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海盗电台 42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04-25 14:53:36
第三部分 凝视深渊
四十二章 审讯
  这些人真的很喜欢在奇怪的时间上门,郑楚仁想。
  他坐在一楼门边的座位,看着逐渐靠近的车灯,这次连警车都不是,车门打开之后出
现的身影没有穿着制服,而是一身便衣。等对方走进大厅灯光的照射范围内,郑楚仁才看
清了对方的脸,是之前他见过的林警官。
  对方在开门之前就对郑楚仁笑了笑,看起来并不感到讶异。“郑先生。”他拉开门,
在门口停下脚步,手臂画了个半圆,像是他不是警察,而是郑楚仁的专属司机,摆出十二
万分的尊敬姿态请他上车。
  也许没有开警车也没有穿制服不是为了规避责任,而是在事态明朗之前对郑楚仁释出
的好意,他一直都明白财富和特权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却还是会因此感到讶异。
  “林警官。”郑楚仁点头招呼,姿态放松地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黑头车。不用等他询问
自己该坐哪里,林警官便替他打开了后座的门,甚至手按著门框免得他不小心撞到头,比
许多郑楚仁叫过的车都要服务周到。他扯了扯嘴角,在林警官关上车门之后靠着右侧坐定
,车内没有其他人,林警官是独自过来的。
  “麻烦──”在驾驶座坐定的林警官看向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对郑楚仁露齿一笑
,“您习惯真好,不用我说就系上安全带了,反而是我们那边的年轻人,有时候连当驾驶
的时候都不一定会遵守规定。”
  郑楚仁不带笑意地弯起唇,“有些法律还是值得遵守一下的。”
  “哈哈,就算我现在没穿制服,这种话我还是不能装作没听见。”林警官回头启动引
擎,从后照镜和他对上视线,“不过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警察也不是那么不通人
情,有些灰色地带存在是有意义的。”
  所以导致铃铛儿子死亡的教师没有被追究责任,所以 Sue 的父亲和手足能够肆无忌
惮地伤害她,所以 Sandy 的家人不得不离开,所以小小和 Phi 的父母被迫用毒品慢性自
杀,所以许至清才会在公权力的压迫下长大成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在没有是非道德的独裁统治下,这句话便成了许多悲剧的
源头。
  “希望等会我见到的人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林警官。”
  “当然。”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林警官补上一句:“啊,对了,您需要联络律师到
场吗?”
  郑楚仁别过头,掩饰住自己的嘲讽。
  “不用,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问话对“郑老板”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他没有被带到派出所,而是被带到了距离有些远、辖区内有许多高级住宅区的分局,
进警局的时候郑楚仁依旧是自己走进去的,没有像铃铛那样被束缚住双手,甚至没有像
Sue 那样被近距离看守着,比起嫌疑人他更像是来视察或探访的贵宾。
  虽然是除夕深夜,但整个警局看起来依旧忙碌,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不少,坐在电脑
萤幕前打公文的人更是多。林警官看起来并不是一般的制服员警这么简单,几乎每个人都
会停下来和他打招呼,恭敬的多,紧张的不少,畏惧的也有,不知道是因为个人背景,还
是因为职务性质。若是维稳分队的人,那据郑楚仁所知,确实大多都有裙带关系。
  他没有被带到侦讯室,而是上楼到了看起来有些冷清的办公室,开灯的时候还有几排
灯是不会亮的,虽然有一些杂物,但没有什么个人的物品,桌子上倒是摆着两个酒杯和一
瓶酒。
  “您稍微坐一下。”林警官客气地说,帮他拉了张椅子,“需要水或是咖啡吗?”
  郑楚仁摇摇头,把椅子拖到墙边,背对着墙壁坐下,说:“不用了,谢谢。”
  “好的,我就在门外,您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一声。”
  郑楚仁又道了声谢,看着门打开再关上,然后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哈,也不算是太宽容。
  视线系统性扫过整个办公室的每个角落,没有看到明显的监视镜头,但是否有装设针
孔和窃听器就不一定了,郑楚仁大概可以猜到自己得在这里等一段时间,不过没有关系,
这种时候他一向很有耐心。
  他曾听大家聊过这个问题:如果有天入狱了,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那时许至清刚加
入不到一个月,他们正在工作室的客厅吃饭,等著下午开会,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郑
楚仁进门的时候他们已经聊开了,但他可以猜到大概是 Phi 或小小,其他人不大会主动
在他们面前提跟监狱有关的话题。
  气氛并不严肃,没有人说起真正可怕的折磨,而是不着边际地罗列出寻常的小麻烦。
Sandy 说床单不干净会过敏,小小说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太恶心,Phi 怕没事情可做太无聊
,铃铛说伙食肯定很难吃吧,Sue 揽著 Sandy 说一个人睡太冷清了,洛基问他该去男子
监狱还是女子监狱,前者他怕被欺负,后者他怕吓到人,自己一间他怕寂寞。
  许至清说他只怕出狱的时候没有人接他,然后他们转头看向郑楚仁,却没有开口问,
不知道是不敢还是觉得他不会回答。不过许至清是例外,直接地问:“老大你呢?”
  他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如果只有我都还好。”
  被带来问话的是铃铛和 Sue 时郑楚仁多等一分都觉得太长,现在自己坐在上锁的房
间里,他却是不怎么心急。
  他没有带手机,不过手腕上戴着表,从进门以来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想到某一次
的闲聊时,Phi 用一贯兴奋的语气说起的研究──被关在除了电击器之外什么也没有的房
间里,有不少受试者会选择电击自己来避免无聊的折磨。在这间办公室里最显眼的地方放
著酒,这是希望郑楚仁会因为无聊而开喝吗?
  如果是,他们这些心思就用错对象了,他被关过浴室、关过衣橱、关过阳台,还被关
过一次后车厢,这样的办公室对他而言十分宽敞,也足够明亮。
  又过了十分钟,门咖答一声开了,接着两个符合铃铛跟 Sue 叙述的中年男人走了进
来,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嘴角带笑,前者一身笔挺的西装,连袖扣和领带夹都没有漏掉,
看起来像是刚从正式的宴席走出来;后者衬衫领子都没翻好,卷起的袖子露出覆蓋著整个
前臂的暗色图腾刺青。郑楚仁没有站起来,只是稍微打直了身体,等著对方先打破沉默。
  “郑先生。”笑着的那个坐上了办公桌,开酒斟满了两个玻璃杯,“您不渴吗?”
  他的同伴默默站到他身后,看不出情绪的眼睛落在郑楚仁身上,走动时露出了点接在
领带夹上的黑色传输线,西装外套的内袋似乎放著什么东西。是镜头,郑楚仁自己也戴过
这样的针孔。
  “应酬的时候喝多了,平时不怎么碰酒。”
  “可惜了。”男人拿起酒瓶端详,“这是公卖局最顶级的高粱,平时要买还买不到,
上次周先生来的时候我都舍不得开,原本是特地带来招待您的。”
  郑楚仁维持着放松的姿态,连呼吸也没有变化。“如果我早知道会见到像你这样懂酒
的人,我就把家里的珍藏带来了,我父亲留下了好几支老酒,到现在还在寻找有缘人。”
  “郑先生说得我都馋了,可惜除非查案需要,我们在结案之前不好和嫌疑人私下接触
。”
  郑楚仁扬起眉梢,“你们倒是比几个前辈有原则。”
  “过奖了。”男人一次喝了半杯酒,“郑先生确定不喝吗?”
  “不了。”郑楚仁瞇起眼睛,“不告诉我这是水,让我多喝点吗?”
  男人笑容没有变化,“郑先生是什么意思?”
  “你们‘招待’周文哲喝的也是高粱吗?就我所知,戒酒一段时间的人酒精中毒的风
险会更高。”
  “啊,周先生原来戒过酒吗?那时候我们只是看他太紧张了,想让他放松一点,没想
到他会喝得这么凶。”
  “你们经常请嫌疑人喝酒?”
  “周先生看起来是个老实人,而且就算是嫌疑人也得先假定他无罪。”
  “现在呢?你们也假定我无罪吗?”
  “当然,毕竟郑先生只是和嫌疑人当邻居,一起吃了顿饭,除夕夜嘛,可以理解您不
想自己过的心情。”男人顿了顿,“郑先生似乎和亲戚关系不算亲近,继承家业之后和家
族的老朋友也很少接触了,不知道您除了公司的事情都在忙些什么?真的没有想到您会住
在这么普通的公寓,和这样的人成为邻居。”
  “只有暴发户才会急着证明自己高人一等。”郑楚仁嘲讽地笑了声,“至于和‘老朋
友’少接触的问题,我只是那段时间忙于接手父亲留下的工作,而且不想仰赖他的人脉而
已,我有自己的合作伙伴。”
  “那周先生和林小姐?”
  “我把公事和私生活分得很清楚,你不会想在工作和应酬之外还看着同一张脸吃饭吧
?”
  男人啧了声,“私生活?”
  “就算我和每个租过我房子的人都睡过,”郑楚仁笑着说:“也和你们没有关系,不
是吗?”
  从进门之后就没有过变化的笑脸透露出一丝厌恶,左眼不明显地抽了抽。郑楚仁并不
感到讶异,什么样的体制就会吸引怎么样的人。
  “好了,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男人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对身后的伙伴比了个手
势,“介意我们搜个身吗,郑先生?之前有过嫌疑人私自录音录影的状况,还请您谅解。

  郑楚仁翻开双手,“请便。”
  他站起身,配合地脱下外套,卸下手表,翻出口袋里的钱包和钥匙。市面上的录音录
影设备管制很严格,尺寸最少要大过一般随身碟,不能做成其他物品的样子,销售管道都
有限制。不过 Caroline 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小小自己拆手机和其他电子产品做出来的东西
,陈诚也有自己的门路,郑楚仁不缺容易藏的监看或监听设备用。
  他也考虑过被发现的可能,但一是机率不算高,二是他总能装傻当不知情,三是就算
他们不相信其实也没关系,他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最终他除了手表被收走了之外没被
发现什么,郑楚仁坐回椅子上,双手交握在一起。
  男人拖了张椅子到郑楚仁面前,椅背对着他,反向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枕着交叠在椅
背上的双手。“这个年代只有有秘密的人才会出门不带着手机。”男人说:“你的祕密是
什么?”
  “明明知道来到这里手机会被收走,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不就太蠢了?”
  “喔,跟老林说的一样,你消息很灵通。”每一个音节都拖着尾巴,像是嗓音包覆著
黏液,“消息灵通的郑先生,知道你的私生活牵扯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就是张大导演的走私案?”
  “你们曾经是同学,对吧?”
  “查个学籍就能查到的事实,你还问我做什么?”
  “哈,有人和你说过你说话很酸吗,郑先生?还是这只针对我们警方?”
  “这只针对我不喜欢的人。”郑楚仁压着嘴唇微笑,“你可以问问‘老林’,我平时
还是很和善的。”
  男人微微瞇起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和几个你的高中同学谈过,你和张导演在当时似乎不怎么熟,或者应该说你和
班上的同学都没有太多接触,之后几次同学会也都没有参加。”
  等对方停顿了好一会,郑楚仁开口:“嗯?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男人的眼角又不明显地抽了抽,“多年之后跟张导演有交集的两个人恰好成了你的租
客,让人很难不怀疑你其实一直都和她有联系,但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张导演交友广阔,和她有交集的没有几万也有几千人。”
  “可是当他们两个的名字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来,情况就不一样了。消息灵通的郑先
生,知道张导演在被收编之前都在做什么吗?”
  “当时新闻报这么大,消息再不灵通也不可能不知道。”
  对方大概是希望他会因为心虚而说自己不知情,不过郑楚仁还不至于落入这么明显的
陷阱。
  “其实我们一直都有在怀疑他们是否包庇了几个成员,像是能够为他们提供金钱上援
助的人,毕竟大家都知道拍片有多烧钱,就算所有人都愿意无偿工作,也有器材的花费需
要考虑,张导演当时的作品看起来成本并不算低。”
  “就连我也知道张芯语家里经济状况很不错,买点摄影器材不在话下。更何况只要你
站在对的位置,多的是会把你需要的东西送到你面前的人。”
  “你这是在暗示她的父母当时其实知情,而且也为她提供了协助?”
  郑楚仁耸耸肩,“我没有这么说,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透过她买通她的父母?从小
到大多的是想透过我接触我父亲的人。”
  男人接着又问了他许多和张芯语有关的问题,还有他从高中到现在的经历,郑楚仁没
有说谎,只是挑着自己能说的真话说。撇除和陈诚他们以及 Caroline 有关的一切,他的
过往和许多富家子弟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因为父亲早逝的关系,比其他同辈的人要更早
继承家里的产业。没有被逮捕的纪录,没有惹过官方知情的麻烦,台面上有交情的绝大多
数都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许多和政界人士私交甚笃。
  如果他们能让张芯语说实话,或是找到当时的矫正官,他们就能找到一部份的真相。
目前听起来这两位调查员所属的派系大概是连接触张芯语的机会都很少了,也没能从她伙
伴那里得到铃铛和 Sue 之外的资讯,郑楚仁要让他们查他,大概需要从那位矫正官下手

  不过这件事毕竟不光彩,没有几个人知情,需要给他们一点线索,让他们将调查资源
往这个方向倾斜。
  “……我再问一次,郑先生,你带周先生和林小姐上楼之后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闲话家常了几句,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托付其他人照顾的,不过他们都说
自己没有什么亲友,也没有宠物,最多就是养了几盆花草。”
  “所以只是出于好心?”
  “如果因为他们几天不在家,原本长得很好的盆栽都枯死了,这不是很可惜吗?更别
说是宠物,或者是仰赖他们的人了。”
  “你这是想到自己了吗,郑先生?你会继续关心他们也是这个原因?”
  郑楚仁轻哼,瞥了面前的人一眼。
  “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在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如果你们真的对我的过去这么
好奇,大可以去问其他人,我那继母现在也没比我老多少,神智很清醒,怎么不去找她聊
聊?”
  男人皱着眉看他,像是想从郑楚仁脸上找到什么解答。郑楚仁平静地和他对视,直到
对方恢复笑容,起身又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凑到郑楚仁面前。
  “多谢郑先生的配合,希望下一次能够喝到您父亲的珍藏。”
  这一次郑楚仁接过了酒杯,“如你所愿。”
  *
  一回到家,郑楚仁便注意到了有人闯入过的痕迹,门口原本整齐对准地砖接缝的地垫
歪了,用鞋带隔出一条缝的鞋柜门被完全关上,一直以来都没挂好的室内电话话筒被摆正
。郑楚仁缓缓吐了口气,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个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地方。
  “简先生?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里头走,这通电话来的恰好,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会看见鬼影

  “好的,当然,我会准时到的。”
  许久以来第一次,他在没有冲澡的情况下躺在床上。
  “太谢谢你了,明天见。”
  这一夜,他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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