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战] 坟土的滋味

楼主: goldenink (没有画面)   2022-04-30 23:37:09
部分内容可能引起不适+有几句露骨的性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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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如何表现你深爱一个人?格林‧戴普勒说:“成为他的一部分。”
  那不爱的时候呢?
  不是英国人,仍极具英伦绅士风度的戴普勒先生会回答:“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很明显,“退而求其次”是中文说法。由于年代久远,他的原文用字已被遗忘,关于
这点,容我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
  让我们重新聚焦在格林‧戴普勒先生身上。
  时间是1962年,距今六十年前的夏天,性感女神不久前才在麦迪逊花园广场帮甘迺迪
总统唱歌庆生,暗杀事件尚未发生。
  高中毕业的我靠着亲戚推荐走后门进入报社,从最底层的实习生当起。
  那天,我好不容易写完明天要用的稿子(按照惯例会被带我的前辈改得满江红再退
回),难得才晚上十二点多,打算去中国城解决迟来的晚餐。
  路经哥伦布公园时,我听到奇怪的声音。
  “啊、嗯……轻一点……会痛……”
  “你最喜欢痛,不是吗?看你咬得那么紧?很爽吧?宝贝!”
  “不……”
  “啊……啊啊──!”
  让人脸红的暧昧呻吟变成撕裂黑夜的惨叫。我顾不得老妈反复叮咛入夜后少靠近昏暗
场所、别管闲事,循声一路找到国父雕像旁的草丛。
  万年故障的路灯只是装饰,银白月光映出草丛里有两个四肢打结的人。
  严格来说,或许只有一个人。
  一位高瘦的半裸男士像只无尾熊环抱一个上衣整齐,只脱下牛仔裤露出翘臀的猛男。
猛男脖子上有两个血洞,从我抵达到看清楚的几秒间,已经从尼加拉瓜大瀑布变成黄石公
园的老忠实间歇泉,并逐渐朝向死亡搁浅的冥滩发展。
  “……需要帮忙吗?”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看来已经死透的露臀猛男像个巨型沙袋彻底压在那位先生身上。
仔细看,他的要害还活跳跳地卡在某处。
  看起来很像嗑药嗨过头的男士在我问到第二遍的时候,终于回神。
  “谢谢你,亲爱的。不用麻烦了。”
  这种像邻居老奶奶的讲话方式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位一把推开身上的遮蔽物(尸体),我基于礼貌转过头回避,仍听见因为属于
R级需要消音的水声。
  “噢,居然射了那么多进来,真浪费……”
  下意识回头,我看见他伸手沾了所谓射很多的东西,非常不浪费地塞进嘴里,仔细舔
净。
  眼前没有镜子,我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是红是绿,只好干咳两声,向他告别。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晚安。”
  老妈说的没错,别人的闲事果然管不得。不管凶杀还是情杀,我能做的只有报警。
  不知道是我不小心把内心独白讲出来,或是眼前的神祕人士有读心术,他像知道我的
打算,趁我没注意时瞬间穿戴整齐,身上干净得一滴血都没有,非常熟练地把尸体推进草
丛深处,从我的角度看去,没有任何破绽。
  月光下,那位男士穿着三件式西装戴着礼帽,打扮比作为更诡异。金发蓝眼英俊迷
人的脸孔和异常苍白的肤色看起来似乎有欧洲血统。
  他微笑着,特地改用怪腔怪调的中文:“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相逢即是有缘。
既然有缘,我想请你吃个消夜、交个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我腋下有点溼,动物本能叫我快逃,最好一路逃进警局千万别回头──虽然这么想,
不敢这样讲。
  正当我犹豫是要告诉他:“虽然外国人分不清楚,但我是台湾人,不是中国人。”或
是称赞他:“我碰过很多刻意卖弄中文水准的外国人,您是我见过水准最高的!”之时,
他直接上前握住我的手。
  这位先生改回流畅优雅的英国腔,说:“就这么决定了。请你带路吧。”
  我望进那双蓝灰色的美丽眼睛,忘记何时答应被请吃消夜,也忘记如何把人带去那家
我最喜欢的川菜馆。
  不久前才目睹命案现场,加上天气炎热让人食欲不振,我跟混熟的川菜馆老板娘点了
一桌子清粥小菜。
  说要请我吃消夜,自己什么都没吃,连招待的花生米都没碰的英俊男士依旧笑容满面
盯着我,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他在欣赏玛丽莲梦露的电影,而不是看一个饱受工作摧
残,邋遢到三天没洗澡的臭男人吃饭。
  “呃……这位……”
  “格林。”他说:“我的名字叫作格林‧戴普勒,叫我格林就可以了,亲爱的。”
  “好的,格林。”我装作没因为那个称呼引起任何不适,转着餐桌转盘介绍:“你可
以试试这道皮蛋豆腐,味道和口感都很特别。”
  “噢,让我试试看。”格林用公勺分别舀了皮蛋和豆腐进碗里,盯着黏在上头的香菜
末,面有难色。“请问,上面这些散发墓园泥土腥气的绿色植物是什么?”
  语气非常礼貌,内容相当失礼。
  我揉揉抽动的嘴角,试图亲切解答:“那算香草的一种吧。在我们那边叫‘香菜’。
喜欢的人吃什么都想加,不喜欢的人会觉得很恶心。”听他用英国腔努力学我唸中文的
样子,有点可爱。“英文的话……”
  我将求救目光投向撑著下巴在柜台按计算机按得啪啪响的老板娘。
  “Coriander or cilantro.”年过五十,四川乡音很重,勉强听得出是在讲英文的老
板娘神救援。
  不亏是能在中国城开餐馆的老板娘,万事都难不倒。若不是有外人在,我大概会起立
鼓掌15秒以示敬意。
  格林基于餐桌礼仪只是皱着眉头,将香菜、皮蛋和豆腐一口吞下。
  我欣赏完他宛如被绑上十字架受刑的痛苦表情后,日行一善把那盘皮蛋豆腐端来,倒
进自己碗里。
  用筷子绞碎松花皮蛋和板豆腐,让它们不再黑白分明,舀一勺白粥配着皮蛋豆腐和洒
在上头的香菜末,蛋白的弹性和蛋黄的浓郁交融,特有的碱味因为传统板豆腐的豆香变得
柔和,最后是香菜带来草木清香提味,让那口毫无调味的软烂白粥瞬间升级,美味加分。
  我用那盘皮蛋豆腐配粥吃了两大碗,刚放下碗,就对上格林仿佛被雷劈的震惊神情
──是那种如果富兰克林在这里,会蹦蹦跳跳拿着风筝出门去做实验的天雷。
  “……有什么不对吗?”
  
  被雷劈完的格林抖着手,学我搅烂皮蛋豆腐的手势,支支吾吾地问:“这……这样
……也是、你们那边的吃法?”
  我很没水准地哈哈大笑。
  “没有,只是我喜欢而已。”我摸摸发热的脸颊,“我老妈也常骂我,说这样吃很难
看、很没教养。只是我从小就这样吃,改不过来。”
  格林冷静片刻后,反过来安慰我:“我想,我可以理解这种感觉………就像……”他
思考半天,终于想到:“就像吃布丁的时候。”
  “没错!布丁!”
  我对于布丁的印象始于童年。那时我跟家人还在台湾,下面有一层褐色焦糖的统一布
丁是幼稚园点心时间的甜美回忆。
  同样一个布丁,有人挖一口吃一口,有人喜欢拿汤匙把整块切碎搅烂弄得像外星人的
呕吐物。我是后者,格林大概是前者。
  讲起布丁,聊起童年和家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好像突然拉近。我聊著在台湾度过的
美好童年,格林讲起他虽然贫苦但有父母疼爱家庭美满的小时候。
  我们没喝酒也没抽菸,靠着供应的茶水和那些小菜,一路聊到凌晨两点,餐馆打烊。
  在那之后,我跟格林成为朋友。
  我始终没过问露臀猛男的事,也渐渐习惯三不五时下班经过公园,听到耳熟的呻吟与
偶尔出现的惨叫。
  在那间报社工作十来年,我从每天被骂被退稿的实习生变成所谓的资深记者,和格
林的友谊也像那晚不断添加的茶水般,虽然味道寡淡,却一路长流维持下去。
  我看过他更换各色人种的伴侣,清一色是男性;他看我经历一次次失败的感情,对象
也都是男性。
  某晚,我们又约在那间川菜馆。那天是我三十岁生日。
  孔子说三十而立,这是个应该振作独立,坦然面对往后挑战的年纪。
  长期日夜颠倒的作息、为了提神和应酬染上的菸酒瘾,加上高度精神压力的报社工作
让我罹患消化性胃溃疡,偶尔严重时还会吐血──虽然我不葬花。人总是这样,越该忌
口,越不想忌口。越是被病痛折磨得食欲全无,越是想吃点麻辣鲜香的食物振奋精神,然
后恶性循环。
  为了帮自己庆生,我叫了几瓶啤酒。格林不喝这种廉价的平民酒,送了一支我出生那
年的拉菲。我对红酒没研究,但他的心意让我很感动。
  在寿星特权和酒精催化下,我们聊起他最近的对象。
  格林摇晃着餐馆提供的免费茶水,像在醒一杯年份极佳的上等红酒。
  “我曾经深爱他。”
  “怎么说?”职业病发作的我问。
  格林瞇眼盯着我,在那双如海忧郁的蓝眼睛把人溺毙前,慢慢地说:“我让自己成为
他的一部分。”
  当他的眼睛,看到什么都想到他;当他的手,为他做好一切能做或不能做的事;当
他的脚,带他去任何地方或为他去任何地方……当他的心脏,为他的喜怒哀乐跳动,因为
他的存在,每一次搏动都充满想跪下来亲吻上帝脚趾头的感激。
  “原来你信上帝?”
  沉溺在往日罗曼史里的格林难得瞪我一眼,“嘿!亲爱的,那不是重点。”
  我只好继续问:“所以,为什么不爱了?”
  他的眼睛往上看,像在眺望不知名的远方。许久后,才落回人间,看向我。
  “爱上一个人是偶然,不爱一个人,是必然。”
  大概是我困惑的表情太搞笑,他笑着,用我喜欢的说法解释:“不爱一个人的原因有
很多。可能是忘记蛋饼的酱油膏要分开放,直接帮你淋满;可能是笑你爱吃的南部粽居然
加花生用水煮,根本是邪教;也可能是发现他吃火锅要加芋头,觉得一盘烂芋头,坏了一
锅汤。”
  这些年下来,经过我的强迫推销和川菜馆老板娘的巧手再现,格林已经对我怀念的台
湾美食熟悉到随口就能拿来举例的程度。再次感谢不管点什么菜都能瞬间变出来,根本是
神仙教母的老板娘!
  在我心里为万能的老板娘热烈鼓掌时,多年后依旧帅气逼人的格林叹了一口气:“很
多时候,就是单纯……不爱了。”
  他指向那瓶我打算供起来当传家宝的拉菲,“跟酒一样,每段感情都有最美好的品尝
期限,过期了走味了,就该放弃。”
  恋爱是学问,分手是艺术。
  我请教他:“你都怎么处理分手问题?”
  格林双手交叠,姿态优雅地回应:“我个人习惯把头发和其他体毛先剔干净,人类的
毛发非常影响口感。手指和脚趾先砍掉比较省事,指甲煮不烂、炸起来也不好吃,很麻
烦。四肢以关节为断点先剁成大块比较容易,翻一翻解剖学很有帮助,买一把坚固耐用的
电锯也是个很棒的选择。”
  我瞪着专业到像在开研习讲座的英俊男士,怀疑是我刚刚问错话,或是他不小心听错
问题。我问的是“处理分手问题”,不是“处理分手对象”吧?再说,一般人会这样处理
分手对象吗?!
  一直以为他有读心术的格林这回没听到我内心几乎要破音的呐喊,还在进行他的
研究成果分享。
  “躯干是最难处理的部位,要怎么分解,才不会让鲜血和脂肪混在一起破坏肌肉的口
感需要经过练习。虽然我不曾和肥胖者交往,成年男性的脂肪量也远低于女性,碰到脂肪
仍然很麻烦。脏器的处理与后续清理也很关键……”
  我一口灌光已经微温的啤酒,又开了一瓶壮胆。即便如此,我依旧不敢问他:你说的
是经验谈还是玩笑话?
  喝到第三瓶的时候,他将分解食材和如何保存的注意事项讲完,开始比较煎煮炒炸各
种烹调方式的优劣,甚至附上堪称美食节目主持人的精采讲评──那时的我不知道多年后
会出现他的同好,相关创作居然能登上大萤幕,拿下奥斯卡。
  “……后来我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懒。这几年都直接把血吸干,身体埋好就结
束。你们中国有句很美的诗,叫作……噢,‘化作春泥……更复发’,对吗?”
  我盯着空杯,无心纠正他的发音,迟迟没有开口。
  格林拿过我的玻璃杯倒酒,让雪白的啤酒泡沫完美地停在表面张力的极限,再多一滴
就要崩溃。
  “吓到你了吗?亲爱的。”
  我下意识点头,又忍不住摇头。
  低沉的笑声从对面传来,那瓶拉菲喝起来大概会是这种感觉吧?醇厚醉人,余韵无
穷。
  第一次见面是那种场合,相识多年面貌也不曾改变,加上出没时段以及言谈间不曾掩
饰的细节……我早有预感他并非常人,只是被他的重口味吓了一跳──这已经不是能用食
物宗教战争开玩笑带过的程度。
  杀人和吃人之间有一条线,我愿意试着去理解他杀人的一千零一种理由,但无法接受
他吃人的事实。
  “……我以为吸血鬼只要吸血就能活?”
  格林说:“是这样没错。”
  “那戴普勒先生您……”
  改回敬称似乎让他有点受伤,蓝灰色的眼睛溼润深邃,如同不见底的深海,寂静又寂
寞。
  他将啤酒一滴都没漏地推到我眼前,自己却拉开距离,靠上椅背。我知道那也是他的
体贴。
  我灌下那杯酒压惊,听到他说:“那是我纪念的方式。毕竟曾经爱过,就折衷一下,
让他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我敲出一根菸,他熟练地凑上前点火。
  不抽菸的他为我准备一个专用打火机随身携带。他说过,我是他唯一一个抽菸的朋
友。
  朋友,多么让人开心又痛心的词汇。
  一根菸的沉默后,我仰头干尽杯中酒,“我尊重你纪念爱情的方式,我的朋友。”
  然而,也只能是朋友了。
  从不喝啤酒的他破例斟了半杯,举杯道:“一路顺风,亲爱的。”
  在我的问句没出口前,他笑着补充:“是的,我确实有读心术。”
  三十岁是人生的转捩点,我决定离开工作十多年的报社,带着伤痕累累的身心和始终
无法适应异国生活的老妈回到家乡。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格林。
  回台湾的我跟之前差不多,依旧在经历各种失败的恋情,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一个宛
如英国绅士,其实不知道他混了哪国血的吸血鬼三更半夜在中国城的川菜馆里祝我分手快
乐,安慰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我常常想起格林,和他那双看透一切却看不透真心的蓝眼睛。
  “爷爷你怎么又加那么多香菜啊?臭死了!”
  年近八十的我看着活泼可爱的孙女噘嘴抱怨那盘洒满香菜的皮蛋豆腐,微微笑着,
“我觉得很香啊。”
  我舀起上头的香菜末,咀嚼吃过无数次的滋味。
  “爷爷?爷爷你怎么哭了?对不起啦!是我乱说话,你不要哭啊!妈──爷爷哭啦!
妳快来──”
  我没去理会“叫妈妈,妈不来”的小孙女,闭上眼睛兀自沉醉往昔。
  原来墓园的泥土是这种滋味啊……
  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终于懂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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