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凌月白说要帮葛霜花处理她生前的问题,白尖尖愣道:“不是啊主人,您的当务之急不是
去跟皇帝谈恋爱么?”
凌月白道:“那又不是一时三刻可以达成的目标,我急也没用。当务之急是把小皇后的心
事解决了,要是她在人世间徘徊太久对她也不好,她有该去的地方,我这是助她一臂之力
。”
白尖尖道:“那要怎么做?您又没有法力。”
凌月白道:“我有你啊,小皇后在哪?”白尖尖指著上头道:“那边。”凌月白道:“好
,你传话。”白尖尖道:“好。”
凌月白之前切断了自己跟葛霜花的连结,要再接回来也可以,但现下有白尖尖传话,他觉
得这样也不错。
凌月白淡淡地道:“小皇后,你被强迫嫁给韩周,困在皇宫之中,做你不想做的皇后,唯
一能说心事的宫女又不谅解你的处境,我理解这种伤痛。虽然你不想处理,但既然被我发
现了,我就得帮你做点事。”
白尖尖道:“她问你发现了什么?”
凌月白道:“发现你的病根。”顿了下,“你困在皇后位置上痛苦两年了,你想想,是一
辈子都困在宫中好,还是有什么方法,可以为你的现状做个改变?”
“……她问她能做什么改变。”白尖尖传话。语气保持镇静,看来是修饰过的。
凌月白道:“你仔细去想。现在的你是宁国皇后,你困在秋霖殿中镇日不出,原本爱你的
皇帝不再来看你了,你对现在的自己有什么想法?”
白尖尖往上头听了会儿,道:“她说她……之前看过镜子。她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她从
来没有这么丑过。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凌月白道:“那你能为这个困境做一点改变么?”
白尖尖道:“她说她做不了改变,她除了死没有其他出口。”
凌月白道:“你有可以改变的事,仔细去想,你现在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从来没有这么
丑过。如果要改变目前这个困境,有哪些事情是你能做到的?说出来,我会一字不漏地实
行。”
*
韩周近日无暇处理后宫琐事,西岸连日豪雨酿灾,粮价每日翻倍上涨。他派御史去调查,
发现府京掌管粮仓的司粮官张广之扣粮不发,牟取暴利,罔顾民间百姓死活。提刑官审问
后,将供词呈上来请皇上发落。提刑官揣摩上意,建议判张广之一个五马分尸,家产全数
充公,妻妾子女共计五十六人全充为奴。
韩周看了不满意,他内心有个声音叫他把那五十六人也都杀了,一个也不要放过。他想了
很久,数次提起笔又放下,最后打定主意,张广之改判剥皮楦草,张妻杨昭娘收受贿赂,
为贪污共谋,判斩首示众,长子次子知情不报,与母亲一同受罚,其余判决不变。定谳发
出去,韩周觉得自己还是判得太轻了,应该要狠狠地将这些恶徒用更残忍的方式折磨至死
,才能叫世人警惕。
韩周翻著圣人先贤的著作,问他的宦官高鹏:“高鹏啊,你说说,朕是不是太仁慈了,才
叫这些贪官污吏一再为非作歹?”
高鹏恭敬回应道:“皇上这是审刑有度,至于贪赃枉法,这世间谁又能度过名利二字?”
韩周手指扣著桌面,道:“名利这扇大门背后的宝藏就是权力。得到了权力就往上爬,失
去了权力就只能等死。朕过去还是太子时,可是深深体会到这个中要义,才能成功坐上这
张龙椅。但人心叵测,这龙椅也始终坐得不安稳。”
高鹏道:“陛下圣贤,必能长久治世。”
韩周淡淡一哼,不再言语。高鹏曾经背叛过他,他对高鹏便不是全然信任,主仆之间总有
一股疏离感。他之所以会把高鹏留在身边,是因为没有其他宦官能比高鹏更知道怎么伺候
他。他手随便往旁一搁,高鹏就知道他肩膀酸了,叫人来给他捏膀子。他头一侧,道:“
拿喝的来。”高鹏就叫人端上杏仁核桃酪,将细细研制的米浆、核桃泥、杏仁碎跟红枣泥
放进小铁铫熬制而成,里头搁点白糖,喝起来温厚滑顺,是他最喜欢的甜品。
韩周用毕甜品,想起一事,道:“高鹏,朕要你派人去监视皇后一举一动,有什么情报没
有?”
高鹏恭敬道:“皇上,这几日,皇后娘娘动作跟往常不同。之前娘娘总是关在宫中,最近
却开始妆点打扮,布置宫殿,在秋霖殿栽植了大量花卉,请来乐工奏乐,娘娘在乐声中跳
舞,据闻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韩周道:“竟有此事。”
高鹏道:“是的,还有,这几日娘娘都去向太后请安,太后也很惊讶,说娘娘两年以来第
一次尽到皇后的本分。”
韩周不耐道:“她怎样都好,我是要你去查皇后的出身。她在江东侯府里的时候,难道没
有学过任何武功术法?”
高鹏道:“皇上,这些都去查过了。找来江东侯府里的奶娘跟管家一一细问,都说皇后娘
娘没学过武功或术法。”
韩周心道:“朕是撞邪了不成?”回想着这阵子以来,自从皇后从宫中消失又离奇复返,
便完全变了个样。过去的皇后像具行尸走肉,夫妻之间无半点情分可言,如今皇后却说话
又多又快,像是在跟他斗嘴一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看,更别提两人几下过招,皇后一
手将他的经脉抽出,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宰割,随后又经历数次的时间重返。
他不想承认,但他认为皇后应该跟他遇到了一样的人,那个给他机会的白衣人,她身上有
一股气息是能与他体内的黑气共鸣的。韩周心想着,伸出手掌,一股黑气凝聚在他手上,
那是白衣人的礼物,他用这股黑气除掉了魏王,除掉了父亲,阻碍他的人都死了,他一路
登上帝位。
他想起来,那日他被太后催逼,难得去了一趟秋霖殿。皇后对他的摆布跟往常一样逆来顺
受,像个娃娃一般毫无反应。最后完事他起身,皇后开口了,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吐出一
句:“让我死。”
他心情恶到极点,面对这样的皇后,不如成全她的心愿。他将一道黑气送给皇后,便离开
了秋霖殿。过了两天,听到宫人禀报皇后失踪,他下令去找,佯装愤怒,却没想到皇后人
会回来,还变得判若两人。
那个无礼的女子真的是皇后么?
若是皇后跟平时一样幽居深宫便罢,但高鹏说她有了动作。韩周愈想愈是疑心,坐立难安
,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吩咐道:“去秋霖殿。”
高鹏正要传令,韩周道:“不用通知皇后。跟上次一样,朕要直接过去。”
韩周要去看看皇后的葫芦到底卖什么药。他背着手,快步来到秋霖殿,还没踏入殿门,便
听到丝竹奏乐之声悠扬传来,奏的是一首“云中雁”。进入一看,果真见到高鹏说的情景
,庭园里栽满了各种鲜花,在乐工与宫女之间,葛霜花身穿赭红水袖舞衣,依随着乐音,
甩著长长的袖子,弯著纤细的腰身,翩翩起舞。
皇后善舞,即使她入宫两年以来未曾跳舞,宫中却有一人看过皇后的舞姿,那就是韩周。
如今看到皇后久违的舞蹈,韩周想起了十六岁的那年春天,他跟魏王随父亲到江东狩猎,
中途至江东侯葛庸家作客。葛庸摆宴招待,宴席中觥筹交错,他嫌气闷,趁著解手时溜出
去,胡乱行走,没回到前厅,却来到了后院。
前头奏乐的乐声还依稀传来,后院种著山茶花、牡丹花、风信子,花朵盛开中,他看到一
个比花朵还娇艳的女孩,傍著乐声轻舞。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葛霜花,从此再也难以忘怀。
魏王也来到后院,看到他的神情,知道他喜欢葛家小姐。魏王坏心眼,抢先提出要跟葛家
订亲,又陷他于死地。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杀弟弑父,登基为帝,听闻魏王死后,葛家
担心遭受牵连,迟迟不敢嫁女。他将葛霜花立为他的皇后,以为就此抱得美人归,谁知,
两人之间的沉默,便从他们洞房花烛夜开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又再度见到葛霜花跳舞,一举手一投足,宛然便是那天在江东
侯家后院跳舞的小女孩。
他感受到自己的悸动。
皇后发现皇上来了,停下舞步,乐工也停止奏乐。皇后率著宫女群,快步前来向皇上行礼
。
“见过皇上。”葛霜花轻轻说道。
“皇后今天心情很好啊。”韩周镇定地道,“成婚两年多来,第一次看到皇后跳舞。”
葛霜花道:“臣妾疏于练习,给皇上见笑了。”
韩周问道:“之前那个说话大声的你怎么不见了?”
葛霜花轻声道:“臣妾便是臣妾,这几日得罪皇上,请皇上责罚。”
韩周伸出手,捏住葛霜花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她身上仍有一股淡淡的气息,跟自己身
上的黑气呼应着。她注视着他的眼神跟之前一样毫无畏惧,却已无过去那幽怨的空洞哀愁
。
他放开了葛霜花,仍不敢掉以轻心,过去两年来葛霜花总是拒绝他,让他没法相信皇后竟
会对他释出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