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要了两千元走了之后，林光华消沉地瘫坐在沙发上。
　　他其实不是气林舒维作弊，起初他昨天只是想回来唸儿子一顿再赶回去送货，启料等
到半夜都没看见儿子，他又紧张又担心，怕林舒维不回来了，也怕学坏了，他照着班级通
讯录一家家打去问，没有人知道林舒维在哪里，有同学说曾在图书馆和书店看过他，可是
林光华去了也没找到。
　　心里慌张得要命，连临时请假被老板骂也没放在心上，老母亲在旁边碎碎唸增加他的
心烦，一看到林舒维回来，全部转成怒火爆发。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其实是想关心林舒维去哪里了、有没有怎么样，可是身心的疲惫
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直到母亲大骂林舒维“没教养”，才一棒打醒他。
　　那是他儿子。儿子没教养，不就是说他失职吗？
　　林光华斜斜地滑下去，躺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他想喝上几瓶酒，在酒精的引领下
沉沉睡去，不要再想这恼人又无法解脱的人生。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得面对林舒维。
　　不可否认，他曾经后悔生了孩子，要是知道母亲老了会变成嗜赌成瘾，他甚至应该一
生不娶，专心致志填这个无底洞。谁叫那是他妈，是他抛不掉的包袱。
　　现在他抛不掉的包袱多了一个。
　　林光华站在儿子的房门前踌躇一会儿，轻敲两下，“舒维？”
　　林舒维在床上抱着被子，赌气不理爸爸。
　　不知道儿子睡了还是闹别扭不理自己，林光华自顾自地对关上的门板说：“对不起，
刚才那样骂你。因为我昨天一直等你，你都没回来，爸爸很担心，心一急就不小心发脾气
……我相信你不会作弊，一定是老师误会了，我明天就去学校找你老师谈谈。”
　　一方面不希望爸爸去学校，一方面也怕爸爸去学校会压缩开车的时间，万一送货时赶
时间出车祸就糟了。林舒维没有下床，只是大声回应：“你不用去啦，我后天再补考一次
，考完老师就会知道我是真的了。”
　　听到房里有回应，林光华又敲敲门，“开门好吗？你这两天去哪里？”
　　“就说唸书嘛。你很烦耶。”
　　“去哪里唸书？在哪里过夜？有吃饭吗？”
　　在家里才没东西吃好吗？林舒维还在气头上，很不想理他。
　　“舒维？”林光华耐著性子，揉揉疲倦得疼痛的双眼，“我不会骂你，只是想了解一
下。”
　　林舒维听到门外有沉重的喘息声，他担心爸爸身体哪里不舒服，赶紧下床开门，扶住
撑著门框喘气的林光华，他感觉到爸爸的手在发抖，急忙问道：“爸，你怎么了？”
　　“昨天等你回来，没喝酒，老睡不着。”林光华苦笑，“大概太累了，不太舒服……
”
　　林舒维扶著爸爸回到房间床上，林光华握住他的手不放，“可以告诉我了吗？你昨天
晚上去哪里？”
　　看林舒维犹豫，他又可怜地补上一句：“爸爸真的很担心你。”
　　林舒维叹一口气。他就是见不得爸爸这么可怜的样子。
　　“上次连假，我确实不在家，四个晚上都不在。”他斟酌著哪些该说，“我刚好捡到
钱，就搭车去Ｓ市。我只想离开这里，愈远愈好。”
　　听到儿子支身跑那么远，林光华讶异地问：“那么多天，你住哪里？”
　　“有个大学生收留我，是Ｃ大的，他现在有几天在帮四个国一国二的男生补习，所以
也顺便教我。”
　　“你都住他家？他和家人住吗？”
　　“他住外面啦，有室友。”
　　“他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有电话吗？”
　　这一堆问题惹得林舒维不耐烦，“你干嘛？怀疑我还是怀疑他？要不是他一直叫我回
来，我才不要回来，更懒得考什么高中！还不如一毕业就去工作，然后搬走自己住！”
　　林舒维确实是在连假之后转变态度，林光华赶紧澄清：“我总是该认识一下，你麻烦
人家那么多次……之后你是怎么过去的？又怎么回来？”
　　林舒维不想讲张柏文给他钱，可是这部分没办法敷衍过去，只好照实说：“我有一次
用走的过去，之后他就给我车钱叫我搭车。我本来想用这次的奖学金还他。”
　　这也太好心了，林光华很难不怀疑那个人有什么企图，“他为什么那么帮你？他有叫
你做什么吗？”
　　这下林舒维确定爸爸在怀疑张柏文，他生气地甩开手站起来，“他是怕我放假乱跑学
坏！你都不管我了，他比你还关心我，你竟敢怀疑他！”
　　林光华急忙坐起来，腹部一用力，难受的胃又痉挛起来，他忍住呕吐感，虚弱喘口气
，“我又不认识他……你有他家的电话吗？我跟他聊聊……”
　　林舒维想起赖铭和担心张柏文会因为收留他惹祸上身，他哪能透露张柏文的电话。他
冷冷地回：“不知道。”
　　林舒维正要转身，林光华拉住他，“好啦，乖儿子……不然帮爸爸去买两瓶啤酒。我
睡不着。”
　　林光华不管林舒维答不答应，塞了五百元在他手里，又难受地躺回床上。
　　林舒维为难地看他一眼。虽然他不喜欢爸爸喝酒，可是看起来似乎真的没办法睡觉，
他只好勉为其难到对面巷子里的小杂货店买两瓶啤酒，顾店的阿姨认识他，只有她会卖酒
给他。
他把酒放在爸爸床边地上，口头叮咛：“别喝太多。”
　　林光华看儿子好像心情好了点，抓紧机会再问：“舒维，告诉爸爸那个人的电话嘛，
人家对你这么好，基于礼貌我也该谢谢他。”他从找回的钱里面抽三张钞票出来，“这给
你搭车，还可以买点东西，就别再用他的钱了。以后爸爸每个礼拜都会给你车钱，好不好
？”
　　青春期的小孩叛逆起来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林光华只能想办法讨好儿子，希望他透
露一点资讯，这样万一哪天林舒维真的失踪了，他还有一条线索。社会上的坏人太多了，
不能怪他抱持疑心。
　　林舒维只留两百，剩下的还给他，“车钱就好，其他你留着。”他看爸爸一副可怜兮
兮地期待他法外开恩的表情，无奈地撇了撇嘴，说：“好啦，我有他的电话……可是你不
准乱说出去喔！也不可以去报警干嘛的喔！是我自己要去的，我在那里真的只是唸书，还
有那四个国中生可以作证。”
　　他努力解释，可是觉得好像愈描愈黑，最后再撂句狠话：“反正！你要是乱讲什么东
西害到他，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林舒维说得激动，林光华虽然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先安抚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做什
么事，林舒维才告诉他张柏文的手机号码。
　　不过才一说完，林舒维就后悔了，只能再“警告”爸爸别乱讲话，没事别乱打，才不
安地回自己房间。
　
　　林光华当然不会没事乱打，他身为父亲，不管怎么样都得和对方聊一聊才行。他看看
时间，心想大学生应该不会太早睡，于是拨手机过去碰运气。
　　坐在书桌前上网的张柏文，看到陌生来电疑惑了一下，还是接听了。这个时间不至于
有电话行销，如果是打错电话，就要告诉对方打错了，否则对方还是会一直打错的号码过
来。
　　“请问是张柏文张先生吗？”
　　没听过的沙哑男声，让张柏文又是一愣，“呃，我就是。请问您是……”
　　“我是林舒维的父亲。”
　　这句话差点让他从电脑椅上摔下来，他连忙坐好，正经八百地回应：“伯父您好。请
问……有什么事吗？”
　　林舒维为什么会把号码给他爸爸？张柏文紧张地想。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他
没对林舒维做过亏心事，就算睡同一张床也没有乱摸──呃不对，好像有一次不小心摸到
……可是那是不小心的，而且林舒维应该不知道才对……
　　张柏文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对方倒是很客气，“昨天舒维跑去麻烦你，实在不好意
思。请问他过去几次了？我得把他的车钱还给你。”
　　张柏文连忙婉拒，“不用啦，他才没来几次，伯父不用放在心上。”
　　林光华是想知道张柏文的说法和儿子的说法是否一致，听起来他还没去很多次，所以
应该确是从上次连假才开始。
　　“请问张先生从事哪一行？”
　　张柏文呆了呆。林舒维没告诉他爸爸，自己还是大学生吗？他老实回答：“我才大二
，Ｃ大的，也……没有打工。”
　　还真的是大学生，而且声音听起来很斯文，没什么气势，林光华擅自在脑海中勾勒出
一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的形象。他稍微放了心，又问了一些关于国中生补习的事，听到是
借用里长办公室的空间，他心里盘算有空要查一查那里的电话，打去问看看。然后再度谢
谢张柏文帮林舒维复习，也帮他找回读书的自信。
　　张柏文不好意思居功，连忙称赞是林舒维天生聪明，他什么忙都没帮。
　　等林光华挂了电话，张柏文差点虚脱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林舒维爸爸通电话，紧
张得心脏都要停了。不过仔细想想，就把对方当成学生家长就行了，他和那四个男孩子的
家长讲话时都没那么紧张。
　　刚才是在紧张什么劲……
　　张柏文自己干笑几声。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紧张。
　　他想给林舒维的爸爸留下好印象，免得林舒维没办法再过来。
　　他抱住头滚上床。
　　该死。他好像真的喜欢上林舒维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