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联系明珊。
明珊在她工作室，问我怎么，我说：带姪子去见你。明珊大骇。
“邵晴在我这儿。”我说。
“……吓谁呢。有这心情。”她道：“你拐人家儿子做什？”
“我这是临危受命。”我正直地道。又说：“正巧带去与你联系联系感情。”
明珊思索了一下，我仿佛听见她与别人说话的声音，后来她道：“那好，几点过来？小
千要烤蛋糕。贺仲城也过来，对吧？”
说得是一气呵成。
“为何贺仲城也要去？”我下意识往客厅望，才想起自己在卧室。
明珊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脑袋要是哪一天直了才吓人。”
“我──”
“小千难得也在，你们若是方便，便一道过来。”
──明珊如此道，还能怎么样。我对着手机失笑，脚步转回客厅里去。
贺仲城在陪邵晴描字帖。说是陪，实际上是对着自己笔记型电脑在做事。邵晴也不
闹，一颗小脑袋瓜埋在桌上，正经写着习字本。
我绕到邵晴另一边坐下，半瞄半瞥地看他写得如何。邵晴的字大而圆润，差不多占满方
框，整整齐齐地写了一行又一行。我回想自己字迹，还未评价，一样东西忽然塞到面
前。
“叔叔吃。”
原来是邵晴从水果盘上叉了一块苹果给我。他这一举动，连带贺仲城也停下手边工
作，两人齐刷刷看着我。
“谢谢。”我接过叉子，问邵晴：“写得还好吗？”
邵晴点点头，但不语。
我笑了笑，一口咬著苹果，伸手摸摸他头发，问他：“下午我们去找明珊玩，好吗？”
邵晴睁大眼睛问：“明珊是谁？”
我道：“是我和你爸爸的学姐，一直很照顾我们。”又说：“她也会很照顾你的。”
邵晴握着笔，扬起头问：“怎么照顾？”
我一手支著脸，莞尔回答：“比如说，有蛋糕吃之类的？”
邵晴一脸心动。
我大笑出声，正色了些地道：“我们挑了一个好日子。明珊和小千今天都在，如果蛋糕
很好吃，要记得向她们说谢谢，知道吗？”
邵晴仍似对蛋糕憧憬不已，紧张地应道：“好。”
解决了小的，还有大的。我抬头，贺仲城果然问：“小千？”
我道：“明珊的伴侣。难得也在，明珊问你一同过去。”
贺仲城会意，未再多说什么。
午饭后，邵晴拒绝了午睡的提议，许是过于期待蛋糕吧，后来也是在车上睡着。在去明
珊工作室路上，邵平来了通电话，我道带去明珊那儿，邵平只说这一次太劳师动众，我
说那是带去招呼，提前骗一骗明年的红包。
明珊亲自到工作室外接人。抵达后，我叫醒邵晴下车。
明珊上回见到邵晴已不知是邵晴多小时候，这回见着，立即面露笑容，凑上前屈膝打招
呼。
她道：“你好啊。我是明珊，你就是邵晴吧？”
近郊空旷，大风吹得一行人衣袖纷飞。我感觉浏海打在眼睛上，瞇起眼，同时裤管一
紧，是邵晴抓着我，半躲在我后边。
我低头对邵晴道：“这是明珊，你可以叫她明珊阿姨。”
明珊直起腰，仍笑咪咪地，眼里带刀道：“……谢谢彧然叔叔的补充。”
“不客气。”我微笑道。
工作室的门在风里又开了一回。里头有另一个人走出来，身穿白裙，长发及腰。她走到
我们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道：“你好，孟千致。”
我亦回握，却省去了提到自己名字。
孟千致朝贺仲城点头示意，又弯身对邵晴道：“外面风大，我们到屋里去好吗？”
邵晴一贯怯生，却回应了孟千致伸出的手，迈开步，让她牵着往工作室去。
贺仲城也走了。余我与明珊一同站在车边惊叹。只不过惊的是她，叹的是我。邵晴年纪
小小，这么容易便被漂亮姐姐骗走可好。
明珊的工作室前厅除了长桌，角落还有一座单人沙发，眼下却不太合适。她自后方工作
区搬出一张凳子，只见凳脚五彩斑斓，沾了不少颜料。
明珊一边道：“难得四张椅子不够用。”
孟千致自小厨房端托盘出来，桌面很快摆上几套茶具，都是茶杯带茶盘，隐约一股细致
讲究的味道。
邵晴显然对自己也被分到一组茶具感到开心，可也更持续害羞著。直到孟千致端著蛋糕
出来，孩子再也忍不住地哇了一声。大人们便也跟着笑。
蛋糕是草莓戚风蛋糕，表面一层鲜奶油，鲜美的草莓铺在上头，切开有草莓酱夹心。
除了蛋糕，还有两盘小饼干。那饼干外型十分眼熟，我打趣望向对面明珊，明珊佯作不
见，转去对邵晴问：“你爸妈忙什么呢，要把你托付给……托付出来？”
邵晴手拿叉子，乖巧回答：“外婆生病，爸爸出差。”
简直要为这孩子的言简意赅拍手。
“那看起来，兴许你爸是瞧有人日子太滋润。”明珊道。
我同样回报以不闻。邵平一个，明珊一个，我着实纳闷这些人的矛盾。明明见不得我折
腾，又总是说我安逸。
我自是无事可讲，贺仲城许久未见明珊，话题落到他身上，我一时省事许多。
贺仲城道公司为了说服他，在他赴任的部门里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由他调升组长。不
过这事在明珊看来却有不同见解，她道：“听起来压力不小。”
贺仲城并未否认，只道：“目标还未达成，自然不会有轻松的时候。”
明珊又问：“那新环境还行吗？”
贺仲城道：“小组成员都是一时之选，虽然做事方式不同，但目标相同，便不太难办。”
明珊道：“那是每个人都理智的前提下。”
孟千致此时问道：“你有经验吗？”
“……刻骨铭心。”明珊一副不堪回首，说道：“去年摄影学会筹办二十周年展，找来
好几个业界前辈，结果……结果就是你看见的那样。”
“哦。”孟千致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明珊想了想，再道：“或许他们不差这点钱，又或出自对专业的坚持？妥协是一门艺
术，但大概这些前辈们……不碰这项艺术吧。”
……差点忘了明珊有项技能，叫高级嘲讽。
话里题目转了一圈，轮到孟千致身上。这才听她说职业是舞者，长年跟着国际舞团巡回
各国演出，这一次亦是短暂停留国内，下周便须启程。
我一面留意著邵晴吃蛋糕，一面心想，这还真像明珊会找的对象。
贺仲城向她问道：“许多年以前，你是否曾待过慕风？”
“你怎么知道？”孟千致有些惊讶。
──问的不是怎么知道慕风，而是怎么知道她待过慕风。我看向贺仲城。
孟千致笑了笑，解释道：“慕风舞团在很久以前确实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舞团，它的创始
人也是我的恩师。但在老师因病逝世后，慕风没落，我也因此接受其他舞团的邀请，长
驻国外。”
贺仲城道：“我是方才才想起来，似乎在节目单上见过你的名字。”
孟千致感兴趣地问道：“你也看舞吗？”
贺仲城道：“很久不曾看了。”
两人于是聊起来。
我与明珊对视，皆有随他们聊去的意思。邵晴吃完蛋糕吃饼干，我低头叮嘱道：“只能
再吃两片。”
明珊许是注意到了，发出短促的笑声。我往她看去，她道：“可惜工作区不能进。他要
是无聊，看要不要去外面跑一跑。”
我便问邵晴，邵晴说好，可又望向桌上碟子道：“还有两片饼干。”
我笑了道：“好，那便吃完再去。”
明珊很快融入贺孟两人的谈话之中。原来是几年前为舞团拍摄成员照片结下的缘。那个
时候，明珊甚至还有前女友。
我觉得不对，打岔道：“等等，那时你哪来的女友？”
明珊莫名道：“你没问，我为何要讲？”
我无语，可思绪飞快，立即抬手谦让道：“你们继续。”
提及从前，定没有我好话。不提也罢。
邵晴在屋子里待久了，一出工作室便跑得有些远。不顾风大，一会儿蹲地摸草，一会儿
绕到屋后，又驻足于停车区探看。那里分别停着明珊与贺仲城的车。
我缓慢跟在邵晴后面走，见他对明珊的车感兴趣，终于走到他身边，便蹲下，扶着他
道：“这是明珊的车。”
邵晴指著说：“跟爸爸一样，黑色的。”
“嗯，黑色的。”
邵晴看我，道：“叔叔开车。”
我一笑，也道：“叔叔不开车。”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我思索，亦不大肯定，对邵晴道：“大概是因为，担心开车会发
生……不好的事情？”
说罢自己便笑了。用着邵晴的语言说话，谁能听明白。
“不好的事情是什么？”可小孩是耿直的，邵晴耿直地问，目光看进我的眼睛。
我替邵晴摘掉脸颊上的草屑，微笑道：“如果把车子开得很快，不开心，又喝酒，就会
发生不好的事情。叔叔的爸爸呢，就是这样离开世界的。”
邵晴举起手，却是放到我头上。他道：“叔叔不要不开心。”
我温柔地反问：“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邵晴道：“爸爸和妈妈都说，叔叔要开心。”
我笑了，循循善诱地问：“爸爸和妈妈还说了什么？”
邵晴却摇头不说了。我正疑惑，发现邵晴看着我身后，贺仲城不知几时站在了那里。
我拍拍膝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