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BTS/南硕] 在路上(上)(限)

楼主: khloenirvana (technogirl)   2021-11-09 10:42:56
※ MPREG警告
南方文学背景,有表亲关系的南硕结合,生下了旻。
这是一个关于裂痕跟试图修复裂痕的故事
在气氛上面可能会蛮压抑,但是他不会是BE。
※有珍罹患忧郁症的相关描述,请慎入
※有关于感情之中涉及他人的描述,情感洁癖者请慎入
原文共分为五章,为维持版面简洁,在大B版分成上下两篇PO出
有肉防爆
〈一〉
在这个气候湿热的小镇,一年里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像夏天。即使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天色
也还是很亮。不过,从青蛙钻回树叶底下的情形来判断,智旻知道是时候该回家了,他的
母亲金硕珍在等他呢。
事实上,不管智旻有没有跑出去玩,金硕珍每天晚上,都会在门廊前坐到管家委婉地说“
夫人,该就寝了。”为止,不过抱持母亲在等著自己的想法,智旻会比较好过一点。
穿过遍布积水的树林时,智旻白嫩的小腿被叮了几个包,光亮的小皮鞋也泼溅上了脏水,
他忍住抓痒的冲动继续前进,家就在前面了,门廊挂著吊灯,几只蛾绕着飞舞,金硕珍就
在那里。
金硕珍状况不好的时候,对智旻的归来一点反应也没有,直视著前方远处,仿佛他的孩子
只是一阵吹进屋子里的风。今天看起来是金硕珍状况好的日子,他一看见智旻,就张开双
臂大声说:“我的小泡芙回来了。”智旻不顾全身大汗泥巴,跳上金硕珍的膝盖,随着摇

的节奏,把握难得的撒娇时光。
金硕珍的脖子上扑了白色的爽身粉,因为汗水而在他细嫩发红的皮肤上结块,令人想起沾
满糖粉的杯子蛋糕。智旻更喜欢母亲笑得神采奕奕的样子,不过,无论金硕珍精神好坏,
他一直都很美。他本来就是家乡著名的美人,看起来一天也不老于二十岁,那正是金硕珍
嫁给金南俊的年纪。
金南俊跟金硕珍结婚的时候,大家都说他们是白瑞德跟郝思嘉来到了现实当中。金硕珍美
丽、幽默又多金,金南俊虽然家世略不如他,却是一名风度翩翩的绅士,而且上进勤恳。
他在金硕珍家的庄园里单膝跪地向对方求婚,保证他们很快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庄园。
金硕珍是金南俊的远房表亲,在他们的家乡,这样结合是很常见的事,然而金硕珍对此有
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一直到炎夏正中,水蜜桃烂熟的季节,他才正式答应了金南俊,在庄
园中成婚。不过,婚后他们倒是很快就有了智旻。这在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众人
开玩笑的题材,说他俩是假装羞赧。
这些都是智旻从仆人们那里听来的,他有记忆以来,金硕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能窥
见金硕珍以往模样的时刻,就像乌云后面透出的一点点金边那样珍贵。根据仆人们的说法
,王子和王子的生活在智旻出生后不久就变了调。
“智旻少爷,你知道那种午睡时会作的,很长很长的噩梦吗?”厨娘对智旻这么说,他点
点头。金硕珍生下孩子后,就仿佛陷入了这样的状态,无论焦急的金南俊如何找来城里最
好的保母、购入所有珍馔及华服,金硕珍还是经常在夜里哭泣。
怀有再深厚的爱意,金南俊都无法承受这些,为了逃避那令他痛心的哭声,他逐渐埋首于
工作之中,晚上也睡在书房里。智旻刚学会走路的时候,郑管家来到他们家。
关于郑管家的事情,智旻问了从司机到园丁在内的每一个人,但是平常喜嚼舌根的下人们
总是摇摇头,打死不说。郑管家在智旻记忆里占据的时长太短,他在他上学校之前就带着
一家子搬走了,智旻只记得郑管家是很温柔的人,经常偷偷从围裙里拿糖请他吃。
智旻从爸爸不允许他看的肥皂剧中,拼凑出一个自认可靠的理论,在他们的家乡,当家的
有点风流韵事,也是很常见的。但是他拿去质问仆人们时,每个人都不置可否的样子,司
机甚至义愤填膺地说道:“我相信老爷不是这种人。”
每个人都相信金南俊跟郑管家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或愿意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郑管家离开后,金硕珍的情形确实变得更加好坏无常了。
智旻还记得,有一次他和表亲们追逐玩耍,一路跑上楼。他和金硕珍的卧房在不同楼层,
中午以前往往不会跑上去,以免吵醒母亲。这一天他为了捡球,一时没考虑到这一点,踏
上台阶才想起来,只好尽可能地蹑手蹑脚。经过金硕珍的卧房,却发现他已经起床了,坐
在梳妆台前打扮。
金硕珍穿着粉红色的纱质上衣,端坐在镜子前面涂抹乳液。在智旻眼里,他是最适合粉红
色的人,高雅的仪态就像真正的欧洲王子。
“快过来呀,智旻。”这是好的一天,金硕珍注意到他,含笑招手让他过去。智旻赶紧跑
上前去,可是他个子太矮了,什么都看不见。金硕珍撑着他的两个胳肢窝,把他抱到腿上
,让他玩弄桌上那些瓶瓶罐罐。
智旻的双亲都长得很高,这让小男孩心急不已。在重要的宴会场合,金硕珍还是会陪金南
俊出席。当金硕珍挽著金南俊的手从旋转梯走下来的时候,他们就是全场的国王与皇后。
为了追上双亲的身高,智旻每天捏著鼻子灌牛奶,他向金硕珍撒娇地抱怨这事,母亲只是
捏捏他的脸颊说:“至少你的嘴唇像我。”
“妈妈,你这么好看,为什么都不让爸爸看一看呢?”智旻说。金家宅邸着实大,大得分
居两头的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相见。他们还有一张横亘整个饭厅的宴会桌,即使招待金南
俊的生意伙伴,夫妇也分坐两头,看不清彼此的脸,而小智旻坐在中间,不知所措。
金硕珍只是笑了笑,他的这一种笑,智旻觉得好像是有人拿水彩笔随意撇上去的,了无生
机。他让智旻抬头,两个人一起盯着光亮的镜面。
“信任就像是镜子一样。碎了可以把它拼回去,但是你还是能在上面看见裂痕。”金硕珍
幽幽地说。
智旻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座梳妆台是外祖母传下来的,历史有超过一百年了,保养得很好
,根本看不见什么裂痕,当初作为嫁妆一起运来金南俊家。看着镜子,智旻只会想到,当
初双亲的婚姻也是收到众人的爱与祝福的。
他坐在金硕珍的腿上,又想起了这些事,直到金硕珍开口。“小朋友,你应该去睡觉了,
别忘记去给爸爸一个晚安吻。”
虽然金硕珍本人与金南俊中间隔了一条冰河,但他从来不阻拦孩子与爸爸亲近,甚至带着
鼓励。
“好的,妈妈。”智旻从母亲的腿上跳下来,捏了捏他冰凉的手。即使经过了所有的事,
金硕珍一直都戴着婚戒。
也许我应该亲自去问爸爸那些事,他不会生我的气的,智旻心想。金南俊对他百般宠爱,
他在圣诞节日的每一天都有礼物,一年里得到的东西比许多小朋友一辈子还要多。金南俊
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还允许他跨在他名贵的订制衬衫上面玩骑马打仗。
智旻站在书房的厚重木门前,慎重地敲了两下。
“如果是我的小天使,就直接进来吧。”隔着门,沉稳的声音传过来。
打开门,看不出来金南俊是办公到一半,还是已经结束了。层叠的文件上压着装有烈酒的
玻璃瓶,他的书桌一向很乱。
智旻来到书桌旁,抱着金南俊的脖子,啵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金南俊闻起来有香菸跟杜
松子酒的味道,让智旻皱起眉头,不过这不能影响他们父子睡前的固定仪式。
他坐在金南俊对面的扶手椅上,双脚晃呀晃地,向父亲报告他一天的大小事与隔天的计画

“爸爸,学校要开始为秋季音乐剧练习了,今年的剧码是《乱世佳人》,我希望能当主角
。”
金南俊皱了皱眉头。“这部作品真的适合你们这年纪的孩子吗?不过智旻你一定会做得很
好的,你唱起歌来就跟你母亲一样美妙。”
讲到母亲的时候,金南俊迟疑了一下。但是智旻很喜欢看金南俊提起金硕珍时的样子,他
的眼神比桃子和奶油还要甜蜜柔软。有好几次,智旻都逮到金南俊盯着他跟金硕珍的结婚
照片,陷入沉思,然后再把相框悄悄塞回书桌抽屉里。
他得问,就算会被禁足也非问不可。
“爸爸,你还爱妈妈吗?”
金南俊脸上没有出现愠色,他用左手探寻着酒杯,差点把里头的酒打翻在书桌上,终于搆
著之后,他一饮而尽,狭长的眼睛瞇成一条线。然后,他站起身来,越过书桌,摸了摸智
旻的脑袋。
“我亏欠你妈妈很多。”他只是这样说,苦笑着。
智旻放学的时候总是有司机来接,不过他今天要求司机叔叔提早把他放下来。他得去树林
里一趟,那里有一种蔓生的漂亮紫色花朵,很适合搭配他即将宣布的好消息,一并赠送给
金硕珍。
他成功拿到了郝思嘉的角色。他在所有小朋友面前毫不怯场唱歌的模样,让老师赞美他“
就像真正的南方大家闺秀。”智旻一直记得众人对他父母的赞美之词,所以能够演出这个
角色意义非凡。
他在心里祈祷,今天迎接他的是“好的”金硕珍,也许母亲能让他试穿那些王子般的衣服
,或是透露一些让脸色像是涂了腮红一般的秘诀。毕竟他现在即将做音乐剧主角了,很需
要提升自己的仪态。
然而,越接近树林,智旻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小孩子特有的灵敏直觉还存在他身上,树
叶摆动的声音异常微弱,鸟儿和虫子也不见踪影。他被迫匆匆完成采花任务,花茎因为他
紧握的小拳头,挤出了带着腥味的汁液,汩汩流下。
他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金硕珍没有坐在门廊前面。智旻冲进宅邸里,纱门被撞得砰砰作
响。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他的呐喊也惊动了仆人们,整个宅邸上下被掀翻过去。智旻
拼命奔跑,跌倒了好几次,甚至连金硕珍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金南俊的书房,他也把门
打开来查看。
“夫人,您还好吗?谁快点叫医生!”终于,一位惊惶失措的女仆在走廊深处的浴室找到
了金硕珍。他躺在浴缸里头失去了意识,一罐几乎见底的波本酒放在旁边的地板上。
金南俊刚结束工作回家,就听见骚动声,他赶忙冲进浴室的时候,智旻还在用手拼命拍打
母亲的脸颊,试图唤醒他。金南俊推开不知所措的仆人,跪在浴缸边,一把抱起金硕珍。
“硕珍,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我真的做错了,我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但是求求你先醒
过来好吗……”
金硕珍绵软地瘫在金南俊身上,他还穿着那件智旻最喜欢的粉红色王子衬衫,如今已经湿
透了,洗澡水一滴滴浸湿金南俊笔挺的西装。
“南俊啊……”听见金硕珍开口,他们都吓了一跳。
“硕珍啊,医生马上就来了、”
金硕珍气若游丝,撑起一个湿淋淋的微笑。“你不陪我喝一杯吗?南俊,你从来没有跟我
一起喝过酒。”他说完这句,又昏了过去。
金南俊无言以对,竟然呜呜哭泣起来,狼狈的样子像是大门前那只衰弱的老狗。仆人们纷
纷回避,只有智旻站在门边,盯着他的背影。
在医生赶到前的那一段时间,金南俊一直在哭。智旻第一次看他高大伟岸的父亲哭泣,这
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双亲拥抱,并且知道了金硕珍对金南俊的称呼是“南俊。”
医生进门的那一刻,金南俊又恢复了平常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们在金硕珍的卧房外谈话。
智旻手撑下巴,在床沿端详母亲。被妥善擦干更换衣物的金硕珍,看起来仅仅是睡着了的
样子,只有脸颊还留有淡淡未褪的,浴室蒸气造成的红晕。
根据医生的说法,金硕珍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大概是服用平时的镇静剂后又过量饮酒,造
成交互作用,因而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让他多喝一点水,另外,最近请尽量让夫人戒
酒。”医生作出了嘱咐。
其实金硕珍平常根本不喝酒,那瓶酒是金南俊书房架子上的,他俩平素不相往来,也没有
人看见金硕珍是怎么跑进去拿走那瓶酒的,天知道他这么做的动机为何。
金南俊仍然先答应下来。“知道了,谢谢您,医生。”
结束与医生的谈话,金南俊才重新进到卧房。
“爸爸。”
“嘿,我的小天使,你吓到了吗?”
智旻摇摇头,金南俊把他搂进怀里,深吸了一口气。
“你妈妈没事,他只是不小心犯傻了而已。我们都有做错决定的时候,如果可以回到过去
,我希望自己连第一口薄荷巧克力冰淇淋都没有吃过。你妈妈今天也只是吃错了冰淇淋。
我相信他很快就会醒过来了,我等等叫厨房炖一点热汤、”
“妈妈没事,但是你有事。”
金南俊错愕地看着他,但是智旻坚定地挣脱怀抱。
“爸爸,你明明就还爱着妈妈,为什么总是要假装不爱的样子?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又要在
房子里三个远得要命的角落各喝各的汤?虽然我只是小孩,但也知道有问题的话不能当作
不存在。就像我们房子前面的树林,里面有鳄鱼呢,如果你一直假装没有鳄鱼,总有一天
他会把我们全部都吃掉的。”
智旻一口气说完,他细细嫩嫩的声音无法吵醒金硕珍,而金南俊的表情却像是被大吼了一
顿一样。
“智旻啊,对不起,作为孩子你承受太多了……”金南俊说话甚至有点支支吾吾。
“承受最多的不是我。”智旻打断他的父亲。“我只是希望你跟妈妈不要假装什么都没发
生过而已,”他伸出小小的指头比了比自己。“我就在这呢。”
金硕珍作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作任何有意义的梦了,大部分时候他只觉
得自己在林中湿黏发臭的沼泽里漂浮,每一口气都在窒息边缘。
今天,他却梦见他回到了老家的庄园,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金灿灿的,空气中弥漫着果子
的甜香。他的老家靠着品质良好的精致农产品致富,这里的水蜜桃养法比人类还娇贵,金
南俊第一次踏进去的时候,好像长了两只左脚,连一步都不敢动。
“别把桃子碰坏了,这些宝贝比你还有价值。”好事的亲戚提醒金南俊,又眨眨眼。“也
别把我们的硕珍碰坏了。”
这种没羞没臊、明显带有暗示意味的话语,让金南俊跟金硕珍两人都红了脸。但是金南俊
的表情仍然很诚恳的样子。
“我不会的。”他说。
金硕珍醒来时天色一片漆黑,伴随全身的剧烈疼痛,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
努力撑起身体摸索,想要点亮电灯,却赫然发现金南俊近在床沿,让他吓得倒回床铺上。
“晚安,硕珍。”金南俊的声音严肃,但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你在这边干什么?”
“你肚子饿吗?如果不饿的话,我们可以先上路再说,我已经在车上囤放了足够的食物。

“什么上路,你到底在说什么?”
金南俊伸出一只手,金硕珍听见钥匙晃荡作响。
“我们要去旅行,夫人。”
〈二〉
金硕珍还穿着家居服跟不合脚的拖鞋,就被金南俊抓着手腕步下阶梯,脚步声在挑高的厅
堂里回响。金家宅邸随时都有守夜的仆人,此举想必惊动了他们,不过众人都十分有默契
地装作没看见。
门口停著一辆老爷车,金硕珍对它的印象很模糊,大概是金南俊刚开始发展事业时开的,
他现在也不怎么自己开车了。金南俊将他轻轻放进副驾驶座,自己再坐上驾驶的位置,越
过来替金硕珍系安全带的时候,他没有闻到酒味。
这让金硕珍有些意外,倒不是说他还会在意酒驾可能把他们两个都害死这种事,只是他原
本猜测,金南俊是喝了酒才会作出如此鲁莽的行为。他往左侧悄悄瞥了一眼,金南俊的眼
神看起来充满决心,清醒得很。
他的丈夫把钥匙转了半圈,准备发动车子。
“你不问我们要上哪去吗?”
金硕珍确实有一些疑问,不过还不到引起惊惶或是任何在乎的程度。他只是轻轻地开口:
“我们这样出去了,智旻怎么办?”
“我已经吩咐过厨子跟司机,也额外请了保母。我刚才告诉智旻,爸爸妈妈要出去一阵子
,他说可以理解。”
金硕珍点点头。“那就好。”
其实他知道的,智旻一直以来没有他们,也过得很好。那孩子很努力地长大,他最对不住
的就是智旻。
他们的屋子本来就位于郊区,现在大概是往更荒凉的方向开了。车窗外一片漆黑,金硕珍
只能看见野生动物炯炯发光的眼睛。他这几年很少出门,才行驶了一阵子,已经认不出哪
里是哪里,很快就感到乏味。他想要闭上眼,但金南俊的驾驶技术实在别脚,颠簸得令人
难以成眠。
金南俊和金硕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开车。他必须坐长途火车到金硕珍家居住
的城镇,再搭著亲戚的卡车开进庄园。
金南俊从卡车上头笨拙跳下的样子,留给人不怎么可靠的第一印象,连金硕珍的父亲都皱
起眉头。不过,他本人倒觉得无所谓,金南俊除了鲜花以外,还带给他一盒巧克力。虽然
因为路程上的艳阳,已经融化得岌岌可危,但巧克力就是巧克力,先前上门的追求者从来
没有人这么做过。
不是金南俊,就是别人,那么至少选一个会送自己巧克力的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金硕
珍就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定。
“这是我们第一次开车旅行吗?”
金南俊的声音将金硕珍从回忆中拉起。
“大概是吧。”
金硕珍怀孕的时候,金南俊去学了开车。他对于一家子的公路旅行建构出美好的蓝图,那
时候没有人知道金硕珍会变得连走出房间都很困难。从此没有人再提起过开车旅行的事。
金硕珍不知道金南俊想要什么,这一趟车程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吗?金南俊把他载去哪
里都无所谓,不过对方要是觉得这样能造成任何不同,也太过天真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肚子发出了蠕动的声音,在连收音机都没开的车内格外明显。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有三明治、包心菜沙拉、也有一些火腿。”
“我吃不下那些。”是真的,金南俊的开车技术一定会让金硕珍把那些东西吐光。
金南俊沉默了一阵,行驶到下一个岔路时,他才开口:“还是你要吃巧克力?”
“嗯,给我一点那个。”金硕珍有气无力地回答。
他的丈夫把手伸进置物箱里摸索,拿出一片巧克力,把铝箔纸剥好之后递给他。巧克力里
头加了核果,苦甜参半。也许是因为糖分进入身体,他觉得舒服了一点。
“你可以睡一下,我们还要开很长一段时间。”
金南俊的声音富有磁性,金硕珍闭上了眼睛。
“硕珍、硕珍,醒醒。”金硕珍被摇醒来,恍惚看见车窗外的天空,像是涂在花生酱吐司
上的蓝莓果酱,一种浑沌但甜美的颜色,就快要天亮了。
“我们下车看看日出吧。”金南俊说,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金硕珍耸耸肩,金南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膀上。清晨的温差仍然惊人,金硕车一
步下车,忍不住合拢了两边的衣领,属于金南俊的菸草味安稳地窜上来。随着早晨的寒风
,麦田被齐刷刷地吹开来,他们脚下有麦粒被辗碎的声音。
金南俊突然搂住他的一边肩膀,让金硕珍瑟缩了一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日出了。这样的时刻好像能让人用不同角度看待很多事情。”他的丈
夫说,金硕珍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见金南俊为了眼前景色而热泪盈眶。
金硕珍想起来了,他记忆里的金南俊的确是这样一个感性的男人。他们成婚之前去看过几
场电影,金硕珍一次也没哭,金南俊每次都哭。电影内容演什么他也记不得了,全场都在
偷瞄金南俊的侧脸,憋著笑。他对金南俊的印象,好像是越远越清晰,越近越模糊起来。
“我们待会儿会经过镇上,停下来吃个早餐吧。除此之外你还想不想买什么东西?”
金硕珍时常不晓得自己要什么,但这一点他还可以掌握。
“我得买衣服。我不能就这样一直穿着睡衣。”
“那里可能没有百货公司……”金南俊皱了皱眉头。
“无所谓,一般的卖场就可以了。”即使他的生活根本是一摊浆糊,梳妆整齐还是这些年
以来,金硕珍每天早上醒来唯一的坚持。
金硕珍不晓得什么时候该出声提醒金南俊。他们坐在一家平凡至极的餐馆,吃著过干的松
饼跟煎焦了的培根,金硕珍把食物尽可能切成小块,如此一来就吃不出太明显的好坏差异
。但是金南俊看起来完全不在意,他狼吞虎咽,把松饼淋上大量的糖蜜,黏腻的光泽沾得
他满脸都是,使得彻夜驾驶冒出的胡青更加明显。
“那个、”金硕珍清了清喉咙,用手指著脸颊周围,比划了一圈。然而金南俊跟他全无默
契,反而露出担心的神色。
“你身体不舒服吗?对面就是药房,我们去看看、”
金硕珍无可奈何,只好拿起自己的餐巾,越过餐桌替对方将嘴巴擦干净。金南俊看起来对
这样的举动大感意外,打直了腰杆,乖巧地让金硕珍替他擦嘴巴,一动也不敢动。
“你在外面吃相也这样,是怎么谈成生意的?”金硕珍忍不住叹气。
金南俊没有回答,早晨带着暖意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亮他笑瞇了的眼睛还有两个酒窝
,这好像是这些年来金硕珍第一次这样直视著金南俊,他丈夫的脸孔逐渐清晰起来。
这个镇上卖男士衣服的店并不多,至少没有贩卖金硕珍平时会穿的款式。他们只得走进一
家蓝领阶级风格的店,陈列的多半是牛仔裤和法蓝绒衬衫,空气中更微微散发著一股让人
一言难尽的气味。
“随便看。”大胡子的店主说。如果金南俊再不刮胡子的话,也可能会变得和他一样。
金南俊望向金硕珍,他点点头:“不要紧的,我会找出能穿的衣服。”
金硕珍表示想自己看看,他们便分头行动。这家店虽然不大,走道却千回百转,他很快就
看不见金南俊了。他很难想像大部分衣服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仿佛穿上去口头禅就会变成
“好样的!小伙子!”,于是越走越往深处,终于找到一些素净的棉麻衬衫。
他想金南俊或许也会想试试。依金硕珍对金南俊的了解,对方多半也没有给自己准备替换
的衣物就出门了。正要出声叫金南俊的时候,他却发现叫不出口。“南俊”两个字,哽在
喉咙里,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个称呼背后伴随着他们有过的一切回忆,如果溜出口,那
些事物也将随之涌出,将他淹没。因此,金硕珍叫不出口。他决定先自己穿穿看,拉上了
简易试衣间的帘子。如果合适,他会连金南俊的尺寸一起拿去柜台结帐。
衣服虽然有些岁月的痕迹,但是贴在肌肤上头很柔软舒适,金硕珍对着镜子绕了一圈,看
起来没有太大的瑕疵,再说,这里也没有让他挑三拣四的空间。他又往镜子凑近了两步,
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每天他都会像这样检视,这是他从重视仪态和容貌的原生家庭继承
下来的习惯,因而对五官的细微变化十分敏锐。今天他的脸颊因为昨晚的酒精而显得浮肿
,缺乏睡眠也让黑眼圈若隐若现,用一句话说,看起来糟透了。
金硕珍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趟旅行将要带他到哪里去,又将给他什么样的变化。
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他霎那间有些迷失方向。这里的每一条走道都长得一模一样,金硕
珍往左看往右看,都找不到该从哪里走回柜台的线索,焦虑一点一点从心头爬上来,他的
指尖麻木,一路往上蔓延,后脑杓也紧绷得可以……
“你在这里!”
有人抓住了金硕珍的手,回过身来,是满头大汗的金南俊,他的表情看起来真心焦急。
“我以为你就这样走掉了。”金南俊的眼神闪烁,语气近乎绝望。
“我不会就这样走掉。”金硕珍回答,他说完也呆住了,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这样说。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回到车上,两个人都在想着刚才的小型惊魂记,气氛比一开始上车时还
要凝滞。金南俊肩膀耸得高高的,沉默地开了好一段路。
“你有先订好住宿的地方吗?”这是旅途到目前为止,金硕珍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没有。”金南俊简短而自信地回答。
当然了,金硕珍心想,当然了。
他们停在一个招牌写着“尚有空房”的汽车旅馆前面,大门一旁的泳池已经干涸,正像是
电影里那些恐怖凶杀案发生的地点。金硕珍看过很多,大部分时候他只是让电视开着一整
夜,直到收播,伴着沙沙作响声入眠。
912号房虽然一打开门有一股廉价地毯清洁剂的味道冲出来,收拾得倒还算干净。视线所

之处没有害虫或可疑的污渍。只不过,这间房只有一张双人床。他们手提着行李不知所措
,从智旻出生以后,金硕珍和金南俊就不曾同房过了。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沙发,金南俊迟疑了一下,把行李放在地上,就坐到那上头,金硕珍则
走向床缘。
扭开来电视,在尴尬的午间时段,肥皂剧都没得看,新闻也只是重复著无关紧要的地方新
闻,连金硕珍都感到无趣了。他意识到金南俊比刚才更加安静,往旁边一瞥,看见对方已
经闭上眼睛,时不时点头,艰难地维持清醒。连夜开车想来十分疲惫,而且他们和彼此在
一起,就已经是身心极大的折腾。
“想睡觉的话就来床上睡吧。”他轻轻地说。
金南俊投来试探的眼光,他又重复一次。“我没关系。”
金南俊脱掉鞋子,小心地从另一边上床,连枕头都没调整,就整个人瘫软下来。没过一会
儿,就有鼾声传出。金硕珍关掉电视跟着躺平,他自己也需要小睡一下。
对方突然翻了个身,这样一来,他俩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许多。金硕珍只要往后几公分,
就等同于躺在金南俊的怀中。往反方向移动就要摔下床了,金硕珍犹豫着是否要将对方叫
醒,但在此情此景显得很不必要,更多的尖锐摩擦也只是让彼此在这个汽车旅馆的小房间
里被困得更深而已。
金硕珍一向睡得不安稳,多年以来需要靠着医生开的镇静药物入睡。奇怪的是,感觉到金
南俊温热均匀的鼻息在身后,他的手脚渐渐地轻盈柔软起来,他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这
种好眠一场的征兆了。朦胧之间,金南俊宽大的掌心好像搭上了他的身体。
“这样就好。”他听见他含糊地说。是呀,这样就好,金硕珍闭上眼睛,希望明天醒来会
是好的一天。
金硕珍醒来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太对劲,今天不会好了,甚至是糟糕的日子里特别糟糕的那
一天。他的喜怒哀乐、他哭或笑的能力,全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抽干了。他连移动手
脚的力量都没有,花了全身的力气才转过头,发现金南俊已经不在床上。
南俊跑走了,他把他留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毕竟没有人想要一个整天愁眉苦脸的妻子
在家里招霉气。以前金南俊只是碍于他的家世不好意思提出离婚,现在终于容忍不下……
鬼扯。金硕珍清楚知道金南俊不是这样的人,却无法阻止自己耽溺在荒谬的念头里。不能
这样下去,让金南俊看见他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他们已经不是在阴暗寂寥的金家宅邸里
头了。
浴室里有一面镜子,金硕珍告诉自己,下床,然后在镜子前面好好地换上新衬衫,振作一
点。他一直是靠这样的仪式来找回些微的自我,在混乱的时间感中定锚。
他的双脚沉重无比,只能靠半翻滚的方式下床,再用膝盖一点一滴地移动。他一手拖着装
衬衫的纸袋,终于接近浴室的门槛。地上冰冷的磁砖凹凸不平,让他的膝盖疼痛无比。
金硕珍扶著洗手台边缘勉强撑起身体,惊见镜中的自己满面眼泪跟鼻涕。他再度坐回地上
,他已经尽力了,却连脱下原本的睡衣都办不到,为何努力的结果却是搞得如此狼狈?
“硕珍?亲爱的,你怎么了?”
他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金南俊大喊,他却没有力气回应。对方两三步就冲进来,紧紧地
抱住他。
“抱歉,我只是出去装一点水来喝、”
“别管我,我等等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我是说真的,走开。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金硕珍尽可能用冷静的口吻说。他
没说出口的是,我不想让你见证这些,这就是让我们远离了彼此的东西,我却一点办法都
没有。
“你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
金南俊不知轻重地搂住他,把他骨头上那一点点肉勒得生疼。金硕珍坐在金南俊身上,看
著浴室角落的积水慢慢地浸湿对方的裤脚。金南俊的腿上很厚实也很温暖,他不再感觉寒
冷。
〈三〉
“南俊。”
没有反应,金硕珍只好勉力用更大的声音说:“金南俊。”
“是的,硕珍,怎么了?”
“请你放开我,我必须去上厕所。”
“啊?啊,好的、”金南俊这才松开了他过分紧实的怀抱。“你确定不需要……”
“我已经好一点了,自己去上厕所还是可以的。”金硕珍这样说著下了床,他脚力绵软,
走得很小心,一路扶著墙走到了厕所。
他在镜中检视自己的模样,经过刚才的小型混乱之后,金南俊协助他换上新的衬衫,不过
在对方几乎让人难以呼吸的拥抱之后,笔挺的衬衫现在也已经像在黄瓜罐里醃渍了十几年
似的。也许该跟柜台借一组烫衣设备,他心想。
金硕珍如厕完毕,重新回到床边,他一躺下,金南俊又重新翻滚过来,像刚才那样拥抱他
、缠绕他。比起藤蔓,金南俊更像是宅邸周围枝节横生的橡树,厚实,力道也很沉。金硕
珍的脚板像死亡一样冰冷,就这样和金南俊相贴在一起,不过他的丈夫毫无退缩之意。
“所以……”金南俊开口,声音嘶哑。
“嗯。”
“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都像这样痛苦吗?”
这真是最差劲的提问,不过金硕珍了解金南俊,不打算同他计较。他吐了一口气,开始解
释。
“有时候我会感觉很糟,有时候不那么糟。当我像刚才那样一蹋糊涂时,会想办法不让智
旻看见。我感觉好一点的时候,会尽可能履行母亲该做到的事,我对于每个一睁开眼就有
力气的日子,都充满感恩。”
金南俊懊恼的时候会忍不住用手拍自己的头,金硕珍能感觉到对方想这么做,但是挣扎了
一阵子,还是继续把双手都环绕在他的腰上。
“硕珍,他们说那只是产后暂时的现象。母亲、姊姊、和家里的奶娘都这么说,但是你一
直在哭,我就慌了。你知道的,我最怕人家掉眼泪,尤其是你……”
“我一开始也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南俊。但是每一天睁开眼,我都发现还是一样。南俊,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金硕珍说的是真心的,他如果再向金南俊要求什么,那就是贪婪
了,只会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硕珍,那么,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吗?”
金硕珍倒是没想到金南俊会反过来这么说。“什么?”
他的丈夫抓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这样他俩就彼此相对了,没有任何能闪躲的空间
。金南俊的额角布满汗水,眼眶也是湿红的。
“如果有一天你起床,感觉不那么好的话,请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就在旁边。虽然我
可能帮不上忙,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感觉……不那么孤独。硕珍,你太珍贵了,不应该独自
吸收这些可怕的东西。当然,这是我早就该面对的了……”他说完,还不停咕哝著,八成
是在咒骂自己。
金南俊,他的丈夫靠着能说会道成了南方一带最成功的商人,此刻讲话却吞吐不安,像个
小孩子似的。金硕珍却发现,隔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知道了,我答应你。”
金硕珍仍然虚弱,金南俊从车厢取来存粮,替他准备了热茶和饼干。他倚靠在床头,金南
俊就像是对待婴儿一样,一口一口地喂,饼干屑和水滴都落在他张著的宽厚大手上。
“我可以自己吃的。”
“请让我这么做。”金南俊的眼神里,有着执著和笑意,金硕珍心里竟升起了微不足道的
希望,如果有一天,他能够跟此刻的金南俊有同等程度的满足,那该有多好,尽管那天可
能在遥远到看不见尽头之处。
他们相拥而眠。睡了安稳深沉的一觉,金硕珍醒来觉得好了许多。退房之后两人继续启程
,金硕珍开始能够留意景色的变化。阳光宜人,气候也更加干爽,这里是观光游乐区林立
的地带,欢快的音乐远近飘来,他的目光被高耸的摩天轮吸引。
“想停下来看看吗?”金南俊注意到,放慢了车速。
“南俊,你知道我最害怕那些。”他摇摇头。
对方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总是会有你喜欢的东西的。”
金南俊将玩游戏用的彩票塞到他手中时,金硕珍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买了长长一串,粉红
色的彩票像婚礼时拉炮喷出的彩带,缠绕在金硕珍手上。
“南俊,我有跟你说过我是、”
“玩这些的高手,我知道的。”金南俊柔声说。
金硕珍出生后,尽管是待嫁的命运,父亲对于金家孩子该维持的荣誉还是一点都不马虎。
他在刚走稳不久后就能够自己上马了,并且一边从遥远的地方,用一柄左轮手枪射中稻草
人头上的帽子。
他也是学校里各项运动比赛的好手,他赢得的戒指,虽然只是上了金漆的塑胶玩意,至今
还是跟他名贵的珍珠饰品摆在一块。这些东西可以提醒金硕珍,他曾经度过一段温暖的时
光,空气里仍然能够闻见桃子的甜香。
尽管假枪握起来不太一样,金硕珍花了一点时间,还是找到了重心。他用食指套著扳机孔
转了一圈,又正手握住。金南俊在旁边目睹一切,诚心诚意地拍手。
呼吸,金硕珍,呼吸。他在心中对自己默念,这是你少数能够掌控的事了,重量、准心,
跟风的方向。他扣下扳机,在五次机会之中,金硕珍射中了三次红心,得到一个猴子玩具
,按下背后的按钮,它就会顺势出拳。
金硕珍让猴子揍了金南俊的手臂一拳,对方状似无辜,揉了揉被袭击的部位。
“我们去下一摊。”金硕珍发号施令。
金南俊虽然高大又壮硕,一副运动健将的派头,但是说到这种考验灵巧度的游戏,他简直
像是长了两只左脚,还有左手。
金硕珍扔给他桌上曲棍球的把手,金南俊却在两球之内就神奇地让圆盘喷射出去,砸坏了
其中一个摊位的旗杆。
金硕珍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对方耸耸肩。“我有带钱。”
他俩的游戏实力有巨大的差距,让金硕珍渐渐觉得没劲,另外,长年以来足不出户,也令
他的体力有限。天空已经转成橘红色了,摊位三三两两开始收拾。金硕珍说:“我们回去
吧,我想休息了。”
他们离开园区去取车,正要打开车门的时候,金硕珍做了一个决定。他拿出那个面貌有点
阴森的猴子玩具,塞进金南俊的口袋里。
“硕珍?”
“这个送给你。”
金南俊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随后开口:“其实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他拿出一个纸
袋,里头是园游会摊位常见的焦糖苹果,虽然已经冷掉了,依旧散发著浓郁甜香。
“刚才你在射击摊位的时候,我看见对面在卖的。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这个,不晓得对
不对……”
金硕珍接过了那颗苹果。
他们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前进,金硕珍坐在副驾驶座,拿着苹果慢慢地啃。他很久没有吃
这类的零食了,竟然显得有些狼狈。每一次停下来等待号志灯时,金南俊都盯着他看。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你这样很美。”
当年求婚的时候,金南俊也是这么说的。他可能是金硕珍的众多追求者中最保守而腼腆的
,唯独总不吝于赞扬金硕珍的美貌。金南俊说话的时候表情如此诚恳,仿佛他在陈述的是
一项宇宙中的事实,地球是圆的、天空是蓝的,而金硕珍是他见过最美的人。金南俊脸不
红气不喘,反倒让金硕珍每每不好意思起来。
他无话好说,只得淡淡地回应:“你专心开车。”
也许是那颗苹果开启了金硕珍的食欲,回到旅馆之后,他的嘴巴也没停下来,幸好他们的
存粮里还有许多零食。他把巧克力棒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时候,金南俊就坐在他身旁,读
一份从柜台借来的晚报。
金硕珍吃到一半,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转过头去,正好对上金南俊的眼睛。
“你今天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金南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只是在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这么做。”他伸手碰了
碰金硕珍咀嚼到一半的脸颊,他没有抗拒。“你在这种时候看起来总是很幸福,我只是想
看你幸福的样子而已。”
他们蜜月旅行的时候,金南俊也是这么说的。虽然对彼此怀有好感,但毕竟是媒妁之言的
婚姻,在不是完全熟悉彼此的状况下,他俩到了一个充满殖民地风情的小岛度蜜月。
异国珍馐和无限供应的鲜果盘,化解了两人之间的羞涩和不知所措,金硕珍每天吃得小肚
子都鼓起来,像是为了过冬做足准备的仓鼠。
金南俊刚游泳回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肚子。“人家看到了,也许以为蜜月宝宝已经在路上
呢。”
金硕珍低下头来,对方以为他生气了,赶忙道歉。“对不起,玩笑开得太过火了吧……”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小声说。“那本来就是人们在蜜月旅行做的事。”
他们居住的小岛附近还有几百个景点可供浏览,但是那一整个月,金硕珍连海滩长什么样
子都不太知道。后来,金南俊曾经考虑替智旻取一个充满异国风味的名字,然而被金硕珍
阻止了。他不晓得孩子以后假使询问名字由来,他该如何解释。
金硕珍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对他的丈夫仍然有怀疑、懊悔与歉疚,当然,也有恨。此刻金
南俊面对他,眼神里的期待,还有仿佛过往种种都没发生过的单纯喜悦,就令他憎恨。但
是,金硕珍仍然想吻他,他知道金南俊也想。
管他的呢,金硕珍往前坐了一点,将双唇送上去。
嘴唇上沾到巧克力酱的金南俊没有迟愣太久,便热情地回应。他将金硕珍放倒在床上,俯
撑在他身上时,哑哑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金硕珍点了点头。“可以。”
人是贪心的,金硕珍像是幽灵一般活了太久,在今天之内,却一点一滴找回活着的感受。
他对那些细碎的玩乐把戏的喜爱、他的食欲,如今他觉察到自己的身体还渴求着性。他已
经很久没有拥有、或被另外一个男人拥有的感觉了。
金南俊粗鲁地扯开自己的衬衫,把它扔在床脚,像装杂货的牛皮纸袋一样可怜兮兮,要解
开金硕珍的衣服时,却格外小心,彷若不知道如何下手。
“南俊,我仍然是一个男人,不是墙上的画。”金硕珍说,他的胸口发烫,血管和心脏犹
如要浮现出来。
“我不希望伤到你。”对方回应。
旅馆贩卖机的廉价润滑剂,散发著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经过金南俊的手温,缓慢地逸散
出来。金硕珍以前是非常湿润的体质,但是相隔了这么久,在进入一根手指时,仍然皱起
眉头。
“没事吗?硕珍?”
“我没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了。”
金南俊吻了他的脸颊。“你好温暖。”他低声说,“也好美。”
那是金南俊永远都说不腻的话。
金南俊是金硕珍唯一的一个男人。他记得他的阴茎撑开自己时那种恰到好处的撕裂感,能
令他感觉自己是被深入地爱着的,却不至于痛苦。他记得他丈夫的形状,好像总是不费工
夫就能抵在那个神祕的位置,每每令保守的他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他曾经为此苦恼,究竟是因为无从比较,还是他和金南俊真的天生合适。就像现在,无论
经过了多少年,他还是循着本能用双腿勾住了金南俊,让对方抱着他像原始动物一样上下
摇曳。
一种即将失重的感觉,从性器交合之处渐渐蔓延上来,金硕珍将脸埋在金南俊的颈窝,他
的汗水有刚熄灭的雪茄的味道。
“南俊,我好像快……”
“我会接住你的,硕珍。”金南俊这样说,将他的腰掐得更紧。
金硕珍恨极了高潮之后无尽的坠落感,那和每天令他害怕不已的心魔有些相像。他会感到
罪恶、羞惭,全身的喜悦都被吸干了。不过,这一次金南俊牢牢地紧抱住他,令他不至于
沉到最底。
“我爱你,硕珍。”
金硕珍此刻除了相信他的丈夫外也别无选择。
他的性器还夹在他的股缝之间,不知怎么,出奇地令人放心。金南俊搂着他,说一些不著
边际的情话,夹杂对于后续旅行的规划,金硕珍没有在听,他不怎么在乎他们要去哪里,
只是希望有个声音在耳边安抚。他很快就有了困意,期间几次拍掉金南俊试图摩擦他双乳
的掌心,终于进入梦乡。
金硕珍熟睡以后,金南俊走到楼下,用投币公共电话打给他挂念的人。
“我的小天使,你睡了吗?”
“保母刚带我洗完澡,我正在往腿上抹绵羊油。”智旻嘟嘟囔囔地回答。
金南俊感到一阵宽心,智旻的生活大概比他跟金硕珍还有条不紊。
“爸爸,你和妈妈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金南俊思考了几秒,这么回应:“我和妈妈会更好的。智旻,我
希望回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给你带礼物了,我会跟妈妈一起挑选。”
“我不需要礼物啦,我已经过得很好了。爸爸,我只希望你跟妈妈,我们三个都能一样的
好。”
金南俊一直觉得自己是糟糕透顶的父亲,而智旻简直是他的奇蹟。“智旻,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爸爸。照顾好妈妈,也照顾好你自己。别担心我,你们应该旅行到你们需要的
时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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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两章会集合成下篇,在明天PO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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