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圣诞] 一次不那么寻常的例行勤务

楼主: cherry427n (煮劍)   2020-12-27 23:44:13
主题Ⓐ: 亲爱的,我把圣诞老公公拐跑了
 
  我有一份淡旺季相当分明的工作。
  闲的时候非常无聊,我常常无所事事到跑去刷驯鹿的毛,刷得他们光鲜亮丽的,没事
还打打围巾跟针织饰品,将牠们打扮得特别风骚,结果意外赢得村里最时髦男子的美称。
  与之相对的,忙的时候也很拼。因为实际营业日就两天,不只密集安排在同一个月份
(月初跟月底),还必须出差到处跑场子,各种事情全都挤在一起,就如同吃撑的驯鹿不
幸便秘,没有对工作的热忱真的会很痛苦。
  最近正好到了特别繁忙的时节,我前几个礼拜都在为此做准备,今晚即将要跑月初规
模相对小一点的公差。只要熬过这个月,我就能回小木屋抱着海豹宝宝们咸鱼。
  这份工作做了这么多年,要说习惯了吗,也算吧,虽然偶尔还是会感觉倦怠。
  年复一年下来,还好有个合得来的同事,每年一起崩溃,也满快乐的。
  我正在清点今晚所需的工作用品,一袋袋糖果饼干们被包装得精致可爱,经由魔法保
持造型,全都堆在巨大的异次元红布袋里。有几只捣蛋的小精灵到处跳来跳去,想偷吃糖
果,还派了其中一只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随手把正在揪我的红帽子的捣蛋鬼拨到一边。
  “好了好了,这是给人类小孩子的,小精灵们乖乖去喝露水。”我说著,用手指把气
呼呼的小精灵弹得更远。
  看了看时间,同事也该上门来了。我们按照惯例会一起出发,但他一年只出差这一次
,所以通常会比我还慎重,准备时间也比较长。
  我又等了等,同事还是没出现,便决定上门去接他。

  我在他家没看到人,四处寻找,最后在鹿棚里找到他。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缩成一团,黑衣黑裤黑嘛嘛的一只躲在干草堆旁边,整张
脸都藏在膝盖里,头上还戴着我为驯鹿织的毛帽。被抢劫的那只鹿睁著黑豆似的眼神向我
诉苦,我把自己的帽子摘给牠,拍拍牠的背让牠去旁边玩。
  “阿坎。”我走到背对我的同事旁边,叫了他一声。他发出没用的呜呜声。
  “你怎么啦?选不出今年要用的面具?还是找不到合心意的小树枝?”我一边问,一
边在他的双角上各系了一颗铃铛。他有一双又弯又长的角,是灰狐狸的颜色,灿金色的铃
铛与鲜红色的缎带在他整体黯淡的配色下相当显眼。
  他摇头的时候,铃铛们便叮当作响。
  “你不是说这次也要一起装饰雪橇?再不动作的话会来不及喔。”我像是劝诱旅鼠离
开雪底隧道似地说著。阿坎外表很凶但其实有颗少女心,每年除了细心挑选用来打小孩子
(职务所需)的树枝,最喜欢的就是装饰我们出差时共乘的雪橇。
  闻言他抬起头来。
  哎,这家伙今年挑的面具也丑到人神共愤。
  我感觉眼睛痛,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伸手一拉他,他乖乖顺势起身,羊蹄状的脚踩出
清脆的声音。
  我想帮他把帽子戴好,但因为他有角,所以始终戴不稳,只好又从口袋掏出发夹,将
帽子夹在他灰濛濛的乱发间。喜庆红帽子加欢乐铃铛加凶恶面具的造型整体看起来很好笑
,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也可以感觉出一股浓厚的可怜兮兮的味道。
  “尼可,你是不是在玩我?”他从面具底下发出闷闷的声音。
  “怎么会呢,阿坎。走吧?”我口气很正直。
  “……好吧。”
  我们一起往鹿棚外的雪橇走去,期间他很安静,还是没跟我说刚刚到底在棚子里做什
么。也许就如同我不时需要从海豹身上汲取肥肥软软的快乐,他的取乐泉源是驯鹿?不过
几百年来都没显现过这个迹象……怎么这么突然呢?
  我虽然疑惑,但身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同事,他如果不想说,那我也会保持一个适当
的距离,不去打扰。
  一起装饰雪橇也很多年了,我大概记得他偏好的装饰顺序,便从红色长外套的异次元
口袋里依序挑出他需要的饰品。首先是缠绕车身好几圈的鲜艳彩带,然后是被插在彩带间
的现摘带果圣诞叶枝,再来是各式各样的小拐杖小星星跟小灯泡。默契十足地忙碌过后,
我们的车看起来俨然是一株可坐式的移动型圣诞树。
  共事这么久,虽然我没问过,但感觉阿坎他的审美有点危险欸。
  即使如此还是放任他随心所欲去装饰的我,也真是很有团队精神。
  或许他这个职位就需要这种特殊的审美观?反正要穿成他那样出门去工作我是不行的

  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点恍神。他呀,体型高壮、身形修长、肌肉匀称,明明应该是
赏心悦目的,却因为工作需要必须穿一身毛毛衣,一层毛盖下去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让人
感到严重的过敏危机。枉费他每天都会去山上跑一圈,练出来的好身材没人欣赏。
  ……虽然小孩子期待的是袜子里的糖果而不是身穿毛毛衣的猛男就是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包紧紧的他身材很好呢?当然是因为我们每天都一起去跑步囉。
  “尼可?”阿坎在我面前挥挥手,尖指甲微微划出一道光。
  “你好了?”我回过神,把视线挪到圣诞树雪橇上,“哦!今年也很漂亮喔!”并大
肆称赞。
  他嘿嘿笑了一声,“嗯!好看吧!”
  我用力点头。为了表示同事爱,我竟毫不犹豫地违背自己的美感与良知,也实在不容
易。  
  那再来就换我了。
  我走上前,用手掌轻抚雪橇一圈,彩带枝叶拐杖星星小玻璃球掠过我的指尖,焕发出
一层砂染般的金色光芒,车身的角落处有一串神秘的文字隐隐呼应着而闪闪发光,仿佛光
的涟漪,很快又消散而去。接着我抬手召唤了风雪的精灵,请他们给予雪橇浮空的魔法,
与一路顺风的祝福;最后在车背上挂上一盏象征人类希望的小油灯。大功告成。
  驯鹿们乖巧地自己靠过来并列队揽起缰绳,我踏入雪橇中,雪橇随即自动飞升而上。
  “我的坎卜斯(Krampus),今年也请多指教啦。”我朝还站在地上的阿坎伸出手。
他将手放入我的手掌时总算是开心的样子了,还激动得微微颤抖。我握紧他,将他拉到雪
橇上。
  “今年的圣尼古拉斯日(Saint Nicholas Day),也要大肆给予好孩子糖果与坏孩子
惩罚!”
  我说。这句话落在空中时有什么瞬间被唤醒了,飒飒的风雪吹起了华丽的雪橇,驯鹿
们发出雀跃的鸣叫,阿坎与我驾着雪橇,气势十足地直上云霄。

  中途我发现自己忘了带装满糖果的红布袋,赶紧折回家一趟,在小精灵们窃食成功前
,险险地抢救下来。

  “尼可你当圣诞老人这么多年了,还是有点迷糊耶。”真正的迷糊精阿坎居然调侃我

  “我今天不是圣诞老人,是尼古拉斯喔。”我只能就小地方反驳。
  “反正对某些人来说是同一个人啊,就是一年过两次圣诞的意味。”
  “阿坎倒是一年只需要过一次圣诞呢。”
  “两次‘圣诞’明明是宗教与商业模式而结合成的诡异现象,可不是我的错。”他的
口吻有些不以为然。
  
  他这么说倒也没错。“我”的原身原本是十二月六日的节日人物,主要是带给人们祝
福的,没想到现代社会商业模式兴起,不知怎么搞的就把我跟月底的圣诞节连结在一起(
大概因为都是送礼物的日子的关系?),还强迫推销般地塞给我一个肥胖的红衣老人形象
,甩都甩不掉。就算我确实有天生的白头发,也是很困扰的。
  而且月底的礼物派送只有我一人出差,又忙又寂寞。
  认为圣诞老人真的是老人的人,都没有想过要敬老尊贤吗?
    
  我的思想开始胡乱发散时,驯鹿们扭了扭身子似乎是在抱怨。
  ──好啦好啦,谢谢你们总是陪着我啦。为防牠们罢工抗议,我只好赶紧表扬牠们。
  阿坎大概看出我在跟驯鹿们进行心灵交流,转头盯着雪橇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叹了口
气。
  “怎么了?阿坎你也想驾驶雪橇吗?”我递出缆绳。
  他摇头拒绝,“不是尼可的话,风雪精灵不会这么听话的,你来就好。”
  我觉得自己隐约听出什么言下之意,或许有选择的话他并不想当“坎卜斯”?可是我
们以前也讨论过这个话题,他当时说,能光明正大的捉弄小孩子很好玩,明明很乐在其中
的样子;每年准备打人用的小树枝时也很热衷,有一年还特意找来硬梆梆的法国面包,打
人时还喷出一堆面包屑,就很搞笑。
  这样的他,一直以来都要当陪衬“我”的黑脸,得不到孩子们的爱与期待,如果终于
职业倦怠了,好像不是不能理解。
  “你有什么烦恼要跟我说哦?”我不想乱猜,只好试图给予支持。
  “是也不到烦恼这么严重啦……”他口气有些犹豫。我鼓励他无论如何都说一下。
  “就是啊……在耳朵山上不是能听见来自世界各地的愿望吗?”阿坎说。
  耳朵山是我们每天都会去跑一圈的山,山的形状圆圆的,有如一个巨大的耳朵,能把
所有人的心愿都收集起来。没事去山里晃晃,既能运动又能随时掌握工作脉络,以防送出
过时或不合心意的礼物。我嗯嗯点头,请他继续说。
  “我今年老是听到一个很奇怪的愿望,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咽了咽口水,越
讲越慢,“有人说,希望今年能被我用小树枝打到哭。而且是快乐的那种哭。孩子会许这
种愿望吗?一般不是都许愿要点心或玩具吗!”
  我听得一脸惊恐。他见我脸色如此,也用力点头,“果然很奇怪吧!”
  他喃喃自语着:“一想到今天很可能会遇到许这个怪愿望的人,我就不晓得该怎么办
。感觉有点被骚扰了,又怕是自己多心……毕竟,我只是坎卜斯喔?”不是受欢迎的尼古
拉斯或圣诞老公公。
  “就算是对着尼古拉斯或者圣诞老公公也不好许这种愿望的。”我干巴巴回复。阿坎
闻言就又叹气。
  “话说回来,尼可明明是很年轻的青年模样,我到现在都搞不懂,为什么人们都觉得
你应该长出满脸大胡子。”阿坎说开了,好像也放松下来,开始与我闲聊。
  “我也很想知道……”
  “唉,都是为了工作。”
  “都是为了工作。”
  “虽然有好玩的地方,但我其实不想老是吓唬孩子。”
  “虽然发送礼物是快乐的事,但我也不想老是去摸别人的袜子跟鞋子……”
  “唉。”
  “唉。”
  我们两个于是就工作上诸多杂七杂八的事抱怨起来,有些很合理,有些只是我们想抒
发心情。阿坎虽然长得凶巴巴,面具又很丑,可是很好聊,有他在,出差的路上我都很开
心。我们越讲越高兴,笑声随着铃铛的脆响逸散在风雪之间,化作雪花飘落人间。

  进入人类的家户之前,我一弹指,将自己幻化成两倍胖的苍老虚像,接着拿出一把白
花花的胡子,挂在自己脸上。
  “嚯嚯嚯!”还敬业地发出招牌笑声。
  “噗嗤。”阿坎笑了。这户人家是好孩子,所以他不进去,只在雪橇上等我回来。
  我轻松地穿过窗户走进孩子的房间(从烟囱侵门入户也只是不可信的谣传),在床头
边的彩色毛袜里放入孩子喜欢的毛毛虫造型软糖。这个孩子许愿的时候说,毛毛虫长大后
变成的蝴蝶很漂亮,希望自己长大后也会很漂亮。
  “晚安,亲爱的小毛毛虫。”我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在孩子的爱中感受到力量,也
回以等量的祝福。
  
  走回雪橇时,阿坎背对我正在跟驯鹿说话,他的个子高大,却向前蜷起身子似乎在跟
驯鹿商量什么,卑躬屈膝的模样,画面有点好笑;而且他交涉不顺,被抢过帽子的驯鹿不
理他,还作势要用鹿角顶他。就真的很可怜。
  阿坎发现我回来了,坐得很正假装没事,我也只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动作迅速地轻拍一下鹿屁股,心中斥责牠没礼貌,又偷偷在心里问牠刚刚阿坎在说
什么,但驯鹿不高兴了,呦了我一声不肯回答。
  哼……这年头的鹿脾气很大喔。
  下一户人家有两个孩子,一个很皮一个很乖,所以我与阿坎一起进屋,分头作业。
  我往袜子里塞糖果时,阿坎举起今年精挑细选的树枝,猛一下挥在孩子身上,气场超
强,凶恶的架势一秒能把人逼哭。魔法之风卷在枝梢末端,黑色的小型气流飞旋著,仿佛
即将召唤出地狱之门──我知道他以前更凶残的时候,确实曾透过这个魔法将小孩关进漆
黑的小山洞里一阵子过。
  但他最后仅是挥散了孩子头上的一层噩梦,孩子睡得依旧安稳。
  这并不是坎卜斯的工作方式。
  他今年究竟怎么了呢?
  阿坎明明发现了我困惑不已的眼神,却别过头躲避我的视线,不肯解释,而且接下来
依旧故我,每一个应该被惩戒的“坏孩子”都被他极尽温柔地关爱了。我旁观了一路,暗
示地提一句:“梦貘会饿肚子喔。”其实也是在提醒他,身为坎卜斯却怠工的话,他会没
有足够的能量支撑到下个冬天的。
  多年默契下来我肯定他有听懂,结果阿坎顾左右而言他,“他们那么胖,饿一天没关
系啦。”
  ──那你呢?
  他转头直直冲往今晚最后一家的孩子身边,没等我问出这句话。气势太猛,还差点把
人家吵醒。
  
  身为发送温暖的尼可拉斯,我竟然暗自期待这孩子会真的被吵醒然后再被阿坎的脸吓
坏。我太坏了,我反省。不过可以的话,希望这孩子还是能牺牲一下小我,让阿坎今晚的
业绩不要挂零。
  我的愿望太过邪恶,我不敢声张,只默默在角落握紧拇指许愿,并在孩子一脸朦胧地
睁开眼睛时,内心大肆欢呼。
  阿坎!你出运啦!
  出运的阿坎吓得跳了一下,蹦得好高,在脚蹄落地前,咻的一声,异常灵敏地钻进我
的异次元大衣口袋里。整个人躲得不见踪影。
  好同事的我不得不收拾残局,迅速在孩子面前撒一把催梦金砂,将一切伪装成梦境。

  阿坎躲进我的口袋后就不出来了,即使回程路上,我一直试图跟他说话,也只听见口
袋里悉悉簌簌的翻动声。
  我的口袋里塞满相当多的杂物,说不定还有古代垃圾,他不出来真的好吗?
  我把手伸进去探了探,无意间扫到他的角,他似乎又要逃跑,所以我一个反手握紧他
的角,并顺势把他抓在手心里。异次元口袋真方便,高高壮壮的阿坎也能这样缩得小小的
被我一手掌握。
  “拉你出来哦?”我压下心中的新奇感,问道。
  “……”他放弃挣扎,放软身体,像海上漂流的浮木一样被我打捞了出来。
  “有什么话是你不能跟我说的吗?”我又问。
  “嗯。”他恢复正常大小,把自己挂在雪橇的扶手上,闷声回复。
  “只肯跟驯鹿说也不能跟我说吗?”
  “……嗯。”
  “但牠都跟我说了的。”
  “咦!”
  他惊吓地猛转过头看我,又看向前头的鹿,鹿也回头看他。
  “你居然跟尼可说了我要辞职的事?”阿坎对着鹿大喊,语带控诉。
  “阿坎你要辞职?”我十分震惊。
  “……呦。”驯鹿一脸无辜。
  他意识到自己被我套了话,气得用力一捶雪橇。雪橇在空中剧烈一晃,巍巍颤颤地又
重新飘稳,但我们两个人的心却不再平静。
  “所以你今天才对孩子们那么亲切吗?因为是最后一次了?作为道别吗?但你为什么
不跟我说呢?工作要是有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商量的啊?我们不是好同事吗?”我还
无法接受这突然的事实,一口气问出一大堆问题。
  形象和蔼的红胖老人尼可拉斯咄咄逼人。
  外表狰狞的黑色恶魔低着头默默不语。
  “……那如果我们交换工作,你愿意留下来吗?”我绞尽脑汁,试图说服他别走。坎
卜斯是相应着尼古拉斯而诞生的传说,极端一点而言,几乎是为了“我”而存在的,万一
他放下这个身分,我将不再能以“阿坎”来称呼他、在茫茫的世界终境中,我也不再能轻
易找到他。
  我越想越惶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我没发现你不对劲的话,”虽然若真如此
也未免太迟钝,“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别?”
  “……会有新的坎卜斯的。”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讲出这种苍白的话。
  为了延续传说,坎卜斯不可能真的消失,他离开了也会有别人来接替。一想到我要是
一个疏忽,明年陪伴我的会是陌生的坎卜斯,这个可能性就让我既悲伤又愤怒。“……但
那都不是你。”
  雪橇在风雪中飞驰,各种形状的雪飞舞在我与他之间,散裂成更细更难以察觉的碎片

  我在那过于美丽的飞雪中,轻推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我。他没有抗拒。
  我犹豫地伸出手,将他那丑陋而虚幻的面具拆下,露出阿坎俊美而真实的面容。他垂
下恶魔的双眸,没有抗拒。
  我解除了自己一身和蔼老人的幻象──在那伪装下,即使我能在心念之间抵达世界的
尽头,却走不进他的心底──,以孑然而谦卑的姿态,我捧起他的脸。他泫然欲泣,看起
来一点也不凶了,又可怜又可爱,依旧没有抗拒。
  “那些都不是你。”我在风雪中,凑近他的耳边,又说了一次。
  在他的泪水化为第一千片雪之前,我试探著贴向他,直到我从他的唇上尝到雪花的味
道,他也不曾抗拒过。
  “如果你非走不可,又不能告诉我理由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呢?”
 
  作为一个尽忠职守多年的尼古拉斯与圣诞老公公,这次轮到我来许愿的话,也是能被
允许的吧?

  驯鹿们拖着雪橇,苍茫一片的白夜之中,天地不见所向。
  阿坎好像被我亲傻了,微微张著嘴,一直没有回答。
  我一时脑热就干了这桩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根本是职场性骚扰,也感到后悔,并
且因为没等到回答,而尴尬地坐回原位。我都忍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更圆融稳妥一点呢
……我都忍这么久了,为什么刚刚不干脆亲久一点呢……
  驯鹿们在我懊恼的时候,此起彼落地呦了起来,仔细听的话居然还有旋律跟节奏。
  现在是什么气氛,唱什么冬季恋歌?是不是想造反?我有点暴躁,又不好发作。
  阿坎像是音乐盒里的娃娃一样,因为乐声响起突然回过神来,发出了“咦”的一声。
  “……咦什么呀,你是恶魔又不是恐龙。”快给我个答案好早死早超生,不然就收回
要辞职的话!
  “噢。”
  “噢是什么意思……我不懂魔鬼语我无法正确解读的。”
  “咦,尼克你不懂吗?”
  “不懂啊,但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
  “所以你也不懂我写在雪橇上那句话的意思吗?”
  “咦,你不是说那是祈求安全驾驶的意思吗?”
  “咦,我才没有。”
  “我不懂那句话跟今天的事有关系吗?”
  我往车外翻身,想去看一眼那行我看了好多年却原来没有明白确切意涵的句子,我还
以为就是很花俏的、搭配骚包雪橇造型的花体字,结果其实另有玄机吗?
  “……啊。”阿坎用恶魔语骂了一句,配合他的语气,就算我不懂字面意义也知道那
是句很地狱风格的脏话。“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懂,只是不想撕破脸,才没有正面回复我的
告白。”
  我也骂了一句脏话。“……什么告白、我怎么都不知道?”
  阿坎在雪橇写上那行字,实在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也共事好几年了,
他有一天问我能不能由他来装饰雪橇,我无所谓,就随他高兴,甚至偷偷觉得他好少女心
好反差萌好可爱;他第一次装饰雪橇时卯足全力,忙上忙下脸都红了,向我展示时因为没
有把握我会不会喜欢,还低头用蹄子猛往地面刨。
  “我那时候就没看懂,真的以为是类似平安驾驶符的涵义,我也那样问你了,你还回
答我‘嗯’。”我以为阿坎那是忙得脸热,原来是在害臊吗?我怎么眼这么瞎呢?
  “我、我以为尼可你不能接受,所以才装不懂的。”阿坎听我这么说也非常惊愕。“
明明不接受却又老是对我相当温柔,我实在受不了了,才打定主意今年要做个了断,不能
再随波逐流、贪恋虚假的温柔……”
  “最后一句话是驯鹿教你的吧?”这种做作的风格……
  “对……牠让我有话就赶紧说,不然要用鹿角把我顶回老家。”
  “结果你也没有说。”
  “……我就、”
  “搞得我像渣男一样。”
  “我只是、”
  “明明那些举动都是我在追求你的证据。”
  “我实在……蛤?”
  “对你温柔是因为我在追求你。我追了你好几百年了。还以为你真的只是没开窍。”
  “蛤!”
  “我明天就去报名学恶魔语。”
  “──蛤!”
  阿坎眼睛跟嘴巴都张得很大,很艰难地正在拚命解读刚刚的过量讯息。雪花都飞进他
的嘴里了。驯鹿们也越唱越大声,恨不得要把所有问题的解答与所有不应被辜负的真心一
口气摊在我与阿坎眼前。
  “坎卜斯大人,求求您了。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明明都知道了。”
  他讷讷地说,因为我的表情而轻轻颤抖。在世人面前又高又凶的他,此刻在我面前,
却宛如雪鸮宝宝一样,可爱又脆弱地让我想将他藏进口袋里,再也不要放出来。我靠近他
,又轻声问了一次,他终于闭上眼睛,叹息般地说出了让我心动不已的美好话语。
  我唯恐那话语消失无踪,贪婪地从他口中撷取了一次又一次,并回应以同等的慎重。
  他后来被我亲得说不出话,最后干脆将我压在雪橇里,热烈地回吻。
  他又软又甜,犹如甘美的贝,我将他嘬出湿漉的泣音,满足不已。即使为了撬开这贝
我不得其法多年、即使我们傻呼呼地互相蹉跎多年,总算能明白他真正的心意、总算能让
他明白我的心意,太好了。这个魔法只有他与我能互相给予,而那比世上其他的什么,都
要来得更加美妙。
  白茫茫的深夜里,大风与大雪一次次呼啸而过,有他在身边的话,无论前往哪个方向
,那路途都闪闪发亮。

  “辞职的事,我们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哦?”
  回到小木屋前,我问阿坎,他摀著被亲得又红又肿的唇,点了点头,并别过视线,不
去看那一只只一脸八卦的驯鹿们。
  “你们回鹿棚去吃草啦!”我推了推鹿屁股,不让牠们捉弄自家外厉内荏的恋人,牠
们贱兮兮地又跟我讨了好几颗糖果才走。
  我分完糖果,与阿坎面面相觑,一时相对无言。平常这时候我会邀他一起回家喝杯热
茶;我现在也很想邀他回家,当然不只是喝热茶,但又怕吓到他,只好腼腼腆腆地从口袋
里掏出一只装满彩色星星糖的毛袜子。袜子是我亲手织的,还特别按照他的蹄形设计过,
我有自信穿起来会很舒服。
  “给你。阿坎,圣尼古拉斯节快乐。”我说。我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但担心私心太
重会被看穿真正的用意而不敢给,一直到今天才真的采取行动。
  阿坎受宠若惊,还不敢接:“我今天不只怠工、还差点把你拐跑,这个……我不能收
……”他见我很失望,又赶紧说,“而且我没有糖果可以回礼……”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说出庸俗的情话,例如你比糖果甜、我愿舔你千千万万遍之类
的鬼话,憋了好几秒,才艰难地说:“嗯,没关系。你拿小树枝打打我就好。我没被打过
,也蛮好奇是什么感觉的。”
  阿坎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像是不能理解这个乱七八糟的愿望,然后又突然想起什
么似的,啊了一声。“……所以那个许愿说想被小树枝打哭的其实是你吗?”
  “……是我。”
  “……”
  “但我不晓得耳朵山连我的愿望都能听见、而且话说回来,我许的愿望可不只这个,
为什么只有这个被接收到──?”
  “……”
  “我、我喜欢你噢。”阿坎的眼神越来越奇妙,我紧张兮兮地又一次自明心意。
  
  “既然这是你的愿望的话,那么──”
  阿坎重新戴上凶恶的面具,向前大步一踏,扬起一阵带着雾气与露珠的微尘,威风凛
凛地举起小树枝,小孩子看了会大哭的身影快速朝我迈进,接着他以小树枝抬起我的下颚
,笑着亲了我一下,说:“我也喜欢你。”
  我禁不住笑,像个傻瓜一样,一把揽过他,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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