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小白花 - 19

楼主: begoniapetal (咏、)   2021-01-15 23:19:05
  〈panorama〉(Piano)
     他开始在心里细数对何春信的了解。
     何春信有着老人般的行进速度,但翻越废弃乐园的栅栏时身手矫健。
     脸上老挂著一成不变的悠然,但告白时满脸侷促不安。
     吃东西细嚼慢咽,还很挑食,但夏于镝住在他那时,做的任何失败料
   理全吃下肚。
     何春信的屋里摆设简单又无趣,却能把窗台上的大花咸丰草跟小水荷
   养护的好漂亮。
     他还很念旧又很温柔,讲话声调低而缓慢,完全不像已经生活在都市
   两年多的年轻人。
     夏于镝曾经趁何春信洗澡时进行大探险,翻出一本写满书信的笔记本,
   开头清一色的“亲爱的满荷”。
     当时夏于镝很讶异何春信曾经有喜欢的人,他给人的感觉像从不需要
   感情的羁绊,不需要依赖与依恋,更不想动心,让夏于镝以为自己是特别
   的。在那一霎,夏于镝身体深处冒出一股酸涩,在往后每回的相处中刻意
   提及更多的叶向森,以满足那无来由渴望虚荣的心,他甚至索取诺言,对
   何春信予取予求。
     他垂眸视线虚放在手与琴之间,下意识地选择氛围幽然的曲子,像在
   森林里迷路的人,独行在茕茕道路上。明明每个树后都有一片风光、一道
   风、一种声音,他却放弃探索,把曲子展现得浮躁又零散。
     每往前走一步,回首都好似能看见脚下踩垮的大花咸丰草。
     我对何春信太坏了。羞愧与歉疚不停冒出,夏于镝知道自己应该要为
   这段感情负责,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去付出去补救,可是藏在后头的不快
   感是什么情绪在作祟?
     身后细微的翻书声突然将夏于镝带回两个月前的时光,他忘我地回头,
   粗暴的琴声骤停,人生首次因看见叶向森讶异。
     究竟在期待什么?
     叶向森视线与他对上,无表情的脸在刹那间与他某回夜里惊醒,发觉何
   春信似乎没睡,只是凝望着他时的脸叠合一块,夏于镝一愣,清醒在叶向森
   书本合拢的声音中。
     无声的邀约弥漫在冷空气里,夏于镝磕磕绊绊地吐出话来,“他叫何春
   信,我都叫他阿信。他大我5岁,是个很成熟的人。他很早就说喜欢我,也
   知道我的性向,常常听我说些他应该不想听的事情。”
     他在心里默数,“我们交往应该不到三个月,因为他比我大,我也一直
   觉得自己失恋就可以对他予取予求,让他百般容忍我的难过,我知道这样是
   不对的。
     “昨天他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懂事情为
   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怎么可以这么任性,甚至那段
   时间里都没有想过要好好了解他,就算有……”夏于镝一顿,甩甩头。想要
   辩解的念头让他惭愧,“可是我不是真的不喜欢他,该怎么说……”
     少年的自白停下,努力思索那句“不是真的不喜欢”的背后主因,他的
   言语变得支离破碎,被楼下车辆行驶的声响中断。小轿车停在约莫前面几户
   的门口,车门开启,几道尖锐愉快的稚嫩嗓音钻进夏于镝和叶向森耳里。
     “阿公!圣诞快乐!这是你的礼物!”几个脚步声跑远,还隐约可听见
   后半段话,“姑姑,这是妳的!妳也圣诞快乐!”
     夏于镝的视线早早被吸引到窗外,即使声音淡去仍对着那扇窗后空荡荡
   的桌面出神。
     半晌,叶向森笑出声。
     “傻傻的真可爱。”夏于镝转回去的脸上满是不明所以,“阿镝,继续
   弹吧,答案不会很难的,你已经在面对它就不要停下,拿出练习的决心。”
     夏于镝应声打算继续,眼角余光发觉对面房间的幽暗处有一丝动静,是
   何春信回来了。
     他们隔着街道对望,夏于镝想从何春信的神色刮些讯息下来,然而什么
   都没有使他感到不知所措,屁股下的琴椅仿佛瞬间被替换成了针山。
     一错再错。来自情绪深处的低语吓得他想要起身辩解,却在何春信浅浅
   一笑,迅速拉起窗帘的举止中停顿。
     夏于镝这才发现过去两个月,从他在叶家专注练琴,逃避说明与面对何
   春信的包容起,那道窗帘就一直紧闭着。被拒绝、被遗留的感觉重新席卷而
   来。
     只要他开心就好。
     记忆之海里突然掀出这句话,接着翻飞出一段记忆。
     建国高架桥下人潮不断进出,花香、土壤、水气,和夏季的气候组成令
   人难以忘怀的味道,夏于镝也对这段记忆难以忘怀。
     他仍记得跟何春信挑了个假日,跑去建国花市买盆栽、土壤跟肥料。
     因为对植物毫无研究,逛一圈后两人找了看得上顺眼的摊商,对着各式
   土壤跟肥料进行一番议论。老板招呼完上一组客人,终于前来解救他们。
     “是要用在什么植物上?”
     “大花咸丰草。”他们异口同声。
     老板笑看两个傻子,“那个不需要啦,你们要开很多花就晒晒太阳,不
   用花那个钱买肥料啦。”
     明知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夏于镝听老板敷衍的话还是很不高兴,他
   正想扬起笑容,准备说声谢谢拉何春信离开这里,就听何春信说:
     “没关系,只要他开心就好。”他转头被何春信那张如花如光,弯著嘴
   角的面容给逗得心里暖洋洋的,那天是他第一次将何春信与母亲联想在一块。
     一个能给予强大支撑的人,并且在他身边没有恐惧、没有孤寂,还能尽
   情地在无尽包容中释放情绪,以弥补这十数年来内心的大坑洞。如果没有喜
   欢,如果不重要,夏于镝又怎么会为此而感受到温暖,且欢喜不已呢?
     但何春信呢?
     夏于镝终于好奇何春信把将痛藏在哪,他愣愣地对着琴,直到被叶向森
   拍肩,迷惘的瞅著身侧的人。
     “还没厘清就继续吧,不要急,急不会有好事的。”
     他傻傻点头又继续弹,琴声接前头的迷惘,渐渐多了一丝坦然,和与之
   伴随的疑问。
     当夏于镝害怕独自面对失恋,躲进何春信的怀里,何春信在失去江满荷
   后,又躲去了哪里?
     一旦找到线头,许多藏在后头的东西便会接二连三地浮起。
     早在很久之前,夏于镝就注意到对面来了新邻居。
     一楼是老式发廊,师傅常常把头发剪得参差不齐,二楼是空屋,空非常
   多年,某天两层楼生气突然对调。
     新邻居的房间在房子的最前端,书桌靠在窗边,深沉夜色中往往只点着
   台灯,他就坐在那低头不停地写。
     为了保持课业成绩,夏于镝时常在半夜读书,新邻居伏案书写的姿态渐
   渐地变成他的最佳伴读。但新邻居总是写写停停,仰起头凝视天花板的侧脸
   总让夏于镝误以为对方正在哭,仔细一瞧却发现是面无表情的停顿,没有半
   点生气。
     这让夏于镝非常好奇新邻居的来历,还在与叶家的晚餐上提起好几次,
   询问大家是否知道新邻居的资讯,叶向林更是数度调侃他“什么时候对陌生
   人感兴趣了”。
     这样的状态维持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夏于镝的注意被一年半后即将到来
   的大考给扯了回去。
     他把回忆停在这,偏头眺望的遮光窗帘后,神奇地透出何春信低首书写
   的脸,颊边好似还悬著泪,泪滴落在清一色同规格的笔记本页面上。
     亲爱的满荷:
     我因为妳而爱上他,无论是妳每回与我分享对谁的好感,抑或少年神采
   奕奕地提及叶家长子,这段时光美好而痛苦。
     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滋味,越是相处,越是贴近,对自己的贪心就越是嫌
   恶。我知道这段感情不属于我的,但衷心盼望能归我所有。
     满荷,老一辈常说“强摘的果子不甜”,我已经把给过妳的,和所有未
   给的都给了少年,却依然摆脱不掉这句真理。
     但我不想放手,这像只有1%甜度的巧克力,让我痛得愉悦且快乐。
     无论是否移情,我都需要在这里。
                               阿信
     夏于镝终于想起何春信的躲藏之处了,但在阅读到这篇后,夏于镝怕了
   何春信那非要淬炼成金的态度,他怕还不起何春信的付出,也怕被做为避风
   港的自己,他与何春信在情感上的自虐过于相似。
     害怕的情绪用逃避反应,夏于镝没有深入剖析自己,没有像刚学习如何
   诠释一首乐曲时,用每个章节段落拆解的态度好好面对。
     在此刻,夏于镝终于明白何春信。
     他借由弹琴,何春信则借由文字,他应该要继续往下看去,而非往下沉
   溺。
     慢慢地夏于镝在这台比他年龄还大的钢琴前,学会如何坐在这里静心,
   如何面对音乐及自己。
     乐声逐渐稳定,森林内的每处秘密他一一去探索、挖掘,最终来到一处
   草原,在那里找到躺进草地凹洞,神色茫然的何春信,往回头看地上的脚印
   笔直且毫无迷惘。
     他要做的有很多,但第一步是告诉何春信我是喜欢你的,和谈恋爱应该
   要是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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