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
13.
阿华总感觉林势祥在看自己,可是每每当他意识到视线望过去时,林势祥总是和旁人谈笑
风生,没有把注意力分给自己的意思。他狐疑得很,小声地问陈生灭:“势祥是不是被跟
了?”
陈生灭并不意外阿华会问这个问题,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将视线放回眼前的神轿。神轿艺
术品只有手臂大,大部分由红色玻璃制成,看起来栩栩如生,红色的光泽有深有浅,中间
则有个一个指节大的翡翠色神像,看起来是眼睛半瞇妈祖。
“大概是。”陈生灭回答得不情不愿,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们是不是要……”
陈生灭打断他:“你什么都不要做。”话说得太快,语气也冲了些。阿华瘪著嘴看他。陈
生灭顿了一下,神色并不自然,有点手足无措。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黄曼宁凑了过来,打破了两人相望的僵硬。
“要进去了喔。”她微微一笑,指了指前方,一批批的学生往写着“宇宙迷宫”的入口前
进。
就像是没看见两人的尴尬,黄曼宁技巧性地让他们随自己前进,和其他学生一起排队。一
直看到隧道里面有多黑,陈生灭才皱眉说:“你别进去。”
阿华有点赌气,“为什么?”
“你——”他忽然收声,看着许利良、郑宇元和林势祥等人打闹地往前。
阿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好像胸口被打了一下,当然不致于鲜血淋漓,但闷痛让
他很困惑,忍不住也往三人的方向看,眼神却不自觉地锁定许利良。许利良看起来很却步
,但班级活动的缘故,他也不可能独自离队。
不明所以的林势祥还叽叽喳喳地说里面看起来很黑,一定会有鬼出现、好可怕云云,这听
在许利良耳里堪比死刑宣判。
正当许利良心一凉,打算牙一咬、眼睛一闭就进去,陈生灭却快步走去,横插在许利良前
面。
“我和他一组。”
林势祥张大了嘴巴,脱口而出:“那阿华怎么办?”
阿华在后面有点尴尬,每个人身边都会有个人,这是每个青春期的学生最在意的,此时孤
零零的感觉除了忧伤,更多的是无措的羞耻。
陈生灭似乎也愣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手足无措。
清亮的女声事宜地插了进来,“我跟他吧。”
是黄曼宁。阿华很惊讶地看着她,下意识去找吴晓萱,后者正和另一个女孩子聊得开心,
他心想大概女孩子的友情也跟男孩子一样奇妙吧。
“……拜托你了。”陈生灭的声音含糊在喉里,僵硬地说。
其他听闻骚动的人露出奇怪的表情,“拜托”这个词听起来太慎重,对其他人而言,这不
过是个有趣、漂亮,有点黑的隧道罢了。
陈生灭看了阿华一眼,后者很快地低下脑袋,两人的视线因此错过,看得旁边的黄曼宁忍
不住轻声笑了笑。
“你还好吗?”她微笑问。
阿华盯着她的笑容,心想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的她真奇妙,但意外地并不感到生气、伤
心等负面情绪,只是干笑了一下。
“我很好。”他说。
她说:“现在我是你的骑士了。”
阿华没有成功笑出来,“我不是,呃,公主。”
“你当然不是。”她说,“你是王子。生灭的小王子,不是我的。”
“不是。”阿华尴尬地反驳。
“不是什么?”
“不是……我……”他支吾,不知道该先反驳“王子”还是“生灭的小王子”。
队伍开始前进,陈生灭站在许利良旁边,他在同侪之间显得高大,很惹眼,再加上身上还
穿着先前买的无嘴猫观光客T-shirt,很是突兀。
许利良看起来放松很多,似乎是对于陈生灭能和自己一组感到庆幸,即使陈生灭不说话,
他也能怡然自得地与他聊天,几乎包办了开启话题与延伸话题的责任。时不时地,许利良
转过头瞅阿华,神情有点迟疑。
阿华莫名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连忙对黄曼宁说:“谢谢你。”
“谢什么?”
此时他们已经在隧道门口了,许利良与他们隔了林势祥和郑宇元,阿华眼神飘远,正巧看
见陈生灭和许利良等了会得到允许,正慢慢地走进隧道。他伸长脖子,只看见陈生灭的背
影仿佛便被黑暗吸入,好像进入了一张张大的嘴。
“谢谢你……”阿华有点勉强地说:“跟我一组……保护我?”
……“保护”让他感到十分尴尬,但却是十分精准的词汇。
“我抢了生灭的工作。”
阿华又尴尬地笑了笑,“那不是他的‘工作’。”
黄曼宁看出他的郁闷,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正巧排在他们前面的林势祥转过了头。
“里面好黑啊!”他说。
阿华又想起假装成林势祥的东西,不禁开始认真打量起他。林势祥看起来很正常,和他印
象中完全一样,开朗爱笑,还有点粗神经,即使碰到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也依然能笑得出
来。
“对啊。”黄曼宁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要小心注意脚步,千万不能分开。”
千万。
郑宇元也凑了过来,看起来有点困惑。
“势祥,”阿华勉强说,“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走。”
“欸?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话还没说完,老师已经在前面指示他们,要林势祥这一组准备前进。
“在里面等我们。”黄曼宁迅速地说,“一起走。”
林势祥和郑宇元很快地因为指示往前,阿华等人则只能等在后面,隧道太黑、空间不大,
他们只能分批进入。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时已经过了五分钟,阿华着急地往前,黄曼宁却拉住他,由自己打头阵
。
黑暗很可怕,视觉被掠夺让人不安,阿华并不想离黄曼宁太远,快步跟上。
迷宫里面非常黑,阿华走了几步脑门便撞上冰冷的“墙”,定睛一看,眼前闪过一个扭曲
的脸,他堪称软弱地惨叫。
“哇啊!”
黄曼宁几乎是瞬间转过身,阿华退了两步,发现上面是自己模糊的脸。
“我、我以为……”他惊魂甫定。
“是玻璃。”黄曼宁说。
黑暗中,玻璃墙里面有着嵌入的灯光,成为了迷宫里唯一的光亮来源,勉强能够看见映照
在上面的脸。
阿华不敢继续看下去,他选择别过了脸,对着黄曼宁颤声说:“我、我们快进去吧……”
黄曼宁点头,瞥了一眼玻璃,上面的“阿华”似乎慢半拍地别过了脸,眼珠子却没有动,
直勾勾地瞧,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她不想吓到阿华,于是两人加紧脚步往前,理所当然地也没看见玻璃上的人影过了很久才
消失。
“喂。”阿华边走边小声地喊,谨记着不能喊出全名的交代。
黄曼宁则憋笑道:“二年三班三十号。”
这是林势祥的班级跟号码,阿华愣了一下,嘴角抽搐,也不知道该不该笑,心想为了不叫
出林势祥的全名,他们可谓是想尽办法。
迷宫里实在是太暗了,他们走得很慢,同时也小心翼翼地喊著“喂”,以及“二年三班三
十号”。
“他们或许已经往前了。”阿华说。
黄曼宁皱眉,“他们没有等我们吗?”
两个人的脚步一顿,差点撞上眼前的玻璃。阿华被玻璃折射后的灯光闪了一下,瞇起眼睛
,上面的脸孔也盯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好像要将他的脸盯出一个洞。
“阿华。”黄曼宁拉了他一下,他勉强将视线从玻璃倒印的自己挪开。
“好冷。”他轻轻地说。
这是迷宫,他们理所当然地迷路了,拐了两个弯,又差点撞到眼前的玻璃,黑暗中,玻璃
里面的灯是他们唯一的光亮来源,但也被逼着去看那模糊的脸孔。
“喂。”阿华稍微提高音量,“有人吗?”
黄曼宁也停下脚步,“好安静。”
话才刚说,远远地有个声音回应:“有——人——”
是林势祥的声音。
饶是阿华也不敢肯定那是真的林势祥,他对黄曼宁眨眨眼后继续问:“你在哪?”
远远的人声含糊地说:“这里!”
黄曼宁带着他慢慢地前进,期间那个声音一直喊著“这里”。
“到底在哪里?”
“这里。”
“哪里?”
“这——里——”
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找到了声音的方向,但走了几步路,声音仿佛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阿华和黄曼宁绕了好几圈,最后竟只是原地踏步。
“同学,”黄曼宁清了清喉咙,“你到底在哪里?我们找不到你。”她给了阿华一个眼神
,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阿华勉强镇定下来,但还是用口型说:鬼?黄曼宁点了点头,又耸了耸肩。
“这里。”
“我们绕了一圈,找不到你。”黄曼宁说。
“找——不到?”
阿华皱着眉,四处张望,声音好像从右边传来,又好像从左边传来,甚至是上头、下面,
无处不在,但又有点距离。
祂用着“林势祥”的声音,但双双拥有灵感的阿华跟黄曼宁都有默契,这不是林势祥。
“是的,”黄曼宁很冷静,“找不到。”
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下,然后突然尖叫似地说:“找——不——到?”每个字都拉得
很长,惹得阿华捂住了耳朵。
“找——不到?”
“是的。”
“找不——到?”
“是的。”
“找不到——?”
黄曼宁依然十分镇静,“是的。”
声音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不停地重复“找不到”这三个字,但语气却很诡异,平板得很
,没有丝毫起伏。
阿华给了黄曼宁一个眼神,待对方同意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谁?”
黄曼宁警惕地看着四周,阿华也不敢再多言。他们仔细听着,但寂静来得很快,再加上他
们紧张地屏住呼吸,一点声响也听不见,反而让人寒毛直束,黑暗中也只能看见玻璃中的
光,这让神经紧绷的他们感到不适。
声音远远地传来:“你——”
音飘得很高,又尖又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下一秒,声音又变得低沉无比。
“是——谁?”
这次声音很近,几乎贴在他们的脑门。
“谁!”
阿华吓得转过头,看见玻璃里面的灯光,后面闪烁著一张看不清的脸,眼神直勾勾地看着
他们。周遭太黑了,他只能看见一颗头,一半的脸藏在黑暗中。阿华的毛都束起来了,那
张脸很惨白,怎么看都不是人,鬼才相信这不是鬼!
“你、你……”
那颗头竟缓缓地移动——阿华以为祂知难而退,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祂不是人。谁知道祂
竟从玻璃后面走了出来,以不知道怎么明说的诡异。先是双手抵著玻璃墙,僵硬地探出脑
袋,眼珠子转了一圈之后,嘴巴竟咧了开来,像是“友善地”向他们打招呼。
脑袋呈现九十度,和阿华想的一样“躺在”肩膀上,先是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脚,右手
、上半身、左手,像是展示一样从本来就透明的玻璃墙后走出来。
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和他们说:我是人喔。
“……”
这张脸很奇怪,像是东拼西凑的粘土,眼睛、鼻子、嘴巴都在大致正确的位置上,但又有
些微的错误。几个小出入导致拼凑的感觉很重,手脚并不利索,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扮像
”。
祂显然还学不会怎么走路,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眼珠子好像要瞪出来地看着他们,同时
也一直以祂所认为的友善笑容看着他们。
“你……你……”阿华说不出话来。
“你是谁?”黄曼宁先抢了话,秀气的眉毛皱着,“你要干嘛?”
‘我。我。我要。我是。我是。谁。’
黄曼宁立刻无声地说:祂在模仿我们说话。阿华也注意到了,连路都走不好的东西很显然
话也说不好。
“离开。”黄曼宁冷冷地说。
祂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了,看起来非常失望。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离他们不远不近,阿华非
常不安,很怕他像先前碰到的家伙一样,一箭步就冲过来,将那张眼歪嘴斜的脸凑近。
幸好,祂虽然看起来诡异,但似乎没有接近的意思。看起来并不畏惧,但也绝非无害,只
是远远地看着,失望至极,嘴巴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想说什么却只让他们听见湿润的水
声。
“离开。”黄曼宁又重申了一次,这次口吻严厉了些。阿华看见她的脸颊有汗珠,看起来
有点紧张,搞得他也绷紧了神经,再来一次“鬼抓人”他可受不了,心脏可能会直接麻痺
而亡。
祂的脸彻底塌了,物理意义上的“塌”,眼脚跟嘴角黏在一起,鼻子也向里面缩,整张脸
皱着,身体也发狂似地颤抖,舌头和眼珠子被挤了出来,嘴巴张大。
阿华想要捂住耳朵时,祂便瞬间消失了。
“!”
他大气不敢喘一下,耳边传来幽幽地哭泣声,非常伤心似地。
黄曼宁扯着他,力道有失普通同学该有的距离。“快走。”她低声地说。
两个人哪敢在做停留,跌跌撞撞地前进。阿华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绝对足够让后面的人跟上他们才对。但他不敢多想,只惦记着前面的两组人。
他们拔腿快走,但里面太黑,跑不快,还得时不时地要小心不要撞上玻璃,两个人走得灰
头土脸,一直到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停。”黄曼宁小声地说。
两个人放缓脚步,但前面的人还是发现了脚步声,在他们靠近之前便停了下来。不用黄曼
宁说,阿华也觉得这看起来也太可疑,每个人都两两一组,就只有前面的人是一个人。
阿生?许利良?宇元?还是势祥?脑中飘过四个人选,阿华怎么想都觉得很糟糕。
前面的人转过身,一半的脸在黑暗中,一半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圆睁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色看起来都十分骇人。
两组人看着彼此,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挪动半分。
那人迟疑了一下,“……曼、”
“等等!”阿华立刻打断,他谨记着陈生灭的嘱咐——不要说出名字,声音抖得不像话,
“你……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眼前的人是惊恐之后茫然的郑宇元。这里太黑了,阿华有点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好像要
吐,晕眩感越来越重,周遭的黑暗仿佛有生命地挤压,令他喘不过气来,直觉告诉他这不
是个说出名字的好地方。
郑宇元愣了一下,原本还有些犹豫,见阿华制止了他才松了一口气。“我和势……呃……
三十号走散了。”
“……”用座号当做替称还真是个好方法,阿华抽了抽嘴角两下,才在恐惧和噗哧笑出来
之间达到平衡。
林势祥的座号正是三十号。
“为什么?”黄曼宁松了一口气,但忙又问。
郑宇元见到两人很明显松了一口气,血色才又恢复了一些,阿华观察了一下,心道他应该
是活生生的人没错了。
郑宇元露出了非常迷惑的表情,这让两人又绷紧了神经,他挥了挥手,慌张地说:“你们
怀疑我是……吗?我不是啦!”他苦笑,“我刚刚都快吓死了。”话得说得这么流利,肢
体也很正常,两人互看了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抹了抹脸上的冷汗继续道:“刚刚我
跟势……三十号走着走着,他忽然变得很诡异。”
阿华不免得打了个冷颤,心道这种撞鬼活动到底还要持续多久,难倒是他害了势祥?
咽了咽口水,郑宇元缓缓道来,但碍于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好说故事的地方,倒也算精简,
只是途中因为困惑和事后回想的恐惧而说得有些破碎。
“他……他忽然说:‘看不见了’。”郑宇元说得吞吞吐吐,“一开始我以为是太黑的关
系,所以拉了他一下,但他被我吓到了,朝我这边挥了一下。”说罢,他还揉了揉肩膀,
“一直嚷着:‘有鬼’一边就跑了!”
“……”
郑宇元慌张地挥手,“但我不是!”
饶是平时还算冷静的郑宇元都慌了,阿华正想安慰,黄曼宁却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臂,微微
一笑,但显得阴森森的。
“那我们呢?”她淡淡地说,“你能确定我们不是吗?”
郑宇元瞪大了眼睛,眼角都在抽搐。阿华吓得直盯黄曼宁,空气凝结了有五秒钟,半晌之
后黄曼宁才放开了手,带着班花等级的无辜说:“我开玩笑的。”
“……呵呵。”郑宇元只能发出干笑。
阿华有打黄曼宁的冲动,在这漆黑的迷宫里面,他差点吓昏过去。郑宇元很明显松了一口
气,三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大家同在一艘船上的感觉好很多。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这次步伐想快也快不起来,三个人的阻力大些,瞻前顾后,阿华被夹
在中间,黄曼宁打头阵,郑宇元被黄曼宁指名殿后,露出了沉重的表情同意了。
阿华觉得很对不起他,但黄曼宁却眨了眨眼说:“如果真的要抓,第一个抓的也是你。”
阿华听了很挫败,只好颔首答应了。
他们走着走着,迷宫虽然不是真的迷宫,但也遇到了几次死路,黑暗之中的灯光幽幽地闪
著,玻璃上呈现他们扭曲的脸,三张脸的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太好。
走着走着,打头阵的黄曼宁率先放缓脚步。没等两人出声,她打了一个手势——前面有人
。
阿华发现自己没办法呼吸,黑暗中的压迫感太重了,说是前面出现人,不如说他们又面临
一次是谁是鬼的猜猜乐。
但最让他们感到窒息的是,前面出现了背影,但只有一个──又是个落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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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单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