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等候 08
林子凡为什么这时候要去他家?江砚急得又吼了一次林子凡的名字,然后发现电话被
挂掉了。
完蛋了。
江砚浑身发冷,想到徐瑞丽的反应,他就觉得自己死定了。
“还好吗?”刘春望拉住他的手问。
江砚抬手摀住脸,试图阻止眼泪流下来,“……对不起,你能载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刘春望说,也跟着站起身,他把毯子卷好,牵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江砚
走回摩托车旁,替人戴上安全帽。
江砚苍白著脸,静静地流眼泪,要把此刻的他送回竹南,刘春望有些担心。“对不起
,我不应该替你把那通电话接起来的。”
电话响起时,江砚脸上想接又抗拒的复杂神情,让刘春望鬼使神差的就替人滑开了通
话键,没想到会让江砚原先缓和下来的情绪又掀波澜,让他有些后悔。
江砚摇摇头。
如果让林子凡直接侵门踏户而自己却毫无所知的在外头,可能会产生什么后果,就让
江砚头皮发麻。
虽然现在赶回去,后果可能也不堪设想,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就直接被逐出家门好吧
?江砚自嘲地想。
刘春望低头吻了一下江砚的嘴唇,“Andy,真的要回去吗?”
如果可以不回去,江砚也不想回去,他看着刘春望担忧的表情,“……我前男友跑去
我家,不回去不行。”
刘春望牵着他一只手,放在嘴边吻了下,“可是你在发抖。”
江砚低着头,嗯了声。
直到现在,刘春望才注意到江砚手腕上的红痕,皱着眉头问:“……你手上的这个痕
迹,是怎么回事?”来接江砚的时候还是深夜,视线不好,他根本没发现。
他记得他们在台北车站的厕所里做爱时,江砚身上还没有这个伤痕。
江砚愣了下,意识到刘春望是在问他被妈妈打的那些伤痕,试图抽回手,但是刘春望
没有让步,而且大有他不说清楚就不骑车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睛,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这些事情,就连林子凡都不知道。“……这
不关你的事情。”
刘春望沉默了下,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问这些确实有些太冒失,但是他总觉得不能
就这样送江砚回家。
他伸手把江砚的袖子往上推,然后发现整条手臂上都是瘀青和伤痕,一看就知道是被
打的,“……是谁打的?”刘春望问。
江砚踌躇的把袖子拉下来,没有答话。
刘春望略显烦躁地叹了口气,江砚是成年人,理论上应该有能力保护自己,却被打成
这样,他猜想这些伤痕或许就是夜里江砚会哭着接他电话的原因。
到底是怎样的家庭,会让江砚要回家时这么忧郁、会在过年期间把人打成这样?刘春
望沉着脸,他和江砚才认识没多久,能理解江砚不愿意告诉他实情。
但刘春望实在没办法告诉自己把人送回去之后不要管了。
看着抿著嘴不说话的江砚,刘春望戴上自己的安全帽,示意江砚上车,发动引擎,往
竹南的方向骑。
海潮声和风力发电机组被东北季风吹转的低鸣声依旧,路上的车子多了,比起夜里更
添嘈杂。
手机没有响起,家里没人打来,江砚心里十分不安,不知道回家究竟会面对什么情况
。
看着不远处的海面,他突然又想,终究还是会被妈妈知道这些事,收紧抱着刘春望的
手臂,他像来时那样,把脸埋在男人的背后,试图寻找短暂能够安稳的所在。
路途中,红灯停下时,刘春望捏了捏他的手掌,似是无声安慰。
从来没有人在这样无助的时候站在他身边,江砚眼角有些湿,觉得此刻的自己很没用
,明明拒绝了刘春望的探问,但还是卑鄙的接受了对方的温柔。
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竹南,江砚让刘春望在家附近的巷口停下,以免横生枝节,然后跳
下车,摘下安全帽,递给刘春望,低着头道谢。
刘春望抓起江砚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力,受伤的地方传来疼痛,让江砚不由自主地缩
了下肩膀。
“看在我特地半夜带你去散心的份上,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打给我,好吗?”他轻声问
。
江砚知道他说的是被打的事情,低着头,嗯了声,眼泪不由自主又掉下来,不知道为
什么刘春望会对自己这么温柔,“……我不值得你这样。”
“Andy。”刘春望揽着他,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拒绝让江砚把自己推开。
“……谢谢你。”江砚吸了吸鼻子,刘春望用袖子替他擦掉眼泪,又再次叮咛,“有
事情就打给我。”
江砚点头。
他走到家门前,察觉有些邻居探头探脑的,院子里传来林子凡和徐瑞丽的声音,心里
大感不妙。
抖着手拿着钥匙打开外门,隔着车库,江砚看见站在屋子玄关前的几个人看见他,江
砚的爸爸江启铭率先喊了声:“阿砚!”
江砚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徐瑞丽突然就把手上的东西直接往他的方向砸,又冲过
来捡起地上原来用来浇花的橘色塑胶水管往江砚身上抽。“你还有脸回来?”
江砚下意识地乖乖站在原地缩著肩膀承受徐瑞丽的暴行,闪都不闪。
“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给我搞同性恋,还给我搞到家里来,到底是要我怎样?要我去
死你们才甘愿是不是?”徐瑞丽叫骂着。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是一惊,方才丢出的东西砸破了江砚的额头,鲜血从伤
处流下,江启铭立即上前拦阻徐瑞丽。“瑞丽!”
江砚更是难堪地缩著身体,“妈!”
徐瑞丽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拽著水管不放,时不时挣脱丈夫的箝制,直往江砚身上揍
,江砚也不躲,只站在原地挨打,原本待在院子的小黑感受到主人的怒气,立即汪汪叫了
起来,整个江家乱成一团。
林子凡站在旁边,第一次见到如此暴力的场面整个傻住,看见江砚额上流下的鲜红才
惊醒,立即想去拉开江砚,“江妈妈!”
盛怒中的徐瑞丽听见叫唤,手上的水管直接往林子凡身上招呼,连江启铭都拉不住她
,“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看见林子凡被打,江砚赶紧把他拉开,水管一下下抽在背上、手臂上,还有几下抽到
脸上,他边流眼泪边哭叫:“妈!你听我说!妈!妈!”
林子凡想护着他,却没想到江砚一直把他往外推。
徐瑞丽当然不会听,原本林子凡的出现就已经让她很崩溃了,不知道半夜去了哪里的
江砚出现更将她的怒气升到最高点,江启铭想先抢下徐瑞丽手上的水管,又怕伤到疯狂挣
扎的妻子,不敢太过用力,中间徐瑞丽数次挣脱,尽往站在门口前的两个年轻人身上打。
江启铭好不容易把水管拿走,下一秒徐瑞丽抄起一旁的狗绳就往江砚身上打,粗长的
狗绳尾端是金属扣环,随着挥舞打在江砚身上,江砚痛得唉了一声。
突然有人闯进来,站在江砚身前架住了徐瑞丽的手。
“住手!”
刘春望杀气腾腾地瞪着徐瑞丽,紧紧捏著瘦小妇人的手腕,高大的身躯挡在她和江砚
之间。
“你是谁?又是哪个野男人?”徐瑞丽怒吼道,来了一个林子凡不够,又来一个不知
道哪来的男人,她挣扎着要拉回手,但刘春望可不是懦弱的江启铭,他把江砚护在身后,
丝毫不退让。
他的出现让林子凡和江砚都吓了一跳,江砚不知所措地拉着他:“阿望、阿望、你不
要这样……”
“我、要、告、你、非、法、入、侵!”徐瑞丽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收敛起怒气,挣
扎着,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但刘春望并没有因此退却,依然抓着她不放,和她僵持不下
,惹得徐瑞丽更为光火,“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叫外人来欺负我!报警了!叫警察!有人
随便闯进我家!”
徐瑞丽的嚷嚷很大声,显得失控,江启铭正要阻止这个管别人家事的陌生人,却不料
有人先比他出声。
“好了啊!莫阁闹啊啦!见笑!(好了!不要闹了!丢脸!)”老阿嬷突然出现在玄关
,对着外头的嘈杂大喊。
一切混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样。
老人家瞪着徐瑞丽,“共所有后生拢赶了,无人给阮捧斗,你就欢喜了?(把所有儿
子都赶走,没有人给我捧斗,你就高兴了吗?)”
徐瑞丽瞪着婆婆,江启铭见老母亲都出来了,立即抛下太太,走到老人家身边安抚,
“妈,你毋通受气,身体爱顾。(妈,你不要生气,身体要顾。)”
徐瑞丽立即红了眼眶,松了劲,刘春望才跟着放开她,让她抽回手,她环顾周遭一圈
,丈夫站在婆婆身边孝顺,大儿子站在两个陌生人身后被护着,只有那条黑狗蹲守在她脚
边。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儿。
“……我看我去死一死算了。”徐瑞丽低声说,脸上挂了泪水,冲进屋内拿走车钥匙
和包包,出来带着狗开了车就走。
没有人阻止徐瑞丽离开。
江启铭把老母亲劝回屋里,看也不看一眼江砚,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喧闹瞬间化为静默。
外头院子里只剩下江砚、林子凡和刘春望。
闹剧落幕,看热闹的邻居们纷纷缩回屋子里,没人开口关心这个大年初一公然挨了一
顿打的江砚。
这时候江砚才看清楚院子里四散一地的杂物──都是他的东西。
在他开门的时候,那些被徐瑞丽往外扔的,是他的东西。
“江砚……”林子凡还没消化方才的混乱,愣愣地叫唤江砚。
江砚麻木地开始拾起地上的东西,他的衣服、他的背包、他的保温瓶,还有几本放在
书桌上的闲书,原本他留在老家的东西就不是太多,其实他也不太记得到底还有哪些,徐
瑞丽大概也只来得及把他这几天用的东西先扔出来吧。
林子凡看着江砚没有表情的面容,一阵一阵心慌──他彻底搞砸了。
他到江家门前时,狗吠声引来了江砚的父亲出来查看,他顺着江启铭的邀请进了屋,
进屋时,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江启铭让他坐着,朝着二楼喊了几声,却不见江砚下楼。
那时林子凡还想,江家有些冷清。
就在江启铭到二楼找儿子时,原本待在三楼主卧的徐瑞丽听见动静下来,看见林子凡
,立即严厉问他是谁。
林子凡说他是江砚的同事,说江砚放假前心情不好,所以他来找他。
江启铭发现儿子不见了,走回来正拿出手机要连系江砚,嘴上还道:“人去哪了?江
砚怎么会心情不好?他什么都没说……”
徐瑞丽看着林子凡,林子凡也看着她,只是委婉道:“他可能是怕你们担心,所以…
…”
“他心情有什么好不好?”徐瑞丽道,一脸鄙夷。
听见这话,林子凡皱着眉头,徐瑞丽被他这样一看,立即生起气来,“心情不好是甚
么大事?居然还要外人来家里关心?”
被这样一说,林子凡也有些生气,口不择言道:“我不是外人!”
客厅里静了会儿,徐瑞丽看着他,瞪大眼睛,江启铭也惊讶看着林子凡,他还没意会
过来,徐瑞丽先想通了。
她立即胀红脸,喃喃唸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江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徐瑞丽找不到人出气,奔上二楼拖着江砚的行李,又下来拖
著林子凡,开门把人推出去。
说溜嘴的林子凡一个措手不及,在徐瑞丽把江砚的东西丢出门、推着他出去要关上
门时,心里大惊,卡著门硬是不让徐瑞丽关门,害怕门一关自己就带不走江砚,引起徐瑞
丽更大的怒火。
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是被母亲疼爱长大的林子凡完全想像不到会有徐瑞丽这样的妈妈
,娇小的妇人和他在大门里外推拉着,江启铭也顾不得要打电话给江砚,立即跑来阻止太
太。
林子凡没有想到他来这一趟,会是这样难堪的窘况。
刘春望静静站在江砚身边,翻出身上的卫生纸,先替江砚把脸上的血迹擦掉。
“……这样你满意了吗?”江砚垂著头,任由刘春望动作,提着拉链没拉上、大开着
口的背包,冷冷问。
这话是对着林子凡问的,林子凡顿住,试图解释:“我不知道、我只是……”
“林子凡,”江砚阻止他往下说,“你到底还想怎样?你一定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
才甘愿吗?”
江砚站在那儿,浑身颤抖著,眼泪无法控制的往外流,他不想哭,实在太难看了,可
是没有办法。
林子凡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立即慌了,伸手抓住江砚的手腕,他想再说什么,可因为
手腕上的伤,江砚吃痛缩了一下。
刘春望马上挡开林子凡的手,把江砚带进怀里护着,“他受伤了,你不要这样抓他。
”
江砚没有躲开刘春望,林子凡看着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突然发觉自己才是多出的人,
“……他是你的新对象?”
原来在他想尽各种办法要气江砚时,江砚早就放下了,不但找了新对象,还在大年初
一就跟着新对象出门。
江砚没有反驳,他看着林子凡,脸上还挂著泪,却突然冷笑了声:“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可以跟你男朋友上床,我当然也可以找新对象。”
被戳破的林子凡瞪着江砚,铁青著脸,此刻他才发觉,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来拯救江砚
离开家是多么愚蠢。
这时候,大门突然打开,是江启铭。
江砚看着他,低低喊了声:“爸……”
这个过年徐瑞丽已经把江启铭惹得很气,大年初一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出,整个乌烟瘴
气的,让江启铭对江砚有些火大。
但是林子凡毕竟是客人,又是江砚的同事,被徐瑞丽扫地出门,怎么说也不太好看,
把老母亲安抚好之后,他想着至少把人好好送走。
看着门外的三个年轻人,江启铭一脸厌恶地看着江砚:“你到底在外面搞什么?”
江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江启铭只是又挥了挥手,“算了,我也不想管你。你在
外面要干嘛我都不想管,但不要搞到家里来,你妈已经很烦了。”
江砚嗯了声,没回话。
“你回台北吧,外婆家也不用去了,我看你妈大概自己去了。”江启铭道,徐瑞丽回
娘家会如何说自己的不是,光想就让他头痛,也没多余的心思再管江砚,就关上门回屋里
去。
江砚站在门外,看着家里的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想起江磐说的话。
回家?哪里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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