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同饮杯中月、伍贰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1-11-03 16:17:08
  西盛国女皇十余年励精图治,不仅与邻近诸国交好,其鼎盛国力也让人不敢轻
易来犯,这是个和修真界关系匪浅的国家,不仅有许多修真门派在此扎根,也有不
少特色各异、专属于修士的交易市场。
  国都祇里城内的弥勒坊就是最有名的修士市集之一,在这里能买到许多珍稀的
修炼材料,就连最简陋的街边小摊贩也有机会淘到宝物。
  沈孟珂虽身在朝堂,却还得不时留意江湖、修真界之间的势力倾轧,虽然有柳
青祎和多位能臣辅佐,但她也实在是累了。这些年她细心教养几位皇子、皇女,并
设立咨政机构,派任多位内阁辅臣,做了不少体制改革,打算在近年卸下重担。
  所幸先皇的子女间感情和睦,少有像他国为了争储而衍生了后宫、前朝纠葛在
一块儿的斗争,她算著日子,盼著自己和杨雿熙所生之子归来相聚。终于来到了和
儿子相约的第十年,这些年她从未再和谁提起过杨雿熙的事,也很少和国师谈起杨
慕珂,她习惯了默默的思念,凡事都闷在心里。
  这一年端午过后有一场墨戏之宴,是宫中每年都会举行的活动,贵人们欣赏各
家典藏或新出的文房珍品,除了各地上贡的笔墨,也有一些修真门派所赠的灵墨、
纸品,是一场文墨字画藏鉴的盛会。
  宋繁桦很早就将宿月镇狼族的制墨之术分享出来,虽然少有人能如同他们狼族
那样制墨,但也能衍生出其他的佳作,所以他也接连几年都受邀入宫参与此宴。今
年也不例外,他和柳青祎相偕入宫,他带上自己耗费多年精制的灵墨,而柳青祎则
带上亲自绘制的山水图要献给女皇。
  然而宴会刚开始不久,沈孟珂就晕倒了,御医说是积劳成疾,孝顺的皇子、皇
女们围着柳青祎拜托她想办法。那些皇族贵冑都已成年,甚至成家,而柳青祎外貌
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女,乍看就像一群大人在跟小孩儿讨药。
  宋繁桦有些看不下去,将柳青祎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再对那些讨药
的家伙们解释说:“女皇并非修炼者,禁不起国师这些丹药的药力,若贸然服食反
而催命。你们还是照着御医的医嘱让女皇好好儿休养吧。”
  柳青祎拈起颈侧一条小发辫指著那几位皇族贵人们念道:“就是啊,平日女皇
太护着你们啦,你们也该早日独当一面,别让女皇再为你们费心了。”
  为首的皇子反省后,领着其他手足走了,说是去找其他阁部臣子商议如何应对
其他机务,为女皇分忧,柳青祎和宋繁桦则负责去应付那些修真门派遣来的使者们。
  自从明蔚和杨慕珂去秘境后,小白龙就由柳青祎照顾,而且小白龙被准许自由
出入皇城,这会儿女皇倒下,大家忙成一团,懂事的小白龙也变成一头小白马卧在
龙床外守着女皇,防范所有可能的邪魔侵扰。
  或许是母子间有所感应,沈孟珂倒下的第二日,杨慕珂和明蔚就赶回祇里城,
他们发现柳青祎不在国师府第,就传信符给她。他们俩回到从前住处休息,不到一
柱香的工夫,柳青祎就跑来了。
  柳青祎扎著简单的发辫,杨慕珂开门就笑着对她说:“这么快就来啦,妳先前
清单上列的那东西,我跟明蔚都给妳找来了。”
  柳青祎拉他的手说:“这事晚点再说,先跟我入宫见女皇吧,她病倒了。”
  “母亲她……”杨慕珂点头:“我知道了。”
  柳青祎催促他们俩上马车入宫,途中概略交代了这十年间局势变化和女皇的近
况。
  这十年来西盛国和邻国之间还算太平,没什么战事发生,然而修真界就不是这
样了。天蘅教虽然溃散,其地盘和势力都被其他宗门瓜分,可是恶斗的风气未减,
一向避免涉入人世过深的修真界也开始抢占人间地盘,有些部族和小国都被当地的
修真门派所控制,从前一些门派间暗地里较劲,如今是斗得越来越明目张胆。
  西盛国由于位置和政治形势复杂,在历来的帝王及沈孟珂的布局下还能安稳如
常,却也因此容易被盯上。柳青祎他们担心女皇及皇族成员变成别人的傀儡,所以
早有防范,可是威胁太多,难免觉得防不胜防。
  杨慕珂听完不禁问:“那些自诩清高不过问人间事的门派会斗成这样,实在很
古怪啊。”
  柳青祎坐在他们对面,反问他说:“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不晓得,我知道的线索太少了。”
  柳青祎说:“当初习铮夺舍盛如玄,两者神魂混杂,似乎是有些走火入魔吧,
后来事迹败露不是逃走了?结果又被杜明尧给找回去了。”
  杨慕珂微讶:“杜长老打算怎么处置他?”
  柳青祎轻笑:“人家现在是杜掌门啦,从前是管刑罚堂的,把盛如玄捉回去自
然是继续逼供了,他的城府也深,疑心重,不会轻易相信盛如玄、或是那个习铮的
话。再说了,当初夺舍一事也有一些细节没弄明白,他应该是担心漏了什么线索,
将来会惹麻烦。”
  杨慕珂问:“那他们查出什么了?”
  柳青祎耸肩:“灵素宫调查自家的事,没义务向别人交代这些事,我也只是依
照他们抓盛如玄的动静猜的。明蔚老兄怎么都不说话啊?”
  明蔚静静坐在杨慕珂身旁,他看着对面仿佛永远不会长大的小少女,温和淡笑
说:“妳想让我说什么?”
  柳青祎蹙眉失笑:“你还是老样子啊,对不关心的事绝不会浪费心力去谈。”
  明蔚莞尔:“妳也是,别来无恙。”
  柳青祎接着讲:“虽然我不会再去潢山那儿,不过宋繁桦偶尔还是会去那里替
他们指点制墨要诀。”
  杨慕珂有些意外:“宋叔他还真是有心啊,为了传承这个。”
  “呵。”柳青祎哼笑说:“他倒是无私,又不怎么记仇,反正仇人也就是习铮
和天蘅教,能知道仇人活受罪的消息,他也算是大仇得报。那些事我也是从他那里
听来不少,他还说,杜掌门查到习铮和魔族有勾结,虽然红罗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但夺舍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成的,所以这其中怕是和魔族有牵连。”
  杨慕珂琢磨方才所讲的那些事,猜疑道:“妳是想说,修真界如今大乱,背后
隐因是魔族在煽动?魔族和天人一样不能恣意入凡,有境界压制而难以久留,也无
法轻易出手干涉太多,加上过去他们忌惮神裔,所以他们想藉习铮之手将神裔消灭
殆尽,暗助习铮夺舍、天蘅教扩展势力,甚至告诉他们只要用神裔血脉就能以界玨
上天人屿?
  我娘亲杨雿熙拿界玨下凡,可能就是想帮助神裔逃过劫难,或是提醒他们小心,
没想到自己反而也因界玨被算计了,她可能想躲一阵子再低调行事,没想到和母亲
沈孟珂相恋,又因为怀了我而久留于人间,可是后来被袁霏缨所害……”
  柳青祎惊讶看了他半晌,感慨道:“你倒是自己把全部的事都串起来了啊。虽然
没办法一一证实,但我认为事实真相大概也和你所猜的出入不大。表面看来是凡间本
来就有的争斗,也许实际上,还是魔族与天人之间在较劲,我们不过都是小棋子罢了。”
  明蔚说:“也不必想得这样悲观。凡事总有意料之外,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是赢
家。”
  杨慕珂闻言笑出声,点头赞同,柳青祎也开怀笑出来。他不知道白狐族是不是
都这样,不管冷静与否,骨子里都有不服输的斗志和毅力,但他很喜欢这对兄妹。
  马车跑呀跑,不是入宫,而是先抵达国师府,杨慕珂茫然看向柳青祎,明蔚牵
他的手说:“走吧,她是要带我们从捷径走。”
  杨慕珂的身份在西盛国只是平民,得由柳青祎亲自带着才能去探望沈孟珂,为
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柳青祎才选择带他们由捷径潜入宫。杨慕珂心想,自己
已经比小白龙还不如了啊?人家白龙还能自由出入皇城哩。
  柳青祎带他们直入沈孟珂寝殿才变回人身,一匹小白马和一个魁梧男人像雕像
似的守在床边,她轻声喊:“小白,繁桦,我们先出去,让他们母子聚一聚。”
  明蔚也要转身尾随他们,杨慕珂拉住他的手说:“你陪我。”
  明蔚点头,和他一起踱到龙床畔。他轻手轻脚撩开数重的床帐,踏上床阶仔细
看母亲的模样。沈孟珂和他离开那会儿的变化不算太大,脸上没太多皱纹,不过
面色显得苍白,整个人清瘦许多,鬓发也有些泛白。
  杨慕珂和母亲不常相处,但偶尔也还记得年幼的事,他隐约记得沈孟珂抱着自
己在树下摘果子,和杨雿熙一起笑得很开心,那么久远的记忆自然是很模糊的,可
是每每想起来还是感到温暖。他看母亲面容已渐显老态,气色更是衰弱,让他见了
不免心疼难过。
  “娘。”杨慕珂喊得很轻,他看沈孟珂蹙眉,好像睡得不好,怕打扰她安眠,
于是牵着明蔚走远一些,小声跟明蔚聊道:“听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真希
望两位母亲能长久相守,但偏偏事与愿违。
  他稍微收拾混乱的心情接着说:“她若能预料杨雿熙将来被接回天人屿,会不
会干脆不走这条艰险的人间路,转而踏上仙途?可是,那样也不会比较好过。”
  “如今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当初她所求的是杨雿熙,现今她所求的未必会一样。”
  “会么?”杨慕珂疑惑望着他。
  “明知天人求而不得,若不再找个新的盼头,如何支撑自己?”
  杨慕珂知道这话说的也没错,不过换作是他,他只想要明蔚。他听见沈孟珂的
声音,又匆匆赶回床边,沈孟珂一见他就展颜微笑说:“你回来啦。”
  “是,母亲,我带了些好东西给妳,对了,还带回几株奇异的花草,光是闻著
就能让人身心畅爽的,我就摆在妳床边好么?”
  “嗯,你有心了。”沈孟珂阖眼微笑,回忆道:“你很小的时候,也喜欢摆弄
花草,见到路边的小花小草总是嚷着要采回家养。花叶招来虫子,你害怕,我和小
熙就又种了些能驱虫的草,可有次你看我把菜虫给踩死,立刻就哭了起来,说我坏,
跟我吵了好久。后来你偷溜出去玩,差点被野狗们追咬受伤,我替你把野狗打跑,
你才改口说我厉害。”
  杨慕珂赧笑:“有这事么?”
  沈孟珂又睁眼看他,笑说:“你那会儿太小了,记不得了吧。”
  “那妳再多讲一些给我听吧?”
  “小时候我和小熙带着你洗澡,你忽然一直哭,说我和小熙都没有那话儿,你
腿间多长了一块东西,是不是怪物,哭得可伤心了,还问小熙能不能弄掉它呢。”
  “……我、我不记得了。”杨慕珂脸颊微红,不敢回头看明蔚是不是在憋笑,
他有点后悔留明蔚下来听自己幼年糗事了。
  沈孟珂和儿子聊得开心,不过她还有些倦,杨慕珂和她道别前问她说:“母亲,
要是妳不当皇帝了,想修仙么?”
  沈孟珂笑着叹了口气,回说:“不,不修仙。”
  “为什么?”
  “我累了。”沈孟珂又轻叹了下,说道:“就在你来之前,我好像梦见她了。”
  “娘亲么……”
  沈孟珂阖眼喃喃:“以前怨自己怎么不也生来当个天人就好。现在觉得,能当
个凡人也很好,纵有千般、万般的苦痛烦忧,却也很快就能解脱。一旦活路太长,
受的罪也不会少吧?倘若又是孤身一人……罢了,就这样也好。”
  杨慕珂歪头:“母亲?”
  沈孟珂对他温柔浅笑,轻轻摆手催促:“你刚回来,也累了,和明蔚都去歇著
吧。为娘没事。”
  杨慕珂欲言又止,但他不希望她太累,点点头就退出寝殿了。他和明蔚又沿来
时路回去,把秘境照着清单搜罗到的材料交给柳青祎之后就回和明蔚散步回去,路
上明蔚问他想什么,他才道:“母亲说的那些话,我不是不懂,不过,原来爱着一
个人也会累的,这我倒是没想过。你或我有天也会累、会厌倦?”
  明蔚微笑摇头,他说:“会又如何?歇一会儿再继续就好了。还能烦恼这些事,
是很奢侈的。”
  “也对。”杨慕珂挽住他手臂,乐呵呵笑着,一脸满足。他什么也不求,只求
此心同君心,与君长相守。所以此刻的他是何等的幸运,他不敢再乱想,只是有些
担心母亲而已。
  然而谁都没有料想到,今夜过后,沈孟珂会离开,在她的寝殿里只留下一个空
了的药盒。没有人见过那药盒,柳青祎入宫调查,反复研究那药盒的气味,只猜出
其中用的一些材料,似乎是传说中一种能洗髓伐筋的灵药,和寻常修真界那些丹药
不同。
  柳青祎作出的结论是,沈孟珂被天人带走了。杨慕珂联想到昨日沈孟珂提到梦
见杨雿熙之事,稍微松了口气说:“虽然还是担心她们,但至少不是被什么魔族或
歹人给带走。母亲她们之间的事,就算是我也无法置喙。”
  明蔚问:“你真能放心她们?”
  杨慕珂无奈:“不放心又能如何?她们也都不是孩子了,更何况将来我要是有
机会,说不定还能再和她们相逢。”
  明蔚看他讲这话时的神态不像敷衍或自我安慰,而是怀着希望,这才跟着安心
了些。
  柳青祎苦笑:“她们的事当然只能她们自己应付,我还得帮忙收拾善后,女皇
忽然就没了,这、唉,还好她先前就为了能随时卸下重担做了不少布局,只是暂时
还是得乱一阵子。等我做完这些,我也要走啦。”
  明蔚问她说:“妳想去哪儿?”
  柳青祎转了转眼珠,思忖道:“还没想好啊,当初我也是觉得有趣才跟着沈孟
珂混的,现在她都走了,我再待着也没意思。这里又不需要我。”
  杨慕珂也舍不得她,追问道:“那往后我们怎样连系妳?”
  柳青祎咧嘴笑答:“这不难,我和明蔚都有宙月传承,我和他能藉月光的法术
连系,你是他的道侣,你也能学会的。”
  “那我呢?”宋繁桦端了茶水和茶食进厅里,眼神委屈得像快被抛弃的大狗。
  柳青祎莫名心虚,她道:“这宅里的一切都我自然都是要带着的,有说不让
你跟么?”
  宋繁桦一听才恢复平日神采,悄悄抿嘴笑了下。
* * *
  陶冉榆带着两名新入弟子到刑堂地下楼层,走到某条长廊尽处,从阴暗无光的
狭窄牢房里拖出一名男子,这人被灵素宫藏得颇深,里外也设下不少符咒和禁制,
不过这人横看竖看都只是个凡人,一身脏污的衣着勉强瞧得出本来是套白袍,身上
倒是没什么伤。
  新来的弟子之一把那人铐好,向陶师兄提出疑问:“这人犯何事啊?掌门是因
为他是凡人才要放他?”
  陶冉榆瞧了眼一身脏衣的男子,冷笑了下跟新来的师弟说:“你们两个是新来
的,所以不知情,这位就是以前鼎鼎大名的风流掌门,盛如玄啊。不过,是被天蘅
教教主给夺舍了,后来还被灵素仙子废了修为,才成了如今这德性。”
  师弟们压着嗓音惊呼:“真的?”
  “我都亲眼看到的,那天要不是我们祖师爷及时降世救了大家,我现在也不会
站在这儿了。”
  陶冉榆加油添醋跟师弟们描述当时的事,走上阶梯时见到有个人背光才住了口,
看清上面那人是冯护才又松了口气笑说:“唉,你站这儿挡路做什么?吓我一跳。”
  冯护浅笑,调侃他说:“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怎么一见我就吓成这样?”
  陶冉榆有点酸溜溜的回嘴:“谁不知道你现在是掌门看重的弟子,我这是敬重
不是吓的,别胡说八道。”
  冯护笑着提醒他说:“你怎么改不了这多嘴的习惯,少说多做,免得传到掌门
那儿又挨罚。”
  陶冉榆敷衍的低头道:“是是是。你怎么过来啦?”
  冯护看向师弟们拘著的那个男人,拿出一块令牌答道:“掌门师父亲自叫我来
带他下山,剩下的交给我吧。”
  陶冉榆乐得把差事扔给别人做,摆手让师弟们交人,等冯护带了人转身离开时,
幼稚得扮了个鬼脸小声骂:“就你神气,臭屁,哼。”
  两个师弟们看到陶师兄这样都忍不住偷笑,陶冉榆回头冷著脸质问:“笑什么?
我很可笑么?你们也想跟着冯护做事?”
  师弟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个师弟说:“不是笑师兄您,只是觉得二位师兄的感
情真好,冯师兄时常留意陶师兄的事。”
  “吭?”陶冉榆咋舌:“少乱讲了,他是怕我给他添乱才这样。”
  灵素宫不可能让豢养的灵兽载罪人下山,冯护一向爱护灵宠,也不可能让自己
的灵宠接近盛如玄,于是他拿了一颗药递给盛如玄说:“由我亲自带你下山,你吃
了这药睡一会儿。”即使盛如玄修为尽失,他仍不敢大意,所以让对方睡着是个好
法子。
  盛如玄想也没想就把药吞了,连冯护递来的水也没喝,那颗药作用得很快,几
息后他就感到眼皮很沉,昏睡了。
  冯护一臂夹着盛如玄就往山下跑,灵素宫在潢山之巅,到云海之下都是极其崄
峻的地势,几乎没有凡人可行的路。杜明尧从前是刑堂长老,但也不失厚道,他并
不会为难一个凡人,纵然盛如玄犯下的罪是一死也难以弥补的,但也正因为如此,
他不会让盛如玄轻易死去。
  盛如玄当初失去修为本该迅速衰老,杜明尧还特意让他吃了延寿的丹药,留其
一命续查旧案,如今盛如玄神志昏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才放他下山。
  冯护赶在入夜前带盛如玄下山,并找到最近的村子,问旅店要了间房安置盛如
玄。他跑了一天也有点累,倒了杯茶水喝完又踱回床边盯着人瞧,喃喃自语道:
“灵素宫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你拖累了灵素宫,师父还能放了你。可能是顾念旧
情吧?”
  谁都知道这个盛如玄不是原来那人了,而是被习铮夺舍过,又走火入魔的,不
过皮囊还是原来那副,冯护打量了会儿,也许是那延寿丹药也有驻颜之效,这人的
模样并没有显老,还能瞧出从前能迷住众多女修的样子。
  冯护想了想,跑去打了盆水来给盛如玄擦脸,边擦边说:“我这是送佛送到西,
帮你擦干净脸面,不枉你生了这皮相,或许将来的路不那么难走。虽然你可恶至极,
但我与你却没什么仇怨,你就自求多福吧。”
  冯护把一个包袱搁在盛如玄身旁说:“醒来自己换套干净衣裳,虽是旧衣,有
比没有好,望你洗心革面,从头来过。走啦。”
  冯护算了算那迷药的药性差不多要没了,盛如玄眼皮动了动,他立即念咒施法
移行百里之外。次日冯护回灵素宫向杜明尧禀报此事,杜明尧想了想下令道:“盛
如玄离开潢山的消息,三年内不得外传,违者重罚。”
  冯护问:“师父,为何限三年之期啊?”
  杜明尧说:“现在传出这消息,定有其他门派要向他寻仇,也会有人说我们灵
素宫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要借刀杀人。盛如玄虽然被夺舍,但那体内或许仍有盛
师弟的残识,我也并非是要对他赶尽杀绝,而是顾念旧情,望他好自为之。从此往
后,他和灵素宫就再无关系。”
  此时旅店里盛如玄已经醒来,他抱着冯护留下的包袱发愣。他恨灵素宫的一切,
恨杜明尧的矫情和假仁假义,恨自己一败涂地,他憎恨这世间的全部,但这些年他
连这些恨意也逐渐被消磨,比起仇恨和不甘心,更多是空虚。花了那么漫长的时间
布局,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到头来一样也没能拥有,他的师父灵素仙子一出现,
动了动手指就将他打回原形,不,那女人也不认他是徒弟,他是习铮么?还是盛如
玄?
  属于那两人的记忆和情绪在他心里狂乱翻涌,绞痛了他的神魂,他抱紧怀中的
包袱默默发抖,直至正午时分,他出了一身汗将原来的脏衣都濡湿了,这实在很不
舒服,他打开包袱拿出那套干净的衣衫换上,包袱里有一些碎银和几枚钱币,可能
是之前送他下山的弟子施舍的。
  盛如玄把钱收好,下楼去打听这是哪里的地界,店家说话的腔调很重,后来他
才听懂这里是某个小国的边境,这一带因为邻近妖魔域,常有修士和妖魔相斗,不
过这个小村落较为封闭,只有一些行商旅人偶尔经过,还算是和平之地。
  盛如玄仍不死心,虽然那些人都说他根基已毁,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修炼,可
是他不甘心,他相信修炼靠的还是机缘。他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也晓得世间有几
样灵妙仙圣的花草,无须炼制就能有脱胎换骨之效。
  如果他能找到那些宝物,说不定还能卷土重来,只不过他现在是个蝼蚁般脆弱
的凡人,得先活下来才行,杜明尧给的延寿丹药顶多让他再活上十余年,他还不想
死。
  他结清旅店的帐,问了进城的路,孤身一人走在山林间,他并非体修,失了修
为以后体力也大不如前,即使现在是夏季,但这山野间入夜还是有些冷凉,他无法
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聚落,只能勉强生火夜宿野外。
  夜晚林间有各种怪声,他久违的感受到害怕,他怕有野兽吃了自己,忍不住抱
著身子发抖,现在的他既弱小又脆弱,任谁看了都不会猜到他从前的身份。他脱离
修炼的生活太久,被杜明尧关在刑堂养废了,早已忘了恐惧容易招来什么。
  “你可终于出来了。”
  盛如玄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又像是风声,但这里怎会有人?不过他不就是个人
么?他抖个不停,不敢左右张望,只能抱膝缩成一团。
  那声音在夜色里低笑着,又说:“本以为你能掀起大风浪的,谁知,灵素一来,
你就像泡影一样被戳破了。啧啧。”
  盛如玄闭紧双眼逃避,他觉得那道奚落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说的话都刺到他痛
处,他怀疑那是他自己的心魔作祟,可他都已经失去所有修为了,心魔也不放过他?
杜明尧折腾人精神的手段他是经历过的,他也晓得自己现在心神耗弱,实在受不了
更多刺激,忍不住小声的哭了起来,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已非过往那个强大又高高在
上的盛宫主,无法再凭一个眼神让那些低贱妖魔跪地求饶,此刻他才是想求饶的那
个……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笑了,他只是想活着,然后……然后怎样?他想忘了一切,
忘掉那些屈辱的事,他受够心魔的折腾,哭得几乎要昏过去,紧绷的身躯抖到发软
无力,放任自己倒下的那刻,他落入一个算不上温暖,却还算温和舒服的怀抱。
  “罢了。”那声音说:“这场游戏没了,但也不算败兴,起码能回收你,你得
感激自己生了个好皮相。”
  盛如玄惊恐睁眼,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双眼被黑纱蒙住,他所以为的心魔
其实是暗中盯上他许久的魔族,也是久远以前煽动他夺舍、窃宝的那家伙。他悚然
喊道:“你放开我、你是魔族?”
  “认出我了?”那声音带着笑意:“这里已没有你的容身之所啦,我也是费了
番工夫才有办法来到人间接你的,我真是有情有义不是么?”
  “不不、不要,你是魔,你放了我──”
  “不可能。你到死都走不掉,你的魂魄也是。”藏身于夜色的魔族在盛如玄的
身躯和魂魄都烙下印记,树林里传出男子惊恐无比的尖叫,只是谁都不会发觉此事,
这世间也再无人关心盛如玄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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