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宣情纪事(十三)

楼主: iris1624 (黄黄)   2021-09-20 23:23:36
第十三章、防蠹纸
  “李大哥,怎么突然磨起铅丹来了?是要作画吗?”
  “你来了!”李楮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这不是要用来作画,而是要用来做防蠹
纸。”
  李楮将昨日与周子尧见面的情形说给苏悦听。他和周子尧上坟完后到饭店小酌,最后
李楮留下那句不明所以的话并叫周子尧隔日来作坊找他,接着他便绕到药材店秤了些铅丹

  大致叙述完两人昨日的对话后,李楮到当家师傅的小屋里拿了本蓝皮册子出来,那册
子看着平平无奇,但其封皮和内页微微翘起,应该是被翻阅过许多次的缘故,特别的是,
只有第一页与最后一页双面是桔红色底。李楮道:“这是师父留下来的册子,里面纪录了
各式各样的纸的造法,有些是他学来的、有些是他自己发明的,更有些是他早年旅行各地
时听来的,可谓集师父一生的心血。”
  李楮翻到某一页,边指给苏悦看边说道:“这页写的就是防蠹纸的作法。其实也不算
是造纸,而是将铅丹磨成细粉之后与胶水混匀,再涂到书的扉页及封底附页上,如此便可
有效防虫。”
  苏悦仔细看了册子的记载,只见上头没什么字,而是以简单的比画勾勒出图案,再辅
以几个字说明。苏悦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听过这种纸,不过我听到的是它的另一个
名字,叫做‘万年红纸’,源自于南方,听说它的防蠹效果绝佳,可以使书页保存很长的
时间;不过,因为有人以廉价的颜料涂刷纸面冒充防蠹纸用以牟取暴利,导致防蠹纸的信
誉受到影响,连带着这种防虫蛀的方法也逐渐消失。”
  李楮道:“看来这是师父早年到南方旅行时听到的。这么好用的方法,失传倒是可惜
。”
  他将铅丹磨碎后,加入准备好的猪皮胶水中搅匀,并请苏悦到库房拿一张仿澄心堂纸
。苏悦好奇道:“你要拿仿澄心堂纸来试验?会不会太奢侈?”
  李楮道:“毕竟是宫里的书,纸的品质大概都与仿澄心堂纸不相上下,用其测试也会
更准确些。”
  这时颜料也调好了,呈鲜艳的桔红色,李楮在纸上刷两道颜料,中间留下约两指宽的
缝隙。在等待颜料干燥的时候,两人挨在一块闲聊,苏悦道:“不知道御用纸选拔大赛什
么时候开始,真叫人期待。”
  李楮道:“是啊,不过御用纸通常都比较华丽,除了用泥金作装饰,砑花的图案也复
杂多了,我得好好想想。”
  苏悦笑道:“希望到时我能帮上你的忙。不过,被选中的纸将会名满天下,甚至为他
国所知,这等殊荣没有人不向往,想必竞争会很激烈。”
  李楮也知道在这个高手云集的粱芷镇,想胜出简直难上加难,然而他有非赢不可的理
由。思及此,他偷偷觑了苏悦一眼,心中斗志更甚。
  颜料差不多干了,两人便到库房里抓了几只蠹虫,事实上库房里蠹虫的自然不只区区
几只,这让李楮很头疼。
  苏悦提议道:“做些椒纸分散在库房里如何?在椒纸味道散掉之前应该都有效果,我
小时候便将椒纸放在书柜里驱虫。”
  李楮喃喃道:“椒纸啊……”苏悦期待李楮会想起些什么,比如说“椒纸是他送给童
年玩伴的第一张纸”之类的,李楮却只道:“这主意不错,我明天就去买些花椒。”
  苏悦的期待再次落空,正当他要彻底放弃等李楮认出自己,准备直接讲明的时候,李
楮却已迫不及待地要试试防蠹纸的功效。下次再说吧,苏悦在心里叹道。
  两人正要把蠹虫放到纸上,这时周子尧正好进来,问道:“李楮,你叫我来做什么?
而且你昨天说我爹帮我想好了是什么意思?”
  李楮道:“你来的正好,快过来吧,我们正要印证师父记下来的方法呢。”
  周子尧疑惑地凑上去,只见李楮把蠹虫放到涂有桔红色颜料的地方,然而那些蠹虫只
在原地停留片刻,便爬到纸上白色的部分,最后没有任何一只蠹虫停在有颜料的地方。
  周子尧惊讶道:“这种颜料可以驱走蠹虫?”
  李楮把小册子翻到防蠹纸那页后递给周子尧,说道:“你自己看吧,这是师父留下来
的。”
  周子尧看完关于防蠹纸的记载,接着又快速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神情闪过讶异、佩服
,最后余下黯然。他道:“我完全不知道他有留下这本册子,或者是,他觉得我没必要知
道。”
  然而李楮却是强忍着笑意道:“你翻到最后一页看看。”
  周子尧照办,只见最后一页是防蠹纸,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句:“臭小子,知道你
爹的厉害了吧。”他颤抖著指著那行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才咬牙切齿地逼出一句:“
那个臭老头到底想干吗?”
  李楮笑弯了腰,说道:“你走了之后不久,师父就把这本册子交给我,说等你有天在
荣燕坊遇到麻烦的时候再给你,在那之前我可以随意翻阅。”
  “但为什么要给我?这是他的毕生心血,应该交由宣情坊的下一任当家继承才对。”
  李楮收起笑容,正色道:“师父的技术我确实继承了,这本册子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但这个象征最后还是必须由你来收下,因为你才是师父的儿子,而且这本册子原本就是
属你的,只不过你后来跑了。”
  周子尧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老头子不怨我吗?‘为什么非要去荣燕坊不可?你瞧
不起宣情坊吗?你瞧不起你老子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吗?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他那天
不是说了这些,然后叫我滚吗?”
  李楮道:“那只是他一时的气话罢了,毕竟他始终以为你会继承宣情坊,并以此为荣
,所以知道你瞒着他参加荣燕坊的选拔,又执意要进去的时候,当下才会那么生气;但比
起生气,更多的是失望与难过吧。”
  周子尧脑海中顿时浮现一年半前的情景,他离开家前最后一次回头,看到周嵘红着眼
眶,身形有些佝偻,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这让他心中产生动摇,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正
确;但最后仍别过头,背起包袱走上自己的路。他当然没料到下一次见到父亲,已是天人
永隔。
  李楮接着道:“后来师父告诉我,他很后悔当初叫你滚。他明白你有自己的追求,让
你继承作坊只是一厢情愿的期许,而不是你真正的理想。不过,你也晓得师父的脾气,他
拉不下脸面求你回家,而你当然也不肯服输,于是就变成这样了。”他指了指册子上的防
蠹纸,说道:“你瞧,册子前后不是都有防蠹纸吗?想必师父希望这本册子能长长久久地
陪在你身边,在你需要的时候随时给你支持。”
  周子尧颓然坐下,愣愣地望着防蠹纸与父亲的笔迹,心里万千思绪一时无解。
  李楮在旁边陪着,忽然他的手臂被戳了下,转头一看只见苏悦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壶酒
和两个酒杯,李楮对他感激地笑笑,接着苏悦指了指门外,便悄声离开。
  苏悦走到门外,却忽然摀著嘴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在玉宣的搀扶之下上了门外的马车

  李楮把两个酒杯斟满,说道:“来吧,今天我陪你喝。”
  一壶酒喝完,两人也差不多不行了。周子尧一手支颐,另一手戳著李楮的脑门,醉醺
醺地说道:“我说师弟啊,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都摆副臭脸?”
  李楮左脸贴在桌面上,双眼半瞇著说道:“因为你很讨厌。”
  “我哪里讨厌?是因为我离开宣情坊?但老头子不都接受了。”
  李楮却突然挺直背脊,双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你为什么不先跟师父师母商量
?突然说走就走,能不能考虑一下家人的心情?”然而他随即又趴下去,嘟囔道:“而且
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不是你师弟吗?我们不是约定好,你作当家师傅,我作你的副手,一
起让宣情坊发扬光大吗?怎么你自己跑了?”
  周子尧也跟着趴下去,说道:“抱歉啊,我不敢说……但是,加入荣燕坊是我的梦想
,我想用全国最好的材料造纸,你知道吗?荣燕坊里有取之不尽的泥金和珍珠粉,还有专
人帮我们刻砑花的木板,多繁复多细致的图案都刻的出来。而且,只要想到我造的纸被用
来传递重要政令或作为外交文书,抑或是流入民间被人们争相收藏,就觉得振奋不已。我
想你能明白吧?”
  而且,他知道比起自己,李楮更适合继承宣情坊,当家师傅的身分能让他自由挥洒创
意。他的师弟总有一天会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造纸师傅。
  李楮缓慢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明白,但荣燕坊限制很多吧?”
  周子尧抬起拳头,软绵绵地道:“只是现在而已,有一天我会成为当家师傅,到时候
整个御用作坊都得听我的。”
  “但无论如何,我就是看你不顺眼。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每回见到我都阴阳怪气的。

  “逗你玩啊,看你生气多好玩啊。”
  “你还是滚吧。”
  “师弟啊,你记不记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夏天老头子在纸槽里加水,让我们
在里面玩?”
  “当然记得,我们最后合力把师父拉进来,让他浑身湿透。还有啊,有一次师父要我
们比赛一柱香的时间内,我们俩谁抄的纸最多,最后是我赢了吧。”
  “你在想什么,那是我让你的,要是我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会怕。”
  “事到如今还要赖皮。”
  “我是实话实说。”
  “……”
  “……”
  最后,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聊的,从椅子上聊到地上。他们成“大”字躺在冰凉的地
上,一动也不想动。
  这时,周子尧突然问道:“师弟,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什么事?”
  “你爹娘刚过世那会你本来很消沉,但某天之后突然好多了,偶而还能看到你笑;然
而大概过了一年,你整个人又变了,像是行尸走肉般一点精神都没有,镇日沉默不语,过
了好久才渐渐转好。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李楮一言不发,就在周子尧以为他睡着时,忽然听他开口道:“那个时候,我每天下
工以后就会到镇子东北方的梅花林,和林子里一处宅院的小孩玩。其实说玩耍也不对,因
为他身体不好,所以我们只是隔着窗户天南地北地聊,他特别喜欢听我说跟纸有关的事。
原本我连造纸都逐渐失去动力了,生活好似没有什么意义,是毛毛……是他帮助我重新找
回快乐、找回对造纸的热情,和他见面是我每天最期待的事。”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但是一年后,他死了,而且可能还是我害死他的。”说
完,他发现周子尧不知何时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李楮也跟着坐起,疑惑道:“怎么
了吗?”
  周子尧双手搭上李楮的肩膀,沉声道:“你知道那个宅院是谁家的吗?”
  “不知道,我没问过他的姓氏。”
  周子尧大力摇晃着李楮,大喊道:“是苏家啊,你这个呆子你竟然不知道!”李楮怀
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苏家?哪个苏家?”
  “还有哪个苏家?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苏家!”
  “等等,所以那个小孩是……”
  李楮顿时感觉自己的脑中经历了一番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接着因为不堪负荷,脑袋
瓜“咚”的一声磕在地上,昏睡过去。
  等李楮醒来已经是隔天早上,隐隐约约能听到外头传来工匠们剁树皮的声响。他转头
一看,发现周子尧躺在旁边呼呼大睡,便踹了下对方的屁股,说道:“周子尧,太阳晒屁
股了,还不滚去荣燕坊工作。”
  “说了多少次,叫师兄。”而后周子尧边打着呵欠,边匆匆跑出去。
  李楮又在原地坐一会,忍着头痛回溯昨天的记忆,想到最后和周子尧的对话突然跳了
起来。
  毛毛没有死!苏悦就是毛毛!他的心上人竟是他最重要的童年玩伴!
  昨天来不及感受的欣喜瞬间涌上来,让李楮有些飘飘然,他已经等不及要跟苏悦说了
!不知苏悦有没有认出他来?或者苏悦早就知道了,毕竟苏悦有一次曾叫他“楮哥哥”;
他又想起苏信曾喊苏悦“毛毛”,以及苏悦言谈中提到的诸多讯息,他那时虽觉得过分巧
合,却又不敢放任自己深想。他总是避免回想起那段时光,因为追忆只会令他悔恨。
  不管如何,李楮现在无比期待下午苏悦的到来。
  然而,苏悦并没有来。
  玉宣对李楮说道:“少爷要我转告:家中有事,所以这几天可能无法过来,但请不要
担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虽然失望,但李楮也只能翘首期盼。
  七天过去,李楮没有等到苏悦,而是等到一封只有三张图画的信,第一张图是一个简
笔小人揹著书上马车,第二张图像是伏案奋笔疾书,第三张图则是简笔小人在哇哇大哭。
  “马上就要省试了,所以少爷会在京城暂住直到省试结束。少爷说很抱歉没有先告诉
李师傅,也请您不要挂念,他会写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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