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海盗电台 33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2-02-21 09:03:24
第二部分 蔚蓝大海
三十三章 波澜
  看向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每走三四步都要停下来左右张望的女孩,许至清有点哭笑不
得,理了下头发之后小跑步上前,用惊喜的语气说:“好久不见,妳都长这么高了,我差
点认不出妳。”
  苏宁祎双眼圆睁,徒劳地动了动嘴好半会才挤出一句:“啊……对……你也长高了?

  “大学之后就没再长了。”许至清把手搭在苏宁祎的背包上,领着她通过捷运出口后
方的小门,进入许至清以前就读的大学,“虽然正式成绩还没出来,不过妳先对过答案了
吧?考得还好吗?”
  “啊,如果画卡没画错应该是考得不错,只是不知道国文作文能得几分,国文老师每
次都说我不适合写命题作文──”苏宁祎顿了顿,像是突然回过了神,“呃,我以为……
我不是……”
  “妳吃过早餐了吗?走吧,先去买点吃的,然后我带妳去个安静的地方边吃边聊。晚
一点不一定,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妳也知道大部分大学生的作息都是怎么样的
。”
  听到“没什么人”的时候苏宁祎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深呼吸了几次,紧绷的肢体稍稍
放松下来,让许至清领着她去买了两份早餐(葱抓饼加蛋和热豆浆),接着走到历史系系
馆后方的小树林──说是树林,其实更像是个小公园,种植了几颗高大的绿树,寒冬中枝
叶依旧繁茂,遮挡了阳光也遮挡了视线。
  许至清大学时确实喜欢在空堂时间待在这里,坐在长椅上面对着现在已经没有在使用
的小舞台。这所学校原本是有戏剧系的,和历史系共用一栋系馆,但戏剧系在许至清入学
之前就被废除,室内的表演和排练空间被改装成教室,室外这样的场域则是直接弃置。
  许至清在椅子上坐下,确认过周遭没有多装他就学时没有的监听或监视器,然后他拍
拍身边的位子。
  “大家都叫这个地方小绿伞。”
  苏宁祎一边咀嚼一边好奇地看过来。
  “原本有人叫这里‘自由剧场’或是‘小绿洲’,但之前戏剧系废除的时候抗议声浪
不小,学校对这个比较敏感,后来就改叫小绿伞了。”许至清指著头上的树冠,“保护伞
、小绿伞。有些学校没有核准的社团会在这里集合。”
  “噢。”苏宁祎配着豆浆吞下嘴里的食物,“我听别人说有些高中也会有这种地下社
团,不过我们学校就没有。”
  “大学是比较多,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
  “太容易加入的社团不要加?”
  许至清微哂,“嗯,还有成员大多来自同系所的社团,同系同学之间容易有竞争或利
益冲突产生的私怨。”
  “人类好麻烦。”
  “是很麻烦。”许至清看了眼她瘪著的嘴,“回学校这阵子还好吗?”
  苏宁祎耸耸肩,“这段时间大家都待在自己班教室,下课时间最多去个洗手间,而且
连洗手间都有人看着。晚自习也取消了,放学之后我们就像小学生一样得排路队,一起带
到校门口离开。说实在有点夸张,不过麻烦是少了很多。”她顿了会,“我们班同学的反
应……让我满意外的,之前大多数人都没怎么说话,我还以为他们和那两个讨厌鬼一样不
喜欢小伟,可是老师回来那天,好多人都哭了。”
  她眨眨泛起些许水雾的眼睛,“明明没过多久,小伟瘦了好多,而且他好像每天都睡
不太好,眼袋好深,有人突然打开教室的门,他都会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抖一下,第一次的
时候他差点都要把讲桌撞倒了。要是以前我们肯定会笑他反应太大,可是……”她抿起唇
,“拘留所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许至清并没有问过他父亲被逮捕后的事情,一部份是不敢,一部份是没有必要。他不
需要抽丝剥茧去拼凑出他父亲曾经的经历,那些身体和心理上的伤害并不隐讳,而是彷若
暴风过境后留下的残骸,一眼便能看出前一刻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许至清说:“要是哪天我进去了再告诉妳?”
  不合时宜的玩笑换来了苏宁祎的瞪视,许至清弯弯唇,翻出一包面纸给她。
  “我没有哭。”她的语气带着倔强。
  许至清指著自己的脸颊,“嗯,不过妳这边沾到了。”
  苏宁祎连忙抽了几张面纸擦拭,耳根泛著尴尬的红色。
  她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情失去孩子气和青涩的一面,也许是天生个性使然,也许是她有
同伴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个结果并不算太坏,不管怎么样许至清都松了口气。往后的路
并不会变得比较好走,但他希望她能多保有一点乐观,好面对未来可能遇到的磨难。
  如果她想继续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路上,消磨希望的事情只会接踵而来。
  “我可以问你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吗?”
  “嗯。”
  “你们为什么愿意这样冒险?”
  许至清想了想,“你们又为什么愿意冒险?”
  “这不一样。”苏宁祎摇摇头,“我们是在为在乎的人讨回公道,但对你们而言我们
都是陌生人。”
  “妳在乎的人一开始对妳而言也都是陌生人。”
  苏宁祎不满地努起嘴,“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直接跟我说。”
  “那就是我的回答。”许至清轻轻笑了声,“没有人能预测自己在未来会和谁产生联
系,会和谁建立起紧密的关系,如果连遇见的机会都没有就太可惜了。而且谁知道你们今
后能做到什么呢?也许有一天,我或我在乎的人会需要你们的帮助,也许我的理想无法在
自己手上实现,但能够由你们还有你们帮助到的人达成。”
  “你的理想是什么?”
  许至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年久失修的舞台,上头覆蓋著褐色的落叶、不知道是
谁留下的垃圾,还有被阳光晒干的鞋印,水泥阶梯多处迸裂开来,长出了绿色的青苔和杂
草。他上次回到学校是将近一年前的事,当时戏剧社恰好在这里排练,他们手拿着排练完
就得销毁的剧本,演技生涩地轮流唸诵台词,上演没有其他人会看见的戏。
  他们只是受到文字描绘出的景象吸引,只是对戏剧抱持着不知源头的热爱,只是心中
藏着难以实现的憧憬。就如同很多年前,在母亲书房里翻到被禁止流通的剧本时的许至清

  “我想演一场戏,一场在现在的世界无法公开演出的戏。”
  他走到舞台上,转身看向苏宁祎。
  “原本我预想中的观众已经不在了,但没关系,我有了其他想要让他们看见我的对象
。”
  那是七个他以不同方式去爱的人,他可以想像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我会把这场表演献给我过去和现在的家人。”
  洛基会在谢幕时毫无顾忌地欢呼尖叫,被 Sandy 和 Sue 拉着,不让他直接冲上台。
小小也许会哭吧,要看他演的是什么样的剧目,Phi 会待在位子上认真地拍手,铃铛则是
烦恼著等会见到他该说些什么来恭喜他。至于郑楚仁……许至清不是很确定在那样的世界
里,他会怎么反应。
  “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不过许至清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等到他下台,郑楚仁会用柔和下来的语气喊他,
说:至清,回家吧。
  “就只是这样,我只是想要一个能允许所有人这么做、而不需要感到担忧的世界。”
  他轻巧地跳回草地上,苏宁祎手中捏著原本装了抓饼的防油纸袋,神色怔然地盯着他
看。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她说:“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不想要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苏宁祎点点头,“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许至清拍了下她的肩膀,笑了。
  “要是妳找到了答案,记得告诉我。”
  *
  一回家,许至清就感受到了不对劲。
  Sandy 站在电梯口等他,平时总是带着点笑容的嘴角绷得很紧,即便在看到许至清之
后也只是力不从心地扬了扬。“来吧。”她按开电梯,拉着许至清进门,“聊得怎么样?

  “苏同学很好。”许至清皱起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欸,我还以为自己演技不错,哪里露馅了吗?”
  “Sandy。”
  她安静了半晌,盯着紧闭的电梯门看,直到他们抵达五楼。“大家都在。”她轻声说
:“先去老郑房间,其他的等会一起解释。”
  砰咚。许至清的心脏先一步感受到恐惧,他拉住 Sandy 的手腕停下脚步,吐出浮现
在脑中的第一个问题:“谁被抓了?我可以、我可以想办法把人带回来,告诉我在哪──

  “没有人被抓。”Sandy 安抚地说:“我不是说了大家都在吗?”
  “那──”
  “先跟着我来,虾仔。”她拍拍他的手,“老郑会跟大家解释。”
  心跳依旧闷沉而笨重,像是胸口烧灼的焦虑堵住了血管,让他的身体得用比平时要更
多的气力去维持正常运作。许至清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之后再吸了口气,过了几秒吐出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熟悉该如何控制恐慌的情绪,但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在父亲被逮捕之
后,经常因为自己的想像而呼吸困难的孩子。
  开门的是郑楚仁,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垂在腿边的手却僵硬地蜷曲著,像是在
忍着敲击手指的习惯。“回来了。”他压着嗓子说,退后让许至清进门,“坐,要喝点什
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Sue 问,“你和 Sandy 都神神秘秘的,还要等虾仔回来才
愿意说,到底是怎么了?”
  她、洛基和铃铛坐在沙发上,小小和 Phi 则是分别坐在两侧的扶手,几张脸上都挂
著担忧的表情,紧紧盯着门口的他们看。许至清对上郑楚仁的视线,但郑楚仁却撇开了头
,大步走进厨房,往热水壶里加水。许至清有一瞬间忘了呼吸,他见过郑楚仁可以用脆弱
来形容的一面,却从没有在他身上见过胆怯。
  他在逃避。这个发现让许至清心慌不已。
  “老大。”许至清喊,“我们被发现了吗?”
  即便郑楚仁现在背对着他,许至清依旧可以从他紧绷起来的肩膀看出他的动摇。郑楚
仁握起拳头再缓缓松开,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变得愈来愈自然,呼吸也缓了下来。等他转
过身,他看上去已经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他按下热水壶的加热键,从抽屉里找出一盒茶
包,放在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许至清在用的马克杯里。
  “接下来除了我、铃铛和 Sue,其他人都得先搬出去,回自己原本的家,不要留下任
何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至清下意识抓住餐桌边的椅子,如果不这么做,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继续站着。
  砰!Sue 激动地起身,撞上了身前的茶几,同时她吐出了一连串脏话,厉声问:“是
张芯语他们?那几个王八蛋都说了什么?”
  “Sue──”
  “是他们对吧?怎么,搁了几年的祕密突然就守不住了?”
  “Sue。”郑楚仁的声音很轻,份量却很重,“他们被逮捕了,面对的是十年的徒刑
。”
  “这样就能为了减刑把我们供出来?如果没有老大你,他们老早就饿死自己了,哪还
有今天?”
  “妳说他们是希望自己当时就因为过不下去而抽身,找份不喜欢但安稳的工作做,还
是走到现在,因为走私而被判重刑?”
  “那也是他们自找──”Sue 猛地打断自己,捏著鼻梁吐了口气,“走私?”
  “藉著职务之便走私大量违禁图书和影视光盘,这次人赃俱获的量有上百件,之后又
在不同成员的家中搜出了更多违禁品,预估几年下来没有几万也有好几千件,更别说是交
由地下印刷厂印制流通的数量。”
  “之前为了安全自首的不也是他们?”Sue 握著拳头说:“后悔了?想走回头路却又
没有担当,这下才来祸害曾经的同伴?我当时就不该──你难道就不生气?这已经是他们
第二次背叛你了!”
  “我不比妳冷静多少,Sue。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要想的是该怎么度过这个
危机,首先得确保其他人不会被牵扯进去。”
  “……我不要。”许至清说,声音比自己预期的都要嘶哑,“我不走。”
  郑楚仁皱着眉看了过来,“这不是任性的时候,虾仔。”
  “这不是任性。”许至清看着几个伙伴,Phi 和小小眼睛已经红了,紧抓着铃铛的手
不放,洛基苍白的脸上没了平时外显的情绪,像是他的大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Sue 浑身都颤抖起来,Sandy 则是把脸埋在双手掌心里。“你之前也说过。”许至清接着
说:“他们会很愿意把我当主使者,毕竟我爸──”
  “虾仔!”这是郑楚仁第一次在他面前大吼,一把抓住许至清的手,对其他人说:“
给我们几分钟,我和虾仔有些事情需要私下讨论。”
  许至清被拉进了郑楚仁的卧室,然后他陷进了温暖的臂弯中。郑楚仁缓缓叹了口气,
鼻息撒在他的耳边,轻缓的声音像是在抚慰他的神经。
  “当时的事很抱歉。”郑楚仁说:“你别把自己当作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对象,至清。

  “你敢说你就没这样想过自己?”
  “这个我承认,但目前状况还没有那么坏。张芯语的同伴没有我们是 Caroline 成员
的证据,我们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他们会在乎证据这种东西?”
  “家庭背景特殊的不只你一个人。”郑楚仁用轻松的语气说:“我父母曾经有很多位
高权重的朋友,虽然他们两个都已经过世了,但有人要动我多少会先三思,至少不能做得
太难看。这次张芯语如果不是人赃俱获,而且还是利用上面给他们出国拍摄的特权钻漏洞
,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真的?”
  “真的。该销毁的东西我们每次都会销毁干净,这次提前得到消息,还有机会在他们
找过来之前做好更进一步的扫尾工作。要是你留在这里,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注
意到许至清下意识的瑟缩,郑楚仁捧著许至清的脸,亲了下他的额头。
  惊诧和暖意一时之间冲散了他的恐慌,许至清抬眼看着郑楚仁,这次郑楚仁稳稳对上
了他的视线。
  “我需要你帮我注意大家的状况,可以吗,至清?”郑楚仁语气很郑重,“尤其是
Phi 和小小,他们从认识铃铛以来就没有和他长时间分开过,虽然比起他们我更担心铃铛
,但我也不确定他们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许至清抿起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郑楚仁弯起难得的笑容,拇指抹过许至清的眼角,“走吧,不然他们
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我还有几件事情要交代大家,之后再放你们去收拾东西。”
  他放开许至清,转过身走向房门。许至清心中突然涌现又一波的慌张,他伸手抓住郑
楚仁的手肘,在郑楚仁转过头看他时却说不出话来。
  是真的吗?你们真的会没事吗?你是不是又想着要替其他人承担风险了?这会是我们
最后一次全员聚在一起吗?许至清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化为文字、化为声音,因为那样这些
可能性会变得太过真实,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郑楚仁轻叹口气,又给了他一个拥抱,揉了揉他的头发。
  “也别忘了照顾自己,至清,跟往常一样……”
  在郑楚仁刻意留下的空白,许至清颤抖地接话:“……安全第一。”
  郑楚仁满意地点点头,拉着许至清往外走,掌心有点凉,但手很稳。
  他似乎如同往常那样已经找到了自己应当前进的方向,可是许至清怕的不是郑楚仁不
知道该往哪走,而是他走向的未来没有自己在。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 Caroline,他们需要他。
  “郑楚仁。”许至清凑到他耳边说:“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大家再一起烤肉吧。”
  郑楚仁侧头对上他的视线,轻轻点点头。
  一个没有说清楚自己所说的“大家”都有谁,一个没有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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