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皮拉欧趁著哈德兰整理行囊时，在柳橙溪里泡了大半会，休养生息。
哈德兰背着行囊走到岸边，皮拉欧倏地从溪水中站起身，他单手耙梳过头发，全身甩动，
水珠滑过他手臂上缺损泛白的鳞片，飞散而出。
哈德兰盯着渔人，罕见地感觉到一丝不自在。
“那个，要怎么办？”他问。
“什么？”皮拉欧踏出柳橙溪，从哈德兰手中接过行囊，又顺着哈德兰的视线看向自己的
手臂，“你说这些鳞片？”
哈德兰从鼻腔深处哼出轻浅的一声。虽然不是他让皮拉欧去烤鱼，但皮拉欧总归是因为他
才弄伤那近乎刀枪不入的鳞片，于情于理，他都有责任。
“过阵子这些鳞片会脱落，再长出新的。”皮拉欧爽快地回答，“你别在意。”
“我不是——”哈德兰窒了一瞬，在渔人直率信任的目光中咽下反驳。
这种连累对方的不适感陌生得让人害怕，在树林里，皮拉欧救了他一命，正巧抵销他带着
皮拉欧躲过攀爬石壁遭受的伏击，短短两日，他们已出生入死数次，互相帮助也算不清恩
惠。
但渔人缺损泛白的鳞片却是无妄之灾，那是渔人一心讨好他的证据，皮拉欧分明那么畏惧
火焰，却不顾天性，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也要烤鱼给他吃。
哈德兰移开视线，转身往陆地处走去。“你下次别再烤鱼了。”
“你不喜欢吗？”皮拉欧大跨步跟上，走到哈德兰身侧，“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吃烤的。”
他的声音仿佛麟花下垂的枝叶，带着低落与沮丧。
哈德兰目不斜视，“对，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吃什么？”皮拉欧追问道，“你有没有吃过黑鹭鲸？牠的鱼鳍很好吃，我有没
有跟你说我有一次同时跟三只黑鹭鲸打架，还打赢了？”
“你正在说。”哈德兰走到高大的柳橙树前站定，从背包拿出弹力套索，一端绑在自己腰
上，一端绑在树干上。
皮拉欧挺起自己的胸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哈德兰将装备穿戴整齐，向皮拉欧招手，“你过来。”
待皮拉欧走近，他将第二套装备与弹力套索套在皮拉欧身上。
“准备好了吗？”哈德兰平静地问。
“准备好什么？要开始爬了吗？”皮拉欧的双手搭在柳橙树树干上，跃跃欲试。
“准备好，让你觉得自己很厉害。”
哈德兰拿出弓箭，连发三箭，三支箭都稳稳插在柳橙树树枝与树干的交会处，霎时间，轰
隆巨响，皮拉欧感觉脚下的地面正在震动，他诧异地看向哈德兰。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可以在空中飞？”男人似乎心情很好，他的声调低沉，语音
短促，宛如刚出鞘的伟士尖刀，刀锋锐利得能划开空气，落下一道宣告。
下一刻，柳橙树迅速往上窜高，皮拉欧被腰间的弹力套索拉扯，跟着向上弹，整个人顿失
重心，在树干之间来回摆荡，他垂首往下看，地面离他愈来愈远，景物都凝缩成如他的鳞
片般大小，新奇的感受让他忍不住大叫，只觉得兴奋又刺激。
弹力套索摇摆的幅度渐渐趋缓，皮拉欧往上看，哈德兰单手抱着树干，左手悬在额前遮挡
阳光，正往远处眺望。
皮拉欧连忙抱住树干，缓慢地往上爬，他几度穿过浅白的云雾，爬到哈德兰身侧。
云端之上，视野更加辽阔，昔日只能远望的雄鹰，正展翅飞过他的头顶，皮拉欧兴奋大吼
：“哈德兰，有老鹰！”
哈德兰正聚精会神地观望适合跳跃的山顶处，皮拉欧一叫，打断他的专注力，他刚想叫皮
拉欧闭嘴，一只蓝喉北蜂鸟快速飞过两人前方，皮拉欧又嚎叫：“哈德兰，是那只鸟！”
“皮拉欧。”哈德兰不得不唤回渔人的注意力，等皮拉欧重新看向他，哈德兰叮嘱道：“
准备好，等我数到三，我们就跳下去。”
“要跳了吗？从这里跳？怎么跳？跳到哪里？可以再等一下吗？”
一连串的疑问砸得哈德兰找不到空隙插话，他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却正对上那双兴奋得蓝
得发亮的眼睛，仿佛全世界最纯正的蓝色颜料全倾倒进那双眼睛里，蓝得连身后的天空都
黯然失色
哈德兰愣了一秒，忽地别开视线，“可以。”
其实现在就可以跳，哈德兰想，但再等一下也无妨。
○
配合风速，哈德兰与皮拉欧成功降落在厄斯里山山顶，两人在雪地上连着翻滚几圈，哈德
兰陷在雪堆里直喘气，他抬起头保持呼吸畅通，眼前只见烈日当空，难以想像几日前这里
曾出现千年难得一见的冰雪暴。
“哈德兰！”
皮拉欧双手并用刨开雪层，如水晶般折射出多层光采的蓝眼睛倏地完全覆蓋哈德兰的视野
，哈德兰直愣愣地盯着瞧，渔人已耐不住性子凑到他眼前，“哈德兰，你没事吧？”
热烫的气息喷在哈德兰的脸上，他不自在地推开皮拉欧，“别靠我那么近，我不喜欢。”
“我先拉你出来。”皮拉欧将哈德兰拉出雪堆，他环伺四周，树木稀疏，树枝还堆著残雪
，看起来一片白霭霭，空气中泛著潮意，又湿又冷，他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缕缕白烟。
他松了口气，这是他熟悉的环境和温度。
他习惯性地转头寻找哈德兰，男人正从他的万用背包里拿出厚外套抖开穿上，又朝皮拉欧
歪了歪头，“走吧。”便率先往山顶的小木屋走去。
山顶的小木屋是为了狩猎者准备的。
哈德兰熟门熟路地推开木门，小木屋里有张倾倒的木椅，空气中残留着灰败的尘土味，哈
德兰随手检起地上的树枝在壁炉里翻动，壁炉里残留着几根焦黑的枯枝。
按照他们的脚程，势必无法在日落之前切到下山的路段，但今晚如果想在小木屋里过夜，
这点柴火不足以燃烧一整个晚上。
哈德兰走出小木屋，附近的红木全被白雪覆蓋，落在地上的残枝也沾满霜雪，湿透的木头
点不着火，便没有用。
哈德兰仔细评估之后，还是捡了不少残枝回到小木屋，皮拉欧坐在地上，嘴里叼著干巴巴
的小鱼干，哈德兰将湿透的残枝放在地上，从背包里拿出小刀，开始削皮。
皮拉欧自动自发地跟着拿出同款的小刀，跟随哈德兰的动作。他不懂这里的规矩，只要哈
德兰做什么，他便跟着做。
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将湿透的树枝表皮削除干净，那些树枝浸在雪地里太久，表层的水
份渗得深，干燥的木芯不到原先残枝的一半份量。
天已经黑了。
哈德兰将木芯丢入壁炉，点起火，小小的火苗在空中来回摆荡，仿佛顷刻间便要熄灭。
哈德兰站在壁炉前挡住从木屋缝隙透进的细微冷风，仔细地守护那簇小火苗，火焰逐渐扩
及到更多的木芯，烧得愈发旺盛，跳动的火焰成了小木屋里唯一的光源。
哈德兰扶正倾倒的木椅，又脱下湿透的鞋袜和外衣，将衣物披在椅背上，双手摊开，靠近
壁炉烘烤。
温热的气流让冻僵的指尖末端逐渐回温，恢复知觉，哈德兰坐在壁炉旁，靠着木墙，这才
转头关心从方才就沉默得反常的渔人。
皮拉欧站得离壁炉远远的，滢蓝色的双眼直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注意力。
一等他转头，皮拉欧迫不急待地问：“我们快到了吗？”
“嗯。明天就可以下山，下山的路比较好走，一天内就能走到伊尔达特的入口。”
伊尔达特为险峻地区，需取得探险队公会的许可才能进入。
从哈德兰发出消息到如今，明天探险队公会应该会备齐人马等在伊尔达特的入口处接应，
探险队公会的资源多，装备又充足，只要他们能与那些狩猎者会合，就有更大的保障。
他们上山的路途短，基里部落的族人再怎么贪快，都不可能赶到他们前头，进而埋伏在下
山的路段，所以他们在与狩猎者会合之前，理论上不会再发生变故。
但不知怎么的，哈德兰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长年在险境出生入死，对于直觉有莫名的信任，更不敢掉以轻心。
“太好了！”皮拉欧小声地欢呼，凑到哈德兰跟前，“所以我们明天就能进去伊尔达特！
”
哈德兰皱紧眉心，忽然看不惯皮拉欧的过度乐观，“你听好，伊尔达特比厄斯里山更危险
，没有足够的准备，很可能进得去出不来。下山之后，我们会先和探险队会合，拟定进伊
尔达特的路线。”
“还会有其他人？”皮拉欧的重点全放在另一个讯息上。
“会有探险队的人手。别担心，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哈德兰读懂皮拉欧的隐忧，这一路
上，除了他以外，皮拉欧遇见的人类全贪婪得可怕，皮拉欧不信任人类也是可以预见的。
“会有谁？”皮拉欧更加好奇，哈德兰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看似极度不愿和
他人有所牵扯，能让哈德兰极度信任的人类会是什么样子？个性作风也和哈德兰很像吗？
“我向公会申请两位狩猎者支援，来的应该会是法恩斯和卢可。我认识他们很多年，他们
都很值得信任。”哈德兰解释道，“伊尔达特依据土壤特性分成三个区块，每一区的环境
都不相同，我们会需要帮手。”
他拿起一旁的树枝，在地上画出三个同心圆，最外圈与第二圈画得很近，像是颗圆苹果覆
著一层薄薄的果皮，正中心还有颗果核。
“从入口进去，我们会最先碰上红砾土区。”哈德兰用树枝尖端戳了戳绘制的那层苹果皮
，“这里是伊尔达特的最外围，靠近人类的居住地，环境相对适合生物生存，所以这里有
最多样化的物种，例如长著翅膀的红蜥蜴，会从空中俯冲，攻击生物猎食。”
“在红砾土区要特别小心脚下，这里的生物肤色偏红，保护色让他们容易藏匿在环境中捕
食。”
皮拉欧似懂非懂地点头。
“第二圈，也是伊尔达特范围最大的黄沙土区。与红砾土区相反，这里处处有流沙，一不
注意就会踏进流沙被活埋。黄沙土区几乎没有动物，但这里长著稀稀疏疏的巨大椰子树。
一旦进入黄沙土区，就很容易迷失方向，但如果把那些椰子树当作路标，那你别想再回家
。”哈德兰严肃的脸上映着摇曳的火光，远离壁炉的半张侧脸落在阴暗处，显得更加阴郁
。
“黄沙土区的椰子树是会移动的，至今还未找到它移动的规则，但有人发现，只要不去采
摘树上的椰子，它短时间内就不会移动。”哈德兰半说明半警告，皮拉欧却听得津津有味
。
“那最里面这一圈呢？”皮拉欧往圆心指去。
那一刻，哈德兰的脸扭曲一秒，又瞬间恢复成往日的淡漠。
皮拉欧恰巧捕捉到哈德兰在那一霎那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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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存稿快没了！(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