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架空
Summary
卢加尔是一位朝圣者。被神遗弃的地方除了风沙只有风沙,他唯一的信仰是东边的神庙。
在寂寞的世界里,他终于遇到另一个生命:鄂德。他非常恐惧鄂德会像沙子一样消失,患得患
失。
他们一同踏上朝圣之旅,寻找失去的记忆。
“我忘记了一些事。”鄂德说著奇怪的话:“我觉得很熟悉,但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我也忘记了一些事,我只知道我必须前进,前往圣地。”
1.
他是一位朝圣者。
他在沙子里醒来,迷迷糊糊之间,他扑腾在沙堆中,脸感觉到挤压,手慌张地挥舞。无奈
沙子太沉,一觉醒来他差点被活埋在沙堆中。他用力地呼吸,这才意识到脸上痛苦的挤压
感是因为面具,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在面具里面撞击,发出又沉又闷的声响。面具覆蓋他
整张脸,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没有五官的怪物,只能勉强看到眼睛。
他不敢把面具拿下来,同时也庆幸昨天累坏的自己最后是倒在沙丘下,尽管身上都覆著沙
粒,但好歹没有被卷起的风沙带走。
拍了拍身体,他紧张地四处张望,此时又回归一片寂静,周遭没有一点声响。天空是灰色
的,云、沙和尘遮住了天空。他活了十七年,一次也没见过太阳,无风无雨,除了定期出
现的沙尘暴以外,这个世界仿佛是永远寂静的。
空气稀薄,污染严重,他从来没有脱下面具。
他是从西边来的,应该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他记不清了,仿佛醒来便是独自一人。被神遗
弃的地方除了风沙只有风沙,他唯一的信仰是东边的神庙。
也因为如此,他徒步前往东边朝圣,模模糊糊地觉得,他最后会死在那里,似乎这样方能
被舍弃他的诸神所爱,灵魂才能因此回归神的怀抱。
他觉得自己是最后一个人类,也是最后一名朝圣者。
他艰难地从沙地里站起来,万籁俱寂,视野不佳。除了沙尘暴,这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一
丁点声响,他觉得孤独,就算是一只老鼠也好,他多希望身边有一个活物。
他叹了一口气,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朝圣的第一座城市:尼普尔,同时四触摸找,祈
祷行李还在附近。
摸着摸著,他忽然吓得缩回了手。
这是什么东西?他惊恐地想。迟疑了一下,心中的寂寞获胜了,他太想要有个活物陪伴自
己。吸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沙子里,谨慎地感觉掌心下的“东西”。
老鼠也好。他心想,只要有呼吸、有温度就好,请拯救自己孤独的灵魂吧。
他的手一抓,惊呼被压抑在面具之下。
好像是一只脚!
他连忙用手拨沙,心脏噗通噗通地跳,沙尘被他挥起,像是小型的沙尘暴,在寂静的世界
里造成了动静,仿佛划开了空气。
他倒抽一口气。
眼前是一个人。那人歪著脑袋,灰白色的发丝遮住他的脸,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仅仅掩住鼻子和眼睛,但嘴巴却微微张开,胸膛起伏非常微弱。
不!他大叫,声音在面具里面震得自己头晕目眩,扑在那人身上。他双手颤抖地环著那人
的肩膀,灰白色的发丝从脸上滑落,半长不短,正好在肩膀上面一点,看起来不比他大多
少——或许比他小得多。
醒醒!他将手指塞进男孩的嘴里,打开了他的嘴巴,沙子吐出了一些,他连忙深深吸了一
口气。他迅速地把面具摘掉,对着男孩口对口人工呼吸,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地把
空气送进男孩的肺部。
这是他碰到的第一个人类——活物,有生命的“东西”。不再是冷漠的沙,又或者高傲的
灰云,而是一个和他一样有手有脚,有眼有鼻、有口的人类。
他激动地想流泪,但眼睛却只是刺痛地涨红,鼻水直流,呼吸也开始困难。
正当他意识也开始模糊时,怀中的男孩忽然咳了一下,吐出了更多的沙,胸膛也开始剧烈
起伏,但发不出声音。他连忙把男孩半张脸的面具拿下,那面具之下的脸看起来却很平静
,眉头松开,眼睛闭上,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
他将自己的面具戴在男孩脸上,自己则戴上了男孩的面具。紧闭着嘴,他强迫自己只用鼻
子呼吸。
他揹起男孩,灰发男孩的脑袋软软地垂在他的肩膀上。他来不及找自己的行李,一方面又
纳闷,男孩穿得可以说是非常单薄,斜裹着布料,左肩打个结,腰间缠上布料,露出右肩
大片的肌肤,双腿也没有多少遮掩。不像他,布料紧紧地包裹每一片肌肤,手腕、脚腕、
脖子、腰间都被布料缠住。
他揹起男孩就跑,每一下脚都越来越沉重,深深地陷在沙子里面,沙尘扬起,他好像成为
了另一个沙尘暴。
在这之前,他已经忘记自己走了多久,眼前都只有沙和沙丘,偶尔还要小心突如其来的沙
尘暴,朝圣之路很是艰苦。
但揹起男孩只跑了一会,远远地,他竟就看见了一栋泥土塑成的屋子,旁边的牌子上刻着
三个字:尼普尔。
他终于抵达了朝圣之路的第一座城市!
牌子上满是灰尘、沙子,木牌歪斜地插在沙子里面,那之后唯一能够被称为“房子”的,
也只有那矮小的泥土屋,除此之外都只剩断垣残壁,没有人气。
他不敢多看,踉跄地撞上门,破旧的门竟然没有被他撞坏。
砰砰砰、砰砰砰,他握起拳头,不要命地搥门,破烂的门文风不动,他急得张口喊叫,污
染的空气让他的喉咙感到灼烧的刺痛——开门!声音没有出来,喉咙好像破了一个口,只
发出了嘶气声。
他几乎要流泪,干涩的眼睛却只是发痛,视界开始模糊,他不自觉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
喘气,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被神遗弃的人类非常悲伤,寂寞的世界好不容易有第二颗跳动的心脏,他就算死也不愿意
放弃。
喉咙发出了尖锐的声音:“——请开门!”
瞬间,眼前一片漆黑,他短暂地失去视觉,面前一空,他直直地往里面摔。
砰!
第一声,他感觉到面部的疼痛,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护住身后的人,不愿意灰发男孩受到任
何伤害。
碰!
第二声,从他身后传来的,好像是门关上的声音。
眼冒金星,喉咙的腥甜让他吐了出来,狼狈地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渐渐地等视觉恢复了,
他才勉强用一只手撑起自己,嗅觉也恢复了。扑鼻而来的霉味让他感到茫然,迷茫之中,
他看见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请……帮帮……我们……”他含着秽物模糊地说,鼻间满是血腥味,鼻血流到嘴里
,这令他感到更恶心了。
地板竟没有一丝灰尘,空间里只有吧台上的一盏灯,但却照进了屋子的四个角落。
男人没有扶他的意思,由上往下上地俯视他,头发灰白,目赀尽裂,青筋突起,双手交叉
在胸前,看起来脾气如火。
“你是谁?”男人冷冷地问,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然从男人的声音里听见不屑。
脑袋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男人,男孩被他转为紧紧抱着,他将人箍在怀里。
双唇颤抖,他竟祈求似地看着男人,但发痛的双眼还是无法掉下任何一滴眼泪。
过了很久,仿佛有半个世纪,安静的世界让他没有时间的概念,他只能哀求地看着男人,
但后者十分冷酷,对少年的他没有丝毫动摇,只是毫无慈悲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的名字……”他的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我的名字……”
男人的表情没有改变,依然不屑、愤怒,双目好像能喷出火,烧死照理来说第一次见面的
他。
“……卢加尔。”他低下脑袋,脸靠在男孩脸上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摘下,并且说:“我
的名字……叫做卢加尔。”听起来像是啜泣。
怀中的男孩睁开了眼睛,清澈的双眸透过面具直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过于澄净,不像是
悠然转醒的人。
“你好,卢加尔。”男人声音极为厌恶,但说出来的话却制式得礼貌,好像只能说出被规
定好的台词:“我愿意帮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完成我的要求。”
卢加尔呆了好久,发出了“哈”的声音,充满困惑。男人站得直挺挺地,用鄙夷的眼神看
着他,什么话也没有回应。卢加尔完全不能理解男人的话,他结巴地说:“请……请帮助
我们……帮助这孩子。”
男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卢加尔几乎以为男人要破口大骂,毕竟他看起来十分不耐,好
像只要他再问多余的问题便要将他撵出门一样。
但男人却还是用愤怒的嗓音,说著礼貌得僵硬的“台词”:“你好,卢加尔。”他说:“
我愿意帮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完成我的要求。”
“……要、要求?”
“我愿意帮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完成我的要求。”
“请……”
“我愿意帮助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完成我的要求。”
对话没有进展,卢加尔几乎要哭了出来,怀中的男孩虽然看着他,但却没有动,手脚发软
,好像只有那双眼睛有生命一样。
“什么要求?”卢加尔着急地说,“什么我都愿意做!”
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舒出了一口气,台词终于更新了:“这里已经饥荒已久,请帮我
找点食物。”
“食物?”
男人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大步大步地往后门走,从那里可以看见小屋的后面,那里只有残
破的屋子和风车。风车的扇叶同样破烂,没有风的世界更不可能转动。男人说:“这里曾
是个富饶的风城,我们在这里饲养牲畜、靠风车运作,然而现在却是一片荒芜。”他转过
头,冷酷地看着卢加尔,声音也降至冰点:“你愿意帮我找点食物吗?”
明明是个要求,但卢加尔却觉得自己是被命令、甚至是被威胁。
他看着怀中的男孩,后者发出了声音——吐息,他重新将男孩的面具戴上,并将唇贴在面
具上,嘴唇火辣辣地痛也不在意,不知道试图安慰男孩还是自己。
“我会救你的。”他说。
小心翼翼地放下男孩,后者的眼睛在面具下随着他而移动,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卢加尔没
有在那双眼睛里看见惊慌或者怀疑被丢下的恐惧,男孩有的只有纯然的清澈,眼神并不冰
冷,但也不怎么温暖。
卢加尔走向男人,后者穿得和他相似,但没有戴上面具,灰白色的长发直至脚踝,嘴角紧
绷,好看的脸像是用刀刻下的,深刻而又暴烈。
等到卢加尔走近,男人才说:“我的名字叫做恩利尔。”
瞬间的耳鸣让卢加尔皱起了眉,但转瞬即逝。
恩利尔几乎发怒,脖子也布满青筋。
“我接受你的要求。”卢加尔说。
恩利尔几乎要磨碎牙齿,嘴唇被咬破,张著嘴,他脸部神经抽搐,好像在做什么抗争,过
了好几分钟才用平板的声音说:“谢谢你,卢加尔。”但表情却好像要咬死他,非常矛盾
。
恩利尔不情愿地替他推开门,卢加尔碰了碰脸上简易的面具,面具以外的皮肤又开始疼痛
发痒,但什么也没戴的男人却只是微微蹙眉,待他走出门口便“砰”地将门关上。
“……”
屋外灰濛濛的,在仅有的生命历程里,他从没看过除此以外的颜色和风景。恩利尔的小屋
后面尽是和其相似的房屋,差别只是倒得倒、塌得塌,陷入沙地之中,根本看不出来曾是
个富裕的城市。
卢加尔大步往前,但没走几步路就陷入沙堆,走路困难,大腿肌肉抽痛,他得忍耐才不会
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踢到了什么,顺势想起发现男孩的过程,但他却没了那时的激动,反而浑身发冷。迟疑
了会,卢加尔还是蹲下身,双手捧不起沙,只能机械式地拨开。
手指碰触到冰冷,手指可以圈住,定睛一看,那是一只羊腿。卢加尔心跳加速,沙中竟然
出现了一只黑脸的白羊,横瞳直直地望着前方。
找到了。卢加尔心想,手狠狠地抓住牠的腿,另一只手按在羊的脖子上。当卢加尔红了眼
睛,准备掐住这只羊时,掌心下的羊忽然张大了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咩”了一声,卢加尔吓坏了。下一秒,活生生的羊化为沙,从指缝间流走。
“不!”卢加尔大叫,吓得跌坐在地上,幸好摔在沙堆上并不痛。
羊的肉体化为沙,只剩破碎的骨头躺在沙里,嘴巴部分的骨头还看得出来微微张开。卢加
尔吓得连连往后退,嘴巴张开,呛进了几口污浊的空气,喉咙像是有把火在烧。
方才就像是一场梦,周遭满是牲畜的骨头。饥荒已久的城市,哪里来活生生的羊呢?卢加
尔只能抚了抚胸继续前进。
这里看起来正如恩利尔所说的那样,曾经是个丰饶的风城,风车建得很高,若不是时间的
洗礼,扇叶肯定一年四季没有止息地转动,卷著风,和这里的人们一起生活。
卢加尔半爬半走,沙堆里满是骨骸。
放眼望去仿佛无边无尽,他回过头,透著灯光的小屋已经有些距离了,他思索著是不是该
回头,但想到男孩的眼睛,他又毅然决然地前进。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某个榖仓。侧耳倾听,他似乎听见了声响。
卢加尔为之振奋,耳朵贴著门,声音又小了些,好像在知晓了他的存在后吓得住了嘴。卢
加尔推开了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这下里面的东西必定知道他的到来。
黑暗中,他听见了叫声,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像从这个空间的四个角落传来,试图迷
惑卢加尔似地。他发现就连榖仓里面都是沙堆,脚因此陷得很深,好像有数不尽的手抓住
他的脚腕,卢加尔甚至想像“它们”正试图妨碍他。
榖仓里面已经没有粮食了,脚腕上的力道没有让他驻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找到“食物”
,达到恩利尔的“要求”。
咩。他竖起耳朵,往榖仓的角落走。羊。这可是多棒的“猎物”。他想。
榖仓里的角落果不其然有一只羊,不过这只羊是黑色的毛、白色的脸,而且是只羔羊,浑
身还沾满黏液,腿站不起来,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看见人类的靠近便“咩”地叫着,十分
可怜的模样。
卢加尔伸出手,按住了无力却试图逃跑的羔羊。
咩。
“我必须杀了你。”卢加尔喃喃道。
他抓起羔羊,满手的黏腻,牠发出了近乎惨叫的声音,好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横瞳看起
来像是被惊扰的湖面,波波涟漪,没有他想像中的惊恐,只有满满的哀伤。
“对、对不起。”卢加尔结巴,“我必须这么做。”
羔羊的叫声变小了,生命仿佛随之一同流逝。
正当他准备把待宰的羔羊抱回去时,他发现方才羔羊卧倒的角落,竟然还有一颗在昏暗中
闪闪发亮的颗粒。
卢加尔顿住了脚步,怀中的羔羊又叫了一声。他紧紧地扣著牠,深怕牠忽然有了力气挣脱
。卢加尔小心翼翼地蹲下,指末去碰那小小的颗粒。
颗粒是金黄色的,只有半个指甲片,但很饱满。
“这是什么?”他自言自语。
他带着羔羊和颗粒从榖仓走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破旧的风车,上面歪歪斜斜地掉著什
么,最后是承载着沙的扇叶经不住细碎的重量,咖地缓缓转动,只有一下,让那个高高吊
起东西被送下了一些——原来是具骷髅。
卢加尔捂住嘴巴,那个骷髅甚至缓缓旋转,死了很久的时间,衣服都风化了。
他不敢再做停留,抱着羔羊就跑,途中沙子真的太沉,他连连摔了两次,每一次羔羊都叫
一下,但随着他的脚步,牠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好不容易走回小屋时,他早已满嘴的沙,舌头发麻,羔羊也已全然静默。
扣扣。声音发不出来,他只能敲门。
恩利尔很快便来开门,拉开门的瞬间,他看见了卢加尔怀中的羔羊,脸上闪过了一丝冷意
,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笑容。
“进来吧。”恩利尔堪称愉悦地说。
男孩躺在地上,但面具已经被脱下了,此时正闭着眼睛,没有丝毫痛苦或者不适,像是单
纯地熟睡,但起伏微弱的胸膛却也让他看起来像死了一般。
恩利尔瞇起眼睛,鄙夷更深,但更多了冰冷的笑意,说出来的话还是这么彬彬有礼:“你
找到了什么?”
卢加尔提高抓着小羊腿的手,“这个,我想能够成为食物。”
“当然能。”恩利尔说,接了过来,一只手缓缓地抚摸。
卢加尔松了一口气。
“你要将牠交给我吗?”
卢加尔不解:“是的。”
“为了完成我的要求?”
“是的。”
恩利尔微笑,“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羔羊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不像只牲畜,反而像是个人那样看着卢加尔。若牲畜也有眼泪,
牠或许已经湿润了双眸。
卢加尔忽然犹豫了,他去摸男孩的脸,摘下男孩的面具。他看见了一张稚嫩的脸,精致可
爱,鼻子很小,睫毛浓密,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左右,是个比起称为少年,更适合称为男孩
的年纪。他的头发和男人一样呈现奇异的灰白色,他不忍心,拨开了他的浏海,亲吻了男
孩的额头。
“愿神保佑你。”他说。
卢加尔没看见恩利尔的脸色一变,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满嘴的血腥味是因为他咬破了自己
的嘴唇。
男孩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上,卢加尔将手覆上去,感觉到一点温度。
“恩利尔,”卢加尔抬头看着面色阴沉的男人,缓缓地说,“我不确定。”
“什么意思?”恩利尔问。卢加尔支吾,男人又问:“你不想救他了吗?”
“我当然想。”
“那么为什么犹豫?”
卢加尔过了好半晌才低低地说,“牠……这只羊,让我想到这孩子。”
恩利尔不语。
“眼睛……”卢加尔缓缓地说:“大概是眼睛让我想到他。”
恩利尔忽然不再说话,死死地看着卢加尔,方才一见到羔羊的喜悦都消失了,心如死灰地
等待着卢加尔接下来的话。
“这个。”卢加尔从口袋拿出方才捡到的颗粒,恩利尔的脸彻底扭曲了。卢加尔又问:“
这是什么呢?”
恩利尔不愿意,但他还是得回答:“这是种子。”
“种子?”
“人们将种子种在土壤里,灌溉浇水,最后便能长出果实。”
卢加尔小心地捧著种子,他习得了新知识,磕磕畔畔地问:“‘种子’能够拯救这孩子吗
?”
恩利尔咬著牙,好像是被谁掰开嘴巴,不情不愿地说:“可以。”他蹲了下来,但没接过
种子,冷冷地指示道:“把它放进他的嘴里。”
卢加尔按住男孩的下唇,惨白的嘴唇微张,他顺势将种子塞了进去。“然后呢?”他紧张
地问。
恩利尔低吟一声,“种子需要水。”
“水?”卢加尔问。这个世界除了沙子就只有沙子,干燥而且荒凉,水是天方夜谭。
恩利尔只是冷冷地说:“是的。”没有更多提示。
卢加尔思考了一下,然后从腰间收出小刀,刀刃很锐利,他时不时地打磨,确保尖锐永远
能保护自己,但从来没想过这会拿来拯救他人。他让男孩躺好,然后将刀刃抵在手臂,避
开了动脉。
恩利尔非常失望。
刀刃划开,温热的血落在男孩嘴角,滴答,染红了男孩的嘴,成为了灌溉种子的“水”。
“恭喜你,卢加尔。”恩利尔阴森地说,“你救活了他。”
男孩悠然转醒,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底依然清澈,一点也没有昏
迷的人该有的混浊。卢加尔开心地抱住了他,亲吻男孩的脸颊。
“你醒了!”
男孩被卢加尔抱在怀里,瞇着眼睛,情绪与激动的卢加尔天差地远,看着远方,但眼里没
有东西。
恩利尔放开了羔羊,虽然愤怒,但还是尽力温柔地将小羊放在地上。黑毛白脸小羊跌跌撞
撞,瘦弱的腿终于勉强可以支撑,直往小屋后门撞,这次一下子便撞开了门。
撞开的瞬间,外头窜进了冷风,刮起了卢加尔的衣服,滑进他的胸膛,浑身战栗。
这是风。这个寂静的世界,竟然出现了风。
羔羊消失在门后,卢加尔错愕地抱着男孩起身,想也没想冲去瞧,门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羊不知所踪,只有嘎嘎转动的风车。
一下一下,上面吊著的人也晃动着。
放眼望去,每座风车都吊满了身影。卢加尔惊呼,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什么人影
也没看见,两两三三的风车缓慢转动,徐徐的冷风拂来,卷起沙尘,喉腔却不再感到刺痛
。
“谢谢你,卢加尔。”恩利尔伸出手,风卷过他的手,像是调皮的小蛇,绕过他的脖子,
最后拂过他的发丝,将灰白发丝染成了火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恩利尔的双眸变成一
汪红色的水,像是血、恨,怒。带着满腔的怒火,恩利尔的红发被风吹起,漂浮在空中,
看起来有些可怖。他低声地说:“你拯救了这个城市。”
“我……我很荣幸,恩利尔。”
恩利尔指著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已经敞开,风阵阵吹来,带着细沙,颗粒打在脸
上,但不需要面具也无所谓了。
他拿下脸上的面具,男孩乖巧地窝在他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男孩直视着他的眼睛,卢加尔原以为他不会说话,然而,过了两秒钟,男孩用又细又轻的
嗓音说:“鄂德。”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过这次双眼盯着卢加尔,眨也不眨。
鄂德。
“鄂德。”卢加尔轻轻地说,“我叫做卢加尔。”
男孩原本无力的四肢有了力气,就像是方才的羔羊,卢加尔放下他,鄂德站了起来,小腿
还有些打颤,但好歹可以勉强站立。
直起身子时,卢加尔心想,鄂德似乎微微抽高了。
鄂德非常自然地将手塞进卢加尔的掌心,后者很开心:“你愿意和我一起前进吗?”
鄂德没有改变表情,点了点头。
卢加尔看着鄂德被风微微吹起的灰色发丝,他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颜色也是灰白色的。
盯了好一会,卢加尔怔怔地说:“你有很特别的颜色。”
鄂德抬起头,他只到卢加尔的肩膀。动了动唇,他说:“你不也是吗?”
卢加尔愣住,手滑过自己的发丝,用力一扯,低头看,手间竟也绕了几搓灰白。
“你们该走了。”恩利尔的红发飘在空中,他冷冷地说。
“去哪?”
“下一个城市。”恩利尔指著东北方,“埃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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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会写Summary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