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喂，魏左京。-2
　　到达客厅时，令琳正拿着笔在备忘白板上列出一长串细目。
　　“工作量夸张到太不要脸了吧。”卫快晴嫌弃地道。
　　“能怎么办。反正吾等战斗员的中年志向，不都是拿到退休金后联袂炸掉超研院吗？
”寒冰骑士拖长声音唸：“处─理─赔─偿──唉，字好多。”
　　魏左京方才打击甚钜，现下看到某人的脸就一阵不舒坦，只好转移注意力想像令琳口
中的画面。看来众人积怨许久，纷纷怀抱起君子报仇之心。
　　那头已将清单抄写结束，顺手填上分配概略，魏左京好奇地阅读内容。
　　‘ 和医研处研究员讨论药品改良要点──我。
　　 向监督者报告本年度第三季各项统计资料，规划下年度预算──华叶姊。
　　 八月中旬市中心停电，处理赔偿事宜（杀价！！）──居夏哥。
　　 每半月一次的例行定点巡逻──’
　　除了卫快晴之外的卫家人瞬间变脸。整齐划一，毫无时间差可言。
　　“我跟快晴换工作。”卫华叶斩钉截铁地道。
　　“咦，不行！”令琳喊起来。“是要进超研院报告耶！你让快晴哥去吗……难不成要
叫监督者来我们家？”
　　太过直接的否定让气氛陷入停滞。身为当事者的卫快晴，倒是一派云淡风轻地耸肩：
“我七年前说过，这辈子再踏进超研院一次，就是用连锁闪电攻击将它夷为平地之时。你
想让二十二年后的愿景马上实现？”
　　华叶转向卫居夏，用眼神传递魏左京看不太懂的讯息。
　　居夏的表情堪称精彩，完全辜负其别号面瘫骑士之名；两人眉来眼去比手划脚好长一
段时间，他最终叹口气道：“左京，暗部实习课程。你和快晴一起去进行定点巡逻。”
　　“啥！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趁卫快晴向代理家主抗议的空档，魏左京哭丧著脸抓住华叶衣角：“华叶，为什么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不对盘！”
　　“放心，快晴很中意你。他对没兴趣或讨厌的家伙是理都不理，要打就一次打死，才
不会整天花心思用各种方式去引起对方注意。”
　　“不是那个问题！”他宁愿那混帐爱理不理。
　　“那，这样如何？暗部守则第一条──请与你厌恶的同事好好相处，世界才会和平。
”
　　唉呦，真的是血亲，连拿话挤兑人的讨厌程度都这么相似。
　　“华叶……死也要死得有意义，你好歹告诉我真相。”魏左京勉强压下歇斯底里的冲
动：“如果怕我单独一人会闯祸，那我保证窝在房里睡到你们回来。不然请问，有什么理
由要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拖油瓶，跟着一颗不定时炸弹去巡逻？”
　　“就是要你拖他，别把油浇在火上就好。”令琳凑过来，语带无奈。“快晴哥是个麻
烦吸引机……很奇怪，也不是他的错，可是做同样的事，他一定会遇到比较复杂的情形；
再加上老爱暴冲，闹得天翻地覆，大家收尾收半天。”
　　“所以我是煞车？”魏左京怪叫。“别傻了，我踩不动！他说过，绝对不会在意我的
安危，我也不想莫名其妙让他保护！”
　　“他超在意。嘴硬是快晴哥的兴趣。”令琳道：“而且没人说会发生事情啊，只是带
着你他会有所顾虑，进而收敛一点。”
　　──如果我们能跟他换工作，没人想把你搅进来。
　　这是两人叹息著得出的结论。
　　另一边，两尊冒烟火车头最终沟通失败，卫居夏沉声道：“好了，快晴，接受指令！
把地图路线跟钥匙给左京，让他开车载你去。”
　　卫快晴一僵，本还想争辩什么，最后仍是选择双手抱胸，闭上嘴。
　　“看来就此定案？”令琳向魏左京招招手：“过来，我带你去仓库挑衣裤跟鞋子。”
　　“我没欠冬天衣物啊？”魏左京疑惑的说。
　　“呆瓜，那是强力绝缘材料做的，平常人跟快晴哥出门必备。你以为运气那么好，随
时都有塑胶箱可以跳？”令琳用食指与拇指比出厚度。“鞋子是恨天高呦，一穿就觉得，
哇，原来上方空气这么新鲜。”
　　“但是得小心，那只限于近距离‘防触电’。”华叶淡淡警告：“直接被快晴的闪电
劈到，一样神仙难救。”
　　“我技术有那么差？”卫快晴扔去一枚白眼。
　　虽说是如此轻松的聊天内容，魏左京却被搞得冷汗直流。
　　他看看左、看看右，再看看那个一脸不爽的男人，不禁希望自己这趟司机之旅，别被
某雷霆骑士‘技术性的不小心’给炸到尸骨无存。
　　半小时换装准备后，两人开着卫家的公务车出了门。
　　其实工作很简单，只需要按照路线图，在每一个定点放卫快晴下车巡视，重复二十次
之后直接回家，任务就算结束。
　　可是啊，可是……
　　魏左京把窗户打开，藉以补充车内快要消灭殆尽的氧气。
　　简直被头顶上方肉眼看不见，名为‘尴尬’的凝结物压到呼吸困难，他二十年来从没
这么坐立难安过。
　　偷偷用眼角余光瞄向一上车就没出过声的卫快晴，那人安静地撑著下巴望向窗外，表
情倒是毫无波动，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要开音乐或广播吗？”魏左京战战兢兢的问。
　　“不要。”卫快晴回答。
　　话题完结得太过快速无以为继，气氛又冷冻起来。明明寒冰骑士不在车上──
　　魏左京哀伤地想，要不是没有选择余地，搞不好相较于创造无聊的冷笑话，自己还比
较乐意直接弃车逃亡。
　　沉默许久，他发现对方似乎也往这儿瞄了一眼，而后慢吞吞地道：“……如果去问华
叶，她会告诉你，移动中不要有多余声音。因为那样会扰乱听觉，导致错失先机。”
　　“原来如此。”他讶异地道：“谢谢，我以前不知道。”
　　魏左京忽然发现，自己隐隐约约看见这家伙的另一面。
　　看似乱来，但其实是用与别人不同的方式，默默扛着应负的责任。
　　诚如方才，即使再怎么不满，当居夏用家主身份发号施令后，卫快晴并没有多加争辩
，而是选择妥协──因为服从，是身为超杰骑士的义务。
　　当然，魏左京也怀疑，这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
　　毕竟自己不是卫快晴肚里的牛肉绦虫，极有可能他以为的，其实不是他以为的。
　　“……你有驾照吗？”一直在‘被以为’的那个人开口道。
　　“欸？”魏左京猛然回神，看到卫快晴皱眉表情，结巴。“有、有、有啊……我，我
十九岁时因为打工需要，还被派去特技班训练三个月，所，所以开车技术很不错……”
　　“没人在问你那个。”卫快晴往前一指。“开车技术很好的先生，这条路是单行道，
你在逆向行驶。”补充：“有相机快门的声音。”
　　魏左京觉得自己的脸从下巴烧到了耳根。开车时果然不能胡思乱想……
　　“对，对不起。”他羞耻得几乎要把脸贴到方向盘上去。
　　卫快晴叹口气，再度将视线移向窗外。
　　“脸红的样子还不错。”
　　“咦，什么？”对方把话含在嘴里太小声，魏左京没听懂。
　　左右张望一阵，发现没有分支路线可以绕出去，只好硬著头皮来个大回转。听着周遭
不断响起的喇叭声，他想了又想，决定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我有叫你跟我道歉吗？”极度不耐烦的语调。“等罚单送到居夏手上，再去跟那面
瘫的道歉，钱是他付的。”
　　“可是……”
　　“可是什么？！要道歉，一次就好！跟我在一起不要老是摆出那张脸！第一次见面不
是嘴巴很厉害嘛，现在装什么可怜？”
　　火山爆发。
　　而身处怒涛洪流中的魏左京，甚至不明白发生何事。
　　他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脑海里却只浮现‘对不起’这三字──还是吞回肚子里为妙
。
　　“卫华叶那女人到底想什么！”要不是坐在车上，卫快晴铁定气得跳脚。“当我不知
道他们打什么主意？没事就算了，如果真有事，我到底是要拿你这艾曼达果当替死鬼去挨
揍，还是放你自己逃跑去挨揍？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讲来讲去都得挨揍就对了，魏左京想。
　　但是真的中肯到无可反驳，他第一次觉得这辆人形坦克生气是有道理的。
　　本来有所缓和的气氛，因为这件事降回冰点，魏左京看着脖子简直像扭到，死都不肯
将注意力放在车内的卫快晴，有些落寞的安慰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回到一开始而已。
　　★ ★ ★
　　上车，下车。上车，下车。
　　第十四个定点、十五个定点、十六个定点。
　　尚称庆幸的是卫快晴的恶劣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定点勘查也很顺利，在傍晚时两人
终于到达地图上最后一个标记处。是个风景优美，曾经被票选为情侣天堂的港区，只是今
天非假日所以游客稀少，空空旷旷的大海看来减了点浪漫。
　　那人一如以往的单独勘查去，魏左京也同样乖乖地在车上等待，带着咸味的晚风迎面
而来，他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拉紧夹克领口。
　　好无聊。──应该再十分钟就能回去了吧？
　　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算起海鸥数目、海鸥数完换海浪、海浪数烦数星星……
　　直到他惊觉已是满天星空，抓起手机一看，时间像沙一般流逝了三十分钟。
　　这次怎么会这么久？魏左京小心地打开车门。
　　昏黄照明一盏盏亮起，被黯淡光源围在中间的他，影子阵阵摇晃。平日觉得夜景罗曼
蒂克，但现下魏左京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阴森感。
　　正抓不定主意，手机不识趣的在此时铃声大作，害他吓到差点将它掉在地上。
　　“喂……喂？”他蹲在车旁小声说：“我是魏左京。”
　　‘……艾曼达果？’熟悉的低沉声音。
　　“卫快晴！”魏左京微愣，连忙道：“你在哪？为什么有话不当面讲，还要用手机？
”
　　其实他想说的是，一个人在这等你实在很恐怖，可不可以快点回来──但碍于男子汉
颜面，再怎样也得硬生生忍住。
　　‘啊，那个。’听起来颇为愉悦的语调。‘我在巡逻时遇到前女友，她邀我晚上过夜
。所以你别煞风景，直接开车回去吧。我挂电话了。’
　　“哈？”搞啥鬼？“你开什么玩笑──”
　　哔。
　　魏左京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卫快晴居然因为这种理由挂他电话。
　　他觉得胃里累积许久的怨气酸液一下子涌上喉咙，有种不吐不快的愤慨。
　　本欲打电话过去吵个千百次，就算不接也响到没电响到关机，响到那混帐不得安宁；
但他真想这样做时，脑袋里却有一道细小的声音浮现。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魏左京反问那声音。
　　──不知道，但比起牵强的愚蠢说词，我会选择相信那个人的品格。
　　那讨厌鬼有品格可言？魏左京失笑。
　　其实他心里希望的，是跳上公务车以熟练技术一路飙回家，然后在饭桌上大声抱怨雷
霆骑士是匹死种马。
　　事实却是，他迟疑地跨出脚步朝卫快晴离开的方向奔去，并且越跑越快。
　　不祥的预感。
　　越过偌大停车场进入码头，才刚转过第一个转角，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让魏左京直
接被击倒在地。他趴着不断喘气，忍受眩然欲呕的不适，听觉因耳鸣而完全丧失。
　　……那是和华叶展开拒绝他的结界时一模一样的鼓动，而且更为强烈。
　　混乱中魏左京摸到被遗忘的手机，颤抖著按下快速键。
　　‘左京？’几乎是马上接通，华叶着急地说：‘你们怎么这么久？’
　　“华叶，事情有点奇怪。”他难受到连话都说不完整：“卫快晴开了空间结界……”
　　颠颠倒倒好不容易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隐约听见话筒另端传来嘈杂的高声交谈。
　　‘其实数分钟前哥接到一通快晴的电话，无声三秒后断讯。我们正用卫星定位找出你
们的确切位置……’
　　“在凯洛港区！”魏左京低喊：“从他联络我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
　　‘可恶。’令琳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最近的暗部据点在哪？’
　　居夏将电话接过。‘你做得很好，左京。赶快回到车上去，在支援到之前别轻举妄动
。’
　　双方同时切断通讯，魏左京靠着墙，思绪一片混乱。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接下来已经没有能做的事……
　　他把手机塞回工作裤的袋子里，而后在里头摸到不太熟悉的物体。掏出来一看，发现
是早上华叶交给他的黑色布包，还有一把形状诡异的折叠刀。
　　黑色布包是出门前塞进去的，这他有印象，可是折叠刀哪来的？
　　算了，不是计较小事的时候。
　　他挣扎着起身想走回停车场，但看到手上的黑色布包，却又迟疑着停下脚步。
　　──卫快晴那家伙，不知道有没有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如果一切顺利，根本不需要说谎骗他离开，也不需要打无声电话给居夏求救。
　　一思及此，说不出的焦虑感重新席卷而来，魏左京站在原地忍着头痛，内心天人交战
。
　　卫快晴不用你帮，他对自己说。那个人很厉害，而你只会添麻烦。
　　可是那个人现在有危险。可能伤了，可能死了。隔着结界，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那又怎么样？自己这么无力，甚至连结界都进不去。他再想。
　　可是，假设──只是假设，卫快晴在生死边缘，刚好需要这些药？
　　他呆立许久，抱着头，烦躁地大叫一声。
　　不想再考虑、假设下去了。即使这决定是变相的自我满足，他也要去做。
　　若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让卫快晴更为难，要他下跪道歉几次都无所谓；可是，假如卫
快晴迫切地需要协助，但他却在这里放弃，那绝对是不可原谅的过错。
　　反正现在连结界都进不去，想那么多干嘛？先把所有可能的方法试过再说！
　　魏左京打定主意，开始在附近仔细踱步，用头痛跟耳鸣程度判别结界所在处。
　　距离远，身体反应就小、距离近，痛苦程度就高；他测量出大概位置，在周遭墙上刻
上明显刮痕，而后在空无一物的大街助跑，起跳。
　　好几次因为用力过度在落地时跌倒，他也不在意，拍拍尘土站起来继续。
　　我一定要进去、我一定要进去、我一定要进去。他想。全心全意再一次飞跃。
　　“我一定要进去你这死结界给我开出一扇门来啊啊啊啊──”
　　‘碰’。
　　魏左京在半空中眼前猛然一黑，从鼻梁传来的剧痛令他泪水狂流。
　　撞，撞到什么东西？
　　摀著脸后退两步，发现阻挡去路的是一扇伫立在大街正中央，古色古香的桃木门。
　　“……”他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吐嘈比较好了。好听话的结界？
　　魏左京压下金属把手，跨越仅仅几公分的门槛。
　　刹那间，耳鸣、头痛，全都消失不见……只是扁掉的鼻子还是疼。他将刀子戒慎恐惧
地紧紧握在手中，观察著看来相近，但却截然不同的环境。
　　──远处，似乎是三条街外，有细微的声音。
　　魏左京慢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