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
12.
郑宇元整理好衣物之后才说:“老师说休息四十分钟之后准备要去下一个景点。”
阿华记不起行程,正想去翻行程表,林势祥已经躺在床上替他解惑了,“博物馆。”
“博物馆?什么样的博物馆?”
“玻璃博物馆。”
几个人闲聊了一下,只剩下十分钟的时候陈生灭才从厕所出来,阿华观察了一下陈生灭的
脸色,后者看起来神色如常。
阿华不好在林势祥等人都在的时候问,他冲著陈生灭眨了眨眼,说,“等等要去博物馆。
”他补充,“玻璃博物馆。”
正当众人准备拿着随身包下楼时,陈生灭却忽然对阿华低声道,“千万别让任何知道你的
名字。”
阿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陈生灭说的是他的本名。“不会。”他说,“当然不会。为什么这
么说?”
阿华觉得陈生灭的担忧非常可爱,自从他有意识以来便没有人叫过他的本名,一直都是以
暱称“阿华”称之,就连户口上的名字都不是真名。
但陈生灭又说,“他们也一样。”说完,用下巴指了指正在收拾东西的两人。
阿华心头一紧,点了点头。
四个人走出房门的时候,许利良也正好从隔壁走出来,但只有他一个人,身边并没有照理
来说同房的同学们。
若是平常许利良大概已经无视他们走了,但由于先前的互动,他莫名地对他们有了亲近感
,距离从1变为了0,一看见阿华便热情地打招呼。
“你也要下楼吗?”他看向陈生灭,“生灭也在啊!”
林势祥在旁边低声道,“我们也在啊……”
郑宇元耸了耸肩。
阿华见陈生灭只是盯着自己看,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他于是便道,“你也是?其他人呢
?”
闻言,许利良露出颇为僵硬的笑容,“他们放下行李就回大厅了,好像是跟女生他们有约
。”
这种互动让他们的关系不言而喻,阿华也觉得尴尬,顺口一句“那走吧”,五个人便往电
梯移动。
这次幸运了点,除了电梯的灯疯狂闪烁、在其实是第四层的五楼莫名停下一次以外,他们
还算顺利地抵达大厅。
大厅已经聚集了学生们,每个人都显得很兴奋,对即将到来的集体活动跃跃欲试。这还只
是前菜,玻璃博物馆哪里有什么刺激的事,他们享受的仅仅只是在学校外的同侪互动。
阿华一直战战兢兢,和黄曼宁等人碰头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黄曼宁低声问陈生灭。
“不清楚,”陈生灭淡淡地说,“但不是什么小东西。”
“恶意?”
“不清楚。”
“和阿华有关?”
陈生灭迟疑了一下,指了指林势祥。“变成他的样子。”
黄曼宁很快地意会过来,经验让她大抵能够推敲出发生什么事。她严肃认真地说,“不能
开门。绝对不行。”她看着不远处的阿华,“那是邀请。”
“你最好跟他说。”他看向阿华,后者担忧的脸色因为林势祥的笑而逐渐恢复,郑宇元也
查了一下博物馆的资料,几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著。
“由我来保护他?”黄曼宁问。
陈生灭的脸色的变化非常微妙,黄曼宁反而笑了出来。
“好吧。”黄曼宁看着朝这里走来的阿华,一边说一边退后,往吴晓萱的方向走,神情看
起来有点俏皮,“我不抢你的工作了。”
陈生灭脸黑了,正想开口却被哽了一下,错过了反驳的时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脸坏笑
的黄曼宁跑远。
“……”
“怎么了?阿生。”
陈生灭吓了一下,转过头看见同样被吓到的阿华。阿华感觉到指腹下在颤抖,随即是自己
视为弟弟的少年露出懊恼的表情,似乎对于自己的动摇感到生气。
陈生灭臭下脸对阿华摇了摇头。阿华没来得多问,喊了集合很多次的老师已经在爆发边缘
,阿华只能闭上嘴巴,跟着心情不美丽的陈生灭一起上游览车。
途中,他犹豫了一下,悄声地问需不需自己和许利良换位置。
陈生灭的眼神一凛,让阿华“换”字都还没说完就闭上了嘴巴,无意识地瘪嘴,有点委屈
又带点小心翼翼。
“不用。”陈生灭按住他的肩膀,手掌很大,包裹住阿华与同龄人相比较为圆润的肩头。
他命令道:“坐下。”
“……”
许利良坐在他们后面,阿华隐隐地听见黄曼宁在前面偷偷地笑。
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许利良彻底将距离从0化为1,从一个畏缩的少年变得多话,扒著椅
被滔滔不绝,大至祖宗八代,小至生活细节。
“我啊,”许利良压低声音,“看得到鬼。”
“……”这对同样看得到鬼的阿华来说还真不什么太稀奇的事。
原本闭目养神、完全无视许利良的陈生灭忽然睁开了眼睛,仿佛看得到鬼这件事有多么新
奇。
许利良还在说,神秘兮兮:“那天你们遇到我,我就看到鬼了。”
阿华心想:看也知道。
“我不敢搭电梯,所以就选择楼梯,但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
许利良是个优秀的故事讲述者,勾起听者的好奇心之后便忽然顿住,用闪亮亮的眼睛看着
阿华。阿华不禁心想,之前那个沉默畏缩的人到底是谁?
“听到什么?”阿华顺着许利良的期望发问。
许利良一个字一个字说,“脚步声。”
旁边的郑宇元和林势祥也凑了过来,后者咬著Pocky,看起来十分沉迷于怪谈,双眼朦胧
,含糊不清地说:“什么样的脚步声?”
许利良一开始有点不安,但看了一眼阿华和睁开眼睛、难得用灼灼眼神看着自己的陈生灭
,鼓起勇气继续道:“很规律的脚步声,‘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在你后面?”林势祥咽了咽口水问。
谁知道许利良说:“不是。”他低声道,“在逃生门的另一边。”也就是房间的走廊。
郑宇元露出不解的表情,“这不是很正常吗?”
许利良接过林势祥递过来的巧克力,后者双眼迷濛,嘴巴微张,看起来很投入。许利良说
,“每一层楼。”他说了两次,“每、一、层。”
楼梯间与楼层之间有一扇逃生门隔着,抵达每一层楼都会经过。据许利良说,每一次他踏
上更高的楼层时,逃生门外面便会传来脚步声。一开始他以为只是碰巧,但连续三层楼都
传来脚步声,频率完全一致,从远而近,好像为了迎接他似地。
当他踏往第三层的时候,脚步声却改变了。
这次是从身后传来。
林势祥在旁边惊恐地说:“快跑啊!”
许利良似乎被听众的反应取悦了,口吻更加阴森。原本他走一步,后面的“人”也走一步
,频率完全一致。但他走到一半时,脚步却快了些,他走一步,后面的“人”走了两步。
然后是一步,后面的人走了三步。
越来越密集、频率越来越快。许利良是个怕狗的人,他知道遇到狗的时候绝对不能跑,因
为狗一定会追。鬼也是同理,跑不得——理智上懂,身体却非常诚实地拔腿就跑。
当他开始跑起来时,后面的“人”好像兴奋了,他听见了仿佛是四足在地的动物在后,随
着他的惊声尖叫发出了高亢的笑声。
“我太害怕了……”许利良抖了抖,“所以爬到四楼的时候就推开逃生门跑到电梯那……
”
林势祥目瞪口呆,差点因为精采的故事起身鼓掌,完全忘记自己曾经经历的不比这个友善
。
陈生灭忽然冷冷地说:“饭店是不会有四楼的。”
一开始许利良还搞不清楚,“我很确定我跑看到——”话还未说完,他便愣住了。
他回想,楼梯间的数字竟然是“4”,与死同音。
“啊啊啊啊啊——”
“噫啊啊啊啊啊——”
阿华捂住了耳朵,许利良与林势祥相视而叫,叫得花枝乱颤,只差没抱在一起。坐在林势
祥旁边的郑宇元受不了,把手中的洋芋片扔在他脸上,众人闹成一团。
坐在前面的黄曼宁也被吸引过来,旁边的吴晓萱捂住耳朵,双眼却满是精光。霎时间,除
了一脸冷漠的陈生灭以外,大家都被许利良的鬼故事吸引。
“然后电梯就来了。”许利良压低声音,“我听见安全门一直发出声音,好像有谁在外面
试图打开。”
“噫!”
“我一直低头念经:‘嗡嘛呢叭咩吽、嗡嘛呢叭咩吽’……”
林势祥抓着郑宇元的衣领惊恐地问:“后来呢?”
“电梯门就打开了……一点一点……”许利良阴森森地说,“我根本不敢睁开眼睛,一直
到里面的人说话了……”
“是谁?”
“居然是!”许利良大声地说:“抱在一起的阿华跟生——啊!”
陈生灭一个“手滑”,把未开封的零食丢在他脸上。
“才没有抱在一起!”阿华反驳,模样尴尬。
“噫啊啊啊啊——咦……?”林势祥差点没勒死郑宇元,慢半拍之后才圆睁着眼问:“阿
华跟、跟生灭?”从鬼故事跳到兄弟爱,这沟还是大了些。
阿华连忙说:“我们搭电梯正巧碰见。”
“他们在电梯里——”
“我身体不舒服。”阿华又抢道,“所以生灭才扶着我。”
许利良自言自语:“很刺激啊……”
黄曼宁深深地看了陈生灭一眼,后者脸色没什么改变,像是没听见许利良的话一样。许利
良又分享了几个撞鬼的故事,从国三因为升学留学自习、再到高一的隔宿露营,每一个故
事都让林势祥叫得欢快,游览车的后半段陷入了兴奋的阴森之中。
陈生灭至此再也没有多说,只是时不时地看着许利良的脸,皱着眉。阿华也顺着他的眼神
去瞅,但观察了半天,除了许利良讲到高潮处而涨红的脸颊以外,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黄曼宁也敛起了笑容,带着浅浅的笑容看许利良。
很快的,游览车缓下了车速,直到完全停止,许利良的鬼故事还没讲到一半。
“到了!”
“耶!”
同学们两两三三地往下移动,林势祥露出了遗憾的表情,郑宇元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们
拉着许利良一起下车,后者获得继续分享故事的机会,三个毛头小子叽叽喳喳,还被导师
训斥了。
陈生灭稍微扯了阿华的手一下,但很快地放开,只是再告诉他“别离我太远”。黄曼宁在
后面偷偷地笑,板著脸的陈生灭就像是一只尽忠职守的狼犬。
下了游览车,他们因为眼前的建筑物而张大了嘴巴。眼前的建筑物像是一座庙宇,但却冲
突似地遍布玻璃,阳光透过玻璃让传统外型的博物馆,像是穿越时空地伫立在眼前。
庙的四方龙柱也由玻璃构成,柱子上的雕画也由玻璃拼贴,仿佛是一件现代艺术品,与传
统庙宇融合得非常巧妙。
学生们停止了吵闹转为窃窃私语,连陈生灭都不禁愣住了。他们被领着进去,这座庙并没
有门槛,一走近便能看见伫立在旁的门神,这竟也是由玻璃构成,透著光,守护庙宇的神
祇看起来更加活灵活现。
主殿祭拜著妈祖,清一色也是由玻璃点缀,小小的神像位于中间,上面是搂空向上的天花
板,中心向外突出尖端。
“仁慈天后”,梁柱上大大地写着四字。
陈生灭原本严肃的脸缓了些,也像是其他好奇的少年少女那样四处张望,但还是跟着阿华
,似乎不打算让阿华离开自己视线一步。
兴许是电梯结下的缘份,许利良对阿华和陈生灭有着不同其他同学的信任,他凑了过来,
惋惜似地看着两人靠得很近但没牵在一起的手。
“我满喜欢寺庙的。”许利良说。
“因为有神吗?”
许利良眨了眨眼,“因为没有可怕的鬼。”
阿华望了一眼在大殿中心的香炉,那里零星地插著香,旁边隐约能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
饥饿似地嗅著,但没有让阿华感到害怕,仿佛只是个过客。奇怪的是,当他们稍微靠近香
炉,那些“人”吓得便烟消云散。
他们并没有待太久,时间上的安排让导游带着他们前往旁边的玻璃博物馆。临走之前,阿
华还深深地看了妈祖神像一眼。
阿华和陈生灭走在最后,许利良又被林势祥等人拉去讲鬼故事了,哥俩好地肩并著肩。事
先申请过的缘故,庙方没有因为精力过剩的学生而被惊扰,穿着背心的工作人员看起来也
很淡定,在这个毕业旅行的时节里,一批批的学生已经见怪不怪了。
阿华跟在陈生灭身后,正准备穿过门时,忽然被坐在旁边喝茶的中年女性叫住。
“同学。”
阿华指了指自己,心里很疑惑。
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阿华却在这个眼睛不大不
小、鼻子不挺不塌的脸上看出了不平常的气质。还称不上是邻家阿姨的和蔼可亲,但是是
一个让人愿意靠近的气质。她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神情悠闲,但品茶的动作却很细致。
“对,就是你。”女人的手有点皱纹,向他招手,放下了正在饮的茶。
他知道自己不该离陈生灭太远,但脚却不受控制似地朝女人走去。
女人瞇着眼睛看着他,一只手捧著茶,一只手心里好像捏著什么,五指灵巧地玩弄著。
“有缘。”女人只是这么说,仿佛禅意,示意他伸出手。
阿华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都算谨慎的自己会听话地张开掌心,女人将小小的、圆圆的、
冰冷的东西放到他的掌心,再令他曲起手指。
仿佛知道他要发问,女人重复地道:“有缘。”
他张大了嘴巴,女人却摇头要他别说。
“我、”
“阿华!”
陈生灭饱含怒气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方才奇异的感觉被驱散,再眨眼时,眼前的女人已经
不见了,只留下淡淡的茶香。
阿华退了一步,陈生灭已经抓住他的手腕。
“我不是跟你说跟着我吗?”
阿华呆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之后打了一个喷嚏,眼神才终于可以对焦似地,茫然地看着脸
色难看的陈生灭。
“刚刚……”
陈生灭牵着他走出庙宇,也不管张大嘴巴状似兴奋的许利良,或是窃窃私语的女生们。
“刚刚怎么了?”陈生灭抓住他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看着阿华问。
“有个人……女人……给了我这个。”阿华摊开掌心,被捂热的竟然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玻
璃珠,里面带了点淡淡的绿色,像是散在温水里的抹茶粉,点点地分布在玻璃球。
陈生灭皱着眉,并没有伸手去拿,只是观察了好一下子。
“喂!走了!”林势祥不顾许利良的劝阻,在队伍的前方喊著,“不要再上演什么兄弟情
了,赶快跟上!”
阿华脸一红,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窘迫,拉着陈生灭往前跑,迎著女孩子们的娇笑尴
尬地回到队伍。这次陈生灭没有主动放开手,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华收起玻璃珠的手。
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前进,导游开始介绍他们要去的玻璃博物馆,底下的学生没什么专心听
,只是沉溺在上课时间出来玩的兴奋感。
“这个可以留吗?”阿华悄声地问,他指的是玻璃珠。。
陈生灭才意识到自己盯得过头了,迟疑地收回目光。意识到之后,他迅速地放开阿华没有
捏著玻璃珠的手,淡淡地说:“留着吧。”
阿华有点遗憾地合拢手心,剪短的指甲陷在掌肉。他问:“这个是……?”
陈生灭瞥了他一眼,“好东西。留着。”
陈生灭自此并未再多说。阿华渐渐地发现,尽管他本身就能看得到鬼,但陈生灭并不希望
他接触太多神神鬼鬼的东西,这样的发现让阿华不禁莞尔。对于一个有阴阳眼的人来说,
这样的“保护”显得天真和不切实际,但他又不由得感到开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最后在船型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这便是他们今天下午主要的活动场地
之一。导游在前面戴着小蜜蜂解说,关于玻璃博物馆的历史、建造,已经吸最引人的特色
。
“请各位务必去体验一次宇宙迷宫,非常迷人。”
导游语毕,导师千叮咛万交代之后,才让学生们原地解散。
尽管美丽,但博物馆并不能激起高中生的热情。阿华跟着陈生灭,两个人随着人群移动,
无聊的高中生们只是随意扫过陈列的玻璃制品,偶尔讨论如果摔破了要赔多少钱。
阿华在高至天花板的陈列柜停了下来,上面一格格摆着玻璃艺术品,有瓶、坛、缸,颜色
鲜艳,看起来像玉而非玻璃。他好奇地凑近,努着嘴巴看上面的光泽,上面隐约看见陈生
灭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但却分心地往右边看。
他正想离开,玻璃柜的另一端却忽然出现林势祥的脸。
阿华吓了一跳,一方面是因为林势祥突然出现,一方面是他脸凑得很近,鼻、唇几乎贴在
玻璃上,脸被挤压得变形。
诡异的是,林势祥睁大着眼,嘴角不自然地大大扬起。
被吓了一跳阿华正想开口,右手边却传来拔高的声音:“林势祥!”
他往右边看,是郑宇元,旁边还有许利良。
他再转回头,方才贴著玻璃宇自己对看的林势祥不见了。阿华正困惑者,几秒钟之后,居
然看见林势祥慢悠悠地从左手边的厕所走出来。
“太大声了啦。”他捂著肚子抱怨著。
“谁知道你是不是掉进马桶里了。”
“我拉屎啦。”
“干,超恶。”
几个人打打闹闹,阿华却硬生生地愣在原地。如果方才林势祥在上厕所,那个刚刚跟自己
对视的人是谁?他转头看向陈生灭,后者死死地盯着三人,模样看起来竟有点恐怖。
好半晌,陈生灭才郑重地说:“无论谁问你,都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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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的是彰化的台湾玻璃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