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paro，天雷滚滚天雷滚滚天雷滚滚
　　#还之前的祭坛，关于忙内们的故事，国泰旻大三角主95，有部分国→95单箭头（？）
　　#大概是性转，但性别不是重点（那什么才是重点
　　#因为是性转所以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问题很大
　　#后宫制度参考唐制，殿阁配置参考清制（这样大家能明白我有多不考据了吧）
　　#序篇在 #1Rpr4wWh，南硕篇在 #1UnLGfdC，南糖篇在 #1V5TnvbH，南锡篇在 #1V_0N
qUy
（防爆）
　　琳琅从记事起就发现，自己和柾国这个三哥似乎不怎么对盘。
　　他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公主，同上面几个兄长年纪又差了一截，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一
路宠著长大——父皇就不说了，印象中没听他对自己说过几个不字，相比之下，母后稍微
有原则一点，没有真的把他给纵坏了，但只要不过分，许多事情也都是他撒娇一回就能糊
弄过去的。
　　上头三个兄长和他年纪差得有些远了，智旻和他一样住在长春宫、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从小就是这个哥哥待他最好，总是温温柔柔地同他说话、带他去御花园里放风筝、从宫
外带各式各样好玩的东西给他；二哥是钟粹宫郑娘娘的孩子，记忆里郑娘娘是全天下最温
柔的人，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很喜欢郑娘娘、没有人会不喜欢郑娘娘的。二哥
泰亨的性子倒一点也不像他母妃，飞扬跳脱到处闯祸，三天两头要挨骂，他就经常去养心
殿给他二哥救场。
　　还有翊坤宫的闵娘娘——不知为何，他一直有些怕闵娘娘，尽管闵娘娘一没打过他二
没骂过他，可他在闵娘娘面前一向表现得很规矩，更不敢随意胡闹。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能理解，三哥是闵娘娘亲生的孩子，到底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样
子的。
　　就例如现在吧。
　　“我也要去。”他在角门边抓着智旻的袖子，高高扬起另一只手：“我也有出宫的腰
牌。”
　　“琳琅啊......”智旻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哥哥们是要去马场跑马的......”
　　“我也能骑马啊。”琳琅扬起脸来看他：“今年秋狝我也要去，当然该趁现在多多练
习才对。”
　　“你也要去？”泰亨吓得差点往前跌了一步：“父皇居然同意让你去秋狝？”
　　“唔，反正我去求一求他他就会同意了嘛。”琳琅歪著头道：“况且母后和大哥也要
去，总不能你们都去了丢我一个人在宫里吧。”
　　智旻微微皱起了眉头，换上一副试图和他讲道理的口吻：“不行啊，你年纪还这么小
，总不能让你也去骑马打猎，要是出事了该怎么办——”
　　“谁说我不行的？”琳琅反驳他：“高祖皇帝五岁就能上马射箭，当年也是马背上得
的天下，我今年都九岁了，怎么就不能学骑马了？”
　　智旻还在想该怎么哄这个妹妹，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却是柾国开口道：“高祖皇帝在
西北长大，和你这样养在宫里的金枝玉叶能比吗？”
　　说著，他又扫了一眼琳琅手上的腰牌：“你出宫的腰牌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从哪里偷
的吧？”
　　“才不是！”琳琅瞪了他一眼：“你就不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吗？”
　　智旻刚才也疑惑琳琅手里的腰牌是怎么的，这下倒是想通了，蹲下身子问他：“琳琅
，这腰牌是母后给的，但不是让你出来和我们去跑马的，对吧？”
　　琳琅不说话了。
　　他觉得他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了，不太好糊弄。
　　“二哥！”他转而看向泰亨：“你带我去吧——”
　　“不行不行！”泰亨连忙冲他摇了摇手：“我不想再被罚跪了——”
　　“要不是有我在，你那双腿早就跪断了。”琳琅冷酷地看着他：“不带我去可以啊，
上次太傅先生出的作业，你让大哥帮你写了交差的事情要不要我去告诉父皇啊——”
　　“智旻！”泰亨在来自九岁的妹妹残酷的威胁下宣告投降：“就带他去吧......”
　　“那我不去了。”柾国突然开口道。
　　“为什么啊？”泰亨瞪大了眼睛：“不就是你说想看御苑新驯好的马，才拉着我跟智
旻一块去的吗......？”
　　“带着他一起，还怎么看马？”柾国伸手指了指琳琅：“你和太子殿下去吧，我才不
搅和进来。”
　　他把“你和太子殿下”六个字咬得尤其重，说完了转身就走。
　　“柾国！”智旻开口喊他，柾国头也没回，他忍不住低低抱怨：“每次生气了就喊我
太子殿下，既然这么喊了就该听我的话啊。”
　　“他生什么气啊？”泰亨看看身边的智旻又看看琳琅，摇了摇头：“他最近总这样阴
阳怪气的。”
　　“他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是他的损失。”琳琅笑道：“我们现在可以出宫了吧？”
　　智旻看了看同时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琳琅和泰亨，只觉得头疼得不行，终究还是摆了摆
手道：“好了好了，要去就去，以后别再把身边伺候的人偷偷甩开了，让他们去给母后回
个话，说你和我们一道去御苑了。”
　　说完，他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你从小就是母后带在身边长大的，怎么半点没有学
到母后端庄稳重的样子呢？”
　　乱讲。琳琅跟在两个兄长身后，偷偷吐了吐舌头。父皇说过，母后还没嫁给他的时候
随母亲进宫来请安，最喜欢缠着还是皇子的他带他出城去跑马，也看不出哪里端庄稳重了。
　　他回翊坤宫的时候闵玧其刚午睡起身，见是他回来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不
是要去御苑跑马？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不去了。”他在母亲面前坐下，闷闷不乐地拿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嘴里。
　　“吃慢点，没人和你抢。”闵玧其懒洋洋地看着他：“又和谁吵架了？”
　　“没有。”他说。
　　“琳琅是你妹妹。”闵玧其却说：“你都要成年了，和一个九岁的孩子置气，不嫌自
己幼稚吗？”
　　“那我就活该要让着他啊？”柾国猛地拔高了声音：“我又不欠他。”
　　“好好好，你不欠他。”闵玧其摇了摇头：“可最后没去成马场的是你啊。”
　　柾国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闵玧其：“母妃，公主真的这么好吗？”
　　闵玧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公主真的这么好吗，母妃？”柾国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没了少年的稚气，流
动着深不见底的光芒：“我知道您一直以来都想要公主，而不是我，对吧？”
　　为著偷跑出宫和皇兄们去御苑跑马的事情，琳琅被金硕珍罚了抄书。
　　金硕珍看着温柔，但在某些事情上却是很说一不二的，他早就学乖了，知道这时候在
金硕珍面前讨价还价没有用——但在金南俊面前就不好说了。
　　“父皇——”金南俊一踏进长春宫，琳琅在后头听到声响，蹭蹭地就赶了过来。
　　他的长相随了他母后，模样还没长开，眉眼间却已经有了金硕珍的影子，就像个小一
号的翻版。金南俊看到他，一颗心软得都要化了。
　　“母后罚儿臣抄书......”他把手举到金南俊面前：“儿臣抄得手酸了，可以不抄了
吗......”
　　“哦。”金南俊问他：“琳琅做错了什么，母后要罚你抄书啊？”
　　“儿臣也想跟父皇母后还有哥哥们一起去秋狝嘛。”琳琅说：“去了猎场怎么能不骑
马，所以就求哥哥们带儿臣去御苑学骑马。”
　　“儿臣也是想着要效仿高祖皇帝当年马背上得天下的风范嘛，但是如果和母后说要去
御苑的话，母后肯定不会答应的，所以只好偷偷求了皇兄带儿臣去的。”他扁了扁嘴道：
“儿臣今天一整天都在抄书呢，父皇替儿臣去和母后求个情吧——”
　　他话还没说完，金硕珍就抬手掀了帘子走进来：“求什么情？”
　　金南俊干咳了一声：“琳琅说你罚他抄书呢。”
　　“是啊。”金硕珍转头看向琳琅：“怎么？抄完了吗？”
　　“好了，罚也罚过了，不如就算了吧。”金南俊只好硬著头皮劝道：“琳琅年纪还小
，爱玩也是人之常情。他要想学骑马，朕让人去御苑寻个好的马师专门教他——”
　　金硕珍只横了他一眼：“皇上就尽管宠着他吧。”
　　“母后——”琳琅连忙凑到金硕珍面前，软着声音道：“儿臣保证以后再不会了，您
原谅儿臣这一回吧。”
　　金硕珍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迟早被你气死。”
　　“皇后。”金南俊即时把话题掐了过去：“朕有些事要和你商量......是关于智旻的
。”
　　“太子妃？”金硕珍看向金南俊：“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距离智旻被册为太子迁居东宫已经两年，只有当初指给他的两个侍寝宫女被赐了名份
，倒是没有再纳新人。
　　“东宫里就他和两个奉仪，总是说不过去。”金南俊说：“朕问过他几回，他总说自
己要帮着议政已经忙不过来，无暇再去想这些事。”
　　“只是还没遇到有缘分的人吧。”金硕珍轻声道：“不是人人都像臣妾和皇上一样的
......再等几年看看吧。”
　　“但朕已经不年轻了。”金南俊却转过头来看着他：“早点看着他安定下来，朕也才
能放心。”
　　“可皇上总不能随便指个人塞给他。”金硕珍说：“智旻去东宫已经够可怜了，至少
在这件事上，让他随心所欲一些吧。”
　　金南俊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朕总觉得......他心里已经有人了。”
　　金硕珍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他心里似乎记挂著什么人，却又不肯说出来。”金南俊说：“智旻也大了，朕也实
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了。”
　　只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金南俊心想。他自己都娶了一个和皇家同姓的皇后，智旻
到底看上了什么人，难道还能比这个更出格吗？
　　第一滴豆大的雨点敲在钟粹宫的飞簷上时，郑号锡在摇曳的烛光下从书页里抬起头来
：“下雨了？”
　　“这夏夜里落的骤雨，总归下不到明日早上的。”在一旁替他掌灯的宫女道：“夜深
了，奴婢伺候娘娘安歇了吧。”
　　郑号锡点了点头正要应好，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走进来道：“娘娘，三殿下来了，在外
头说要见您......”
　　“柾国？”他惊讶地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那宫女愁容满面地开口：“娘娘还是去看看吧，三殿下在外头淋
了雨，看上去脸色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郑号锡连忙让宫女提了宫灯，匆匆走到屋外。夏日的夜雨来得又急又猛，他看见柾国
站在台阶下，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却仍是静静地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柾国啊！”郑号锡亲自让宫女打着伞走到柾国身边：“你这是做什么......这么晚
了，怎么还不回翊坤宫去？”
　　“郑娘娘。”柾国抬起头来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微微低垂著：“我以后不想再
住在翊坤宫了。”
　　郑号锡亲自把柾国连哄带劝地挪进屋内，让人取了布巾和泰亨的的旧衣裳给他替换、
又吩咐小厨房煮了姜汤并两碟点心送过来，忙了好半晌才终于和柾国面对面坐下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柾国：“你大半夜的不回宫去，贵妃娘娘要担心坏了。”
　　柾国一边喝着姜汤，一边竟是露出了一个苦笑：“他怎么会担心我。”
　　“柾国。”郑号锡看着他，眼神里带了点责备的意味：“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郑娘娘，其实您也知道吧。”柾国却说：“您和我母妃一向交好，您一定也知道..
....他其实不想要我这个孩子吧？”
　　“我母妃......其实想要的是公主，生下我的时候，他一定很失望，是吧？”他一边
说著，竟连眼眶都有些泛红：“母妃既然不要我、翊坤宫我也待不下去了——反正我马上
就要成年出宫去，郑娘娘你就收留我几日，等我之后领了封地，一定走得远远的、轻易不
会再回来——”
　　“柾国！”郑号锡彻底被惊著了，难得地抬高了声音截住了柾国的话：“这样的话都
是谁教你的？”
　　他平日里总是温柔的模样，此时口气中却带着几分蒸腾的怒意：“是不是有哪个不知
轻重的奴才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没有人教我。”柾国却说：“郑娘娘，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不是别人不说我就
分辨不出的。”
　　郑号锡抬起眼来，和面前将满二十岁的年轻皇子两两相望，心里隐隐知道这孩子想从
自己这里听到的究竟是什么，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样的，柾国。”他看着柾国，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能这样想你母妃，他
为了你......你要知道，他心里终究是最牵挂你的。”
　　“娘娘。”翊坤宫的大宫女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外头那场大雨的湿气：“钟粹宫娘
娘遣人过来，说三殿下去了他那里，有他照看着，让娘娘尽管安心。”
　　“本宫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闵玧其也不看那进来通报的宫女，自顾自道：“他这么
大个人了，本宫也管不住他，随他爱去哪就去哪吧。”
　　惯常伺候他的宫女听了这话也实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家主子嘴上说得一副事不关
己的样子，这么晚了却还让翊坤宫掌著灯，不是明摆着在等人吗？
　　“本宫有些饿了。”闵玧其说：“让小厨房热点宵夜送过来。”
　　一名宫女低声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闵玧其却抬起头来，望向雕花窗櫺外黑沈沈的天色：“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些。”
　　“娘娘。”翊坤宫的大宫女走上前来轻声道：“三殿下在昭仪娘娘那里，不会有事的
。”
　　他想也知道，自家主子一向对吃食不怎么上心，更没有用宵夜的习惯，大半夜的突然
要小厨房开火，还能是为了谁备下的呢？
　　闵玧其淡淡道：“本宫不是说了吗？随他去。”
　　“三殿下还年轻，很多事情......娘娘也从不让他知道。”那宫女低声劝道：“再过
几年，殿下会明白娘娘的苦衷的。”
　　“他不明白才好。”闵玧其的目光又飘向了窗外：“本宫也的确不怎么对得起他，更
谈不上什么苦衷。”
　　东宫。
　　窗外的雨声潺潺，他在锦被里翻了个身，带起的响动把身边的人也给弄醒了：“怎么
了？”
　　“......智旻。”他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睛，看向睡在他身旁的人：“我做了一个梦
。”
　　“什么梦？”
　　他沉默了一会：“我忘了。”
　　“少来。”智旻终于翻过身来，和他四目相望：“有话就说。”
　　“......我梦到你娶太子妃了。”
　　他感觉到智旻的呼吸微微一滞，但很快地又恢复了平稳。
　　“不是梦。”他说：“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不许那样说。”他伸出手来要去掩智旻的嘴：“你这时候不该说‘梦说出来就不会
成真了’才对吗？”
　　“自欺欺人。”智旻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却是轻轻地握在了自己掌中。
　　他说：“泰亨，我们是帝王家的孩子，我们生来就是不自由的。”
　　“怎么这样......”他像是恼了、又像是还在半梦半醒间，恍恍惚惚地蹭过来要抱住
智旻：“那么可怕的梦，你也不哄一哄我、你都愿意哄柾国了......”
　　“你羡慕他？”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的两个弟弟永远在羡慕彼此，泰亨觉得自己给了柾国最多耐心和关爱、一句重话也
舍不得对他说，柾国却觉得自己和泰亨才是最亲近的、是他一直在后面苦苦追赶两个兄长
的背影。
　　他们都觉得自己才是被舍下的孩子啊。
　　“唔、我才不羡慕他。”泰亨却笑了起来，他整个人伏在智旻身上，隔着薄薄一层中
衣能够感受到他笑起来时震动的胸膛：“他可没有偷溜进东宫和你这样睡在一起过。”
　　“泰亨。”他轻轻摸了摸泰亨散在脑后的头发：“我去跟父皇说，让我娶郑娘娘母家
的孩子做太子妃，你说好不好？”
　　泰亨的身子在他怀里僵了一下，似乎是想了好半晌，最后才说：“不好。”
　　“为什么呢？”他拍了拍泰亨的背：“你不希望我们......亲上加亲吗？”
　　他一边说一边觉得嘴里发苦。他和泰亨还能怎么样更亲？
　　他们就是太亲了，才永远不能真的在一起。
　　“你又不是真的喜欢人家。”他抬起头来，在黑暗中认认真真地看着智旻：“那样的
话，他好可怜的。”
　　傻子。他在心里想。最可怜的明明是你。
　　“智旻。”一片黑暗里，他听到泰亨对他说：“如果真的要有太子妃......那千万不
要找和我很像的人。”
　　他说：“你眼光很好的，你会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嗯、像母后那样的就很好，
但你不要也找个姓金的啊、史官会把你和父皇一起骂死的。你将来会是个好皇帝、他应该
也会是个好皇后吧，然后会有皇子和公主......希望皇子们不会像我们一样、公主也不要
跟琳琅一样，把宫里弄得天翻地覆的——”
　　“够了！”他猛地翻身把泰亨压在床上，伸手摀住了他的嘴，极力压抑的声音里透著
颤抖：“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要我把你忘了，安安心心当个盛世明君坐拥三宫六院？”
　　他在那一刻恨不得像小时候发脾气的柾国那样狠狠揍泰亨一拳，但他不行。无论是泰
亨或柾国，他都从没有和他们打过架。
　　“智旻。”泰亨只是轻轻撂开了他盖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把自己凑上去吻了吻他：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不自由的。”
　　对于柾国来说，那注定是一个很长的夜晚。
　　他在钟粹宫里，听郑娘娘说了一整夜的话。
　　郑娘娘的故事很长，他说得很慢、也很细，像是怕他听不明白一样——他从郑娘娘口
中知道了很多事，并不只是关于他母妃的，也有他的母家，他曾经一心向往的、曾驻守西
北、人们口中金戈铁马骁勇善战的闵家军。
　　他过去并不明白，母妃为何在听人提起闵家时总会露出了那样复杂的神情，自己第一
次在母妃面前说起将来想去西北投效闵家军时，母妃又是那样疾言厉色地斥责了他。
　　“闵家人把战场上的权谋放到了朝堂上。”郑娘娘是那样说的：“贵妃娘娘和殿下都
一样，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枚精巧的棋子，先帝在时，皇上还未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闵家
原想把贵妃许给其他嫡出的皇子，最后让贵妃娘娘入四王府，也不过是他们权衡利弊之后
，认为四王的胜算更大一些罢了。”
　　“贵妃娘娘前半生都在自己母家人的算计里度过，他只是不希望殿下也走了他的老路
，又甚至和闵家人沆瀣一气。”他看着柾国，轻声道：“这是为什么他会说，希望自己生
的是公主。”
　　“殿下或许不记得了，其实殿下年幼的时候身体不怎么好，一年里总免不了要病上几
场。有一年冬天殿下染了风寒，发了三日的高热都退不了，贵妃娘娘那三日里几乎没有阖
过眼，亲自守着殿下。后来殿下的烧退了，贵妃娘娘自己却病倒了。”他说：“那是我第
一见到贵妃娘娘掉泪，他说他已经没了一个孩子，若连殿下也没了，他就去宝华殿把佛像
的金身都砸了，一群废物只知道享受人间香火，却连一个孩子都要跟他计较，这种佛才是
该下十八层地狱的。”
　　柾国听到这句，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果然很像母妃会说的话。”
　　“你母妃就是这样。”郑号锡却摸了摸他的脸：“他总是把所有心事都藏在别人看不
见的地方。有很多话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口，那是在闵家和宫里养出来的
坏习惯——他太患得患失了，生怕开口说了爱就会失去，对皇上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
　　“不、不会的。”柾国终于变了脸色：“我其实也不是真的觉得他不要我......”
　　“殿下少年心性，说话难免没有那么多顾虑。”郑号锡却说：“但那样的话确实会伤
著贵妃娘娘的。”
　　柾国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那我该怎么办......”
　　“殿下先在本宫这里过一夜吧。”郑号锡轻轻笑了起来：“明日再回翊坤宫去，也不
必和贵妃娘娘多说什么，殿下心里明白就好，在贵妃娘娘面前说了，他反倒要怪本宫多嘴
了。”
　　智旻一早便被召去了养心殿。
　　他起身时泰亨已经走了，他睡得太沉，竟没有发现泰亨是何时走的。
　　“父皇。”
　　“起来吧。”
　　殿内只有他和金南俊两个人在，金南俊也不和他拐弯抹角，直接了当道：“太子妃的
事情，你想得如何了？”
　　“父皇。”他撑起一个笑容道：“这事儿臣想过几年再议——”
　　“朕帮你看了一位人选。是昭仪母家的孩子，你说好吗？”金南俊看着他，又道：“
泰亨年纪也不小了，朕也打算指两个侍寝宫女给他。”
　　分明是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智旻却一下子听懂了。
　　他颤抖著跪了下来：“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知错了、以后
再也不会了、儿臣会听您的话娶太子妃的、儿臣以后再也不见他了——这一切都是儿臣的
错、所以求您、求求您、只发落儿臣一个人就好、至少、至少不要连泰亨......做错的是
儿臣、求您放过泰亨......”
　　他看着金南俊，声音颤抖著，泪水顺着两颊滑下。
　　上首的天子沉默了半晌，最终重重叹了一口气：“智旻，这样的事情，难道是你一个
人担得起的吗？”
　　“求您放过泰亨......”智旻哭着说：“儿臣会做好太子的、会为了他做好太子的，
至少让儿臣用自己的人生来换泰亨过他想过的人生吧——”
　　“你怎么可能不见他。”金南俊问他：“他是你的兄弟，是已经封了亲王的皇子，你
难道要把他一辈子软禁在封地吗？”
　　智旻被问住了，睁着眼睛看着金南俊，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见泰亨？他们太亲近了，连同为兄弟的柾国都忍不住要嫉妒他们。
　　他们太亲近了，要分开时注定才会被撕扯得那样鲜血淋漓。
　　“你告诉朕。”他看着智旻，这个背负着他万千期待的长子，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
分无奈：“你们到底要朕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柾国跨过了翊坤宫的大门，一路拾级而上往正殿走去。
　　守在门外的掌事宫女见是他，连忙迎了上来，几乎要喜极而泣：“殿下总算回来了，
快进去看看娘娘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头传来闵玧其的声音：“本宫说了不累，谁要再劝，通通打发出
去，再不许进来伺候！”
　　随后便是宫女略为颤抖的声音：“娘娘熬了一夜没睡、等等还要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
请安，这样下去身子当真会撑不住的——”
　　“不去了。”闵玧其说：“让人去长春宫告个假，随便编个什么理由都好。”
　　柾国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走了进去：“母妃。”
　　里头的声音嘎然而止。
　　他进去的时候闵玧其坐着，殿内的大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并几道饭菜，还微微冒着热气。
　　“回来了？”闵玧其抬起眼来看他。柾国见到他脸上扑了粉，却还是遮不住眼下两道
微微的乌青。
　　“母妃，我——”
　　“行了，回来就回来了。”闵玧其摆了摆手，转头对身旁的宫人道：“别去长春宫了
，本宫等会亲自去请安。”
　　伺候的宫人们一一退下，柾国这才在闵玧其身边落了座。
　　“母妃。”他说：“我想去西北。”
　　“你在钟粹宫待了一夜就想着这个？”闵玧其瞥了他一眼：“我说过了，门都没有。”
　　“您要相信我！”他看着闵玧其，眼底有光芒闪烁：“就像父皇相信您。”
　　闵玧其愣了愣，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
　　“儿子会证明给您看。”他对闵玧其说：“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也不会让任何
人算计我——我不会让您失去我的。”
　　“柾国。”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柾国的脸：“你舍得吗？”
　　“泰亨和智旻。”他问柾国：“你舍得吗？”
　　柾国猛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闵玧其一直都知道。他十一岁时信口开河的玩笑话，原来这么多年过去，闵玧其
始终记得。
　　“你是因为这样才不喜欢琳琅的。”闵玧其不像在问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语：“琳琅
抢走了他们对你的偏爱。”
　　其实闵玧其几乎要说对了，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反驳：“不是的......”
　　闵玧其却笑了起来：“你是我的孩子。”
　　他说：“你骗不过我的。”
　　柾国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提！”他哭得两眼发红，瞪着闵玧其的样子却没有半点杀伤力：“是你
跟我说不可以的、所以我知道不可以、一直都知道不可以......我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你还要提......”
　　“柾国、柾国——”他伸出手来有些犹豫地拍了拍柾国哭得一耸一耸的后背。柾国几
乎不曾在他面前这样失控，他也不是擅于安慰人的性子，此刻更是显得无措。
　　“我是不喜欢琳琅......”他哽着声音说：“明明我才是最小的孩子、小时候我也想
和智旻泰亨去秋狝啊，你们有谁带我去了吗？”
　　“我不舍得又能怎么办？”他说：“反正我们谁也留不住谁的，倒不如我去西北，离
他们远远的......”
　　“柾国。”闵玧其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是小孩子说气话了。”
　　“我就要当小孩子！”柾国说：“我不要长大了......”
　　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喜欢他们。他想。我也曾想要快快长大追上他们，但现在的我只
能躲在小孩子的伪装下喜欢着他们了。
　　他没让人通传，轻手轻脚地进了养心殿。
　　殿内安静得很，金南俊已经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挥退了。
　　“父皇。”
　　金南俊大约没想到来的是他，听到声音后脸上的神情总算软了几分，伸出手来把他抱
到了膝头。
　　“朕的小公主。”金南俊放软了声音哄他：“怎么一声不响地来了？”
　　琳琅伏在他膝头，轻声道：“父皇是不是在生哥哥的气？”
　　三个兄长里面，他只会这么喊智旻。
　　“能不能不要生气呢......”他不等金南俊回答，继续道：“儿臣觉得哥哥好可怜的
。”
　　金南俊摸了摸他的头：“为什么觉得他可怜呢？”
　　“他当然最可怜啦。”他说：“二哥和三哥将来都会去封地，儿臣总有一天也要下降
——我们总有一天都要抛下他。”
　　“哥哥是太子，不像我们，能够随心所欲的时候太少了。”琳琅轻声道：“如果有什
么能让哥哥高兴起来的事，哪怕过分了点，父皇能不能就让他也随心所欲一次呢？”
　　那年秋天陆续发生了许多事。秋狝过后，二皇子便直接上任去了封地，他的封地和京
城离得近，每半年能回京述职一次；三皇子虽也行过冠礼受领了封地，却被一道圣旨派去
了西北督军。西北驻军里泰半还是闵家留下的旧部，三皇子也算得上半个闵家人，一时间
物议沸腾，朝臣们递进来劝皇帝不可让三皇子统领闵家旧部的折子积了厚厚一摞，也没劝
得金南俊回心转意。
　　京城里，年方二十二的太子殿下终于迎娶了太子妃。太子妃的出身并不显贵，成亲那
日却依然是十里红妆，花月春风，太子殿下亲自带人出城迎了送嫁的队伍进东宫，脸上自
始至终都带着幸福洋溢的笑。
　　大婚那日，东宫里烧了一整夜的龙凤花烛。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宫里到处都是一片
张灯结彩，他端著笑脸从早到晚与人送往迎来，整张脸都酸得没了知觉，好不容易进了内
间，又被那铺天盖地的红色晃得刺眼，便微微低下了头，却听到一阵悉窣声，却是坐在床
沿的人不等智旻动手便自己挑了红盖头，凤冠霞帔下是一张和泰亨有三分肖似的脸。
　　“太子殿下。”那人转过头来，冲智旻微微一欠身。
　　智旻虚扶了他一把：“不用客气。”
　　那人只是笑了笑：“殿下折腾了一天，换身衣裳便歇下吧。”
　　智旻看着他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对不起。”
　　他说：“但你是泰亨的表亲，要找人做这场戏，我只信得过你。”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与其和我说‘对不起’，不如说‘谢谢你’。”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太子妃，花轿里坐着的是他从郑家找来的、泰亨的一个表亲，还有
一个从皇家旁支抱养来的孩子。金南俊给他和泰亨最大的宽容就是许他做一场戏，他会和
新娶的太子妃做一对恩爱夫妻，过不久，东宫里会传出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可惜太子妃福
薄，一朝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孩子变撒手人寰，他会为了太子妃的离世而哀痛逾恒，此后
再不纳新人入东宫。
　　这场戏做好了，他们就还可以背着其他人暗地里继续相爱。
　　智旻深吸了一口气：“事成之后，我让人尽快送你回南方。”
　　那人点了点头：“殿下放心，出了宫我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答应殿下，此生绝不
会再回京城来。”
　　智旻看着他，终于开口道：“谢谢你。”
　　“若要谢我，就请殿下务必记住，今日为何找我来演这场戏。”他说：“殿下贵为太
子，整个天下将来都会是您的——但表哥却只有你了。”
　　琳琅从记事起就发现，自己和柾国似乎不怎么对盘。
　　柾国这个三哥在他九岁时奉旨去了西北督军，据说当时还在朝堂上引起不少议论。这
一去就是两年，再一次见面时，琳琅险些要认不出他来。他在西北吹了两年边关的大风，
人是精壮了不少，一身银甲轻装，眼神和西北的霜雪一般清澈凛冽，半点不像是曾娇养在
宫里的孩子。
　　柾国来长春宫给金硕珍请安时，琳琅也见了他一回，他本来以为自己对这个总爱和他
唱反调的三哥没什么感情，见了面却忽然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丢死人了。他边哭边想。连闵娘娘见了柾国都没哭呢，我哭什么哭。
　　若是在以前，柾国也许要笑他是爱哭鬼，现在却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琳琅不哭
啦，哭了不好看的，我从关外带了东西给你，琳琅想不想看呀。
　　三哥变了好多啊。琳琅想。难道这就是长大吗？
　　柾国是成年的皇子，不方便在内宫久留，让琳琅改日取了出宫的腰牌，再去亲王府去
找他。
　　“见过哥哥他们了吗？”琳琅送他出宫去，边走边问他：“哥哥如今已经帮着监国了
，二哥前几日也回京了，知道你要回来，他们都高兴得好。”
　　“还没呢。”他摇了摇头，又问琳琅：“智......太子殿下还好吗？”
　　他说：“我在西北接到消息，说太子妃去年薨了。”
　　琳琅微微一愣。他在那一刻突然觉得柾国实在有点可怜。
　　要不要告诉他呢？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子妃呀。
　　他和三个兄长年纪差了一截，人人对他都没有防备，让他有意无意地也知道了许多事。
　　例如智旻刚封太子的那个夏天，他在东宫和智旻玩，泰亨也在。他玩得累了，智旻便
让人伺候他去床上睡一会。他们以为琳琅睡着了，却不知他隔着薄薄一层绡纱帐，听见了
两个兄长说话的声音。
　　他听见哥哥说了“太子妃”三个字，听见泰亨似乎是哭了、他对智旻说“太子殿下什
么都有了，整个天下将来都是你的，但我是只有你了”。
　　那句话的份量太重，琳琅为此茶饭不思地想了好几天，才终于明白那背后的意思。
　　他帮了智旻和泰亨一次，但却帮不了柾国，天家的孩子都是不自由的，却只有柾国一
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一路走到干清门前，琳琅身上没有腰牌，只能送柾国到这里。
　　“琳琅。”柾国忽然喊他：“其实根本没有太子妃，对不对？”
　　琳琅一时呆住了。
　　“我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情，我知道的。”他对琳琅笑了笑：“我从小就不喊他
们哥就是这样，他们分明比我还幼稚。”
　　他说：“明明我才是长大了的那个。”
　　智旻和泰亨到底在金南俊的默许下放肆了一回，只有他，曾经一路埋头追赶着两个哥
哥的他，最后头也不回地去了西北，头也不回地抛下他们长大。
　　“......哥哥。”琳琅走上前去，握住柾国的手，似乎是第一次那样亲暱地喊了他：
“你舍得吗？”
　　柾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九月秋深，干清门前刮起的长风吹起他鬓角边散下的碎发
，他想起临去西北前，闵玧其似乎也这样问过他。
　　“有舍才有得。”他对琳琅说：“你看，只有我是自由的。”
　　Fin.
　　#写的时候&拿给朋友看的时候大家一致的反应：好想魂穿琳琅（x
　　#终于还完祭坛&正式结束这个系列了！接下来就请大家期待弹翁了（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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