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烈植早就把里头收拾得差不多,至少已不见血污,喻劭此时正坐在床上,已换上一身干
净衣裳,抱着一团青青紫紫的小娃儿,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郁远没有前去跟喻劭说话,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
“好孩子。你知道爹爹我想做什么,对吗?”喻劭露出非常温柔的笑容,看着怀里那擦拭
洗净过,却不再有心跳的死婴,“你怕爹爹为难,不想爹爹当凶手,所以先……自己不要
命了,是不是?”
他轻轻地吻著怀里的宝宝,像是怎么吻都吻不够。
郁远眸中含泪,不忍继续看下去,他正要转身,又听到喻劭的声音。
“好孩子,是爹爹对不起你,没给你找个好父亲,下辈子你得记得找我,我们再当父子好
吗?”
郁远竭力忍着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
郁远不想让喻劭看到他掉眼泪,便到院外石桌,方才喻劭下的那棋已被喻劭让人收好,他
便摆上画具,面对着空白的画纸,此时却不像方才一般什么都画不出来,他随意几笔便勾
勒出喻劭的侧颜,继续沉浸画中,很快,一幅画便画好了。
那是喻劭抱着一个新生儿的画面,但画与现实不同的,是那孩子的皮肤是红润的、眼眸是
张开的,嘴唇还有一丝丝笑意。
那是最能柔软人心的小家伙。
卜烈植还在里头检查喻劭身体的恢复状态,以及吩咐产后的用药,想让他身体尽快恢复。
重望明刚没得到郁远回应,还有些迷茫,后来看到郁远落泪,才明白郁远似乎是在伤感,
他有些不懂郁远为何而伤感,东想西想,想了老半天,还是没能懂这种情绪——喻劭不是
本来就要杀亲子做法器?孩子绕颈而死不是反而省事?还不必动手杀呢。
虽然说没让他接生到活生生的新生儿,还是让他觉得失落就是了,他挺想看看人类的小孩
出生可以有多吵。
他脑子转啊转的,坐在郁远旁边倒是没吵也没闹,没想到郁远下笔神速,如此快速地就画
好一张画了,这画画得好看极了,重望明忍不住就开口:“郁远哥哥你画得真好。”
“本来还想着……”郁远喃喃自语道。
他本来还想着,孩子若是活泼健康地生出来,或许有转寰的余地,也许喻劭一看便不忍,
说不定这孩子还能不必死,能拖一日是一日。
却没想到,会是这结局。
思及此,郁远叹了口气,“算了。”
重望明一脸迷茫,不懂他郁远哥哥都在想些什么,“郁远哥哥你倒是说清楚讲明白啊。”
这话还是他从郁远哥哥那里学到的。
郁远没指望这孩子理解,“没事,我想把这画送我小师姪,你觉得画得好吗?”
“很好啊。”重望明答完,才想到他不是早说过了?郁远哥哥刚刚没在听?
郁远点点头,他画这画,是为了想要弥补遗憾,至于喻劭人生中的遗憾,他想以此画祝福
,“那他若是未来有下一胎,你再去帮他接生?”
“好啊。”重望明追问道:“你不生吗?”
郁远拿着画便往屋内走,重望明再度被无视得一头雾水,“原来郁远哥哥不想生啊?”
*
肖飏知郁远今日心情不佳,平日他早就把人拖去用特殊手段哄哄,主人便会好上许多,但
今夜还有重头戏在,他也还有事得忙,忙得脚不沾地,连使出这些手段的时间也没有。
这笔帐自然被他再度算在杜自迩身上。若非要杜自迩能够安全回来,他何必需要这么忙?
连抱抱主人的时间都少上许多,他都快变成不称职的兽宠了。
这天他甚至没有去接郁远一起回来,而是让郁远在外面待够了,自己回到居处,不为什么
,就因为这是双胞胎们的生辰,他心里有数郁远必定想要进灶房打下手,不让杜行远忙碌
,但让主人进灶房便会毁天灭地,他虽不愿为了双胞胎生辰进灶房,还是只能去了。
结果在进门前与杜行远面面相觑,肖飏对杜行远还是相对温和的。
“怕你师兄毁灶房?”肖飏笑问。
“师嫂也怕吧。”杜行远淡淡说道,在程定山面前,他还装着叫声尊上,程定山不在,他
连装都懒得装。
“程定山呢?”肖飏还是问一下那人在做什么。
“以为我想害你们。”杜行远冷冷答道,当每个人都是他程定山或傅安甯那种人?“正在
找证据满足他自己的愿望。”
肖飏无所谓地轻笑,“就让他这样想吧。”
两人转身进灶房里帮御厨的忙。
郁远这天几乎都待在喻劭的院落之中,他也没多做什么,只是怕喻劭心情抑郁,将画赠给
喻劭,又多聊几句后,便退到外面石桌一张张画著图,要喻劭若是需要人陪便找他,画出
了喜欢的图,便拍了给飏飏看,这天他早早收工跟喻劭道别便回居处,毕竟早上没做到长
寿面给师弟吃,他还想着进灶房当御厨下手,没想到一进灶房却见三个男人在灶房里忙碌
。
“师嫂去陪师兄吧。”杜行远笑吟吟说道,只要有外人,就算是御厨,他也还是称职地扮
演杜自迩。
“可是这是你生辰。”郁远很为难。
“我生辰,师兄不是更该让我高兴?”杜行远笑笑地回道,“替师兄做晚饭,我就高兴了
。”
“他说的不错。”肖飏一见郁远,就洗去油腻的手,擦干后都拿给郁远,“主人随我来吧
,不是画了许多画,一张张都拿给我,我帮你收好。”
“也好。”郁远点点头。
他虽然爱画也能画,但整理画作一直让他苦恼,双胞胎还未至苍山之前,他自然是自己认
命整理,有双胞胎后,他一开始还假装一下,后来与双胞胎愈来愈熟,便当甩手掌柜不管
了,他画作不少,双胞胎会与他确认哪幅画要赠人、哪幅画要留、哪幅画要转出去拍卖,
飏飏来了之后,这件事便换给飏飏做,不过飏飏却是将他所有的画,除了他说要赠人的,
全都留下来了。
他将今日的画作全部都拿给肖飏,前几张画,他能拍的都用玉球传给肖飏看了,但最后一
张没有,他赶着回来,画完后便收好赶紧回来了。
肖飏一一收好,里头有一张是郁远画的,双胞胎两人背对背贴著,两人脸上都有微微笑意
的模样,一人手上持着霜月,一人手上拿着曜日,将双胞胎的神色都画得肖似极了。
那才是真正能使出日月双华的日月双剑。
“这是要赠给师弟的。”郁远对肖飏说道:“你帮我收好,我等自迩回来才要送他们。”
“好。”肖飏点点头,便帮郁远将画收妥。
肖飏的目光在最后那张画上。
那画的是他的侧颜,是张全身的图,却不是穿着此时的衣着,而是郁远去过的那个小世界
的服饰,他长发束成一束,身着白色的西装,穿着一双白色的皮鞋,抱着一束这里没见过
的花,唇边泛著淡笑,像是要去见他心爱的人。
肖飏眸光顿时深了,“主人想起来了?”
郁远从前曾经跟他说过,他若是这么穿一定会很好看。
他当下说自己不穿最好看。
主人羞恼地瞪他一眼,他却很自在,他身为野兽,习于赤身裸体,没穿衣服根本算不上什
么事。
“没有。”郁远摇摇头,他知飏飏说的是恢复记忆,若是完全恢复记忆,他还没有。
只不过脑中有些画面,觉得飏飏若是穿成这样,肯定很好看,便画出来了。
肖飏听他这么说,仍是不满,“主人好心狠,都不想起我。”
郁远急着说道:“你这是偷换概念。”他是想不起来,又不是不愿想起来,而且他也不是
忘了飏飏啊,他是失忆了某部份,现在不是也认了吗?
说完之后,他自己愣了一下。他用了一个不是他会用的语词。
肖飏挑了挑眉,“必定是我这些日子耕耘有功,主人快想起来了。”
郁远也觉得自己的记忆该是更松动了,否则他不会画出飏飏这样的穿着,捧著这样的花束
,但是这明明跟这些日子以来的日夜荒唐是两回事!
肖飏问道,“主人不谢谢我?”
郁远不服气,“谢你做什么?!”
肖飏振振有词,“受人之恩,必当涌泉以报。我帮了主人,便是对主人有恩,主人不该涌
泉报我吗?”
一段好好的话被飏飏说得色气四溢,郁远一想到飏飏说的涌泉……满脑子一些不合时宜的
画面,便骂道:“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你这畜……”心里想了老半天,嘴巴还是骂不出
来。
“我是畜生没错。”肖飏轻笑,将郁远在桌案边按下坐好,将纸摆好,画具一一摆上,“
但主人想到哪去了呢?我不过是想主人再画一幅,主人既画了我,也画画主人吧。”
“我不……”郁远正想说他就是没想到要画自己,才只画了对方。
肖飏却蹲下身来,眉眼微挑地看着他,那勾人意味不言自明。
郁远看他那一副要撩起自己衣䙓的模样,深怕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之事,连忙说道:“你
别闹了,程定山随时都会来。”
“主人若是不想我弄,便好好画上另一幅。”肖飏笑着,语出威胁。
郁远很想说这样他画不出来,肖飏却微笑地与他对视。
“主人若画得丑,我便钻进主人衣䙓。”
郁远认命地拿起笔开画,他被迫在压力下作画,本来心里还有点埋怨,真下笔后却画得极
为顺利。画中人正是他自己,他画的倒不是长发,直觉地画了某个他并不熟悉的短发,穿
著黑西装的他,眉眼微弯,仿佛正要赴一场约会。
两幅画分开是各自一幅画,合起来则是肖飏拿着花束,正要把花递给郁远的画面,郁远尚
未伸手去接,然而那双桃花眼里带着清浅的笑意。
“留着带去给你妈妈看。”肖飏动手整理好画具和画作,“照你说的模样,她必然会喜欢
的。”
郁远眨了眨眼,“所以你起初要我画,便是……”
肖飏听到屋外的动静,笑着牵过他的手,“走吧,应付那人渣去。”
*
这晚餐桌上的菜色跟那日曲映歌要离开前大同小异,因为郁远先前爱吃这些菜色,虽然如
今的郁远不记得,肖飏还是早早跟御厨拟好了菜单。
程定山对着满桌他不熟悉的菜色,不敢多说些什么,尽可能少言,顺着别人的话说,以求
不出错。
杜行远一个人聊东聊西,什么都扯。
郁远自然是配合,兴致高昂地开了好几瓶果酒,不停地劝酒,“行远,你早上都答应我们
要罚酒了,多喝一些。自迩,我没让你喝,你一直猛喝,这样行吗?”
“师兄都只劝哥哥喝酒,不让我喝。”杜行远把杜自迩演得维妙维肖,“我明明早就不会
醉了。”
郁远心里一酸,笑着猛灌一大口酒,“你啊。”
肖飏心里有数主人难受,淡淡挑眉,跟着演,“你师兄没让你喝,你还不是照喝?还要你
师兄劝你喝,你多大了?”
杜行远笑吟吟地瞪着肖飏,“虽然你是尊上,还是没资格管我。”
两个就这样斗起嘴来,郁远一杯一杯劝进程定山,“行远,我们别管他们,赶快喝。”
程定山自然不可能推,只能不断跟着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他们一路吃吃喝喝,一
顿饭吃了一个半时辰,还让御厨提早回去,直到一桌饭都吃得差不多,杜行远站起来收拾
桌子。
程定山当然也没办法坐在那里杵著,还是站起来跟着收拾。他内心自然还是不悦的,但此
等小事,他亦只能忍了。
“别。”郁远笑笑地说道,“让自迩去收就好,平日都是你在收拾,今日好好歇息一下。
”
程定山不喜灶房之事,平日的准备菜色已经想方设法缺席了,此时自然不能不收拾,还是
起身去了灶房。
杜行远见他进来,内心一笑。如果程定山人在外面,他会将人留给师兄,但是人都进来了
,他还是打算自己动手。
“哥哥,我懒得洗,你要不要用术法帮我洗个碗?”杜行远缠着程定山。
程定山自己也不想洗,心道掐法诀确实也不确,然而他一掐咒便发现不对,他浑身根本使
不出半点力气,全身的修为跟没了一般。
“是不是很熟?”肖飏的声音从灶房门口传来。
灶房门口,郁远懒洋洋地像没骨头似地倚在墙边,肖飏则牵着他的手,神情冷淡,带了点
笑意。
程定山一惊,虽没有任何修为,还是将霜月拿了出来。
“你真以为我是杜自迩?”杜行远亮出曜日,眼前是一个跟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却不是
他的自迩,这人,该死!
“霜月,回来!”霜月本来便是他配剑,只听他号令,如今他一喊,霜月立刻从程定山怀
里飞至杜行远怀里。
杜行远左右手各持一剑,将曜日、霜月一同刺入程定山左胸膛,一寸寸地推进,毫不留情
。
程定山吃痛,讶异地瞪大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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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本篇完结,放心,近一万字,绝对够多。
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发,让我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