶室,陈诚会喊他大小姐,显然是来自郑
楚仁不为他们所知的过往。
  “你知道他的打算吗?”
  “知道。”
  “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
  “他为什么让你知道了,却对我们有所保留?”
  许至清的语气染上了一点愤怒、一点委屈。陈诚顿了顿,笑着叹了口气。
  “因为我没有立场阻止他。”
  “这和立场有什么关系?单纯不希望他受更多苦,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你怎么知道哪个选择对他来说更为痛苦?”
  许至清其实是明白的,因为在这方面,他和郑楚仁并没有太多不同。
  “那么会因为失去他而感到痛苦的人呢?”
  “没有什么痛是习惯不了的。”
  “那他也能习惯吧。”看着陈诚额头挤出的皱纹,许至清垂下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紧接着说:“可以和我说说他以前的事情吗?”
  多可惜啊,他一直都想再和郑楚仁好好聊一聊,聊他父母、聊他们的过去,聊除了
Caroline 之外,他们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只是郑楚仁总是很忙,又不习惯谈论自己的事
,许至清只知道郑楚仁偶尔透露的片段资讯,拼凑出不完整的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许至清说:“那段时间他过得快乐吗?”
  陈诚看过来的视线沉甸甸的,“有些事情我不确定他想不想让你知道。”
  “如果是矫正官的事情,他告诉我了。”
  陈诚显然有点惊讶,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妹妹是在他从矫正官那逃走之后遇到他的,穿着不合身的长裙,戴着的假发也不
适合他。那时候他比现在更瘦,一点也不像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脚上还绑着个拆不掉
的电击项圈。我妹妹带他回家之后,是直接用钢剪把项圈剪断的。”
  “那时候他也没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待了一晚就离开了,之后再见到他,他正在
把谢礼交给我们大楼的管理员,结果因为戴着口罩,被怀疑是不是真的来送礼的,这次撞
见他的是我,把他带到我妹妹的家,我妹夫注意到他脸上好像有伤,让他脱了口罩,才看
到他被人甩过巴掌的痕迹。”
  “这次他没有隐瞒,是打工被积欠薪资,找老板理论时被打的。其余的他不愿意多说
,也不愿意接受金钱上的帮助,我们就介绍了开店的朋友给他,至少不会被人坑钱或虐待
。”
  陈诚摇摇头,“他很要强,不愿意当孩子被照顾,我们就嘴上说我们是忘年交,在他
能接受的范围内尽可能帮他。后来过了差不多半年吧,他还是被家里找回去了,不过之后
依旧经常逃学逃家,我们其实也不愿意把他牵扯进来,但他下了什么决定就没有人能改变
。”
  陈诚微弯的眼睛看了过来,许至清会意地笑了笑。
  “他和你父母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原先我们还不知道我们收留的逃家少年和逃家少女
是同一个人,后来他开始帮忙我们折传单做布条,因为怕连累我们就每次都变过装之后才
过来了。”
  “要说他过得快不快乐,我大概没办法帮他回答,而且你也知道他,笑起来都淡淡的
,就翻白眼的时候表情最生动。”陈诚一边摇头一边说,眼神很温暖,“不过至少在我眼
中,他看起来是自在的。”
  许至清的心脏又重重地敲起了他的胸膛,在心中勾勒出少年时期的郑楚仁。他可以想
像郑楚仁更为青涩的外貌,却想像不出他并非领导者的样子。许至清微哂,大脑自作主张
地想像著年少的郑楚仁站在桌子上对一群成年人发号施令的画面,实在是他做为
Caroline 老大的形象太深植人心。
  他还记得大家都喝了不少酒的那个夜晚──感觉像是一辈子之前的事情──郑楚仁唱
歌的嗓音、说起过往友人的神态,明明年纪也不算大,长相更是年轻,却仿佛已经比许多
人要多活了一辈子。“那时候我只是需要一个目标。”郑楚仁之后是这么解释自己加入张
芯语的原因的,许至清不用问也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算算时间,他对当时的大规模
逮捕也有些印象,那是郑楚仁的第一个 Caroline 吧。
  年少时的避风港、徬徨时走上的路,然后是现在的他们。其他人一辈子也许就经历过
一次的冒险,他却重来了三次。
  “《晚安,祝好运》是写给你们的吗?”
  陈诚点点头,“抱歉,某种程度来说你父亲是被我们拖下水的。”
  “他本来就已经被盯上了。”许至清摇著头说,想到他父亲日记里那些他曾经不确定
该如何解读的文字,“‘有些桥烧掉了才遇到需要的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以前没那么不圆
融。’他不后悔帮你们,只后悔没办法帮上更多忙。”
  陈诚嗓音多了点哑意,“八面玲珑的许老师就不是许老师了。”
  “我妈以前都说我爸的周哈里窗少了别人一个第三象限。”
  “不愧是吕教授。”陈诚笑了声,“调侃老公都这么学术。”
  每次他母亲这么说,他父亲总是会不好意思地抓头,只有一次他回道:“我少第三象
限,你少第一象限,我们天生一对。”整段话说得流畅又得意,显然事先演练过好几次。
他母亲听了忍不住笑出来,难得主动搂住了他父亲,两个人亲密地贴著脸说起悄悄话。
  刚进入青春期的许至清一边吐嘈他们肉麻,一边偷偷羡慕他们的感情。他没有想过有
一天,他父亲会用变得孱弱的身体抱着他,说:“如果你们没那么爱我就好了。”
  但他和他母亲不可能不为了他父亲牵挂,现在的他也不可能不在乎郑楚仁,不去想没
了他其他人该怎么办。
  “其实也不难猜。”许至清抱着膝盖说:“他打算自首对吧,他要用自己换我们,也
已经在这么做了。”
  陈诚没有回答,许至清也不是真的需要他的承认。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陈先生?”
  陈诚没有犹豫:“你说。”
  “你不会告诉我这次的事情。”
  “不会。”
  “如果我只是需要一个安全的会面地点呢?”
  “可以来我这。”
  “那就先谢谢你。”许至清站起身,把陈诚也拉了起来,“也拜托你帮忙照顾他了。

  “……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现在许至清脑中暂时只有模糊的雏形,他毕竟不是郑楚仁,不是仿佛总是
有计画的 Caroline 老大。
  “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和他大概也知道了。”许至清说:“再见,陈先生,如果会再见
的话。”
  他得抓紧时间了。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