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日祭典里带回来的金鱼死了。
小小的金鱼在距离祭典之后的第七天清晨无声地翻了肚。
那是当男孩一如几天前一样地早起要替小金鱼喂饲料时发现的。
夏日祭典结束之后男孩提着手中塑胶袋装着的金鱼，兴奋地嚷着说要养小金鱼，
家里的下人们闻言连忙翻箱倒柜地找出不用的玻璃缸，替男孩的小金鱼布置了个美丽
的窝。
那天之后男孩总是一有空就盯着玻璃鱼缸看小金鱼在里头游来游去，周围的大人
们对此投以关爱的眼神，小孩子总是对新鲜的事物特别感兴趣呢。
小孩子确实对新鲜事物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可惜在兴趣尚未烧退前，小金
鱼就失去了生命。男孩怔怔地望着翻肚的金鱼，昨夜睡前还很有精神地在鱼缸里游著，
怎么一夜过去就一动也不动了，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鱼缸表面，企图借此唤醒金鱼，
当然只是徒劳。
“呐，为什么金鱼不动了？”男孩问。
“嗳，少爷，金鱼死了啊！快把它丢掉吧，放久了会发臭的。”一旁的清扫大婶这
么回答道。
“丢掉？！”听到这句话，男孩的反应忽然变得异常激动。
那是在夏日祭典里的金鱼摊捞到的金鱼。
是“那个人”在拗不过他的任性吵闹之下捞来的金鱼。
“好吧，下不为例啊。”青年一边这么无奈地说著，一边挽起袖子蹲下身挤在一群
小孩子之中跟着捞起金鱼来。
男孩依旧记得他跟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对方手里的纸网在水中左右游移，恰巧一只金
鱼游进了纸网的范围内，青年手轻轻一斜、提起，下一秒小金鱼便由水池移到了对方手
中的碗里。
“拿去，要好好照顾他喔。”将装着金鱼的塑胶袋交至男孩手中，青年说道。
于是男孩接下金鱼，小心翼翼地照顾著这个最初的“礼物”，但现在却要他把礼物
丢掉，这是怎么样都无法接受的。“我才不要丢！”男孩哭着大喊，惊动了来来去去忙
碌著的大人们。
“少爷呀，只不过是只金鱼，再买就有了。”
“少爷心地善良，舍不得生命的消逝呢。”
“少爷别哭了…”
周围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哄著、安慰著，却怎么样都无法让男孩放下手中紧抱着的金
鱼缸，大人们无奈地摇头叹息，对于男孩的执著感到不解。从祭典的夜市里捞回来的金
鱼并非什么名贵的品种，甚至因为简陋的养殖环境，捞到病鱼的可能性也很大，或许只
是运气不佳而已。然而对男孩而言，这些大人世界的道理他自然是不会懂，死掉的金鱼
也无法由再买一只来替代，因为这只金鱼，是青年挽起袖子捞的，换了别只金鱼，就不
是同一只金鱼了。
很多年以后，男孩长大成人，能思考的事变得更多，也终于了解到他的人生里不会
只有一只金鱼。已经不再需要为一只金鱼的死亡哭泣，那个时候哭得仿佛不能再更伤心
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也有那么一点可笑，因为在长大之后的世界里，多了更多的是在
化成泪水之前就被丢下的伤心。
“想不到少爷小时候还真是个情感丰沛的孩子。”光头的刺青师听着趴在面前的青
年兀自说起的童年往事，一边替对方在腰脊上刺上最后的图样说道。
“小孩子都很天真嘛。”青年淡漠地回答，仿佛刚才所说的故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哈哈，谁知道长大之后变得一点也不可爱啊！”身为组里成员们多年以来的御用
刺青师，自然是与青年颇为熟稔才能豪不介意身分地吐槽对方，同时靠着经验磨来的精
湛手艺，也才能与这些逞凶斗狠的道上兄弟们和平相处。
“被这样说真令人伤心呐，我现在还是很可爱的。”青年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地说。
“光你这身刺青就会把小朋友吓哭了，最好是会很可爱啦。好了，完成啦。”面对
青年没有极限的自我感觉良好，刺青师以毒舌回应，同时开始收拾起手上的工具。青年
闻言撑起身在镜前检视自己身上的杰作，满意地笑了。对他而言，这一身的图腾是自己
选择继承家业的觉悟，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身上的图腾是暗号也是身分的象征，因此总
是得挑个令自己满意的图样才好。于是青年找来身为旧识的刺青师，替他完成这个重要
的仪式。
刺青师看着青年从背脊到胸前一路绽开的波纹，以及翻腾于浪花之上的锦鲤，一开
始听到要求时还笑说对方野心大，想要像鲤跃龙门那样地飞黄腾达，但他却不明白对方
再加上金鱼的坚持，想到方才中断的话题，刺青师好奇地问道：“对了，后来那只金鱼
怎么了？”
“金鱼啊…”青年瞇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沉的微笑，拍了拍在接近心脏之处
摆尾的金鱼。
“在这里啊。”
那只最初的金鱼最后到底怎么了早已被忘记，在那之后还有无数的金鱼来来去去、
就这样消逝在岁月中。但无论时间如何推移，青年始终会想起那年夏天的烟火、人声鼎
沸的祭典，还有当时那个为了自己弯身在孩童之间捞金鱼的，男人认真的侧脸。仿佛现
在还能清晰感觉得到夏日蒸腾的暑气停滞在肌肤上留下的黏腻；收下第一份礼物时心脏
鼓动的声音甚至掩盖了震耳欲聋的烟硝。无法取代的，或许正是那些已经刻印在皮肤上
与血液之中的记忆，金鱼只是一个，让他在记忆中永远不会迷路的印记。
　 属于他的金鱼从未真正死去，在皮肤与血液之中，始终优游在那只小小的玻璃缸中，
宛如初见一般，那样地优雅绚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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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重修
当年一直觉得结尾写得有点草率，
希望多年以后有让它更加深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