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曳。
偌大的华美殿堂里空无一人,精致的灯盏也只亮了不到半数,浓重的阴影落在殿
堂的两侧,像是两片垂下的黑幕。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起,由远而近,其实她可以走得毫无声息,但这对晋见君王
来说并不合宜,因此还是刻意发出了声响。
踏进昏暗的厅堂,有着黑翼的女子蹙了蹙眉,觉得四周的气氛有些怪异。
前方,坐在王座上的男子缓缓站了起来,他一向喜欢安静,因此登基后这里也变
得冷冷清清,不复以往衣香鬓影、百官觐见的热闹景象。
女子停在王座下的阶梯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日安,陛下,玫若琳在此。”
“嗯。”王座前的恶魔之王略略颔首。
“如此急着把我召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堕天使抬起头,轻声问道。
身为涅兰德的第一大将,玫若琳在魔界的地位是特别且难以取代的。
她不够骁勇善战,不能成为上位者最锋利的长矛,也不够老谋深算,不能运筹帷
幄,决胜千里之外,但她有着地狱里最珍贵的治疗能力,以及能让人不自觉追随仰慕
的魅力。王位争夺时期,涅兰德底下约四分之一的人马都是因她而来,就连另一位王
子巴萨特麾下的地狱犬之王与蜘蛛女爵,也都因她而先后叛出。
协助涅兰德巩固王位后,玫若琳渐渐淡出了权谋诡诈的世界,近几年更是接近半
退隐状态,而这也得到了涅兰德的默许。
也因此,突然接到君王的急召,玫若琳既惊讶又担心,立刻匆匆赶回魔界,却发
现这里一切如常,一片平静。
抑或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冰蓝色的眼眸眨了眨,玫若琳仰望着她的君王,若有所思。
“也没什么事,突然想看看妳而已。”涅兰德淡淡地说。
“这……”
“不行吗?”
“不,能得到陛下的关心是我的荣幸。”堕天使低下头。
“听说妳儿子在人界开了个事务所?”
“是的,那是吾儿的兴趣。”玫若琳小心翼翼地回应。身后,一条蜈蚣般的紫色
毒虫窣窣地爬过地毯,隐没在殿旁的阴影里。
“兴趣?他三番两次坏了我的好事,妳说这该怎么处理?”魔王微笑着,但眼里
毫无笑意。
玫若琳闻言一惊,记得儿子的生意对象一向与魔界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有,牵
扯到的范围也不广,理应不会得罪到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再者,虽然不清楚缘由,
但涅兰德对黑泽一向宠溺,现在忽然当着做母亲的自己的面追究起这些事,恐怕是话
中有话,意有所指了。
“非常抱歉,陛下,是我管教不周。”玫若琳跪了下来,总之先请罪再说。“吾
儿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我愿承担责罚。”
深紫色的毒虫爬到了梁柱上,滴著毒液的口器一张一阖,正对着堕天使的后脊。
“别这么紧张,玫若琳。”涅兰德往前走了几步,和颜悦色道。“我也是很疼他
的,所以拔掉一只,不,两只翅膀就好。”
“陛下!”玫若琳倏地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黑色的细线,交织而成细细密密的黑网,她睁大了眼,
美丽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不是涅兰德会用的东西,而是……
顶上一阵窸窣,梁上的毒虫一跃而下,口器霍然张大,狠狠咬向堕天使的后颈。
“嗯,妳应该能成为既漂亮又强大的傀儡吧,真是令人期待。”魔王恶意地笑着。
尖锐的口器猛地一夹,咬进了一本厚厚的文件簿里,毒虫嘶叫着松口,想再次攻
击,却被利刃一刀斩断。
蓝色的身影落在堕天使旁边,手一挥,地上的黑线纷纷断开。
红色的身影跳跃到阶梯上,手中的军刀直指著王座上的恶魔。
“艾因、史卡德?”玫若琳愕然地看着魔王的两位副官,发现他们的衣衫破裂,
身上都带着伤。
“好久不见,玫若琳,我想妳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我只能长话短说。”一身
蓝衣的艾因苦笑。“妳所看到的这位并不是涅兰德大人,真要说的话,只有身体是。”
“给我从陛下的身体里滚出来!巴萨特!”一身红色军装的史卡德咆哮。
“巴萨特?果然……”玫若琳沉下脸,伸手先替两人治疗伤处。
“哎,不愧是他亲自挑选的副官,竟然都还活着。”魔王打了个哈欠,三人所熟
悉的脸庞逐渐覆上陌生的冷意。
“既然都来了,就坐一下再走吧。”他笑咪咪地说,脚下无数黑线迅速蔓延开来。
史卡德啐了一声,一个大横斩直接劈开地面,艾因与玫若琳从旁掩护,三人一起
退出了殿外。
“玫若琳,妳先走。”
红色的副官推了堕天使一把,挥刀斩塌了大殿的外墙。
“陛下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再也压抑不住身体里的巴萨特的话,就要我们立刻
杀了他。”
“怎么会,巴萨特是什么时候……”玫若琳站定身体,一向温柔的嗓音有些嘶哑,
难掩激动。
“另外,陛下还说,如果真的没办法,必要时就让黑泽动手。”
蓝色的副官架起结界,将飞窜出来的黑线挡回去。
“快走吧,玫若琳,妳的孩子可能也会有危险。”
空浮岛
一个人坐在窗边,蜘蛛女爵温莎˙萨尔瓦多放下手中的文件,妖艳的五官看起来
阴沉而凶戾。
房里的大小蜘蛛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完全不敢去招惹现在的主人。
自从上次的人偶店事件后,温莎经过多方追查,还折损了一些部下,终于知道了
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
是的,就像蜘蛛丝一样,只要有丁点的线索,就能找到源头。
然而,就因为证据所指向的目标太明确,反而更让人感到困扰与困惑。
综合人偶店的货源、相互勾结包庇的监察委员、异常的资金流动等资料,一切毫
无疑问地,直指著现任魔王。
所以才奇怪。
温莎歛下眼帘,喝了口茶,温润的液体稍稍抚平了躁动的心情。
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种手法不像涅兰德,反倒像是他哥哥巴萨特多一点。
为何会如此矛盾?
想起那位王子,蜘蛛女爵放下茶杯,血红的眼眸微微瞇起。
说到巴萨特,当年自己曾经是他麾下的第一人……好吧,与某只笨狗并称第一人。
巴萨特暴躁而多疑,时常因为一点小事而重重责罚下属,那些阴毒狠辣的手段有
时候连自己都看不过去。原以为他再疯狂,也总会有个极限,没想到有天他竟然对自
己下手,美其名曰考验忠诚心。
宁可被敌人撕碎,也不愿如此屈辱,受了重伤的自己被扔在涅兰德的地盘里,满
怀不甘与怨恨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而后,那位堕天使从天而降,漂亮的脸上带着可憎的悲悯。
“妳是来嘲笑我的吗?玫若琳。”血泊里的恶魔讽刺地问。
堕天使伸出手,按上对方的额头,脸上漾开一抹深远的笑。
“我所嘲笑的人,是巴萨特。”
治好对方的伤后,堕天使就拍著那对令人又爱又恨的羽翼,翩然离去。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如此接近,之后温莎就毅然出走,表明不再为
巴萨特效力。
杯里的茶已经冷了,蜘蛛女爵喝下渐显苦涩的液体,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最近一直想起过去的事,果真是年纪大了吗?
正想唤人换壶新茶,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
“等等,你不能打扰大人休息!”
“快拦住他们!”
温莎挑了挑眉,如果她的感觉没错,有股还算熟悉的气息正一直线地往这里前进,
差不多就快到了。
真稀奇,记得他以前还挺讨厌自己的。
轰地一声,房门炸了开来,一道巨大的黑影穿过四散的火星,直冲进房间里。
“唷,真是稀客。”
蜘蛛女爵站起身,拿起扇子摇了摇。
“赛伯拉斯,你竟然连原型都露出来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狼狈?”
“温莎。”地狱犬走上前,气喘吁吁地低下头。“救救他。”
“你竟然会开口求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蜘蛛女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
道。“说吧,要我救谁?”
地狱犬侧过身,温莎这才看见他背上驼著四个人,其中几个还是认识的。
“这不是小玫的孩子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瞧见青年翅膀上的狰狞伤口,蜘蛛女爵走上前,意外地嗅到了曾经熟悉的剧毒气
味。
“假面螫,还是用腐肉养的,这伤谁弄的?”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还活着。”地狱犬看着昔日的同僚,低沉的嗓
音微微颤抖著,因为愤怒。
心中再次浮现那个名字,温莎抿紧了唇,面色一沉,看来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