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战] 回头

楼主: catatnight (ひとり上手)   2022-04-19 21:50:45
他以为自己忘了。
或许该说,他以为这些日子以来,这段再也不见的距离,他以为已经非常足够……
拿来忘记。
但当他看见在小吃店最后面的角落,被前面那对有说有笑情侣遮挡了大半、单单只露出左
边肩头的那个背影时,就知道是他了。
他以为自己不再有感觉了。
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所谓‘过去了’、‘遗忘了’,就是在碰到跟那个人有关的事情时,自己已经没感觉了的
时候。
明明已经没有再那么常想起他了。
明明已经开始不再对空气说话了。
——却,看见了。
他就坐在那里,巷口那个小吃店,最后面的角落……
以往,我们最常坐的位置。
久违的、难得准时下班的周五,他有点发愣地站在不远的街角,看着最前面因为天冷更显
得热气蒸腾的大锅炉后,老板娘熟练地捞了一大碗面线;加了蚵仔又加了大肠、蒜泥和酱
汁,最后再抓了一把香菜丢上去。
他看着老板娘转身,迅速走到最后面的角落把碗放下,他看见对方抬头、朝老板娘微笑道
谢的侧脸。
什、……
他仿佛被冻结似地站在那里,就连呼吸都要特别提醒自己。
等、等,等等,这不对、……
就是在这个小吃店,两人第一次遇见。
江𪻐砚还记得好清楚,当时因为客满、老板娘问能不能接受并桌,自己坐在最后面角落这
个两人桌、面对外面的位置。老板娘领着葛予善过来坐的时候、也顺便把自己点的蚵仔面
线……
对,就是顾名思义,只有蚵仔的面线送来。
面线上成堆又鲜美大颗的蚵仔、再堆叠上画龙点睛的香菜,混合出光是呼吸都能够想像出
有多美味的香气。
这家巷口小吃店虽然没有名字、但是料多实在味美又不贵,每到吃饭时间总是一位难求,
像这样并桌也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所以在老板娘还没问完之前,江𪻐砚就点头表示并桌没问题。
当时坐在自己面前的葛予善,似乎因为并桌的缘故不是很自在;虽然身材高大、却整个人
都像是有点神经质似地缩在角落。
老板娘很快就把他点的食物送上来了。
‘呃、……’
葛予善当时那一声犹豫,让正在大快朵颐的江𪻐砚抬头看了一眼。
恶,蚵仔面线就应该是只有蚵仔、加了大肠就是邪魔歪道,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蚵仔面线
、又怎么能好好品尝蚵仔的鲜甜美味呢?
江𪻐砚心里边碎念、边低头继续吃,当他余光瞥见葛予善伸手去拿放在墙边的免洗酱料碟
时,才又再一次抬眼。
然后就看见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汤匙、把老板娘大方给成一座小山的香菜整座端起来。
‘唔啊啊……’
江𪻐砚记得自己实在忍不住发出了惋惜声,一出声就惊觉自己有多没礼貌。但葛予善已经
听见,他暂停了动作,显然很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
‘那、个,刚才我其实有请老板娘不要加香菜,但可能老板娘太忙忘了……’
‘不吃给我。’
——那是江𪻐砚和葛予善的第一次对话。
葛予善是个只要吃了香菜就会起疹子、在江𪻐砚眼里是个完全太夸张的怪人。但也拜他所
赐,只要跟他一起吃饭、自己就能拥有完美的双倍香菜可以好好享用。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不单是香菜,葛予善对于所有味道强烈的菜;诸如青椒甜椒、韭菜青
葱或者芹菜九层塔都无法接受,只是香菜里面似乎有某种成分会让他的身体认真起过敏反
应。
天啊,你这样吃美食都没有乐趣了啊。
但葛予善并不这么认为,没有这些、才能更吃得出食物本身的味道不是吗?
那次并桌短暂的闲聊,江𪻐砚才知道原来葛予善跟自己一样、热爱发掘美味小吃;于是他
主动提议两人可以一起,葛予善也欣然接受了。
像这样寻觅美食小吃、同时帮葛予善消除香菜和其他香辛料的过程里,江𪻐砚明确知道自
己渐渐受到这个怪人吸引。
像是在把贡丸汤里的芹菜打捞出来、或者把猪血糕上藏在花生粉下面偷渡的香菜挑出来时
的认真表情,都让江𪻐砚觉得简直可爱死了。
还有像是葛予善坚持在吃臭豆腐的时候要先炸再切,这样才能享受酥脆跟湿润两种口感啊
,他习惯性去推黑框眼镜、同时对自己认真解释的模样,也简直迷人到不行。
这么说来,似乎就像他也一向都点大肠蚵仔面线一样,八成也跟这种所谓口感有关吧,江
𪻐砚心里乱猜。
就连汤圆,葛予善也喜欢混合几种口味一起吃,因为觉得这样比较不会腻、也比较有惊喜
。诸如此类的这种小坚持,都让江𪻐砚觉得好有趣……
好令人心动。
越是分享深入彼此的生活与心情,就越能明确知道自己有多受对方吸引。
是江𪻐砚先告白的。
葛予善的个性认真又不太多话,当江𪻐砚告白的时候,葛予善的脸红到像是要烧起来,他
点头的时候、江𪻐砚简直是仰头用跳的、才仿佛攻击似地撞上他的嘴唇。
然后,葛予善的嘴唇附近就起了疹子。
那天,自己才在这家小吃店,大吃特吃了双倍香菜的蚵仔面线,江𪻐砚笑到简直停不下来

原来,碰到沾太多香菜的地方,也会有疹子啊,葛予善带着那张脸红过耳、诱人得要命的
模样,摸摸自己的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可爱、却也该死的疹子。
会分手,也是因为这个。
是自己提的。
交往两周年纪念日之前,已经偷偷在准备要向葛予善求婚的江𪻐砚,因为那个周五难得提
早下班、于是决定到葛予善公司外头等他,两人可以一起去找晚餐吃。
没想到会在公司外面、看见背对着自己的葛予善被一名女性踮着脚尖捧脸亲吻的画面。
当下,江𪻐砚只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他猛地转头别开视线,不想……
——不敢再看。
他记得自己背对着葛予善的方向,只是坐在人行道旁的椅子上,看着马路上车潮拥挤,听
着人声车声嘈杂。
他记得当天晚上,葛予善好晚好晚才回到两人的家,他记得自己看见葛予善嘴唇旁边的红
疹。
他记得自己说的话。
——那个女生不知道你会对香菜过敏吗?
他记得葛予善脸上那个震惊无比的表情。
他记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听。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冷静地离开。
在跟自己之前,葛予善交往的都是女生,而自己则完全只爱男人。这件事情不是老早就知
道了吗,当过他的唯一、也算是值得纪念了……
应该要是这样的,才对。
从那个晚上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他以为自己忘了。
或许该说,他以为这些日子以来,这段再也不见的距离,他以为已经非常足够……
拿来忘记。
但当他看见在小吃店最后面的角落,被前面那对有说有笑情侣遮挡了大半、单单只露出左
边肩头的那个背影时……
他以为,自己不再有感觉了。
——直到老板娘捧著那碗有着香菜小山的、该死的大肠蚵仔面线走到最后面放下的那瞬间
,江𪻐砚才发现他所有的以为……
真的,都只是以为而已。
莫名其妙的冲动,让江𪻐砚大步走上前,老板娘抬头看见他,很快打招呼:“帅哥来啦,
一样大碗蚵仔面线香菜多吗?”
“今天我要加大肠,谢谢阿姨,我坐最后面。”
“马上来喔。”
江𪻐砚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瞬间有点僵硬的动作,知道他八成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就是要让他听见。他大步往前走、直到在自己习惯的那个位置坐下来,这才清
楚看见那张脸。
——整整三个月不见的、前男友葛予善起了满满红疹的脸。
“你搞什么?”事到如今还会因为对方这种模样不由自主的心疼、江𪻐砚简直想杀了自己
,“为什么不挑出来?”
老板娘很快把自己点的食物送来,江𪻐砚先是粗鲁地伸手阻止了葛予善试图再吃一口的举
动、然后很快把他整碗大肠蚵仔面线抢来。
“靠、你竟然都拌进去了?你女朋友呢?要他帮你吃啊该死的、不知道你会起疹子吗?”
江𪻐砚边没好气地说、边熟练地把自己那一碗上头的香菜小山完整移到葛予善那一碗,然
后才把自己这碗完全没有香菜的大肠蚵仔面线推到葛予善面前。
他偏头、从自己的公事包里拿出环保杯、随手抽了一张餐巾纸在杯口擦了一圈才推到葛予
善面前,“先喝几口水,免得等一下脸真的肿到你女朋友都认不得……”
始终没有说话的葛予善,突然伸手握住了江𪻐砚的手腕。
江𪻐砚愣了一下之后、才总算记得要把手抽回来,没想到葛予善却没放。
“放手。”江𪻐砚咬著牙低声说,“我不想跟你在这里拉扯……”
“我没有女朋友,那个女生不是我女朋友、我以后也不会再有女朋友!”
葛予善突如其来的、用江𪻐砚从来没听他用过的音量大吼了出来。
虽然店内本来就人多嘈杂、但像这样有人突然大声,所有人都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江𪻐砚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尴尬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
而或许是因为葛予善的视线里只有江𪻐砚和墙壁、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身后究竟有多少
双眼睛耳朵盯着看等著听,他像是音量被按到MAX一样继续大声喊:
“从在这里遇见你的第一秒开始、我就已经不打算再有除了你以外的任何男朋友或女朋友
了,我只要你一个,江小砚!”
——好吧,可能是尴尬害羞、还有不可思议多一点。
“你先等一下、小声一点、……”
“我不要等一下、你会逃走,会不听我说话,而且你又不吃有加大肠的蚵仔面线!”
刚才还因为热烫面线而沾染了葛予善的黑框眼镜整片雾气,现在稍微消退了之后、江𪻐砚
于是得以看见他那对眼眸是如何认真地瞪着自己。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江𪻐砚才非常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当时什么话都没有再
说、转头就离开的举动,葛予善是这么解读的。
“我吃啦,那、那你至少小声一点……”
被不断转头关注、再加上刚才葛予善那段大吼,让很少有这种情绪的江𪻐砚实在有点不知
道该如何是好,他低头试图安抚对方,偏偏安抚又不是他的强项,一句话说得别扭至极。
大概也因为看到江𪻐砚那么不自在的模样,葛予善这才听话地把音量降低。
“我没有要分手,小砚、我不要跟你分手。”
三个月前的那个星期五晚上,葛予善本来满心想等到回家、再好好跟男友抱怨自己遇见爆
炸无敌没有礼貌的女客户。
竟然只是因为一起下班的同事闲聊、笑说自己对香菜过敏又刚好被同路的女客户听见;那
女的就说自己才刚吃完包了大把香菜的润饼要来实验看看,然后就不分由说的抓着自己亲
了一口。
这让葛予善简直气炸,虽然在当场没有粗鲁把人推开、但是这完全是性骚扰的行为也让他
根本在下一秒就往后跳得老远,同时也忍不住想直接报警。
但毕竟身为成年人,对象又是客户,直接报警恐怕对公司也会有影响。
总之,那天晚上葛予善先报告了主管这个状况,主管也非常积极的、在第一时间就请公司
法务陪同葛予善到医院做相关蒐证。
总之,在所有初步流程跑完、葛予善好不容易能够回家跟江𪻐砚诉苦的时候,他却劈头就
是那句话。
那个女生不知道你会对香菜过敏吗?
在那当下,葛予善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太过混乱、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开始说起或者解释
起。而就在那个空档……
就是那个空档,江𪻐砚竟然走了。
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葛予善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如果小砚看见那个女的亲我、怎么会
没看见后面我的反应?
他不懂江𪻐砚、也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说要分手,就算情侣之间的分手只需要一个人认定
就算数,但这一切都太过莫名其妙、以至于葛予善根本无法接受。
他试图打电话、传讯息,江𪻐砚一律不接不读,甚至就这么把所有一切都摆在两人的家、
唯独他本人,一去就再也不回了。
——仿佛消失似的。
葛予善其实打算去江𪻐砚老家找他,说是老家其实也没很远,大家都住在台北市区,几站
捷运的距离而已。
但因为这个性平案件两边公司都高度关注,所以一连串紧锣密鼓、仿佛疲劳轰炸的会议,
实在剥夺了葛予善绝大部分的自由时间。
之前法务老陈才有感而发地说,要不是因为医院验出来你对香菜高度过敏,不然那个女的
搞不好就安全下庄、这件事情也要拖至少半年以上了。
就算要和解、也要逼他赔到最高啊,虽然社会上大多数的性骚扰案件都是男对女,但是很
多时候也只是我们隐忍不说而已。
就是要有你这种气魄啊小葛、不能让这种人自以为女生只是怎样又没怎样、男生干嘛要怎
样什么的,什么叫做只有亲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啥小喔,男生就不是人、就该被践踏吗

总之,今天总算是一切都落幕,和解书与求偿金额之类的双方都同意,那个女人在葛予善
要求的情境下慎重地对自己鞠躬道歉,也完全没有影响到双方公司的生意往来。
这真算得上是难得、近乎奇蹟般的圆满落幕啊,老陈感叹地说。
但葛予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女的自以为开玩笑的一个亲吻,江𪻐砚就消失了。从那天起到现在,在那个两人
正一起努力付房贷的家里,葛予善无时无刻都会看到江𪻐砚的身影。
那张沙发是你选的、床是你坚持的,灯也是、甚至冰箱里面那个刻意分隔出来的香辛料区
,也都是你笑着说非要不可的。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掉?
葛予善发现,自己真的完全无法理解个性与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恋人,就像自己完全无
法理解香菜到底有多美味一样。
江𪻐砚听得目瞪口呆,手里那一碗蚵仔面线从热腾腾到勾芡都开始成了面糊,葛予善低着
头还在说,“所以,我决定要先从我能做的开始。我想要认真的理解加了香菜的蚵仔面线
究竟好吃在哪里,如果我懂了,那么或许、我也能够更懂你在想什么……”
“笨蛋吗?你是笨蛋吗?”
鼻酸的感觉突如其来,让江𪻐砚用力揉了揉眼睛,“那你根本不可以加大肠啊,有大肠怎
么会吃得出蚵仔配上香菜有多鲜美?这简直就浪费了老板娘的好手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
就在江𪻐砚还没抱怨完之前,全程在后面边忙边偷听的老板娘逮到空档冲过来,一把抓走
两人桌上还满满的、只有葛予善吃了一口之后就大过敏那两碗已经冷掉的面线。
“去啦、回家再好好说,误会而已嘛、讲开就好,你们两个男生只要不打架就不会闹出人
命,还好啦,我换热的给你们!”
老板娘边说边踢两人的椅子要他们站起来,江𪻐砚连忙追上去,“阿姨、不好意思啦,不
用换、我们……”
“虾米不用换、你看他脸都肿成猪头了,安捏你亲得下去?换一碗没有香菜的啦,这个我
帮你们分开包吼,从袋子看得出来吧?”
老板娘边说边动作俐落地打包,又一边把袋子举高端详,“这个大肠蚵仔都有的,啊这个
、只有蚵仔的,香菜我另外包给你们,这样有够吗?”
“谢谢阿姨,这样我要再给你、……”
“啊免啦,我请你们吃,啊你们要好好和好哉某?”老板娘本来打算伸手去拍眼睛也红红
的葛予善,后来想到自己手上都会抓香菜、赶快又把手收回来,“啊你吼,不要拿身体开
玩笑啦,下次你来吃我会记得不要香菜啦,赶快回家床尾和啦!”
被老板娘突如其来地赶走,两人一时之间都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葛予善一手拎着热腾
腾的蚵仔面线,一手用力抓着江𪻐砚的手显然深怕他又逃跑。
江𪻐砚手里拿着两人的公事包,有点踉跄地被葛予善往前拉了两步。
“小砚,我不要跟你分手,我喜欢你、……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我爱的就只有你一个
人而已。”
看着葛予善还因为起疹子而肿胀著的嘴唇,江𪻐砚发现自己果然也还是太不够了解他,如
果这个人都能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用这种笨拙到极点的方式努力试图想更理解自己一
些;那么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花一点点耐心、就像把大肠从蚵仔面线里头挑出来一样的等他
呢?
江𪻐砚轻轻把手握了起来,感觉葛予善的大手更紧一点地握住自己。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江𪻐砚抬头看着高自己许多的葛予善说,“我不应该那么没有耐心,也不应该就那样走掉
,至少也应该要听你解释才对。”
“你们两个吼!回家说啦!不然面线又要冷掉、去去、快走啦!”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
来、显然还在关心两人的动静,江𪻐砚回头朝老板娘挥手,“好喔、阿姨,谢谢啦!”
葛予善轻轻朝手里忙碌的老板娘弯腰鞠躬,然后才又回头看向江𪻐砚。
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露出了微笑。
“小砚,我们回家吧。”
江𪻐砚也笑了,他用力点头,“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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