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刻在/张家汉&王柏德] 光之海

楼主: watercolor (我们同样没有名字)   2020-12-25 22:57:49
  张家汉早上醒过来,屋内透进了阳光,即使放下了全部的窗帘亦然,柔
和的金黄与温暖。他拉开棉被,穿上外套时顺手拿了一件,脚步不停地从敞
开的房门走到客厅。沙发上的那个人和衣躺着,身上卷着他放在那里的羊毛
毯,一半落到了地上,就像他一直躺在那里似的睡着。早上仍有寒意,所以
他把外套再披在他身上,调整著让毛毯和外套都裹得严实,触手温暖,而那
个人微蹙的眉头松开,略弛的嘴角错觉般的向上勾起。等到张家汉惊觉快近
出门时间,匆匆走到盥洗室刷牙刮胡子洗脸时,发现自己也一样。
  是一样,从加拿大终于遇见之后,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往常,只是他的
生活里,多了一个人同行,即使那时间短得像缩水的毛衣,至少不再是记忆
的影子,在猝不及防的时候从地面爬起,不令他哭也不令他笑,几年以后就
不会再如此了──仅仅就是习惯了。
  现在要重新习惯。
  他烤了全麦吐司和醃过的肉片,用小黄瓜和番茄简单做了三明治,把昨
晚熬好的蔬菜汤加热,快速解决了一餐,把另一份罩进纱橱放入电锅,留下
字条。出门时沙发上的人还在睡,他摸了摸他的肩,在他微睁开眼的短暂时
间,交换了一句“我出门了喔。”“喔──路上小心……”的气音,然后戴
上口罩离开家门。
  和平日一样的早晨,天上有云,此刻是沸水里打散了的蛋白,细致如丝
地散开,蛋黄还未凝固。只是时间还不够长的关系。他想。想像他在家中睡
著,可能已经醒了在屋里走来走去,盥洗,把汤喝完后如仪地吃早餐,洗碗,
冲杯咖啡靠在椅背上抽一根菸。思想里的他不再仅是年少的模样,自己仅能
如影地跟随。当云层随着脚步从斑斓的期待收敛成缝隙里透出的一抹绛红,
汽车的车灯早已闪烁连绵汇合成潮,他背着吉他,带着食物,在看不见尽头
的光之海里安静地划行,直到停靠一个熟悉的港口。管理员已经认识了他,
测了体温刷过身份证点了头后不到半分钟就放行,而他也早已能免除那不必
要的紧张──但这仅是第一关。他传了讯息,让电梯载他向上,开启,走近
那扇关起的门时,他还是深呼吸了几下,几近无声地敲了一记,等待,直到
那门打开,一个机伶娇小的年轻女孩把他拉了进去。
  (张大哥你来啦。)
  (辛苦了。)他递过买好的蛋塔,让她眼睛一亮。
  (哇──我先代剧组谢谢你!)
  他点点头,跟着雅蓉像鱼一样钻进逐渐加深的黑暗,(不用客气,今天……)
  (快好了,最后一场,顶多再一个、再一个、或者再一个──Take吧──
王导没问题的话。)
  辨识出雅蓉话语与眉目神情中模仿那个人的语调线条,他微微一笑。
  场景很暗,光线下仅是一盏台灯,和底下的一具电话。“场四 Shot 2 Take 9”
“Action”那个人沉沉的尾音还在半空,电话铃声就准确而突兀地响起,铃
铃铃的声音如鸟在玻璃反复撞击,敲出了裂痕。
  他的戏里总是有声音,像这样在黑暗中如恒定不灭的光,不论是俊男美
女谈情说爱的偶像剧,推理剧──虽然收视率不高但他看了好几次──还有
那个得奖的短片──那支短片他一直记得那段,里头的少女送走了最好的朋
友到台北,把她的手交给了她的男朋友,然后自己坐火车回家乡。那是一个
宁静的夜晚,少女上了火车后,却没有找可以坐的座位(她把所有的钱都给
了好友),而是默默地站在车厢间的连廊,直到火车启动。然后,她进了车
厢,像游魂一样,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确认。火车里没有拉下窗帘的玻
璃外有时盏盏灯光像暗夜脸上未愈的疤痕,喀当,喀当;有时经过昏暗的小
小车站迷路似的断轨,和她一起静默,久久无声。好容易动了,跳跃似的,
再次一块一块叠映着少女的白衣黑裙,走到了门前,她站立了许久,有时回
转,有时推门穿过。
  来来回回,她就这样走了全部的车厢。脚步摇摇晃晃的,伤疤时断时续,
只有火车前进的声音,喀当,喀当。
  跟这一幕的少年一样,发了烧,弓著身,呼吸起伏抖颤犹似即将悬坠的
叶,裹着毯子,在呐喊的电话旁徘徊,手伸到半空中,始终没有接起来。
  为了那一段的声音,张家汉哭了一整夜。
  “Cut!”
  他眨了眨眼,铃声在少年接起话筒的同时乍停,刚刚除了声音全部静止
的场景如打开的魔术罐般动了起来,雅蓉笑嘻嘻地看着他,把熟悉的棕色皮
夹递来:“王导说这个要给你保管。我去忙囉。”
  皮夹不小,却无法同时装下无措和犹豫,他只能接了过去。
  “你要雅蓉拿皮夹给我干么?”
  “帮剧组买吃的啊。”
  “我自己会买吧。”张家汉递过去一袋生煎包。
  “你为什么都买甜的?”走到不用戴口罩的地方,王柏德接过打开,
大口咬下,说话口齿不清。
  “甜的大家都喜欢──诶,你不怕她看到啊?”
  “雅蓉不是那样的孩子。虽然她好奇得要死。”
  “她要是看过了怎么办?”
  王柏德笑了笑。“你自己看了不就知道了?”说著就把皮夹从他手上
接了回去。
  忽然想起之前这段对话,他转身走到角落,把皮夹打开,找到那个最里
面的夹层,抽出。
  那是一张瀑布的照片,银白奔腾犹如雪崩,有数只飞鸟盘旋──在底下
是他的侧影,远远的仰望着,像是镜头两端都没有发现。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收起来,一转身,看着那个人大步向他走来,他笑,
拎高手上的鲔鱼饭团。
  离开了港口,张家汉转头征询,接到对方投来的目光,“散散步?”
“好啊。”就并肩重新浸入浓烈的夜蓝里。因为接近节日,城市里的灯饰亮
起火光,温暖了空气,加速了光之海潮的涌流,他们却远离各式的歌声和戴
著口罩的人潮,一直走进附近森绿的校园。来到生态池附近,找了张椅子坐
了下来。因为夜深,经过的人不多,只有池边岩石上的夜鹭点着头在打瞌睡。
近日无雨,岩石大半裸露,四周极暗,只有月光冲洗岩面,填平缺口而至满
溢。王柏德拿起一块石头,向夜空投掷,轻轻“哆”的一声,让夜鹭被吵醒
了,向着他们的方向叫了一声,就展翼点过水面,涟漪阵阵漾开……
  “诶,今天这场,有什么感想吗?”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望着夜鹭振翅飞去,没头没脑地问。
  “接了不会比较好吧。”
  “不接怎么知道?”那种“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语气──好啦他就是
会问。
  “所以接啦,不可能不接的吧。”
  他看着对方咀嚼著饭团的侧脸,笑了。
  “那你今天上得怎样?”
  “手感有再回来一点。”
  “这样啊,那什么时候可以作曲呢?”
  “怎么,你想要雇用我啊?”
  “看你想不想去澎湖囉。”
  沐浴在夜风中,张家汉还在感受叶子梳整著风的声音,有点朦胧的意识
瞬间清醒:“澎湖?”
  “嗯,三个月。”
  静默里一对情侣经过,发现他们坐在那里就离开了,其中一位还回头多
看了一眼,“那,我大概得去学用视讯了。”
  “……是吗?”
  如果要说这三十年他学到什么,张家汉想,除了蛰伏著观察,怎么默默
地达成目的而不被发现──包括了弹吉他、学作曲与外语,参加游行,隐瞒
自己不婚的真正原因,经手的从数字回到文字──之外,他最常在反复学习
的,就是认识王柏德这个人。
  那长长的、不到两年的时间,如烈火与寒冰交迫,狂喜与大悲交替袭击,
无序的依恋和冷漠置换了他的所有感官。回想起来,他曾经那么在乎这个人,
却不真的了解他,倾近他的灵魂,却听不见那细微的呼喊,也许是因为,他
自己的,太过喧嚣了──这使他在漫长静默的光阴里,细细地,片断解析,
犹如初学语言般,一一分辨语气、音调、咬字,重理文法──什么时候笑着,
却是悲伤;看似漫不在乎,其实认真;怎么在天马行空中寻找方向──就像
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走吧。我觉得有点冷。”
  “哪。”他把背包里的围巾拿出来给他。他接过时噗嗤笑了。
  “你准备得真齐全。”
  “……”还不是你总是什么都不带。
  离开生态池,又走了一段路,远方的灯光与热闹,预告著就要离开,令
张家汉有些恍惚──那个他曾经怎么等,都等不到人的公园──但似乎没有
适合的时机。还在想怎么开口,王柏德把刚装过饭团的纸揉成一团,像投篮
般轻巧地抛出了那句话:
  “那张照片,我收起来了。”
  所以加拿大那次真的是故意的。他吐了口气。
  “当导演的,是不是眼睛和耳朵要特别利啊?”
  “只要不睡觉,差不多都不能打烊吧。”
  “但你总在睡啊。”
  “那就看是跟谁在一起了。”
  接着对方投来的笑眼,他一时忘了呼吸。
  “现在呢?”
  “现在嘛……我想找气球。”
  重新投入热闹当中,像走出了梦中的场景,只是仍远离着人群并行──
张家汉循着他的目光往天空看去,各色招牌像一堆堆散落的拼图,拼不进天
空里的云,当然也不会有气球。
  “我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
  “唔──看来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风筝怎么样?可以用线收回来。”
  “好啊。反正是给你的。”
  如狂风般突然的话语,让张家汉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打结。
  “……给我的?”
  “你还记得那气球上写什么吗?”
  “……”他怎么不记得,“快乐天堂,轻松成家”都是他做不到的事。
还有他曾经传送出去,却转送别人的……
  领悟的瞬间,他忽然不敢看他,“……一定要那么高调,让全世界都知
道吗?”
  “就是只能让全世界知道啊。不过你不是知道吗,‘是我谈的恋爱。气
球是我放的。’”
  眼泪再次突涌上来,他用笑忍住了,道:“人在年轻的时候真的会做很
多蠢事呢。”以为触手的温度能恒久不褪,以为幸福远在未来,以为不紧紧
抓住就是失去,以为可以一起走到海的彼岸,即使走下去就是地狱。
  他听到王柏德的笑声:
  “我觉得很好啊,饭团凉了还是很好吃。谢啦。”
  “Birdy,”
  “干么?”
  “什么时候要去澎湖啊。”
  “过完年吧。还要看疫情控制的状况,跟剧组协调。”
  “那先教我用视讯吧?否则琴姐不会放我走。”
  他听到他呼吸里的笑声。
  “好啊。”
  夜空深浓,少了太阳这盏光,仍反映着湛蓝的晴朗。并肩在光之海里泅
泳,回忆的气球从手上冉冉上升,张家汉觉得自己愿意相信,不仅仅是一段
路而已,他们能一起游到彼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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