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严肃到嘴角下垂的家伙,一个就够了。-2
“──为什么这种重要讯息,是回报给超杰骑士,而不是先告知监督者?”
有人突如其来地打断对话,因为声音太过尖锐急促,魏左京猝不及防,甚至有点儿被
吓到。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才发现有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人,正站在三人后方恶狠
狠地瞪视;还有一名气质较温和者,拍著那人的背似在低声安抚。
来人好像跟居夏、还有卫快晴……长得有点像?
他偷偷打量卫令琳和黑衣女子的反应,前者仰头四十五度白眼望天,后者面无表情。
“说话啊?不把本席放在眼里吗?”那男人又喊。
“向监督您报告。”黑衣女子简直把自己跟电子秘书同化,音色毫无起伏:“暗部为
第一线作战人员,依据权责区分,向直属上级,即为超杰骑士报告搜查结果并无不妥。监
督者为后勤人员,理论上不涉及前线搜查,惟若贵席认为超杰骑士决策有违职责或策略不
当,可提请监督审议会讨论之。”
好厉害。要不是得饰演一片无声无息的背景板,魏左京都想拍手了。这是写公文写上
几年才能顺手拈来的文辞并茂啊?
“你!”男人怒吼。
“谁?”令琳忍无可忍接腔。“喊我呢,是不是?卫崇良,没事你矫情什么?要给消
息可以,有担当的来做第一线战斗人员,不要只会躲在后勤耍官威。”
争执声已然吸引一些不明就里的职员围观,隔着毫无遮蔽功能的玻璃屏幕在旁窥视,
夹带窃窃私语。
那被称作‘卫崇良’的男人显然颇忌讳令琳,下意识后退两步,露出惊慌表情;温和
男子亦按住他肩膀,摇摇头。不想这接触反而给予那人莫名勇气,他转身,再度对令琳尖
声开砲:“第一线战斗人员有什么好神气?也不想想七年前死了那么多人是谁害的?”
此话一出,魏左京敏锐地发觉,在场所有人脸色一瞬间全成了惨白。
“崇良,这话真的不能再说下去……”温和男子还在试图劝慰。
“你怕什么,卫运嘉!”几近疯狂的大叫大嚷。“有些事就该今天说清楚!”
魏左京站在一旁傻眼看着事态急遽狗血化,呜呼。但总觉得这情景无比熟悉……
思考片刻,他猛然想起,哎,不就是前阵子剧团进了个号称天才的新人,老板叫他跟
粉红去当演技训练讲师时的回忆重现?
‘你是我这辈子看过演技最屎的专业人员,而且还不受教。’粉红如是道。‘你确定
演员是你的第一志愿?’
他戳戳粉红的肩。‘别这么说。’
‘不是,他是怎样?叫他演一场冲突剧码,我从头到尾只看到他起乩跟退驾反复来。
要生气时就突然大叫、落下风时就瑟瑟发抖、然后突然又更狂野的大叫、更剧烈的发抖,
没看过剧本的人还以为他中邪。’
粉红啊,你错怪人家,就是有人会用急流勇退外加大鸣大放的方式吵架。
──但他同意真的很像中邪,太做作了。
当男人不晓得第几次被杀气逼退,躲在同伴的庇护里瑟瑟发抖时,卫令琳的耐性似乎
已到达极限。他低声道:“像疯狗一样扑著谁都要咬,甚至拿七年前的事来作文章,对你
有什么好处?嗯?”
对方垂着眼,没有回话。
“我现在,以朋友、而不是同事的立场,最后对你说一句。如果你还愿意顾及我俩剩
余不多的情谊,现在闭上嘴,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崇良,我也这么认为。你们两个好歹看在我这叔叔的面子上,别再起冲突。”温和
男子在那人耳边低声道:“到此为止,好不好?”
讲话就讲话,动作何必那么多?
魏左京疑惑的想,这位叔叔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不断摸肩拍背搂搂抱抱咬耳朵,是这
位中邪先生有分离焦虑吗?感情好也不需要这样?
而且若他是两人的叔叔,未免太年轻,看起来甚至不比居夏年长。
嗯?这么说,中邪先生跟卫快晴一样,都是令琳的堂哥?
这边正胡思乱想呢,那头男人竟是又暴起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
“我说那是不可能的事!许白泽那贱人没被处死刑,算什么过去?娶了这个外姓暗部
的家伙,别说他是我亲人!一点判断能力都没有,死了活该,搞不好整个计划他也有插一
脚。至于卫快晴,那个狗娘养的杂种、杀人犯的儿子,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护着他?要我
说,他就该跟他爸一样被凌迟……”
这人在讲什么?
在消化这段蕴含太多负面资讯的话之前,魏左京先感受到的是突然萌芽的怒气。
“你说得太过分──”下意识他脱口而出。
“碰”一声闷响,猛击肉和骨骼的声音,硬生生中止了对话。
卫令琳一拳砸上对方鼻梁,魏左京甚至看见牙齿以抛物线轨迹带着血沫,从那人嘴里
飞出来。
“你……我是你堂哥,你凭什么……”口齿不清的抗议。
“别说你是我堂哥,恶心。”卫令琳在墙上随手抹去指节上血污,怵目惊心。“你再
──不,现场谁都好。只要再说一次七年前如何,我保证让你全身骨头碎到接不回去。”
“──包括我?”
紧随着话语到来的,是凌厉风压。魏左京见令琳猛地往右侧一闪,堪堪避过袭向后脑
勺的攻击,左颊霎时刮出几道血痕,而后来人迅速变招,轰向卫令琳脸部。
“小心!”魏左京知道自己喊得多大声也无济于事,但是他忍不住──
拳头在鼻尖前几公厘处停住。卫令琳以极致扭曲的姿势踢出右脚,正中对方下巴,那
人闷哼一声踉跄退开,令琳也因反作用力跌坐在地。
“哇。”黑衣女子说:“看来胜负已分,人微言轻的我,可以喊停吗?再打下去怕A
会闻风而来,不妙啊不妙。”
“哼。”低沉而模糊(猜测是下巴痛)的女声道:“小子,腿力不错。再来?”
卫令琳叹口气,作势拍拍屁股上灰尘。“桂姨,不对。桂.言咒师首席.玄飞,您骨
头可真硬。这么想试试下一脚踹不踹得断?”
中年女子显然被激怒,大步走向前。魏左京记得方才提过这人身怀怪力,更令他惊讶
的是,她一站直,他居然得微微仰视。
大约是皆为战斗员的关系,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体格强健的男性触目可及,所以降低
了突兀感,但如此高大的女性,实属少见。
“唉。监督者次席,麻烦您。”黑衣女子向温和男子道。后者点头,直接往修罗场中
间一站,权当屏障。
“姜嵬,你身为暗部次席,评评理。”桂玄飞冷冷地道:“像他这样滥用暴力,不该
被谴责?”
“肢体暴力是暴力,言语暴力也是暴力。以尖酸刻薄话语诋毁他人名誉后,躲回言论
自由与热爱和平的保护伞底下,可耻。”黑衣女子一摊手。“这儿是超研院,大家都是武
者,硬要挥舞动口不动手的大旗,未免太没担当。”
“那算诋毁名誉吗?”桂玄飞反问。
“整个超研院里,我最不愿听到你说这句话。你跟二婶情同姐妹十几年,连你也认为
她是叛徒?”卫令琳皱眉,尖锐地打断两人交谈。“开始侦讯没多久她就被逼疯了,只是
死无对证!再者,二叔死得多惨,你不记得吗?被迫承担一切的快晴哥何辜?他那时只是
个大学生──”
“……当你的伴侣,某天突然只剩下铁盘里的名牌、一根手指和婚戒时,你就会懂了
。”她深呼吸,移开眼。
魏左京看着令琳只身站在风暴中心,看他从沉默演变成抚额大笑。
“我一直觉得,快晴哥是我这辈子看过脾气最好,心性最坚强的人。”他嘲弄地环视
周遭,打量一张张隐含各种情绪的脸。“活在本不该属于他的地狱里七年,还能忍着没摧
毁超研院。”
“寒冰骑士,慎言。”姜嵬拉拉他衣角,小声道。
“不,把立场挑明,敢来招惹我们的苍蝇会少一点。譬如……”卫令琳蹲下,与倒在
地上的卫崇良对视。“之前跟你保持表面关系,只因为我认为你是个小人。我怕得罪你,
你会用不堪手段伤害我重要的人。”
那人捂著血流如注的口鼻,恐惧地望向他。他貌似亲暱拍拍对方头顶,续道:“但我
不想再忍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爱的人因为你而受到伤害,我会杀了你,哪怕天涯海角。
”停顿数秒。“啊,这段话在场诸位皆适用。”
死水一般的寂静。
撑著膝盖站起身,像是强迫自己找回理智般,卫令琳狠狠吐出一口气。
“不管谁、以及对我有什么意见,爱怎么告发就怎么去,想动手也没问题,我等你。
姜嵬,清场。”
语毕,他拉着魏左京,大步流星地往专属实验室走去。
很快地,两人转过走廊转角,便再也看不见那冲突过后的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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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为什么要憋气?”后头毫无起伏的声音如是道。“难道我放电拷问你吗?”
魏左京竭尽全力缩成一团,以便降低存在感。分明是因为你很吓人……
从被塞进实验室之后,不管洗头上胶贴电极看萤幕到一切结束,卫令琳都呈现动作无
比轻缓、脸色无比狰狞、声音无比低沉的状态;让他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小白兔,只是宰
他的那只狮子信奉人道主义,让他人生的最后一哩路上充满温柔。
“因为,”他斟酌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你除了刚刚那件事之外,也在生
我的气。”
卫令琳闻言一僵。“我生你什么气?”
用问号搪塞问号。闹脾气的令琳完全复制卫快晴那不讲理的风格,一瞬间魏左京竟感
到莫名熟悉。“大概是,你觉得我不该出声反驳那个人?”
“……我还真忘记你有这种才能。聪明的左京,说说你为何不该出声?”
“呃,因为我的身份得保持低调?而且他和你亲缘太近,你的远亲必定也是他的远亲
,追究起来无法自圆其说?”
卫令琳干脆完全沉默,只死死盯着不断前进的波形。
“我很可怕吗?”不知经过多久,没头没尾地,他又道。
“的确我是有些害怕,但表现得这么明显吗?”魏左京反问。
“整个脑波图上满满的Beta波,再怎样我也不可能认为你现在幸福快乐啊。”令琳叹
气,把脸埋在手掌里。“再猜猜我在想什么吧?给我一点台阶下。”
“嗯……你觉得很无力。虽然想对我发脾气,可是好像没有立场这么做……吧?”
卫令琳终于笑了,趁魏左京满头电线毫无抵抗之力时,拉扯他的脸颊。
“想不想看大家的照片?对你来说也许是无趣的事,但我看到他们,总是会打从心底
觉得开心。”
魏左京用力点头。
萤幕上出现众人变身后随意在家中照的相片,铠甲颜色皆不同,造型亦有所差异。
“苍灰色那个是我、蓝金色是居夏哥。银黑色的不解释,然后这是华叶姊。”
“咦,褐色的。”
“大便色。”卫令琳说,两人发出不明所以的闷笑。“不要在华叶姊面前提,不然你
看不见明天太阳升起。她最擅长的就是关节技,她会拆了你。”
“我懂。”感觉有点惨。
最后一张,是个身着暗红色铠甲,像火焰般燃烧的女性。
“这位是?”
“吾家家主。卫平郡、烈焰骑士、居夏哥的老婆、东之国最强者。当年对居夏哥一见
钟情死命猛追,苦的都是我。明明气温十几度,硬要叫我弄雪花,结果隔天上了新闻头条
。”
魏左京想到那画面,噗嗤一声笑出来。
“家人就是这种感觉吧?越吵感情越好。”他羡慕地说。
“你可以把我当成家人,只有现在也好。”卫令琳安静地道:“大家其实都很欣赏你
,你离开之后,一定会觉得十分寂寞。”
“……也包括卫快晴先生?”魏左京迟疑良久:“我觉得他超级讨厌我。”
“嗯,快晴哥的情况,与其说是嫌恶,不如说是在意。傲~娇通常要跨越一道漫~长
的鸿沟才能看见娇,不然前头只剩不会讲人话。像他说讨厌你,让我翻译,大概是‘等时
间一到,赶快离开卫家,回去正常社会过普通而幸福的日子’吧。”
“他说我感谢他,是因为怕被指责忘恩负义。”
“真的很多人不懂感激呀。而且那句我有听到,他不是指你啦。”
“他说我向往英雄,不正常。”
“我知道那是男人的浪漫,但你这种凶暴小绵羊Type最容易来个突发性热血冲动把自
己吊死,请爱惜生命。”
谁是凶暴小绵羊Type。不觉得这词有奇异的对立吗?
“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们、或是快晴哥的过去很好奇。我认为这是好事,甚至希望你能
成为局内人……可是我不敢贸然做决定。因为这个世界太过恶心,把你拖进来,会害了你
。”他推推魏左京。“去收拾一下,差不多该回家了。”
魏左京把贴片拔起来,准备洗掉满头的凝胶跟黏土,还没走到淋浴间门口,便听见令
琳低声道:“莫名其妙迁怒你,对不起。”
“别在意,我反而觉得耳目一新。”魏左京笑道:“没想到你在家里看起来很甜蜜,
出来外面却极顶凶悍,真汉子。”
“唉,不晓得那群家伙演什么八点档,搞得我神经兮兮。你还是记得我清纯可人甜甜
蜜蜜的样子就好……”卫令琳忽然一拍大腿。“一闹差点忘记,居夏哥要我转告。”
“请说?”
“你应该知道我们每隔数天就得开一次例行会议吧?今天晚上要请你参与,嫂子说她
想用视讯看看你。”
他想起众人提过卫家家主在海外出差,加上自己也对这位最强者有兴趣,于是点头。
“我会准时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