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己没做错什么事情,但在蒋令声面前落泪这件事多少有点尴尬。简辞低着头,在离
开墓园时始终没有抬头看对方,两人先后上车,司机在前面开车,简辞跟蒋令声并排坐在
后面,车内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想到逝世的双亲时,简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泪,尽管不是不伤心,不过遗憾与不甘
心占了大半,即使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也无法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人身边,仿佛冥冥中有谁
在故意捉弄他,只是他根本无从反抗,唯能接受现实。
如最初所想,蒋令声用最快的时间安排好一切,回到那个自己住了十余年的家时,简辞还
是有些恍惚。
他按了门铃,养母过来开门,看到他后,脸上登时染上怒色,正要开口骂人时,又看见简
辞身边的蒋令声,于是愣住了。简辞在这个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
种表情,他可以肯定养母一眼就认出蒋令声是谁了,错愕之余也有无法遮掩的恐慌。
蒋令声主动自我介绍,带着他进门,在狭窄的客厅坐下,当养父母意识到蒋令声的来意时
,明显放松下来,多半是觉得蒋令声只查到自己被收养而已,绑架的事情没有暴露,听到
蒋令声准备给予的钜额酬谢时,两人愈发惊喜。
简辞一句话都没说,站在一旁,注意到蒋令声神态从容,手却握紧了拳头,像是在忍耐什
么一般,光是这样就说明了蒋令声对这两人的厌恶。回程途中,他们依旧是并排坐在车上
,蒋令声偶尔会看向他,欲言又止,简辞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只顾著滑手机。
平心而言,这辈子没有沈谦从中作梗,他们之间也不至于产生更多误会,但他觉得自己还
是很难心平气和的跟蒋令声交谈,也不觉得双方关系会变得多好,所以依然维持着礼貌的
距离,没有特地与对方打好关系的想法。
之所以答应回去蒋家居住,也不是因为想与蒋令声拉近距离,而是因为上辈子蒋令声提议
时他拒绝了,之后自己回归蒋家的事情被公开,蒋家迎回挂出钜额悬赏寻找多年的幼子自
然是条大新闻,简辞仍住在那栋与人合租的旧公寓,出门时还得闪躲媒体采访或追踪简直
让人万分焦躁,最终还是蒋令声出面替他挡下了种种麻烦,让他暂且先住到其他空置的房
产,这才算是解决问题。
这一次简辞想清楚了,那栋屋子原本就是自己的家,搬回去居住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不
必为了闪躲蒋令声而放弃自己应有的权益。
在这之后,事情如计画中顺利进行,几天后,当养父母得知蒋令声决定起诉他们时,那一
瞬间的表情着实好笑,简辞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像上辈子一样,养父母用尽方法
要他放弃起诉,但终究是失败了,终于与养父母正式撕破脸,接着自己是因为被绑架才被
收养的事情也跟着公之于众,简辞不曾亲自做什么,一切都由蒋令声替他发言,他明明是
当事人,却像观众一样,看着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再次重演,心中毫无波澜起伏。
他不是什么好人,尽管无法忽视养父母养了他的这份恩情,但对他们的怨恨也同样无法消
解,最终还是只能对簿公堂。
“你没事吧?”
简辞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对他们心软?”
蒋令声被他一噎,倒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道:“就算心软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会。”
简辞并没有说谎,也无法告诉蒋令声,他怀疑自己上辈子的死亡是养父母其中一人纵火造
成的结果,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如此,也可能他的死亡真的是意外,与他结仇乃至于选择
用这种手段报复他的人屈指可数,无论他对上辈子的死亡有多少猜想,简辞都很清楚,或
许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知真相了。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简辞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不过慢了一步,等他见到蒋令声从他头
发上拿下的一小片枯叶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夸张,连带着蒋令声也是一脸愕然。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不用担心。”蒋令声皱起眉头,低声道。
“什么叫做‘做什么’?”他不禁反问。
“就是那一晚……”蒋令声微微吸了口气,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决定说出这番话,“那
时候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我保证不会再那样做,你不必
对我那么戒备。”
他下意识道:“我戒备你?”
“你没有吗?”
简辞一时无话可说。
蒋令声说的话是真的,上辈子的他总是警戒著蒋令声,这辈子虽然能勉强达成和平沟通,
不至于说了一两句话就起冲突或争执,但上辈子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舍弃的,即
使知道蒋令声不会对他做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闪避。
在这样的沉默中,蒋令声的脸色也起了些许变化。
“你就那么讨厌我?”
简辞陷入两难,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如果不讨厌蒋令声,为什么一直维持着防备与警戒?如果愿意接纳蒋令声,为什么连开口
为自己的表现辩解都不肯?比起上辈子针锋相对的关系,现在这种相对平和的相处方式似
乎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还是直说吧。”简辞微微抿唇,“你想要什么?”
“我们是堂兄弟,你对我不用那么……那么疏远。”看得出来,蒋令声自己也知道这话不
方便说出口,语气有些踟蹰,“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人血脉相连,况且我答应过伯父伯
母,一定会找到你,过后也会永远以兄长的身分照顾你,所以……”
“所以?”
“我希望你想到我的时候,不是想到我是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我是你的堂哥。”蒋令声很
少这么说话,至少简辞看得出来,对方很不习惯这种几乎能形容为低声下气的姿态,这对
蒋令声而言或许都能称作是委屈。
明明隐瞒着车祸那时的事情,却还希望两人能像一般的兄弟消除隔阂,拉近距离,诚然蒋
令声不说或许是不想再伤害他,可是简辞想要的是对方的坦诚,而不是像上辈子一样一无
所知,直到沈谦主动开口才知道真相。
蒋令声没有说出实话,他并不觉得失望,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怅然。
简辞没有犹豫太久就给出了回应,“我会试试看。”
这话听起来很敷衍,但简辞说的是实话,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蒋令声,也不想
给予对方任何虚假的承诺或保证。他其实知道蒋令声在乎他,但是这种在乎有没有说出口
是有区别的,如果对方不说,他甚至可以当作不知情,可是对方说了,他也只能正视这件
事。
蒋令声凝视着他,似乎需要一些时间确认他的答案,过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