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前方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黑夜中亮起了火光,热气席卷而来。
他牵着堂弟的手,浑身发冷,记起双亲还在车上,正想往被撞得变形甚至还燃起火焰的汽
车走去,却被赶来的人们拦住了。这一定不是真的。他僵立在原处,不知道过了多久,有
人开始用力摇晃他,呼唤他的名字,他才从巨大的震惊与恐慌中清醒,呆呆地望着一脸焦
急的伯父与伯母,因为方才的巨响,现在的他听不清楚任何声音,只能从他们说话的口形
猜到他们在问什么。
……弟弟在哪里?
蒋令声低头望向自己的手,原本牵着他的手站在他身旁的男孩,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他倏地坐起身,气息急促,过了半晌,呼吸与心跳才缓和下来。
……又是一样的梦。
室内分明开着空调确保室温合宜,蒋令声却出了一身冷汗。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蒋令声还是小学生,伯父伯母临时有事要出国,便将
堂弟寄放在他家,父亲与伯父关系紧密,两家时常往来,伯父伯母都是忙人,将堂弟寄放
在他家也是常有的事情,更别说蒋令声与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堂弟一直关系融洽,堂弟很乖
也很文静,像小猫一样可爱温顺,比起其他亲戚家的问题儿童可以说是好了几百倍,况且
作为独子的他也很享受被当成哥哥崇拜的滋味。
伯父伯母几天后便回国了,父亲难得亲自开车,一家三口带着堂弟准备去接机,变故就是
发生在前往机场的路途中,因为堂弟口渴,他们在路口的超商前暂且停下,蒋令声牵着弟
弟的手去超商时,总觉得有几分难以言说的不安感,有什么声音愈发接近,回头看去,就
见到一辆卡车撞到双亲所在的车辆上,整台车都被挤得变形了,之后燃起了火焰。
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蒋令声双亲的过错,他们甚至只是停在路边,连车子都
没有熄火,卡车却是开到附近时忽然变道逆行,直接撞向他们,这与蓄意谋杀毫无差异。
警方事后调查时,没费多少功夫就抓到了主谋与从犯,蒋令声也是那时才知道,当天父亲
驾驶的车辆是伯父名下的豪车,犯人原本就是冲著伯父去的,甚至都没有调查清楚车内有
什么人就动手了,主谋是以往因为挪用公司资金而被伯父解雇的员工,案子本身结得极快
,证据确凿,也不是什么小说中常见的豪门争产案。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情,蒋令声的双亲当场死亡,蒋令声的堂弟下落不明,伯父一度怀疑
过是否有更多内幕,但反复调查之后,仍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即使推测堂弟不是走失
而是被绑架,却始终没有接到绑匪胁迫交付赎金的通知,排查周遭的监视系统也没有任何
消息,就算大张旗鼓地放出悬赏消息,得到的也都是为了骗取赏金而捏造出来的假消息。
自己的父母代替伯父伯母而死,堂弟却在自己的看管下走失了。蒋令声被哀痛与愧疚压得
喘不过去,连记忆都是一片混乱,伯父伯母从未责备过他,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堂
弟走失不是他的过错,是他们的错。他们对蒋令声阴错阳差失去双亲这件事抱持着极大的
内疚心,堂弟走失了或许还活着,还有被找到而得救的机会,而他的双亲却不可能死而复
生。
在那之后,伯父伯母将他带走,收养了他,与他一起生活,也从未放弃过寻找堂弟的念头
,甚至成立了特定的团队专门调查此事,可是堂弟就像是水分蒸发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了。
蒋令声其实看得出来,伯父伯母一直在苦苦支撑,内心的哀痛不下于他,伯父与父亲兄弟
感情甚笃,伯母与母亲更是从高中就认识的挚友,两人唯一的独生子又失踪了,苦寻不得
,十余年过去,他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伯父的公司,学习接掌营运,但没过多久,伯父与
伯母先后病逝,所有财产都交由他继承,伯父临终前仍握着他的手,恳求他继续寻找堂弟
,在他答应之后,伯父似乎终于能安心了,在病床上闭上了双眼。
那是蒋令声成年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顾不得任何体面与自尊。
即便伯父伯母不说,他也不会放弃这件事;父母的死肇因于犯罪,罪魁祸首早就进监狱了
,而堂弟走失却是他的错。
他们一点都不怪他,但蒋令声坚信那是自己的错。
如果那时自己不沉浸在震惊与恐慌中,连堂弟离开自己身旁都没注意到,纵然车祸现场一
片兵荒马乱,堂弟都未必会走失,况且已经过了十余年,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只怕当年
五岁的堂弟早已忘记了旧事,或许被别人抚养,即使看到寻人的讯息也未必能意会到是在
寻找自己。
不管怎么说,只要没有找到尸体那就是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家人重聚的一天
,尽管伯父伯母走了,但蒋令声还有一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也早就有了一生背负此事的
觉悟。
他起身下楼,目光逡巡著四周。
过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维持着当初的模样,没有变化,仿佛在等著谁归来似的,连时光
都被迫停下,按照伯父伯母的身家与财富积累的速度,本可以搬到更好的住所,而非屈就
于半旧的住处,在堂弟走失后,他们却在这里一住就是十五年,谁都没有宣之于口,但谁
都知道他们是怕如果走失的堂弟找到回家的路却找不到他们,所以谁也没想过搬走,蒋令
声也是如此。
在送走伯父伯母后,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了。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蒋令声下半辈子也会住在这里。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
人眼中却显得顽固执拗,这件事在他的熟人圈子中也是极为有名,毕竟很少有蒋令声这种
人,在外置产全都是为了投资,完全没有离家别居的意思,独自住在伯父伯母……或者说
养父养母留下的住处也就算了,被情人邀约同居时总是一口拒绝,除了本来就会因为工作
缘故进门的佣人、司机与园丁之外,拒绝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踏入这个家,说他将自己关在
这栋别墅里也不为过。
蒋令声匆匆洗漱,换了衣物,吃了佣人准备的早餐,如往常一般,由司机载他前往公司。
踏入自己的办公室后,在正式开始工作前,秘书数十年如一日地对他报告调查结果,而后
他点头,示意对方离开办公室,这是就职以来从未改变过的惯例;无论身处何种职位,无
论换过多少秘书或助理,每天向他报告的第一条消息永远是堂弟的下落,连股价下跌都得
排在这件事后头,没有任何提前的可能。
现在也一样,刚在办公室内坐下的蒋令声正在等待秘书过来向他报告消息。
他看得出来,很多人都觉得他在找的是一个或许早已不存在世间的人,只是他们不敢说,
而他不愿意接纳这个猜测,任何假定搜寻对象早已离世或认为多年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顺
势怠慢调查职责的员工,最终都会被他调离团队或直接解雇,几次下来,也算树立了新的
职场规则:没有找到尸体就一定还活着,还活着就一定有找到的可能。
蒋令声揉了揉眉心,压下睡眠不足带来的倦怠感,刚喝了一口咖啡,秘书忽然开门进来,
甚至连门都没有敲。他皱起眉,正想开口,下一刻就听见了秘书紧绷而激动的声音,“有
消息了!”
他注意到秘书的异样,联想到对方连门都没敲的行为,脸色一瞬间变了,心跳愈发激烈,
“你是说……”
“之前更改调查方向是对的,他当初确实是被其他人收养了!”秘书连忙道。
“消息准确吗?”蒋令声努力抑制着激昂的心绪。
“很多资讯都能对上,调查团队的结论是有八成可能是真的。”秘书顿了顿,“不过他小
时候跟现在的长相差距太大了,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能与对方接触,先尝试做基因方面的
检验……”
先一步以基因确认真假,再考虑要如何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总比认亲过后才发现彼此基因
不合的发展要好一些,期望愈大失望也愈大,此前也不是没遇过意图诈财而冒充堂弟的人
,蒋令声一直心存期望,但也不准备在尚未得到实证的前提下与对方见面。
“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他沉声道,“我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结果。”
秘书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