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无经验可 21上

楼主: xkxi (今晚打老虎)   2020-12-05 16:32:00
21 汽水瓶 上
李以正离开花店时,商店街飘起了微雨,他把沈淯青的英文课本藏进外套,弓著背快步走
进捷运站,绒绒雨点搭着他的肩膀一起上车,在车开以后没多久就蒸发在空气里。
他对气温变化不敏感,也不太怕痛,适应力良好,某次连上野营,他们在山中驻扎,那几
日寒流来,不少人晚上被冷醒,唯有他睡得酣甜,有时操练受了伤,他也常要等到看见衣
上干涸的血迹,或是洗澡时注意到脚边流向排水孔的红色,才会发现身上某个地方痒痒的
不是错觉。
与其说是少条神经,不如说是习惯了。他很少叫苦,因为没有得过相应的奖励。
退伍前几个礼拜,他和跟刚生第二胎的长官出公差,他开车,长官说这胎是儿子,心情轻
松多了,不像养女儿,怕她跌了碰了留下疤,一听她哭就心疼。
长官说得头头是道,他逢场应和,才知道原来有的人会故意不去安抚哭泣的婴儿,说这样
他以后就不会用哭来讨爱关心。
地下隧道没有风景,窗玻璃像一面镜子映出车厢里的形形色色,李以正站着,面前是除了
一本英文课本之外,身上什么也没有的他自己。
他靠着隔板打开沈淯青的英文课本,五颜六色的笔记不似书主人单调从简,反和花店一样
缤纷。沈淯青的字很小,笔色不断变换,写字的地方像翻倒了彩虹色的碎糖,李以正漫不
经心地翻,在有毬果图案的那一页,拨页的手指带着疑惑停了下来。
两颗毬果,其中一颗的鳞片只有一半,原来书里每隔几页就出现的植物插图不是印的,而
是画上去的。
还说自己不喜欢花,李以正勾起嘴角,如果这样都称不上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他一手当书架,一手翻页,巡野一样地找沈淯青上课不专心的精致证据,有果实和花,有
树皮和年轮,有茸茸的芦苇或如羽的叶,他一一捡拾,不知其名,但因为是沈淯青画的,
他便觉得好看。
到站后,他随其他下车乘客一起往出口方向走,路人的香水飘过来,淡淡的花果香让他想
起刚刚才离开的那个地方,但那里不只有甜甜的味道,更多时候是形容不出的青草味。
听沈淯青说,送到他们花店的切花多是别人家捡剩的,配合的行口有时会送来不新鲜的花
,可能出了花市就没有换过水,等安哥载来,梗尾常已经烂得勾勾稠稠,沈淯青整理它们
的时候,空气中便会漫着苦苦的味道。
虽然是间没有客人的花店,但沈淯青偶尔会跟李以正解释一般花店的运作方式,日渐下来
,他对花店也有了几分浅薄认知,但由零碎的字句逐渐有了轮廓的倒不是花店,而是与花
一起滞在花店里的沈淯青。
最开始,沈淯青每日至多只会对他开口一两次,有时甚至一天只是“嗯”一声,总是一脸
厌倦,好像不喜欢李以正在这里,但又一一默许他在花店里做的事情,看着什么都不感兴
趣,专心打游戏的样子也波澜不惊,懒散易烦,可是工作时一点也不马虎,嘴硬心软,耳
根子软,头发也软,磨久了,话也渐渐变多,然后,连那双甚少聚焦在什么东西上的眼睛
,都开始会笑了。
李以正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陌生人一个个超过他。
原来那双眼睛是会笑的。
他停下来,回头看月台,对向列车即将进站,等车的人被气流卷起头发和衣摆,他耳边嗡
嗡啸著车要来了的声音,在怂恿他回去。
明明才刚离开,但他又想回花店去了,不进门,就站在花店对面偷偷地看也行。
但都认识了,这样不正常。沈淯青问他为什么不再去看叶诚勋时,他也说过一样的话,这
样不正常。
他吞了口口水,看着车来,听见车门即将关上的警示音响起,然后车走了。他忍住回去花
店的念头,买了晚餐回家,边吃边背英文单字。
十个单字,睡前还在背,嘴里喃喃复读拼字,可字母反复到心里就变成了沈淯青的名字,
他遇上少有的失眠,明明是他自己想去找工作,但最舍不得花店的却好像也是他。
如果不去花店,沈淯青会不会马上就忘了他,像和叶诚勋一样,就此没有交集。
他不想再想,不然又要不正常了,他已经做过一次不正常的事了。
那天他们从饭店搭出租车离开,沈淯青先把他送回家,不让他一起回花店,李以正下车之
后,在路边看着沈淯青离开的方向许久,等回神过来,他已经站在花店对面的骑楼阴影中

他不敢告诉沈淯青他来了,他怕沈淯青会赶他走,怕沈淯青生气。
他站在以前偷看叶诚勋的位置,花店的铁卷门还没放下,沈淯青背对店门在水槽前洗东西
,洗了很久,他也看了很久,眼里的景象几乎没有变化,但他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只想沈
淯青到底在洗什么,会不会很辛苦,洗这么久手会不会痛。
沈淯青突然把上衣脱掉时他飞快撇开了目光,听见自己倒吸一口气。
他警觉不已,一是怕刚才的反应被瞧见,二是觉得不该再看下去,他屏息,将理智摆到一
边,轻轻把视线移回去,他看见沈淯青光裸著背在洗衣服,可爱又好笑,料想不到沈淯青
自己一人时会突然把衣服脱下来洗。
在他因为偷得老板不为人知的一面得乐时,沈淯青拿着衣服,脚踩李以正平常坐的那张椅
子,将滴水的上衣晾起。从侧面看他更瘦了,瘦得像是能单手把他横抓起来,明明裤头的
松紧带已经拉到最紧,穿在他身上还是松落落地。
沈淯青从椅子上下来,不知为何对着门口看,他们隔着无人的马路对望,沈淯青静静站着
,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这里,李以正很小心呼吸,怕被发现他祟动的黑影。
等铁卷门关上,李以正再站了一会才回去。他怀疑沈淯青会不会其实早就看见他了,但若
是那样,沈淯青为什么不叫他,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矛盾地无法决定,自己究竟希望沈淯
青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就在这里。
李以正想着沈淯青睡着,但他没有梦见沈淯青,沈淯青也没有梦见他。
隔天,沈淯青醒得早,他在浴室洗手台前并拢手指,拱水洗脸,前发比脸先一步浸湿在掌
心,他抬头看镜子,湿发凝在颊边,水珠在发尾尖稍滴答滴答地掉。
李以正说要来,但没有说几点过来,他仍不知道李以正为什么要来,为了英文课吗?直觉
却又告诉他不是。
他决定不想,虽然一定是很简单的理由,因为李以正是个简单的人,但现在的他挂著滤镜
在看李以正,带私心看,什么都不准,或说,他难于直视自己的妄念。
下楼时他的拖鞋啪啪地响,按下铁卷门开关,一个影子随着升起的门钻进来,叠在他身上
,而与影子连在一起的那双脚在门开出一个缝之后转过身,将鞋尖方向朝向沈淯青。
“李以正?”沈淯青问,接着听见李以正在外面嘿了一声。
他解开玻璃门的地栓,先把内门打开,铁卷门慢慢升起,还要一下子才会升到人能通过的
高度,他蹲下,听见晨早庸碌的车声,闻到室外湿冷的空气,他边等待,边盯着李以正的
白球鞋看。
李以正的鞋很干净,仔细一看,鞋上有许多细小的折痕,应该已经穿了好一阵子,只不过
被主人擦得又白又亮,乍看下和新鞋无异。
李以正在某些地方出奇地有纪律,难以理解这些坚持从何而来。
李以正的角度看不见里面蹲著的沈淯青,若是看得见沈淯青的脸,他会知道沈淯青除了对
花,还有其他认真的事情。
门升到李以正的大腿高时,沈淯青起身去看开得太盛的洋桔梗,他把开始凋谢的几支挑出
来,扔到报废用的桶子里。
李以正没等铁门完全升起,半途就潜身进门,他高举手里的英文课本,笑得灿烂,绕到沈
淯青面前说:“我背好了。”
“你几点到的?”沈淯青的焦点不在背书,比起那个,他更在意李以正等了多久。此外,
因为他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哑,他低低清咳一声后,又问:“......干嘛不打给我?”
再开口,仍感觉喉咙很紧,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想把对错频道的沙哑声音切到正确的发
讯位置。
“怕你还在睡,万一把你吵醒......咳,怪我怎么办。”受沈淯青摸喉结的动作影响,李
以正不知怎地被传染,也跟着咳了一声。
“......那要是我睡到晚上怎办?”沈淯青的声音正常了,但音量比起刚刚小了一些,他
心虚,他猜测李以正十之八九会说没关系,可他想听李以正亲口说出来。
“没差啊,就等你到晚上。”李以正说得轻松,他把课本递给沈淯青,示意沈淯青到柜台
里坐下,“快,趁我还记得的时候先背给你。”。
把沈淯青赶进柜台,李以正也坐下,他把椅子往前拉,一副准备大显身手的样子。
听到预想中的回答,沈淯青发觉带私心的滤镜比他所想的还要有威力,但他不会因此昏昧
地放水单字考试。“错一个写十遍。”他说。
“好啊。”李以正信心满满,还没开始背,眼睛就得意地弯起,“背错给你打。”
沈淯青一个一个考,李以正都背对了,虽然有几个字花时间想了一下,但都背对了。
李以正背单字的时候,头低低的,交握的手放在桌沿,眼睛盯手看,很专注,可样子又有
点呆。
沈淯青靠近桌子,把他的手拿过来看。
李以正没反应过来,差点把沈淯青的手甩开,但马上他又定住身体,不敢妄动。他一直都
不敢对沈淯青粗鲁,不是怕他,或许是因为沈淯青是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还给他机会正
大光明接触叶诚勋。沈淯青对他好,那他待沈淯青别于一般,想想也理所当然。
他让沈淯青抓着手,不敢细思其他原因。
沈淯青抓着李以正的手,烤肉一样地里外翻,经过三百六十度端详之后才放下。
李以正的手被翻来翻去,他的心也上悬下荡,他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你一直看手,我以为你把小抄写在手上。”
“喂——我很认真背,背到昨天都没睡好......”原因太令人打击,李以正愤愤不平将两
手的袖子推到手肘,露出麦色的两条手臂,“清清白白。”然后他看见沈淯青又在笑了,
那双往上挑的眼睛让他收并手指,将蠢蠢欲动的,按捺在掌心。
李以正问:“你刚起床?”
“嗯。”
“还没吃早餐?”
“还没。”
“想吃什么,我去买......豆浆跟猪排蛋堡?”
“好。”说完,沈淯青又说,“我跟你一起去。”
今天不用开店,两个闲人慢悠悠出门,买了一样的早餐,等到要付钱时,沈淯青才想到自
己没带钱包
“我付。”李以正马上说。
沈淯青不止没带钱,也忘了拿伞,回花店的路上才刚走几步就下起雨来,冬日雨冻,雨点
掉在沈淯青头顶时,他忍不住竖起肩膀抖了一下,那瞬间像猫被踩到尾巴。
沈淯青穿着睡衣就出门了,被这么一滴突然感觉很冷。
“老板。”
沈淯青刚听李以正一喊,接着手中被塞进他们刚刚买的早餐,然后视线一暗,他被外套罩
住了。
“走。”李以正说,抓着沈淯青的肩膀推他往前。
沈淯青不知道怎么办好,听从地向前跑,跑了几步他停下来。
“李以正。”
他抬起手臂,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撑高,支出一个空位,要李以正也进来外套下一起躲
雨。
“我不怕淋雨。”李以正把他的手压下,重新把沈淯青罩好,“你保护早餐。”
沈淯青没办法,只能尽量加快脚下的速度,到了骑楼,他拿下外套,看李以正脸上都是雨
水,幸亏雨才刚开始下,还不算大,等一下就自然干了。
他把李以正的外套抱在手里,忘了外套淋了雨,湿哒哒的。
李以正看到自己的外套被沈淯青用双手抱在怀里,不好意思地把外套抢回来。
“湿的,我拿。”
手空了,剩下微湿的掌心,李以正风雨无阻的样子让沈淯青想起一件事。“你记得......

“嗯?”
“你有一次台风天去找他,然后你把伞借他吗?”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谕,李以正笑。“记得啊......所以不要随便送人伞,不然会散。”说
完小小叹了口气,他怎么晓得,过了几个月,他就对沈淯青做出一样的事情。
李以正像个落水狗,但仍笑得好像不在意。
“快回去吧。”沈淯青说。
回到花店,李以正被沈淯青赶到二楼吹头发,他把李以正的外套挂起来,外套口袋一边甸
甸的,沈淯青摸形状,像是钥匙。
李以正下来时,他问:“老板,我提前一天就背好书,有没有奖励啊?”柜台桌上摆着早
餐,沈淯青还没吃,在等他。
没反驳,沈淯青问:“你要什么?”
“还没想到。”李以正说,“先留着。”
“哦。”沈淯青略失望,他倒好奇李以正会跟他要什么,早餐冷了,被沈淯青护着也没能
保住温暖。他喝了一口豆浆,问李以正:“你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先不说奖励,他还
有顿饭没请。
“没有,我不挑。”李以正。
“完全不挑?”沈淯青放下饮料杯,有些怀疑。
“完全不挑。”李以正十分确定。“你呢,有什么不......”说到一半,他改口,反著问
:“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喜欢的。”沈淯青回:“能吃的就吃。”
“慢慢来。”转眼,李以正已经把早餐吃完,他将包装纸揉成一团。“你今天要干嘛?”
沈淯青沉默了一会,这问题不是他该问的吗。“你要干嘛?”
“没干嘛的话......那......要不要出去晃晃?”
看沈淯青没马上回话,李以正加紧问:“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啊。”
刚刚他们还冒雨回来,天气如何不错,但李以正连台风天都跑来花店,沈淯青也不知道对
李以正来说什么才算坏天气。
沈淯青不吐槽天气的事情,“要去哪里?”
怪的是李以正也没有想到要去哪,“去......”过了一下,他语带不确定,飘着音调说:
“花市?”
“你要买花?”沈淯青越过李以正,看向后面乏人问津的金鱼草和千代兰,李以正当这里
是什么地方。
“想说你喜......”不对,沈淯青不会承认,他昨天太专注背单字了,没想找沈淯青出门
还要行前准备。“啊。”他想到了可以去哪了,“陪我去买背包好不好?”
“背包?”
“嗯,后背包,我面试的时候想背。”李以正说,“履历表折口袋里不太好。但是现在好
像还没什么店开门,晚一点再去,你要上去再睡一下吗,我可以看店......啊不对,今天
花店休息......你慢慢吃,吃完再说。”
“不然,再背十个单字吧。”沈淯青说。
李以正沉默了一下,“读报纸好不好?”
“读报纸也要背十个单字。”沈严师说。
李以正投降,“那还是课本吧。”课本的行距大,看起来比报纸亲人可善一点。“但我今
天没带笔记本,跟你借一张纸?”
沈淯青看了看四周,把主意打到月历上。
“帮我拿一下。”他把手中的猪排蛋堡交给李以正,站起来翻墙上的日历。
他找到夏天,那时花店天天有人光顾,日期格写满叶诚勋来过的痕迹。他刻意挑这页撕给
李以正,连张名片都宝贝,这也送他吧,他想。
“先抄一遍课文前三段。”沈淯青说。
李以正和沈淯青分来一半的桌面,准备动笔时,沈淯青又叮咛:“字写整齐一点。”怕李
以正坏了自己的宝物。
“老板,新的单字讲完,你再念一次上次那篇新闻好不好。”他想听。
“风筝的?”
“嗯。”
“好。”
沈淯青看着李以正认真抄课文的样子,想如果每十个单字就换一个奖励,他是不是就可以
一直为李以正做点什么,他想知道李以正会想要什么东西。
等沈淯青吃完早餐,讲完十个单字也念完风筝的新闻,他上楼换衣服,李以正在楼下等,
看着花店里的各种花草,他又在想,沈淯青最喜欢哪一种。
沈淯青换衣服换得比预想还要久,柜台桌上除了他正在学的那本课本之外,角落还有另两
册,想到沈淯青会在课本里画画,他好奇地抽了一本新的来看,一翻就翻到书中夹的一张
照片。
那是一张站在树下的两人合照,照片里的两个男生一高一矮,都穿着制服,但款式不一样

李以正认出照片里年纪比较小的那个是沈淯青,五官没改变太多,但看不出这是几岁的时
候,沈淯青的脸还有点婴儿肥,跟现在比起来肉多了。沈淯青在照片里笑得很开心,看起
来很开朗,无异于那个年纪大部分的少年。
照片的中线有一个撕口,破了一点点,就又用胶带黏了回去。
李以正盖上书,再翻另一本,看看还有没有夹什么东西,但没有,而且连涂鸦也没了。
沈淯青下楼时,李以正发现沈淯青把浏海吹了个弧度,卷卷的,澎澎地盖在额上,不会遮
到眼睛了。
“走吧。”沈淯青说,“买背包。”
沈淯青借了一把伞给李以正,外面雨停了,但天色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李以正接过伞时犹豫了一下。“不会又来一次吧。”
“什么?”
李以正笑了笑,看来沈淯青已经忘记他早上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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