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同饮杯中月、拾柒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1-09-21 00:21:41
  屋前有个小灶,每日午后姚昱凡都在那里煎药,被他救回来的小ㄚ头懂事到令
人心疼,就算浑身都是伤也不喊痛、不掉泪,而且会乖乖将难喝的药喝完。这个看
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怎么会这样能吃苦?
  姚昱凡很心疼这女娃,虽然他隐居修炼已久,还是特地为了周谅下山买糖。他
不熟那些零嘴儿点心,只买了些甘草糖回来,好在周谅没嫌弃,喝完药含着一块糖
还会对他微笑,多懂事可爱的孩子,道心仿佛都要被那笑容给融化了。他忽然就觉
得,为人父母也大概是如此吧?
  姚昱凡坐在榻边陪女童喝药,女童含着糖随意哼唱,小手褶著裹糖的米纸片,
他抚著下巴乌亮的胡须说:“要是我没进山里得了机缘修炼,而是在人间平凡度过,
如今大概也子孙满堂吧,说不定都当曾祖或曾曾祖了。”
  周谅用稚气未脱的声音问:“恩公多大年纪啦?看着最多不过是而立吧?”
  “而立之前也该有好几个孩子了。”姚昱凡笑了笑,聊道:“自从专心修炼后
我也不常细数日子过了多久。不过也差不多有两、三百年,道行也是不上不下的,
呵呵,倒是还行吧。”
  他讲完,看周谅用完好的右眼盯着他,那只眼睛充满光亮,他和善问:“怎么
啦?”
  周谅问:“修炼到你这样就能长生不老啊?”
  “那倒不尽然,样貌通常会从结丹期那时变化缓慢,也可以用丹药跟法宝驻颜。
修为越高自然也就老得越慢,若是想长生不老,可能得一直精进修为吧。”
  “恩公!”
  “都说别喊我恩公,叫我姚叔就好。”姚昱凡尴尬困扰的微笑。
  “姚叔,先前你说我应该也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吧?可是打听了那些有遣人去秘
境的门派,好像没听说过哪里有女弟子失踪的?我想可能我在原来的门派也过得不
好,说不定有什么隐情,我再回去也是危险的。”
  “事情没查清楚,这我也无法断言,都是胡乱猜想吧。”
  “姚叔,调查修真界的事也不容易吧,你不是说为了买消息,已经花了好些灵
石,我也不想你再把材料浪费在这些事。不如姚叔你就收我为徒,等我修炼有成再
自己去查个清楚。”
  姚昱凡心想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意志坚强,心态也非比寻常,他有些为难道:
“其实我是不收徒的,何况是要我收一个女弟子,将来别人知道了要怎么讲……”
  周谅笑出声,牵扯到伤口闷闷哼了哼,又忍不住好笑道:“姚叔多虑啦。姚叔
为人正经和善,我就是相信姚叔才会有此提议,至于外人怎么想,姚叔何必去管?
修炼之人不是应该超然物外,也不要理会那些尘俗纷扰?清者自清嘛,何况姚叔都
是曾曾祖的年纪,而我又是个小孩,你就把我当成曾曾孙教养嘛。再说了,姚叔一
身本事若无传承岂不可惜?”
  “……好像……有些道理?”
  “姚叔你考虑考虑吧。我觉得我会是个好徒弟的,说不定就是太优秀了才招人
妒嫉,在秘境里遇害的。”
  姚昱凡没想过有天会想收徒,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小女娃自荐,他问:“为何想
拜我为师?”
  周谅把含到细小的糖咬碎吃光,竖起手指答道:“一,我相信姚叔的为人,二,
我相信姚叔的本领,三,我相信自己。”她知道姚叔这么问就是动摇了,兴奋得连
呼吸都有点急。
  “那妳为何想修炼?想学什么?”
  周谅眨著灿亮的双眼,直率回答:“当然是想长生不老啊,也想飞到天上追星
逐月,游历人间时救助弱小、辟邪驱魔。说不定有天能变神仙呢。”
  年纪越小就越天真,梦也越大,凡事想得都美,但这也未必不好。何况周谅这
女娃挺有意思,姚昱凡面无表情盯着她一会儿故意说:“真贪心。”
  周谅有点打击,紧张问:“这算贪么?”
  “贪。不过,也不是坏事,执著和觉悟常在一念之间,生而为人本就不可能只
走直路不拐弯,若有人时时导正就好。”
  周谅重燃希望:“那、姚叔的意思?”
  “妳慢慢养伤,这事我得再考虑考虑。我教妳一些养生的功法,康复前不要乱
走动了。”
  周谅乖顺点头称是,目送姚昱凡离开,看那扇门关好以后又吐了下舌头,猜测
是这几天她悄悄出房门蹓跶被发现了。其实她也无法走多远,只是想出去散心而已,
不然成天在屋里也闷到不行,还好姚叔的心思周到,这回过来给她带了好几本闲书,
还没忘记准备书架让她方便阅览。
  周谅气色虽然好转很多,姚昱凡仍有些不放心,所以用纸人做了几个仆役去伺
候。以周谅的伤势,要痊愈还得慢慢调养,不过周谅的精神振作得未免太快,也许
失忆也是一个原因。
  又过了几日,姚昱凡找周谅聊修炼的事,他不希望周谅怀抱过大的期望,将来
失望,于是小心翼翼的说:“我还没决定收你为徒,修炼不是努力就能有所成的事。
就算有机缘走上修仙之路,世间仍有太多事是仙术难以成就跟改变的。
  纵然有些法术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存在许多障眼法和邪术,道心需要不断
磨练,或许反而比在人间生活更艰苦,无时无刻都有考验,说不定到最后妳会迷失,
或是发现这些都不是妳要的,而且有可能是进退两难。这样凶险的道途,妳真的还
想选?”
  周谅摊手微笑:“我都这样了,可是我还是想继续。我不想放弃。”
  “嗯。”姚昱凡点头轻叹:“不过法术还有许多事是办不到的。”
  周谅眨了眨眼问说:“姚叔想讲什么就直言吧,我现在精神不算好,也不擅长
琢磨字句。”
  “那我就明说了,但妳听了不要太难过。”
  周谅紧张皱眉:“你决定不收我为徒?”
  “不是这事,这个我都说还没考虑好了。”
  “那是什么事?”
  “妳的伤我都尽力了,我自认医术也算很好的了。虽然皮肉伤都能好,筋骨好
好养著也能恢复如初,可是妳伤了的那只眼睛……”
  周谅一手覆上被包裹住的左眼。姚昱凡垂眼道:“抱歉。”
  “姚叔不必道歉,不是你欠我的。你救了我,而我什么都还没报答你,你根本
不必向我道歉。”
  “我担心妳心绪起伏过大,才迟迟没说这些。这几日观察下来觉得妳有些异于
常人,失忆加上一身的伤,每天都很难受,可妳非但不哭闹,在我面前也常有笑容,
我实在……有些担心。”
  周谅莞尔道:“可能是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在我遇难时,能被姚叔救治,
我定是有很好的福报。我既然不自怜自艾,还哭什么?虽然失忆了,但有朝一日也
许能想起来重要的人与事,不急于一时。如果有那样的人,他们也一定会等我的,
所以我不慌。送我短笛的人,也许是我的亲人、挚友,我会好好养伤,将来去找他,
所以现在我没空失落伤心啊。”
  姚昱凡听她讲出这番话,多少才有些安心,点点头安慰道:“是啊,妳不必慌
张着急,我会帮妳的。”
  周谅笑容抿得更深,一只眼睛还痛著,另一只微弯的眼里则有感激的水光。
  “谢谢你,姚前辈。”她说。
* * *
  天气晴朗,空中只有一些云絮,晨曦照亮了小羊所在的杉木林,他搬椅子到屋
外,打了盆水给自己修面。刚好是他在长个子的年纪,虽然不是容易生胡子的体质,
但也会冒些胡渣,自己摸著有些不习惯。
  小羊对此事还不熟练,没一会儿脸颊、下巴就各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他盯着
沾到手上的血皱眉叹气,再抬头就看到明蔚拎着猎物站在前方,一手是山鸡,一手
是野兔。
  小羊顶着狼狈的门面尴尬笑问:“不是才刚出门,这么快回来啊?”
  明蔚神色不悦的盯着少年脸上的伤:“你别动,等我。”
  “喔。”小羊知道明蔚不高兴,从以前他只要练功失手时受伤,明蔚就会这样,
其实这点伤根本没什么,但他就是有些心虚,怕明蔚嫌弃他连这个都做不好。
  明蔚把早就断气的猎物先搁著,洗净了手回来,身影笼罩着在原处打呵欠的少
年,他捏起小羊下巴问:“怎么不喊我帮忙?”
  小羊扯了下嘴角回:“我想趁你去找吃的时候做点事,没想到这小刀太锋利,
稍微一压就害我破皮。”
  “是你没喊我帮忙。”
  明蔚弄来干净的帕子给他擦伤口,擦完以后似笑非笑的说:“其实有个法子可
以好得更快,要不要试一试?”
  “当然试啊。什么法子?”小羊问完见明蔚的眼神微变,晨光中那双冰蓝色眼
眸有惑人的光采闪动,他看得有点失神。明蔚弯身靠过来,近到他们的气息都混在
一起,他心跳得又急又猛,但并没因此躲开,明蔚像是哼出轻笑,厚薄适宜的唇触
到他颊上的伤口。
  小羊呆住了,怎么想这都是个亲吻,明蔚退开了些看他一眼,他猜自己看来大
概是傻得可以,明蔚低喃道:“看看。”小羊心慌意乱,看啊,看伤口而已,那你
亲什么?可是明蔚又亲他下巴时,他还是没闪躲,心里混乱又欢喜,他觉得一个长
辈对晚辈干不出这种事的,那明蔚对他是?
  “噗。”小羊噗哧笑出声。
  “笑什么?”
  小羊故作镇定反问:“这样伤口就会好?”
  “不信你再摸摸。这种小伤不难应付。”
  小羊摸了伤口,的确恢复到原来平滑的触感,没破皮流血,让他想再画两刀让
明蔚再来亲两口。他收起荡漾的心思,对上明蔚盈著笑意的眼,浑身都有些热了,
稍微冷静后觉得害臊得不得了。
  明蔚指尖轻轻端起小羊的下巴,俯首凑近,原本想在少年唇上盖个印,但想了
想还是偏了些,只往唇角浅浅嘬了一口。
  小羊的呼吸都乱了,手足无措摸著嘴角问:“这又是怎样?我嘴巴可没破皮啊。”
  “太干了。”明蔚一脸正经回答,然后若无其事走回屋,背对着少年喊话:
“该回屋了,吃饭。”
  方才的亲吻对小羊而言是意外惊喜,情窦初开的少年这会儿开心得什么事都想
不了、做不了,而且整个人都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暖热舒服,又飘飘然的。他坐在
桌边傻笑好一会儿,听到厨房里的声音就过去看,明蔚正在料理猎物,头也没回跟
他说:“这里我来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话虽如此,小羊也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一来是他还在
傻笑,二来是明蔚的手法太俐落,剥皮、断筋、抽骨什么的都没有半点犹豫,根本
不必谁来帮忙。
  小羊不禁神情恋慕望着明蔚,连明蔚手上浮出的青筋、血管都觉得好看极了,
他表情痴醉说著傻话:“我要是那野兔,死在你手里也不会太痛吧。”
  明蔚动作顿了下,指甲尖上的血珠飞溅出去,手里依然干净,他笑问:“想试
试?”
  “改日吧,现在我要活着看个够。”
  “嗯,好好活着吧。”
  意味不明的交谈,此刻也像调情一般。
  小羊帮忙取酒和碗来,把肉浸在酒液里,接着把秘境里采的其他植物剁碎一并
醃起来,他帮忙把肉块串好,两人坐在屋外生好的火堆旁一起烤肉。盯着火侯和肉
串的熟度,两者一时无话,但气氛依旧自在。
  肉的香气吸引了小羊的注意力,他咽著口水等它熟透,肚子越来越饿,再想起
稍早的事又觉得可能是一场梦?
  明蔚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是我杀了你的话,或我们有一方死去,
契约就会失效?”
  “提这个做什么?刚才的笑话我也没当真,你没必要杀我,我也没有想这样。
而且毁约的话也有伤害吧?”
  “嗯。”
  “而且你喜欢我,舍不得杀我。”
  “我喜欢你?”明蔚眉眼俱笑。
  小羊斜睨着他:“不是么?”都亲嘴了可不许他不认帐!
  明蔚噙著笑意回看一眼,把肉块片成恰好的大小,一整盘递到小羊面前接着说:
“是喜欢,所以舍不得看你受伤。但这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小羊茫然,明蔚看他发愣,就喂了片肉进他嘴里继续讲:“你小时候也看了不
少书,也有人族与异族往来的记载,虽然偶有大好的发展,但更多都是没好下场的。
凡人最初都是多情,但最后都很无情。我也不晓得自己会变得怎样。”
  小羊咽下食物抿了抿嘴,不甚同意那说法,他道:“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啦。难
道妖魔跟凡人不同,一开始无情,后来却有情么?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也不是每个
妖魔都如此吧。”
  “你清楚自己的怎样的人?”
  “我?”
  明蔚歛眸,莞尔道:“众生出世时对世间一无所知,也什么都不是,但都以为
活得久了能认清自己是谁。自以为活得明白也可能是另一种迷失,就算不想只活成
别人以为或期许的那样,但是到头来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不容易。”
  “想太多了吧,我只要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就够了。”
  明蔚望着他半晌,微笑摸他脑袋说:“这样也好。”
  小羊偏头闪开他的手:“不要老当我是小孩子。我跟你一开始就坦坦荡荡、明
明白白,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我们之间没有欺骗,可以长久的。”
  “长久……”
  “唔。”聊到这里,小羊又红了脸:“长久在一起啊。你不愿意?虽然人族寿
元短暂,但我会努力修炼的。何况谁先走还说不准,我也不是要咒你命短啦,只是
将来有什么万一,只要我们现在处得好,将来谁想起对方也会笑吧?”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所以就该把握当下。”小羊说完又被捏著下巴扳过脸,明蔚拿帕子擦他油亮
的嘴,他正想抗议自己还没吃饱,就被明蔚又嘬了下嘴角,他结巴道:“你你、你
这是怎样?”
  明蔚一副理所当然又冷静的样子回答:“把握当下。”
  “这、这样、是这样的么,那也得等我先吃完这些才、才那个,而且你忘了我
还小么?”
  “方才你叫我别当你是个孩子。”
  “……你好狡猾,明知道这是两回事。”
  明蔚略微低头笑了声,转身坐好,接着给自己斟酒说:“好啦,不逗你了。”
  小羊斜睨他,吃肉时又不禁甜蜜微笑,自己的感情总算不必再压抑、掩藏了。
可是他想起之后还要回灵素宫,还要面对蓝师兄,心情忽然又有些低落和不安,真
希望可以不回去,但他放心不下周谅。
  “等回去以后,我想和周谅谈一谈。我想下山了。”小羊提议道:“就我跟你
下山,偶尔上山看周谅,或是她下山来看我,你觉得怎样?”
  明蔚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应道:“你都想好了,就依你的意思吧。只不过,姓
蓝的小子恐怕不想你走。”
  “唉。那能怎么办,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师兄他是明理的人,只要我说开了,
他应该能懂的。”
  “感情之事是无道理可循的。”明蔚看少年一脸愁容低头不吃了,心一软又改
口安慰:“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不必害怕。”
  小羊听了有些担心,殷殷望着对方提醒:“那是灵素宫,你可别被发现啦。不
管怎样我都不会有事,你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别担心。”明蔚想告诉他自己已恢复了不少修为,根本不怕灵素宫那些家伙,
但又喜欢看少年紧张自己的模样,他没明说,只是暗示道:“先前你问我能否将压
制自己的封印吞了,我认为可以一试,所以又化出一道分身与本尊一同应付那封印,
加上内部有我所设的法术同时消耗它的力量,里外夹击。这几日来,封印的力量被
削弱很多,施术者似乎还没察觉到什么,再过不久我就能摆脱它了。”
  “那太好了!”
  明蔚接住开心扑过来的小羊,欣然注视这少年真心为他忧喜交替的所有表情,
这都是他的,是他所想要的。只不过他的心沉寂太久,不时会担心这是场梦,和小
羊一同悲喜的日子,时常也像梦一般,有层雾笼住,风一来就会被吹散,不安的人
不仅仅是小羊,他也一样。
  明蔚没拦住小羊的手,小羊偷喝了他的酒,还笑着对他打了一个酒嗝,他拍著
小羊的背无奈念道:“喝得太急了。不过要是你真的和我长久在一起,往后也无法
像个凡人那么过日子吧。”
  小羊眨著灿亮灰眸觑他,笑说:“我不怕那些,只要不痛不脏就好。”
  “你只怕这两样?可你以前也没少疼过。”
  “所以我以后都不想再受这种罪啦,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里的,我只怕痛还
有脏。但是只要有你在,你会像月亮一样照着我,哪儿都不脏了。”
  明蔚默默思忖了会儿,没忍住问他说:“为何说我是月,不是太阳?”
  “太阳没办法睁着眼睛看啊。”小羊又偷喝他一口酒说:“月亮的话,想看多
久都行,也看不腻。自古多少人爱赏月,我也想赏你千年万年,万万年。”
  “你这话真是……”明蔚从不曾脸红,体质如此,但小羊还是瞧出他有些害羞,
冲着他微笑,他拿开了酒杯无奈笑说:“不能再喝,你醉了。”
  小羊的身体才刚康复不久,喝酒易醉,但也没有醉得迷糊,只是比平常更容易
说出心里话。明蔚知道小羊很想早点下山玩,隔天一早就收好东西,将木屋变回原
来的小船收著,准备启程。
  他们快到山脚就开始改以步行,参天寒林的景色被凋叶林取代,上午天气还算
晴朗,下山后就开始飘雪,好在他们到一处叫滕煌的城镇找到旅店入住。滕煌这座
城镇不算大,却因为有个大港湾,往来商船及渔船都会在这里停泊,是东北方百惠
国很富庶的地方。
  明蔚把轻简的包裹搁在一旁,多数东西是收在小羊的储物袋里,小羊倒水给他
喝,很快的店里人就把刚才叫的饭菜端上来。小羊把身上仅有的零钱赏给对方,关
好门走回桌边说:“没钱了,还好带了些灵矿,这里应该也有能用灵矿兑钱的铺子,
吃完东西我出去一趟。”
  “我去就好。”
  “还是我去吧,我也想逛一逛。”
  “那一起去看看。”
  小羊笑应:“好啊。”
  旅店里的吃食简单,他们草草吃过东西就出门,滕煌镇是不少富商发源处,也
有很多钱铺、当铺,他们很快就兑好了一些钱,漫无目的在街上逛。此时雨雪停歇,
只是路面有点滑,街道上恢复原有的热闹,小羊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很自然往
人多热闹的地方走,随行的明蔚施障眼法让人看不出他异于凡人的外表,但他那张
脸还是招惹不少人注目。
  小羊也察觉这点,笑说:“我怎么觉得路越来越挤了。”
  明蔚没开口,心识传了意念问他:“干脆我先撤了分身,像从前那样依附在你
身上好了。”
  “不要啦,我难得和你一起出来散心。”小羊拉着明蔚进一家店铺暂避人潮,
店里卖许多漆器和陶瓷艺品,也有茶碗和各种酒具。他认真逛了起来,最后什么也
没买又走出去。
  明蔚说:“我以为你会送我酒具。”
  “哈哈哈,那些不好随身带着。”小羊不是不想送,但那店里卖的都是一些易
碎物,他觉得明蔚也没地方摆着欣赏,带了又怕损毁,所以还是不送那些东西了。
  “我钱也不多啊。”小羊半开玩笑的说:“将来下山后我得努力攒钱了,虽然
你不像凡人那样需要吃东西,穿的用的也要有。”
  明蔚嘴角微勾,听少年勾勒他们将来可能有的生活。他不曾想过要依赖谁,但
是小羊想照顾他的心意让他很高兴。动心就是这种滋味吧,如履云端的感觉很不错,
飘飘然的,回神时他已经被小羊拉进一间绣坊里,不少女子在围观他们。
  “你要买布?”明蔚轻声问他。
  小羊摇头:“我想订做些东西。你跟我一起挑绣样吧。”
  绣坊主人看明蔚相貌不凡,亲自出来接待,给他们介绍了不少时兴的绣样,不
过小羊身上实在没那么多钱,最后两人只买了帕子就离开。逛累的两人去茶馆歇脚,
叫了些果子吃,小羊嚼著果子忽然发笑:“你有没有看到刚才绣坊主人的脸色?”
  “嗯。”
  “可能误会你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哈哈哈。”
  “是他们自己要乱猜。”
  小羊笑了会儿,跟他说:“不过我现在只能买条帕子给你,你别嫌弃我。”
  明蔚浅笑:“我要的又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那你是不稀罕囉?”
  “你给的我都稀罕。”
  小羊把买来的手帕摊开,他将绣有梅花的帕子赠给明蔚,后者拿在手上打量,
他笑说:“绿萼青枝,冷蝶宿梅,清雅高洁的感觉很适合你。”帕子上的淡色梅花
宛如层叠冰绡,小羊一看就觉得像明蔚高雅又美好的样子。
  明蔚看着少年拿到手里的另一条帕子说:“还以为那是给我的,梅花是你自己
留用的,原来不是?”
  “梅花是给你的,你把它当成我收好。这个竹雪寒月是我的,我把这个当成你
收著,这个绣的感觉也像你。”
  “又像我?”明蔚微笑。
  “是啊。怎么这样奇怪,我现在看什么都想到你?”
  “呵。”
  小羊喝了口香片,把嘴边吃点心沾上的碎屑抹净,腼腆瞅着明蔚说:“我可以
做你先前作的那种事么?”
  明蔚微笑迎视他,明知故问:“哪种事?”
  “刮胡子那会儿的事。”小羊话讲得十分含糊不清,低着脑袋蕴酿了会儿,他
看明蔚的神情应该不是拒绝,所以鼓起勇气绕过桌子,捧起明蔚的脸扑上去吻。可
是他太紧张了,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攻击,嘴巴撞上对方的唇,怎么说都有些疼,
他听到明蔚好像笑出声,但他已经没敢再试一遍了,赶紧摀嘴缩回原位端杯喝茶。
  明蔚摸了下自己被碰撞的嘴巴失笑:“真是冲动,你不疼?”
  小羊红著耳根摇头,虽然不疼,但脑袋很晕,都不晓得自己刚才有多蠢,浪费
一个大好机会!
  他们休息够了又回街上,小羊幼年就住进深山,成天面对的除了山就是山,偶
尔和同门下山也是到比较偏僻的村镇,还没见识过像滕煌这样繁华的地方,所以瞧
什么都觉得有意思。这天碰巧有庙宇举行祭典,庙外搭了戏台,周围除了原有的店
铺之外还来了不少摊贩,比平常还喧闹,小羊被戏台上的表演吸引过去,穿梭在人
群中,回头望却没见着明蔚身影。
  他心想明蔚大概不爱这样拥挤的场面,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可能走丢,至少元神
还在不远处,因为彼此间总有契约相系,故而他没有多担心,继续贪看眼前热闹。
  只不过这里的戏曲他不是很懂得欣赏,站了会儿就打了三个呵欠,分心和经过
的摊贩买点心酥边走边吃,退到戏台边的人群外围,舔了舔嘴边酥饼屑忖道:“这
是去哪儿了?是不是去安静的地方?”
  小羊没在心里唤明蔚,偶尔让彼此稍微离得远些也好,说不定明蔚也有想独处
的时候,于是他又迳自在街上蹓跶。逛街逛到一半,他站在喧嚣的街道中央发愣,
仿佛在他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热闹的景象,只是记不清了。
  俗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新鲜有趣,他对这些并非全然无知,只是那段记忆过于
遥远,现在就连娘亲的样子也很模糊,这让他迷惘不安,他不觉得自己很无情,可
是为何才几年的岁月就记不清母亲的模样?
  难道是他逃避了太久,只想沉溺在快乐的事物里,不愿意去回想被娘亲抛下的
事?
  他在大桥上发愣,吃完点心就走到桥下,随意绕进了相较幽静的巷子里散步,
默默算着他和明蔚在秘境过了几日,人间又是什么日子。此时正逢春节,所有人忙
也忙得欢喜,可是他和明蔚却无法与亲友团聚。
  他很想念周谅,也不是不想念爹跟蓝师兄,只不过后者带来的压力让他不想面
对。就在这时他听狭窄巷弄隐约有些压抑的喘息与交谈,没有多想就跃上附近一棵
老树寻找声音来源,无意间撞见某户宅子的庭园里有男女在凉亭里偷情。
  至于为何知道是偷情,因为小羊不小心听到那对男女的交谈,他们趁家里人在
前堂热闹,跑来屋后偷情寻个刺激。小羊面无表情,实则内心颇受冲击,亭中男的
压着女的行淫还说了好些荤话,女子叫声越来越软,小羊不觉红了脸,但仍好奇继
续偷窥。
  眼前忽然一黑,一只大掌蒙住他双眼,要不是立刻认出是明蔚的气息就差点出
手反击了。明蔚在他耳边说:“别看了。”
  小羊起了心思想逗明蔚,故意说:“正精彩呢,不如一起看?”
  “你不害臊?”
  “他们不害臊,我为什么要害臊?你会害臊?”
  明蔚拿开手,改将少年抱下树,两人翩然落到墙外,他对小羊说:“我不想要
你看别人。”
  小羊轻轻哼笑:“行吧,以后只看你。”
  “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小羊追上转身走开的明蔚,拉他袖子哄道:“生气啦?难道
笑就是不正经了?我就是好奇才多瞧两眼罢了,以后不看啦。你别气了。”他一路
哄着明蔚回旅店,还买了糖水、鲜花送明蔚,明蔚早就心软,把糖水递给小羊喝,
再把花插瓶整理好。
  小羊小心翼翼的问:“你还气么?”
  “我没气你,只是不喜欢你看那些污了眼睛的东西。”
  “唔,可书里都说吃和那件事是人的天性,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不关我的
事。还是说你特别讨厌那些事?”
  明蔚看着他像在思量该怎么讲,半晌才说:“你太小了,不宜接触。”
  小羊嘴抿成一线,又提他年纪轻,但是只能认了。
  明蔚说:“今后我还是会忍不住这样管你,而且我也没有你所以为的那么好。
你真的甘愿就这样和我在一起?”
  小羊微笑说:“说得好像我们不该这样?是你屈就还是我屈就了?我也没有要
你改变什么,而且你管我也是关心我嘛,但要是牵扯到本性的话,我也未必改得了,
你不会因此勉强我不是?所以没有什么甘愿不甘愿,是你情我愿的事。”
  “嗯。是这样没错。”明蔚对小羊温煦浅笑,提醒道:“你才刚摆脱诅咒,身
子虚乏,该早点歇下。”
  “啊?太早了吧,天都还没黑啊。何况我今天才吃一餐。”撇开额外的点心不
论的话。小羊不情不愿被带到床上就寝,明蔚继续说:“你在潢山那样的灵地修炼
许久,吃的也是灵气滋养的饮食,俗世之物吃多反而容易令你疲累,一餐也够了,
含着滋养补体的丹药睡吧。”
  小羊躺下就被喂了一颗细小药粒,光是含着它就感到清凉舒服,他问:“怎么
有这个?”
  “方才离开一会儿拿灵矿去交易的,稍有道行的方士都会炼这种普通丹药,没
什么好奇怪。”
  “哦,原来人间也有啊。”小羊阖眼休息,解除诅咒以后他特别容易疲倦,明
蔚说他就如同大病初愈一样,得养好一段时日才能真正恢复健康,现在心神较为耗
弱是自然的。也因此他睡着的时候比醒著还久,和常人作息有些不同。
  小羊困了,瞇起眼去捞明蔚的手,明蔚坐在床缘看他入眠,他翘起嘴角小声说:
“我想亲你。”
  明蔚面上还是那样平静,眼底泛著柔情笑意俯首凑近,让小羊抬头就能轻易碰
触他的脸,小羊的指腹小心翼翼擦过他的鼻梁和面颊,指尖若有似无由唇角描画至
耳朵,像羽毛挠在他心尖上,他呼吸略沉,难得有些耐不住性子往少年颊上轻嘬。
  小羊微微蹙眉,赧颜说:“是我要亲你。”
  “嗯。”
  小羊轻快在明蔚嘴上碰了下,嘴上什么都没尝出来,却已是满腔蜜糖般的甜,
俊俏小脸全然掩不住笑,得意又欢喜。
  明蔚就守在床边望着小羊的睡颜,眼神温柔,他知道小羊是情窦初开,丝毫不
会任何调情花招,纯粹得令人想珍惜,但不代表小羊什么也不懂。
  他也曾以为小羊的单纯好懂是因为所处的地方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都是那些
人,修炼法门虽多,但过程枯燥,所以这孩子心思不多,但后来相熟就了解小羊展
现给他看的这一面貌是因为信赖。
  灵素宫的生活尽管单纯,可是人多就少不了要察言观色,小羊并非全然天真毫
无心眼,只是懒得去计较跟在意旁人的眼光和心思。
  看着单纯自然的事物,也有其复杂的一面,就像一棵树是怎样长成的,又是如
何开花结果的,其实都不尽然是那么顺利简单的过程,明蔚知道小羊只是把那些复
杂的事看淡而已。越是这样,就令他越在意,渐渐也变得心疼这少年。
  想起小羊说过看着他就像赏月,他无声扬起浅淡笑痕,神情柔煦低喃:“千年
万年么……小孩子,做的梦也特别大。”
  旅店外刮起一阵又一阵大风,窗子被吹得发出响声,有一道凌厉妖气迅速弥漫,
这股妖气让明蔚感到有些似曾相识。他起身在床边施了一道结界,转身化作一团冷
白如霜的光点透窗飞到外面追查妖气来源。
  城关外有一大片竹林坡地,寒风凛冽吹落枝叶上覆砌的霜雪,明蔚在这人烟稀
少的地方就不必用障眼法伪装自身的白发蓝眸,在他面前数丈外现身的高大男人正
是宋繁桦。
  宋繁桦曾经魁梧厚实的体魄在长年不懈的锻炼下变得更精悍,更像一头在风霜
中傲然孤立的狼,而族人尽灭的他也的确是头孤狼了。
  明蔚和这位旧识在寒风里相望良久,不用问他也知道宋繁桦是来找小羊的,但
宋繁桦肯定没想到他也在这里,所以他不意外的从对方眼中捕捉到错愕、诧异的情
绪。
  久逢旧识,宋繁桦看对面那狐族还是老样子没变,疏离又难亲近,即使是他释
出的妖气也被远远排除在外。世人常说白眼狼养不熟,不过他觉得明蔚比自己更适
合这些讲法,相识再久还是有些捉摸不透对方,但这种感觉如今却也熟悉到令他想
笑,他问:“你怎会在此地?”他说完顿了下,猜测道:“难道你和灵素宫那孩子
有什么关系?”
  明蔚态度闲适的眨了下眼,避重就轻说:“该说是你的鼻子灵,还是盛如玄的
消息灵通,或是他那面宝镜发挥了作用?”
  宋繁桦咧嘴,露出尖牙笑了下,同时也张开利爪显现出妖异姿态,竹林里刮著
非比寻常的风暴,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讲,他长久以来的矛盾和情绪都需要先与之斗
一场来发泄才行。
  明蔚挑眉:“想讨打?”
  “谁讨打,难说。”
作者: talantalanta (平凡是麻雀)   2021-09-21 01:19:00
啊啊啊要打起来了!周谅和姚叔的互动好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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