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同饮杯中月、陆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1-09-10 08:25:54
  盛如玄的寝室内,素雅无饰的床里躺着一名小少年,他找来潢山一带最好的医
修为其诊治,那医修看完小孩的情况告诉他说:“幸好令公子福大命大,虽是受到
毒符冲击晕过去,不过蓝小友及时救治,毒性没有扩散,只是醒来会有一点心神不
宁,在下开几帖安神和袪毒的药喝完就无碍了。”
  盛如玄望了眼床上熟睡的孩子,回头向医修道谢:“那就有劳吴道友了。”
  那医修又提醒道:“还有一事,虽然令公子年纪尚轻,太早祓除恶咒难免有损
身心,可是再这么拖下去也不好,宫主还是要早做决断。那诅咒一直在消耗生机。”
  这话让守在床边的蓝晏清也一脸担忧,盛如玄却是冷静回应:“此事我自有分
寸,多谢吴道友提醒。”
  “那好吧,我去开药方。”
  盛如玄目送对方,下令道:“晏清,去带路。”
  蓝晏清有些不舍的看了眼床上昏睡的小师弟,听令跟随吴医修去取药方和抓药。
那两人一走,盛如玄走到床边伸手,掌心浮出一面发出白光的东西,那是他的法宝
昭明宝镜,他用宝镜隔空对准小羊缓缓移动,像在搜寻什么,片刻后毫无所获才收
手低喃:“看来还算干净。”
  盛如玄走出房外,过了好一会儿明蔚才在床边现身握住小羊微凉的手幽幽低语:
“要是我再晚一些,只怕你要被那毒符弄瞎双眼、毁了这张脸。小傻子,也不当心
一点。”他守在床边良久,指尖一点微光虚指著小羊眉心,用真气护其元神。
  一柱香后小羊终于逐渐转醒,他皱眉发出模糊而微弱的呻吟,坐起来望着陌生
的床帐发愣,这时蓝晏清推门入内,端了碗药过来搁在床边几案上。
  蓝晏清关心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小羊微微摇头,嗓音干哑的问:“这是哪里?”
  “这是师父房里,我找到你以后,师父就亲自抱你回来,方才请吴医修来给你
开药。天蘅教的人用毒火符暗算你,还好我及时赶到,但还是让他们跑了,可能是
害怕白猿报复吧。”
  小羊一脸困惑:“我听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师兄能再讲明白些么?”
  蓝晏清端起药碗,舀起一匙吹了两口哄道:“先喝药,边喝我边讲给你听。”
  据蓝晏清所叙,天蘅教的人上潢山捣乱试炼,企图抢摘白桃,又挑起白猿与灵
素宫起冲突,小羊跟周谅去救小白猿那会儿,蓝晏清和其他的同门师兄弟在另一处
与天蘅教的人打起来。白桃树林和峡谷范围太大,蓝晏清一时遇不上小羊他们也是
正常的。蓝晏清赶去救小羊的时候,早就没看到周谅的踪影,只看到了天蘅教扔的
一些阵旗和符术的气息,疑是天蘅教人作祟。
  听到这里小羊揪住蓝晏清的袖子紧张追问:“周谅她没事吧?”
  蓝晏清垂眼一看,小师弟修长玉白的手指抓在深蓝衣料上,不知为何觉得情状
暧昧,令他心神微荡,他压下异样情绪回答:“她没事,听说她救了白猿幼崽时被
兽潮冲散了,但没受什么伤,只是有点受了惊吓,徐长老已经接她回去休养。周谅
缴了你和她的白桃各一颗,其他还给白猿,长老他们才有办法去平息兽潮。受伤弟
子们也都救回了。不过……还是出了些意外。”
  “意外?”
  蓝晏清犹豫半晌还是告诉他说:“谭飞跟林东虎抓了白猿幼崽引起兽潮,林东
虎说是迫于无奈,大概也是天蘅教令白猿攻击他们,迫于情势而为,不过林东虎还
是暂时被关起来等候师父他们发落。至于谭飞就没这么好运,他被兽潮淹没,至今
无法找到人,请其他长老帮忙寻人也无下落,只怕凶多吉少。你和周谅也真是的,
应该等我们过去,怎么自己以身涉险,不怕死么?”
  小羊听到这儿心里仍有不少疑问,也没将蓝晏清的叨念放心上,这事越想越古
怪,他忽然岔开话题问:“蓝师兄,天蘅教的人给我下了毒符就跑了,可他们也没
抢白桃?”
  其实蓝晏清也感觉这事有些怪,但他毕竟当时不在那里,没有证据的事,谁也
不好断言什么对错是非。他迟疑答道:“对,毒火符是天蘅教才有的符术。只会是
他们干的好事。”
  那就怪了,小羊记得他先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接着好像就看到林东虎的
样子。在他满心疑惑时,明蔚暗地告诉他说:“不必猜了,就是林东虎给你施了毒
火符又撒谎骗其他人。至于那毒火符怎样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周谅那时给谭飞他们
贴了隐身符,林东虎却将谭飞的符给卸了,周谅亲眼看谭飞惨死才受到惊吓,不过
她没什么大碍,你不用太担心。”
  小羊从明蔚那里得知真相才稍微安心了些,他和周谅并没有大错,不怕其他人
来查,只是不免有些埋怨为何这次试炼的内容。
  “在发愣?来,再喝一口药。”蓝晏清把烫口的药稍微吹凉喂过来,小羊想接
手那碗药自己喝,蓝晏清避开来劝说:“你别忙,我喂你吧。都怪我一开始没顾好
你,害你受这种罪。”
  小羊微微蹙眉:“这不关师兄的事啊,是我自己不够谨慎和学艺不精。”他就
不懂蓝晏清怎么老是把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说到底他的作为和蓝晏清也没什么关
系吧?
  “别这样想,你是师父的独子,又是我最看重的师弟,要不是一早天蘅教分散
我们的注意,我能更快找到你和周谅。”蓝晏清看师弟脸色不好,换了话题说:
“师父有些忙,原是想留你在他这里休养几日,不过我请求师父让我带你回藏风阁,
毕竟你和我住习惯了,由我就近照顾比较好,师父也能专心去忙。”
  小羊点头答应,但仍坚持自己喝药,不过汤药实在烫口,蓝晏清看他被烫舌头
的样子笑了声又接手过去。小羊终于喝完那碗苦药,接着问:“查清楚天蘅教的人
有什么目的了?”
  蓝晏清搁下药碗跟他说:“不查也能猜到,无非是想抢白桃,再过不久有个很
大的秘境会开启,要是带上某些东西比较好进到秘境里,就像是拿了钥匙或通关文
牒一样。白桃的灵波与那秘境出入交界的灵波相近,所以才被天蘅教盯上。我想天
蘅教不只是派了人到这里摘白桃,大概也会去抢其他类似的东西,他们和流氓简直
没两样。”
  小羊头一回听说秘境的事,勾起他的好奇心,不过他感觉到明蔚不希望他开口
多问,所以安静躺回床上小睡。他还没睡着又听蓝晏清走近,立刻又坐起身问:
“师兄还有话想讲?”
  蓝晏清坐到床边忽然抱住小羊说:“盛雪,还好你没事。那时我看到你倒在那
里,真是……吓得我快要魂不附体了。”
  小羊忽然被紧拥也不知所措,只是僵硬呆坐着,他轻轻拍了拍蓝晏清的后背说:
“嗯,我没事,就是有些累而已。蓝师兄别担心。”他试着推开对方,谁知蓝晏清
又将他抱得更紧,他又安静了会儿才尴尬道:“师兄放开我吧,好热啊。”
  蓝晏清低语:“再让我抱一会儿。”他当时真以为师弟死在试炼里,难过得无
法接受,虽然小师弟如今平安无事,但他觉得心中情意已经快压抑不住了。
  “不好吧?”小羊说完有点后悔,这话仿佛在告诉对方自己发现了什么,他可
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师兄心里对自己有没有别的念头。
  蓝晏清听出一些异样,退开了些直盯着小师弟看,眼神有些狐疑:“盛雪你……”
  “什么?”小羊装傻浅笑:“师兄你不也很忙,我既无碍就不劳烦你照顾啦,
快去忙吧。”
  蓝晏清瞧不出小师弟有何异样,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点郁闷,他认为盛雪是有
些迷糊的,但还是试探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将来师父可能会希望你
找个道侣,你怎么想?”
  “啊?我想都没想过啊。你别说笑了,就我这样的……凡人,找什么道侣啊。”
  “是么?可你和周谅这般亲近,说不定师父会想让你和她在一起。”
  小羊感到荒唐,叹道:“怎么可能。我只当她是妹妹,她也不可能是这样看我
的,你想太多了,师父不会这样。”
  “那可说不定,周谅是难得一见的天灵根,你们这么要好,师父肯定想过这些
事。再说,修真界里,师兄妹最后成为道侣的也并不少见,师父和师娘就是这样,
师父是师娘的师兄啊。”
  小羊听到这番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摆手抗拒:“拜托师兄不要再讲了,好可
怕啊。我绝对不要娶周谅,我是很爱护她,可是仅此而已。你再说下去我要吐了。”
  蓝晏清见师弟这反应不仅安心许多,还有点高兴,他握住师弟的手说:“我晓
得了,有机会我会提醒师父的。我知道你这性子也喜欢自由自在,不擅于男女相处,
没有道侣也无所谓,我会永远陪着你,还有师父。”
  小羊浅浅抿笑把手抽回来,讪讪然笑说:“我又不是毫无长进的孩子,已经很
能照顾自己了,总不能老是靠你们。总之多谢师兄这样关照我,不过我不想拖累你,
所以只要师兄像师父那样一视同仁就好啦。”
  蓝晏清又捉住小羊的手握牢,深深看着他道:“对我而言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你当真一点都不晓得?”
  小羊暗暗叫苦,他没想到蓝晏清的态度陡变,他想装傻到底,又不想直接伤了
师兄的心。他感应到明蔚一声冷笑,还揶揄他说:“你如此优柔寡断,将来只会更
伤他的心。难道你想为了一时逃避和自欺欺人就把自己卖了?还是说,你有点喜欢
姓蓝的小子?”
  “没有!”小羊脱口叫道。
  蓝晏清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呃。”小羊情急之下胡诌:“我是说没这回事,正因为我明白师兄对我特别
特别好,所以受宠若惊啊,我感激师兄,但还是不习惯这样。”
  蓝晏清笑了笑:“你啊,就是这么老实。我就喜欢你这点。”
  小羊和明蔚同时在心中否定:“不,我不是。”
  “姓蓝的小子对你误会很深啊。”
  盛如玄回来了,蓝晏清立刻松开小师弟的手。小羊想下床行礼,盛如玄进来就
说:“不必起来。晏清,今天你先回去,盛雪在我这里歇一晚吧,要是他真的没事
了,我再让他回藏风阁。”
  蓝晏清瞄了师弟一眼,行礼答应后就退出去了。盛如玄踱至床边俯视床上的孩
子,沉默良久,看得小羊有些莫名心虚,后者怯生生喊了声师父。
  盛如玄似笑非笑的轻叹道:“几年过去了,从没听你喊我一声爹。”
  小羊垂眼不敢再多看对方,盛如玄迳自说道:“罢了,叫师父也是一样。身子
好些了?”
  “托您的福,都还好。”小羊也不想和父亲这样生疏,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
办。也许是自幼对这个父亲就没印象,而盛如玄给他的感觉也不好亲近,反而住隔
壁峰的宋叔虽然也是寡言冷面的家伙,却还让他觉得自在些。
  盛如玄浅笑对他说:“林东虎说你身上带了邪祟,想来他是惊吓过度才胡言乱
语吧。潢山的灵气旺盛,寻常妖邪根本无法接近,灵素宫又是在灵源之上,你怎么
可能带着邪祟之物生活那么久?”
  一瞬间小羊以为自己和明蔚的事被盛如玄看穿了,可是盛如玄的目光不断打量
他,看来只是在试探而已,他强行稳住心神否认道:“师父所言甚是,这里灵气极
盛,不会有什么妖邪,何况我这样的普通人,妖邪图什么呢?”
  “那也未必,邪祟之物都喜爱啖噬人的心与肝。若是钻蚀入心,或许也有法子
躲藏得好。”
  “喔……”
  “吓着你了?”盛如玄浅笑,端起小少年的脸审视,须臾后说:“还记得你从
前去过的忆梦谷?”
  “嗯、有印象。”
  “为师知道那段记忆会伤你的心,不过有些事还是想跟你问个明白。那时你在
忆梦谷可有遇到什么怪事?无论多细琐的事,要是有点古怪的都能讲给我听么?”
  小羊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梦里与明蔚缔约之事绝对不能提,他只好讲了脑海浮
现的另一件事:“姥姥的肉汤、那汤里……”
  盛如玄蹙眉:“姥姥?”他想起这是在指周谅的姥姥,追问:“汤里怎样?”
  “肉的味道有些怪。”
  盛如玄沉吟了声,翻掌变出一面精致的圆镜,圆镜凌空翻转数圈后照向小羊,
他语气温柔低语:“盛雪,你对着这面镜子不用害怕,稍微试着回想一下在忆梦谷
经历了什么。”
  小羊不安又疑惑的望着盛如玄问:“这面镜子能做什么?”
  盛如玄轻拍他肩膀安抚道:“不用怕,这是我的昭明宝镜,它能帮你找出过往
存在的一些线索。”
  “线索?”
  “对。现在的问题,不就是源于过去?长久以来困扰你的诅咒也许也能找得出
来,过了这么久,你可能记不起来,但沉静下来的记忆还在,就像尘埃落定后更能
看清楚一些事物。你也长进不少,或许能找到机会帮你解除诅咒。”
  小羊点头,尽管不太安心,但还是答应道:“那我再试试好了。”他相信明蔚
会有办法不被发现,也刻意想些和明蔚无关的事,但除了和明蔚、周谅的邂逅,其
他的事都剩下悲哀的结果,像是被母亲抛下、母亲误杀了姥姥这些事。
  镜面变得像水面那样泛起灵波涟漪,小羊看到袁霏缨一脸狰狞拿刀刃刺杀一名
老妇,并且一脸冷漠将老人家推开。他看得有些发怵,袁霏缨那样子看不出是误杀
姥姥,手里沾了血也没有半点情绪,他觉得镜中的女人很陌生。
  镜中光影瞬变,小羊看到更年幼的自己用十分依赖且亲暱的态度趴在一名少妇
腿上哼歌,他们头顶的枝条开满了粉色的花,尽管看不清少妇的模样,可是少妇温
柔抚摸他的头发,场景再变,在他更幼小的时候,被袁霏缨关进一间小屋里,屋内
画满咒文,墙上挂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脑袋,应该都是些妖兽遗骸。
  “不要、不要,放我出去!”小羊被勾起内心深处的阴影,惊恐尖叫着想跳下
床,盛如玄将他拽回床上压制住,另一手并起剑指朝他眉心一点,他当即晕厥,不
过另一重意识还清醒,是明蔚暗中护住他心神,并且让他在梦里清醒著。
  “盛如玄走了。”
  逃到梦境里,小羊看明蔚支起单膝坐在一棵古树下,喝的不知是茶还是酒,看
那杯盏应该是酒吧。他走近明蔚问:“这是哪里?”
  明蔚答:“你心神意识的浅层,不过我筑起一重幻境,那家伙的昭明宝镜照不
到我。”
  “就像你在封印里又另辟一个秘境那样?”
  “有点像,可是不一样。这是你的神识,我不能到更深的地方,也不能另辟我
的境界,那样会让混沌吞噬你,你会发疯或变成傻子。”
  小羊听了并不感到恐怖,只是好奇问:“所以你能做到那种事?”
  “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缔结契约,能让我长久依附着你,所以能办得到。少了这
层关系也不是完全办不到,但会比较费力。要对弱者做这种事不难,但也没这必要,
若是应敌的话,直接打倒就好。”明蔚回答小羊总是毫无保留,并不担心小羊会对
他疑神疑鬼。他知道小羊对自己十分信赖,简直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反而让他时常
担心,他带着笑意反问:“还想知道什么?”
  明蔚轻轻拉着小羊的手坐下,递了杯酒给他,他望着杯中映出自己面貌的酒水
问:“刚才我在镜子里看到很奇怪的事,小时候我在对一个女人撒娇,那女人不是
娘亲,而娘亲在我更小的时候,很生气的将我关到一个可怕的房间里。那女人该不
会是和我爹有过什么暧昧,而我又被哄了过去,娘亲才那么生气?”
  “不知道。”明蔚轻轻和他碰杯劝酒:“不喝么?”
  小羊嘟嘴说:“只是幻境,喝这个有什么意思?”
  “在你眼里,我也是幻影?”
  小羊瞅了眼明蔚,心口微热,他尝了一口杯中物,原来那不是酒,是果汁,非
常香甜的果汁,他神色诧异:“这、这是白桃汁?”
  “嗯。你太小,还不能喝酒,喝果汁就好。”
  “你偷来的?”
  “是你们灵素宫的人去偷来的,我取了一点而已。”
  那果汁越喝越顺口,小羊喝完又要了一些,明蔚跟他说:“好在姓盛的那家伙
及时收手,没害你犯头疼。一旦我出手阻止就会曝露你我之间的事,那样到头来还
是会害你落入险地,但若我不出手又担心你心神受创。他那面宝镜要是照到你心里
太深处,所造成的伤害不亚于我召来混沌把你搞成傻子。也不晓得是他功力不足,
还是他顾虑到这点才收手。总之,你要当心那个姓盛的。”
  小羊愣愣听完,语气轻弱的迟疑道:“但他是我爹,应该不至于这么狠心的。”
  “袁霏缨是你娘亲,她有不舍得你么?再说盛如玄把蓝晏清当儿子般看重,对
你却不冷不热,要不是你这次卷入这场风波,说不定他也不会特地来看你。”明蔚
讲完喝干一杯酒,幻境里由晴转阴,仿佛也在反映他的心情。
  明蔚又转头看小羊垂著小脑袋,落寞可怜的样子让他有些心烦,更是心尖发软,
于是又缓和语气说:“你想的也没错,一般为人父母总不会那么狠心,袁霏缨虽然
没带你走,但也帮你向灵素宫求援,姓盛的应该也是不希望你因身份招来妒忌才这
样对你。”
  小羊斜睐他一眼,听他这么说心情好多了,但仍有些嘴硬回说:“算了啦,你
讲这些也没安慰到我。先不说这些,想脱离天蘅教的那人可能就是你妹妹明斐?要
不要去找她?”
  “不了。在潢山找到她也不妙,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很清楚。希望她已经离开潢
山了。”
  小羊觉得可惜:“就只能这样错过了,当时也没能问出她叫什么……”
  明蔚轻笑:“你何必这样。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不必放心上。”
  “你怎么这样讲话,现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平常我的事情你不也没少插手?
我当然会关心你的事啊。”
  “哦?”明蔚挑眉睐向小羊,小羊侧首抿著杯缘避开他注视,然而杯中早就喝
干了,瞧那模样显然是在害臊。明蔚垂眸淡笑,神色柔和跟他讲:“我依附你,自
然是以你为主。至于我的事并不急,我活了那么久,和明斐分开也很久,只是想知
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没别的念想了。”
  “可是早日找到她就能早点团圆,了却心愿啊。”
  “只要她过得好,团不团圆也不重要。我的心愿是她过得好而已。”
  小羊歪头觑他说:“我不懂。你都暂时离开封印了,多点追求不好么?”
  “想求的越多就越会让自己难受。”明蔚浅笑摸他头发说:“不懂就不懂吧。
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想让你喝那杯契约酒了。”
  小羊歪著脑袋躲开对方的大掌,被那样碰触害他心跳得很快,生怕泄露了心事。
幻境也不知不觉又由阴转晴,草地被晒得油亮亮的,他因为有些心虚而暂时沉默。
  明蔚迳自说道:“其实我不是非要跟你缔结契约才能离开,另外开辟的秘境就是
用来吸收那阵法的力量,等有朝一日瓦解封印就能出来。那时你刚好出现,我又碰巧
待得闷了,干脆就随波逐流,觉得遇上你就出去看看也好。可能是我有点寂寞,所以
想找明斐。不过,和你相处时,我很自在。有人依赖我、需要我,似乎也挺好的,不
仅是被需要,也想被找到,但又并非谁都可以。”
  小羊听得似懂非懂,这话好像绕了一大圈,他困惑皱眉问:“你究竟想讲什么?”
  明蔚轻戳他眉心,噙笑道:“就是遇见你,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如今我没有太
多想求的事。”一开始以为谁都行,但相处久了才有些明白,如果不是小羊的话,他
大概不会离开,依然待在阵中阵里,无所谓的耗尽时光和生命。
  这话讲得太好听了,小羊有些赧然不信,回嘴道:“先前你说选择我,是因为小
孩子好控制。”
  “呵,是啊。那只是原因之一。你不是为我而来,却找到我,对我无所求,没
有执念,所以我和你走。”
  这话让小羊心虚得很,他现在的心境早就不是当初那样,要是明蔚知道了会怎
么想?
  明蔚拍小羊肩膀说:“正所谓无欲则刚,所以有时你还是能胜过许多人,比如
这回你就比林东虎他们下场好些,因为你不贪。可是这个无欲有时不是指毫无欲念,
而是不外求,毕竟世间有太多求而不得。一旦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旁的任
何人事物也不过是虚影。但要如何能找出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又是急不得的难事。
也许只能顺其自然吧。
  明斐的事还是不用你操心了,至于团圆就算了,分开得太久,恐怕她已经不需
要我去找她,想找她也只是我这个哥哥自己一厢情愿。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对妖
魔如此掏心掏肺,是不智之举。”
  “就说了对我而言,你和别的妖魔不一样!”
  明蔚少见他这样激动,噙著一抹无奈浅笑继续讲:“你知道么?妖魔即使有心
也不轻易留情。正因如此,妖魔容易被人心吸引,如果那人珍惜缘份或许也有善果,
但人心易变,往往互相利用、诱骗,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曾经的白狐一族就是如
此,为了修炼和生存而与人族往来甚密,沾染了不好的习气,导致自灭。”
  人族多如虫蚁,小羊难以想像灭族是怎样一回事,只是听了很心疼明蔚,他瞅
着明蔚认真问:“那我有不珍惜你么?”
  明蔚迎视少年澄澈明亮的柔灰色双眸,明镜般的心像是荡开涟漪,他歛眸低喃:
“这问你自己的心最清楚吧。”
  小羊想了会儿,他知道自己贪心,总想要明蔚能一直陪伴他,因为有明蔚在,
他不再怕黑、怕独自面对将来的一切,而他唯一能回报的似乎只有勤加修炼,好帮
助明蔚摆脱封印。或许明蔚根本不稀罕他的亲近友好、依赖跟喜欢,可是总不至
于讨厌他吧。这么一想他有些腼腆的微笑说:“反正你都习惯我烦着你了,我对你
也不差吧。将来要是没有我,你肯定不习惯,肯定会寂寞。等契约期满以后,我们
结伴去找人,你找妹妹,我找娘亲啊,怎么样啊?”
  明蔚听他语气有些无赖,轻蹙眉心说:“你对别人态度规矩又正经,怎么对我
就老是这样轻浮?”
  小羊挑眉歪头:“是么?”
  “嗯。”
  “我也会跟周谅开玩笑啊。”
  “感觉不一样。”
  小羊试着解释:“你我相识得久还不晓得我么?就算我爹是宫主、也正因这些
缘故,加上我没什么修炼天赋,所以更不好得罪人,言行自然不能那么招摇啦。”
  “也对。懂事的孩子,是因为没有任性的余地。”
  这话让小羊有点尴尬,明蔚微笑望着他没再讲什么,只是浅尝一口酒后跟他说:
“该醒了。记得换套衣裳。”
  小羊这才惊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周谅给的女装,一直都没换下来啊!
* * *
  小羊知道自己身上的诅咒迟迟无法解除,还有这几年遇到的许多麻烦,归根究
底还是他太弱的缘故,所以他一有空就去听课、练功,闲暇时则独自跑到山中罕有
人烟的地方练习明蔚教他的术法。虽说他不像其他人有灵根利于修炼,却有明蔚教
他其他法门,只要寻觅好的风水之地设阵炼符,就能将自己融入山水天地间化为一
体,藉以吸纳灵气,有点类似妖修或灵兽那样吸收天地精华。
  明蔚教的修炼之法,其成效远优于在灵素宫修炼,久而久之小羊就更常往深山
里跑,有时独自带上行囊进山里好几天没回来,只会一天传一张符给蓝晏清和周谅
报平安。
  但蓝晏清并不知内情,只以为小师弟成天进山里玩耍,纵使他再疼爱小师弟也
有些看不过去,某次盛如玄指点他剑术后,他向师父发牢骚说:“小师弟也真是的,
成天往山里跑,不晓得去哪里玩了。连周师妹都比他勤奋上进。”
  盛如玄既不担心也不生气,只淡然回应:“由他去吧,他自知修炼徒劳也不想
让人为他费心,能那样自得其乐度日也很好。不要对他太强求。”
  蓝晏清已有数日不见小师弟,心里惦记得狠了,又借口道:“师父太宠师弟了,
也不肯念他几句,他平日也不怎么常来问候师父您啊。就算拿丹药养著也绝非长久
之计,师父舍得让他和凡人一样?”他可不希望小师弟如凡人那般短寿,只盼能和
小师弟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才好。
  盛如玄不知徒弟心思,好笑道:“为师不是还有你么?可别令为师失望了。”
  蓝晏清愣了下,没想到师父如此看重他,这下他竟然有点庆幸师弟的不成材。
看来师父对盛雪并无太多期许,他也不再纠结此事,想起先前的试练向其请示道:
“师父,天蘅教三番两次挑衅,这次还上潢山来闹,而且他们还一度捉走小师弟,
可能是想拿小师弟威胁师父什么。”
  盛如玄沉吟了声,道:“他们的确是越来越胆大妄为,只是眼下还是不宜与他
们起冲突。此事过阵子就会传出去,我们先静观其变。盛雪就由你看照了,你与他
同居一处,他相当信赖你,平辈相处总是自在些,总好过让他面对我。”
  “师父别这么说,只要多相处的话,小师弟也会更亲近你的。”
  “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盛如玄说这话不带什么情绪,仿佛七情六欲皆淡然
无求,倒真像个仙人似的,蓝晏清看惯他这样也不觉得有什么。
  几日后深山天气转凉,枫红、银杏皆覆上薄霜,盛如玄在大殿召集所有的长老
和弟子,小羊也跟着蓝晏清来到殿里,大殿阶下有座囚笼,笼身布满符纸和打了许
多结的红绳,里面关的不是什么妖兽,而是个白发蓝眸、浑身染血的少年。
  小羊认清笼里的家伙,呼吸微滞,同时听盛如玄在座上说:“这是前些时候试
炼里捉到的外来者。”
  这当下,小羊分不清心里震荡的心绪是自己的,还是明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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