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中秋日,民间无一处不热闹,从早上开始,直到入夜也不停止,不论贫富全都欢天喜地地
过节。宫中自然也要过节,皇帝举行晚宴,除了宗室亲族,京中六品以上的官员一并出席
。筵席设在临福宫后苑金波湖畔,御座御案安置在宽阔的露台上,背后摆放白玉琉璃屏风
,四周燃香,华灯灿亮。
皇帝与皇后偕同赵惠妃,陪奉太后登台,太子与太子妃在后,后宫妃嫔们与宗室亲眷也跟
随入场。帝后率众与诸位亲王及官员们一起祭月,礼毕,皇帝举酒,众人站立相敬,适才
就座。露台上皇帝居中,太后位在皇帝东侧,皇后与赵惠妃在西侧,下座接着太子及太子
妃,后宫妃嫔与宫眷们在后侧依序列座。下席先是诸亲王座席,文臣武将分在两侧,面朝
帝座,依品秩排位。
清乐奏起,湖心上亭台内伶人翩翩起舞,相映天上明月。
宫宴不比寻常人家饮宴,规矩繁琐,依次行酒,间中安排各色节目,乐舞或百戏,每回呈
上的酒水与佳肴也不同,就连观赏用的花盆也一并更换,不变的是食案上永远都有的各色
蜜果。群臣依序上前敬酒。吃过三回,众人说话渐渐随意起来,皇帝不曾怪罪,面上莞尔
。节目的空隙,有官员放胆起来唱词,赞颂月神,词意浪漫。陆续也有人起来赋诗,皇帝
全有赏赐。
筵席上气氛欢快,皇帝对在座的宗室亲眷也十分亲切。今次宴会,平原长公主也来了,平
原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太子的姑母,生母为已过世的曹太妃。她的夫婿定远将军,数十
年前领兵攻打东湖,负伤去世。先皇子息不多,除了皇帝及平原长公主,还有一位齐王,
已死的晁王。
今日齐王同样赴宴,齐王是皇帝的弟弟,生母甄昭容在他五岁病殁,先帝把他交给太后抚
养。至于晁王,“我”死去的父亲,长皇帝一岁,母亲是先皇废后,已逝的王贤妃。
王贤妃生下晁王时,依然是皇后身份,晁王出宫开府不久,先皇不顾诸臣反对,以失德为
由罢黜王皇后,降为王贤妃,后宫交给当时的陈丽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掌理。先皇驾崩后
,皇帝登位,先皇妃嫔各有安置,只有王贤妃未获尊封,命她去往甘州一座古寺修行,后
来她重病,晁王想接她回京安养,皇帝未允。
晁王没有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些不是祕密,我听说的时候,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我也不理解,皇帝为什么对晁王生母
这样刻薄?我有个猜想。我没有问过冯正。甚至晁王叛变的详情,我也没有问过。
我随侍太子身侧。太子今夜饮了不少酒,除了朝中官员,一些宗室子弟藉著敬酒上前说话
。太子的酒杯几乎没有放下的时候。
他吃的不多,用了小饼,几片炙肉,以及皇帝赐下的蟹酿橙。这道菜从宫中传到民间,在
酒楼也可以吃到,将橙子挖空,填入新鲜的蟹肉蟹膏,以酒醋盐调味,上蒸笼蒸熟,蘸醋
盐吃。我曾尝过,喝上一口新酒,简直美味。吃一次不便宜,不过我存再多的俸禄也没有
哪里可花,索性用来吃喝。
诸位亲王向帝后与太后敬酒,过来跟太子致意。太子端起酒杯,我低身斟酒。
从前吵得厉害的二皇子敬王与四皇子燕王,现今关系仿佛不错,二人在座上便多有交谈,
大皇子康王倒是闷头喝酒,因为他母舅家的事情,他被幽禁在皇子宫殿,直到皇帝命他跟
著出宫,他变化极大,不好交游,后来娶了御史中丞之女巩氏,巩氏性情活泼,常常听闻
康王妃拉康王出门。
立在康王身后的五皇子端王素来低调,当年番邦北夏来使,为他们的公主求亲,皇帝就替
他定下这门婚事。端王夫妇完婚后,端王与王妃入宫拜见,当时太子也在场,我借机飞快
瞥了一眼,北夏公主风姿飒爽,自然也是美丽,不同国朝女子的韵味。
除了康王和端王,众亲王几年间都陆续成亲,八皇子寿王也在年前娶妻,寿王摔坏了一条
腿后,抑郁了一阵子,出宫后又振作起来,如今他见到太子,十分敬重,仿佛终于记起太
子是他的兄长。只余诚王未有婚配,这几年皇帝冷落,自然没有为他考虑,也不曾听闻他
在封地有任何心仪的女子。有些臣子猜测,此次皇帝或许也有为诚王指婚的打算,
比起先皇,皇帝的子嗣真正不少,采选的女子入宫后,陆续又为皇帝增添孩子,端午皇室
家宴,几个年纪小的,与太子根本谈不上话。和太子年纪相近,除了几位亲王,也只有几
年前出阁的豫国公主。豫国公主嫁到宁平侯家,去年生了儿子,在今年家宴抱回宫给父母
兄弟见过,样貌可爱。
豫国公主在宫中时,待谁都不坏,她的亲弟弟是六皇子。六皇子在十岁时病逝。我听说过
六皇子生前与太子最为亲近,当时我还未入宫伺候。
豫国公主之前还有个大公主,封号安定,十六岁嫁到东湖国,成为东湖国太子妃,只是两
年后东湖国太子遭到杀害,安定公主成为寡妇,皇帝有意接她回来,安定公主拒绝,带着
遗腹子住在东湖国的先太子府中。
诚王也随着几个兄弟一同与帝后和太后举杯,自然也过来跟太子和太子妃行礼敬酒。
诚王道:“匆匆返京,直到今日才得见太子,望太子与太子妃心中不怪。”
太子妃含笑点头,朝太子看去。太子道:“自然不会,倒是我才应当前往探望三哥,我听
说濠州气候溼热,京中近日又冷得多,这两日三哥不知道是否习惯?”
诚王道:“谢太子关心,回到家来,并没什么不惯。”
太子道:“甚好。难得,我再与三哥饮酒一杯罢。”
诚王一揖。我连忙过去倒酒,瞥见一个什么从他袖口飘落。
太子也瞧见了,问了一句。在诚王身后的敬王先去拾起了,是一根绿色鸟羽。诚王露出赧
色。敬王笑道:“三哥的袖子里怎样藏了一根羽毛。”
诚王道:“二哥见笑了,不瞒你们,我养了一只鸟,这次回来也带在身边,今日出门前喂
食,那只鸟偏要飞入我的袖中,半天才哄出来。”
旁边的端王听见,与他的其他兄弟对视,笑道:“听上去倒是一只会撒娇的鸟。”
大家调侃。太子不语,只又一举杯,诚王连忙相敬。
喝完一回,几人才退开,太子稍歇。他身侧的太子妃示意身边的婢女扶她起身,仿佛打算
更衣。我瞥见太子妃面色有些白,时刻已晚,太子妃有孕,又坐了许久,必然不适。似乎
皇后也注意到了,叫身边的王宏之靠近,吩咐了什么,王宏之颔首,走开叫了个内人,那
内人便去追上太子妃。
王宏之过来与太子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见太子妃气色微不妥,宴会还未结束,叫人
请太子妃至坤宁宫偏殿稍事歇息。”
太子道:“我知道了,代我谢过娘娘。”
王宏之称是,走开了。大概赵惠妃听见了,轻声地道:“太子妃有孕,这宴会要行至夜半
,于她是有些劳累,太子不便走开,便叫你身边的人去看看吧。”
太子皱眉,道:“林林。”
我道:“小人便去了。”
太子点头。我退开,往后寻找,一个皇后身边的女官便来指引。
坤宁宫外值守的内侍见到我,虽有人领路,依然仔细盘问,这才放行。
偏殿内纱幔垂落,灯火盈盈,焚著淡淡的薰香。纱幔之后人影微动,有人出声疑问。
“是谁来了?”
我认出这是太子妃贴身婢女的声音,道:“我是冯林。”
太子妃出了声:“原来是冯中官,进来吧。”
我拨开纱幔走进去。两个侍女扶著太子妃在卧榻上坐起来,我连忙道:“请娘娘躺下歇息
罢。”
太子妃道:“不要紧,适才躺了一躺,已好多了。”
我道:“您再躺一会儿。”便示意她的婢女们伺候。
太子妃没有坚持,背贴著枕靠,坐卧在榻上。一个婢女取来软毯,盖在她的身上。太子妃
朝我看来:“是太子,请冯中官过来的吗?”
我道:“是。见娘娘无碍,小人即刻去向太子禀报,让太子宽心。”
太子妃默默地点头。我躬身后退,便要出去,又听太子妃道:“等等。”
我回过身,低首道:“请娘娘吩咐?”
太子妃道:“能否请稍陪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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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当然搞了X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