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无经验可 21下

楼主: xkxi (今晚打老虎)   2020-12-13 19:08:37
21汽水瓶 下
他们一前一后,穿进面摊后方两栋楼中间宽约一米的防火间隔,两旁的楼房铁窗被黄金葛
爬绕,坑洼的地有不久前积下的雨水,他们走路时,脚边不断溅起清澈响亮的声音。
李以正走在后面,看沈淯青为跨过一个雨坑而抓起裤子里侧的布料,把宽大的裤管提起,
露出条纹色的袜子。
“老板,你多高啊?”李以正问。
“上次量是174。”
“你上次量是什么时候?”
“高三,两年前。”
“我179。”
“哦。”
沈淯青惯性驼背,李以正还以为他更矮一些。
“老板。”
“嗯?”
“你好成熟喔。”李以正张大步伐,跨过一个水坑。“看不出你比我小好几岁。”没上学
,独自生活,再加上那仿佛不期待世间冷暖的老成气质,让人更认不出年纪。
“哦。”比你矮又比你小,和叶诚勋正好相反——啪一声,沈淯青鞋下的水花溅得高高地
,比什么,沈淯青自恼,有什么好比。
从防火巷出来就是隔壁里,这是李以正追了几次垃圾车之后发现的捷径。
沈淯青本来就知道这条路,他小时候在这里跌倒过,膝盖擦破皮,流了一点血,被沈烟棠
背回花店。他趴在沈烟棠的背上哭得脸皱成一团,不断喊痛,沈烟棠叫他数数,数到一百
就不痛了,他没有数,口齿不清地咿说沈烟棠骗人,惹得商店街的路人都在笑他。
他们拎伞慢慢地走,路边种了一长排的栾树,树上除了花,还结了一串串的蒴果,有的红
了,有的还青。
沈淯青一出巷子就抬头望,李以正心想走这条路果然是对的,“这里很漂亮,我们那边没
有树。”沈淯青仰头的样子好可爱,他想。沈淯青看着喜欢的东西,然后他看着沈淯青,
那叫什么,食物链吗,他胡乱地想。
‘我们’那边。有风吹来,沈淯青低头,方才的自恼被风打散,只因听见李以正说花店是
‘我们’那边。
“走那里。”李以正拿伞指向某个转角,“也会到站牌。”
他们走进绿树林立的静谧住宅区,这一带和花店所在的商店街一样有年纪,但商店街逝别
繁华之后形如槁木,而与高楼不在一块的这里反而安放出老来的悠哉余裕,规划得早,寸
土寸金的如今很难见到新盖这种格局的屋子。
这里隔开尘嚣的气质跟沈淯青有点像,李以正问:“你是不是喜欢这种房子?”有庭院和
宽大的阳台,可以放花种草,没有大楼挡住阳光,但有树,荫凉有风。
“没特别的感觉。”沈淯青答,“你住的地方感觉很荒凉。”不热闹,没有什么人味。
“嗯,没什么吃的,我也不会下厨,三餐很不方便。”
沈淯青疑惑,“你不是在家里附近吃东西的时候遇到叶诚勋的吗?”
“喔。”想到家里,李以正不好意思地笑,虽然他不知道哪里好笑。军中的教律教他简化
事情的意义,不要思考,只需遵循指令,他融会进心,养成用笑覆蓋复杂的事情。“不是
那个家,那边卖掉了,现在住的地方是我退伍才租的,已经住了几个月,但还是有点不习
惯。”
“......不习惯?”
“好安静,”李以正说这句话时,两人撞到了手臂。“回家太安静了。”
是感觉寂寞吗。沈淯青没有问。一提到叶诚勋,李以正就笑,说家里安静时,他也笑,那
带笑的轻松语调反让人有点难过。
“花店也很安静。”李以正又说,“但不一样,花店很舒服。”
“嗯。”沈淯青明白他的意思,但据他所知,只有李以正在的时候,花店的安静才亲人。
渐渐放晴,他们手上的伞变得多余,经过某一户的矮围墙时,他们被墙里高挂的玉缀辫子
吸住目光,再往上看二楼的阳台,松萝织成的银灰色瀑布垂到庭院半空,沈淯青往打开的
大门里瞥了一眼,里面像是雨林一样,植了满庭的绿。
门牌底下有块不显眼的木牌写着“慕生”二字,似乎是间店。
“进去看看?”李以正问。
沈淯青进门,沿地上的木踏走进壮观的院子,一片巨大的芋叶挡住了路,他伸手,轻拉衣
角一样地捏著叶子的叶尖摇它几下,像是和它打招呼。
李以正没有跟过去,他走到屋子的窗边,想知道这是什么店,一楼的窗前也摆满了植物,
透过叶子的缝隙,他看到一张外型像牙医诊疗椅的古董皮椅。
“要剪头发吗?”
听见声音,李以正望过去,一个男人抱着手臂站在门边,语气不大亲和,表情也不和善,
看起来不好说话。
“呃,不是......我们进来逛一下。”
“没要剪头发就不能让你逛喔。”店主人说。
“喔......那......”李以正看了眼沈淯青,沈淯青正蹲著打量一株花纹奇特的橘梗植物
。李以正转头和店主人说:“你等我一下。”
他过去沈淯青旁边,问他:“喜欢吗?”
“还好。”沈淯青看了一眼后面的人,“他在赶我们?”察觉到店主人的意思,沈淯青起
身要走。
如果沈淯青的不喜欢是喜欢,那还好就是太喜欢,李以正拦住他,“......我在这剪个头
发,你在这边等我一下下?”
沈淯青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才说:“好。”
李以正笑开,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懂老板在想什么了,他跑回门处,和店主人说他要剪发

原本准备好下逐客令的店主人露出意外的表情,也奇怪剪个头发需要笑成这样吗,但既然
是客人,他就不说什么了。
沈淯青重新蹲下,看面前的橘梗蔓绿绒。他不是非要留在这看不可,和李以正一起,做什
么都好,他没有那么稀罕这些稀奇品种的观叶,即使它们真的被种得很漂亮。
他往前靠,鞋尖微微陷进柔软的湿土。他卑劣地想使用李以正的好,或许体贴是李以正的
本性,他却觉得此刻他像偷了东西。
李以正把自己纳成花店的一份子,但属于花店和属于他,是不同的。
他既高兴,但又不够满意。他把脸贴到缝了金线的叶子前面,呼吸植物的味道,要自己像
它们一样冷静。
李以正坐上他刚刚误以为是牙医椅的大椅子,店主人装了杯冷冲茶给他。
“想怎么剪?”店主人拍开剪发用的围布,往李以正身上披。
“随便修一修。”
店主人听见随便二字时拧了一下眉,“随便?那光头好不好?”他观察李以正的发流,“
你才刚剪不久吧?你朋友还比较需要剪......嗯......不然跟你剃个边头?......”
“都好。”李以正对打扮什么的没有太多想法。
看他这样,店主人懒得再问,拉来一张滚轮椅坐下,着手准备电剪器具。“你朋友很喜欢
植物?”
李以正点头,“他是开花店的。”说时有点得意。
“看不出来。”店主人扳住李以正的头,要他不要乱动。“那你是干嘛的?”他滑到李以
正的左侧,落下第一刀。
“还在找工作。”
“你们怎么会经过这里?”
“他今天放假,找他出来玩。”
“约会?”
“啊?不是啦......像吗?”
“不像。”
“......”
推完了头,又用剪刀修了几笔,理发工程俐落完事。“好了。”店主人唰一声摘下围布,
也不给李以正确认,“你们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别搞破坏。”
李以正摸了摸被削薄的头皮两侧,挺满意。
“常有人来看你的院子吗?”他问。
“没有,一般都是来看我,很少有人像你们只顾那些没人性的东西。”
李以正听不出店主人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难道心口不一是花草爱好者的共同特征。付钱
时,他瞄到墙角落贴了一张裸女画报,画报上写着大大的莫蹉跎三字,静思语和裸女照放
在一起分外不正经。
店主人和李以正一起出来,他们找到沈淯青时,沈淯青正在打量一窝刚扦插的椒草。
“现在不是季节。”店主人说,“但我闲著就弄看看,养不活就算了。”
沈淯青回神,李以正期待沈淯青会对他的新发型说什么评语,但沈淯青却越过他,指著旁
边的两个盆栽向店主人问:“这是什么?”
“那个是林后,再过去的是浮梦。”说完,店主人挖苦:“你开花店的不晓得?”
“不晓得。”
店主人一脸理所当然,“因为那是我取的。”他对沈淯青招手,“带你看一个东西。”
有消费有差,不但不赶人,还带他们参观。他们被带到屋子背后,那里有一个小温室,里
面很窄,温室屋顶罩着一大片遮阴网,地上有好几个加湿器,沈淯青抬头看最上一排的鹿
角蕨,漂亮得让人赞叹。
李以正没进去,隔着打雾的透明窗看两个模糊的影子在温室里走动。他们出来时,店主人
跟沈淯青说:“......如果想买可以介绍人给你,等等你们出去走右边,有一家的九重葛
开得像鞭炮一样,不看可惜。”
“谢谢。”沈淯青回应。
“你该剪头发了。”店主人送他们出大门,他看向李以正:“下次带他过来剪头发。”
走出叫做慕生的理发店,李以正问沈淯青,“我剪这样好看吗?”
“普通。”
“不好看吗?我觉得还蛮好看的......”沈淯青的反应让李以正有点想念营区理发部的阿
嬷,至少剃完头会称赞他帅。
“你本来就不难看。”沈淯青说。
李以正嘿嘿笑。
他们照店主人说的方向走,远远地就看见他说的那户人家,紫红色的九重葛开满墙,走近
了看,伸到马路的徒长枝负重而垂坠,在放晴的日光下模样慵懒。
后面有车要过,站在路中央的他们退到旁边。
沈淯青看到李以正的脖子上黏了一根碎发。“别动。”他说,帮李以正把那根刺刺的硬发
摘掉。
“谢谢。”李以正抓抓脖子,突然说:“要不要摸摸看,刚剪完,手感很好。”
剃短之后,李以正给人的感觉更飒爽了,沈淯青想像触感,剃掉的地方摸起来是不是像毛
毡,但手刚伸过去,就又自持地收了回去。“我不要。”他说。
李以正可惜地“蛤——”了一声,然后笑起来。
他们走到公共汽车站,搭车到西区商圈,平日的商圈人潮稀疏,但对沈淯青来说正舒适。他们
走进一间平价百货,李以正挑东西很快,他要求不多,价钱合理就马上结帐。
任务达成,李以正问沈淯青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沈淯青说没有。
两人边想下一步,边漫无目地搭手扶梯一层一层往上。搭到了最顶,大大的汤姆熊招牌挂
在面前,他们互看一眼。
“要打电动吗?”李以正问。
“好啊。”
他们各出一百块换代币,由李以正保管,沈淯青对什么游戏都上手,连节奏类型都驾驭得
住,李以正也不差,反应很快。花光代币,两个人又掏了三百块,几乎所有机台都玩了一
轮,赢到厚厚一叠彩票。
两人趴在兑奖橱窗前,李以正问:“想换什么?”
“都可以。”
李以正从橱窗左扫到橱窗右,看不出哪个奖品比较有用。最后他们换了两盒恐龙化石模型
,店员说还可以送一瓶饮料,叫他们到冷柜自己拿。
冷柜就在他们身后,李以正转过去,正要拿可乐时,沈淯青选了弹珠汽水。
他们走出汤姆熊,李以正问:“老板,但你不是喜欢可乐吗?”
“想换口味了。”沈淯青说。
李以正点点头。“嗯,多尝试。”他们搭电梯下一楼,李以正说:“如果不喜欢就再试别
的,或下次再试,不要急。”
听到这些话,沈淯青犹豫了一会,沉默到走出电梯,才决定开口:“你是不是知道我吃东
西......吃不下。”
“嗯。”李以正很早就发现了,“别想太多,很多人都会这样。”有时会故障,都是正常
的。
“你为什么不问?”
“怕你不想说。”李以正放轻语调,试着让气氛轻松一点,“新兵也容易这样,可能突然
不适应或什么,但他们后来都好了,所以你也不要担心。”虽然沈淯青的情况看起来更严
重,但李以正不提。
“嗯。”
走出百货,他们才发现天色暗了。
“......让你不想吃东西的压力还在吗?”李以正问。
“有人帮我,正在变好。”沈淯青回。
李以正没问那个人是谁,他想起沈淯青的哥哥,那是他仅知唯一沈淯青承认喜欢的事情。
“不要担心,没事的,没关系。”他又说。
沈淯青一手握著伞,一手拿着弹珠汽水,看夜色把天空最后一块角落也掩上。“你为什么
会去当兵?”
“嗯......”李以正想了一下,开口之前先笑,“我家出了点事,我没地方回,又收到兵
单,就去当兵了。”他越笑越腼腆,“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爸贷款还不出来,
我家被法拍,正好当兵有钱拿,又有地方睡,服完义务役干脆就签了。”
“你家人呢?”
李以正耸肩,脸上挂著残留不动的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又为什么不当......”嘴太快,问出口沈淯青才想起,因为叶承勋啊。
李以正看沈淯青想到了,就没回答。“嗯,你知道的。”叶诚勋存在记忆里的时候,他的
家还在,再见到叶诚勋,他忽然感到,也许他不见的家人,也在某个地方好好过生活。这
么想着,某一天,他不知不觉就跟在叶诚勋背后了,变得一天见不到他就不能安心,然后
遇见了沈淯青。
沈淯青不想聊这个,说起别的,“你只应征一份工作吗?”
“对啊,有认识的人,应该会录取。”他们走向站牌等车,准备回去花店。“没录取的话
,就再找吧。”
“工作内容是什么?”
“开车送货,我有大货车驾照喔,军卡换的。”想到沈淯青没当兵,李以正解释,“在里
面为了开军用卡车考的驾照,退伍之后可以换成一般的驾照。”
“哦。”
上了公共汽车,李以正发觉沈淯青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好像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和他说话也
答得比平常的没精神更没精神。
可能是累了,李以正不再开口,烦恼起今天回去还有十个单字在等他。
应该把课本带出来的。今天的课文上到男孩把茧捡回家。
他问沈淯青后面会如何,沈淯青只说里面是蝴蝶。他又问,男孩是不是会孵出那个茧,然
后开出一只漂亮的蝴蝶。而沈淯青的回答迅速泼了他一身冷水,他说男孩等不及,他把茧
剪开,结果蝴蝶爬出来,不会飞,和李以正想的完全相反。
太过震惊,李以正还花了点时间反应,最后才说,怎么这么黑暗啊。
“你要不要睡一下?”见沈淯青垂着眼皮,本来想好不再说话,让沈淯青安静休息,但李
以正又忍不住开口。
“没关系,不用。”
“老板。”
“嗯?”
“有什么能帮你的可以跟我说,你想练习吃饭,还是什么,都可以,不要跟我客气。”
公共汽车摇晃,沈淯青捏紧手里的弹珠汽水,他的心被斟满,满得溢出来,他快接不住了。
“好。”沈淯青缓缓眨眼,试着让发酸的眼睛不要跑出东西。他把头转过去,看着李以正
,“你说的。”
李以正很高兴沈淯青接受他的提议,反应还慎重得像怕他反悔。“嗯,我说的。”
沈淯青在思考,李以正帮他,那他呢,他可以为李以正做什么。
“我跟你说,慕生里面贴了一张海报,写着‘莫蹉跎’,但我刚刚想到,有些急不得的事
情,就慢慢来。”李以正说。
莫蹉跎,沈淯青用双手捧住手里的弹珠汽水。他知道李以正想要什么,不是从一开始就知
道吗。
他们下车,走来时的路回去,经过“慕生”时门已经关上了,栾树花的那条路入了夜,北
风灌进来,金粉一样的花就飞满天,尤其几棵开得比较晚的,在花季结束的前夕飞得特别
厉害。
“老板,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想问的时候有不让你问的吗?沈淯青觉得好笑。以前嫌烦,现在是烦加上喜欢。“嗯?

“你跟你堂哥现在怎么联络?讲电话?都没听你提起他。”
没想到李以正是问这个,“没联络了。”
“怎么会没联络,你们......吵架?”
“没有,没有吵架。”沈淯青说,“是我在烦他。”
和一个人不联络,为什么叫烦他,李以正不解。
沈淯青停下脚步,他的影子被背后的路灯拉得长长的,倒在他的鞋尖前。
“他是我的叶诚勋。”
李以正看见了茧,羽化的蝶掉在地上,张不开翅膀。
“就是那样。”
李以正拿着伞,看见水珠掉出沈淯青的眼睛,承了重的点滴落地的速度快得在他还未反应
过来前成了雨,他手里的伞无用处,只能看着雨降落。
李以正怔著,处在震惊里头,而逆光之中,沈淯青却说:“李以正,我们去找叶诚勋吧。
”他装不住了,他不能这一次也什么都不敢做。
沈淯青的眼泪掉个不停,也不用手擦,任眼泪滴下。
李以正往前一步,他想把沈淯青颤抖的肩膀按住,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过去。沈淯
青地上的影子也在发抖,好像就要跑出什么东西,或是要把沈淯青拖进去,可李以正动不
了。
“我们去找叶诚勋吧。”沈淯青轻声说。他在哭,但语气软得像在笑。“我们去问他能不
能试着喜欢你。”他想说的其实是你去找叶诚勋吧,可说了两次还是说错,他尽力了。他
一点都不成熟。他装的。
眼泪把他的睫毛黏成三角形,沈淯青抬头,想让眼泪流回眼睛,他看见晕花的路灯光,透
过泪水,变得像玻璃闪闪发光,像喝光的可乐瓶。
路灯下,冷空气里,没有下雨,沈淯青静静站着,泪像栾树花一样落个不停。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