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身形高大,骨骼粗健,应当是名成年男子,宇文巽瞇起眼仔细地打量,然而其色
森白带着紫金之色,并非普通之物,生前应当也是一名修真之士。此人四肢完好,看不出
究竟是怎么样离世的,吊诡之处就是棺木的四周写着防御灵气侵袭的咒术,阵法严谨,几
乎就是要这具骷髅断绝于天地间……视线逡巡了一圈,宇文巽发现骷髅左胸骨处少了一块
肋骨。
断骨之处整整齐齐,简直是刻意切除,位置正巧与他身上的伤是同一处。
宇文巽脸色刷白,一阵恶寒自脚底上窜,他猛地按著左胸上的伤,艰困了吞咽一口唾
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具骷髅,难不成真的是他自己——
怎么可能!
上层再度传来一阵巨响,伴随惊天动地的震摇,深渊崖壁崩落了些碎石,眼前的骨骸
也随着剧烈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解离析。七道天雷开始下落,没时间了,在拖延下去
难保天雷会直接打穿封天塔的地面。
到底该怎办?正当宇文巽苦思之时,深渊一道强风吹拂而上差点把他吹落,他稳定心
神,看样子,底下应当是有出口。手上只有一把断剑,宇文巽把他插在腰际上,自己攀附
著岩壁慢慢往下爬。
这口巨型坑洞不知究竟多深,但宇文巽着实没心思想这些,他一步一步往下攀爬,中
途还得避开连结著棺木的灵气线丝,但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残弱,没一两下手脚就酸软无
力,更要命的是胸口那处断骨竟更加疼痛起来。
越往下攀爬,此地的灵气线丝竟然更加密布。灵气线丝是金渊宫的拿手绝活,普通金
渊宫的门生会用蚕丝附着灵气凝结成缝合伤口用的线丝,而级数较高的修士则无须附着物
,仅靠着自己的意念,将灵气凝成看不见的细线。
这些线丝有的锋利如刀,有的坚韧如钢铁,全看施术者的功力。不过宇文巽却看不出
身边这些灵气线丝有什么门道,附着的灵力极其薄弱,仿佛一碰就断。
他一路往下爬,越往下,却越觉得吊诡——幽谷之中仿佛有人在说话,声音极其微弱
,气若游丝般,听不出究竟是人还是动物。
霎时间,一股猛力缠住了宇文巽的脚腕将他往下勾,力道之大宛如妖魔猛兽!宇文巽
反应极敏,立即拔出腰间断剑展断了缠住脚上的东西,岂知那玩意而不肯放过他,斩断一
次又再度缠上。
下坠速度极快,宇文巽抓不住岩壁的任何东西,只能咬紧牙,心想命中该绝抑是命—
—正当他这么想的同时就落入了一潭冰冷湖水中。
那脚上的东西仍然紧紧地缠着他,寒冷的湖水呛得肺部剧痛,宇文巽挣脱了两三翻才
将这玩意儿踢掉。他赶紧游泳上浮,身体的痛楚让他几乎昏厥,视线逐渐模糊。不知游了
多久,四肢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宇文巽总算游上了湖面。他往前游,试图想攀附岩壁
,过没多久双腿便能踏上湖底,原来此处有个浅滩,他几乎是筋疲力竭用爬的爬上岸边。
上岸之后的他不断喘气,第三道天雷再度落下,整座塔身包含这个巨型坑洞都在摇晃
。宇文巽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
突然间喀地一声,仿佛枝桠折断的声音,宇文巽心头一惊,赶紧拿着断剑防身。四周
一片黑暗,这具身体没有任何的修为,别说运气发热了,就连四周在黑暗中都看不清楚。
这暗处有东西,他屏气凝神,只能靠着听觉辨识来者方向。只听到四周安静无声,第
二声不同于此处的声响再度响起,宇文巽察觉这个不知名的东西就在自己前方。
“三二、三三、三二、三、三一四五七六五……”
什么声音?宇文巽竖耳倾听,看不见得深处似乎有人说话。音量极小,他听不太清楚
,对方似乎在数着数字,但却毫无任何规章——
“十二、三八、七七二十……”
他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放到最低,因为无法确定暗处之中究竟是人是妖。此处是封
天塔的最底部,会被镇在塔底下的东西肯定不好对付。
“究竟是第几个了呢?”对方声音沙哑宛如老叟,听似喉头有伤。
对方说完这句话,宇文巽还没反应过来,随即肩膀一疼,左肩破了一个大口子溅出了
血花。他被攻击了!宇文巽闷哼一声,将痛楚咬在嘴里,立即按压着伤口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完全没看出对方是用什么攻击的!
“唉,偏了。”对方音调貌似有些懊恼。
“前辈且慢,”宇文巽咬牙稳住呼吸,额上冷汗涔涔,“晚辈误入此地,不知此处有
人……还请前辈原谅。”
“啊,竟然是个人。”对方惊愕地说,“我还以为是老鼠、蛇、又或是虫子,这些玩
意儿老爱窜来窜去,还有池底下一头精怪,他也爱吃著东西......到底多久了......喔.
.....就蛇鼠最好吃了,那精怪也一定好吃的。”
对方喃喃自语,宇文巽皱起了眉,听起来对方在此地已久,且以吃这些飞禽走兽或虫
类过活。
“晚辈误入了封天塔触动了机关,上头设了七雷阵,请问此处究竟是属何方?”
“天雷阵……这么说来……”对方笑了起来,“真有趣。”
第四道天雷尚未落下,一阵金风旋起,幽暗的坑洞霎时一片清亮,宇文巽总算看清楚
周遭。深渊底端是一潭清彻的湖水,湖中央有座浅滩,浅滩上面有颗巨石。
巨石上头有个男人被灵气线丝紧紧地缠住,正确来说,那些线丝是贯穿入他的躯体。
男人的长发垂落在地,身上的衣着破烂,污秽不堪,他低垂著脸庞,看不清楚面容。
此时有两人内从天而降,挟带着逼人灵气。
四周开始凝结成冰霜,就寒湖的周围也结了冰,是赵贞娘的冰霜剑,然而不知何因,
两人还没落下湖边,竟然就在上头开始打起来了。
赵贞娘仍是宇文巽记忆中的美貌,宇文巽仔细一瞧,另一人竟然是宋朗!宋朗压制住
赵贞娘,他发了狂似地要破坏掉四周的线丝。
“住手!你为何要闯入此地!回答我!”赵贞娘大喊一声。剑花一旋,四周结满了冰
霜。
宋朗默不吭声,淬青剑闪出森寒光芒,一时间深渊里头刀光剑影,分不清敌我。
“为何要破坏天雷阵!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赵贞娘如泣如诉,手里剑影杀气奔腾,
泪水也结成了冰,“你骗我!你骗了我!”
宋朗咬紧牙根,完全没有开口,却也留下了泪水。
“是宋朗吗?”被困在巨石上的男人抬起头,此时此刻却笑了,“啊啊——变了好多
。”
雪霜如花,翩翩飘落,宇文巽望着眼前的人涌出了泪水。
男人的面孔,曾经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现在一头如瀑的黑发却染上了风霜,夹杂着
几丝刺眼的苍白。那双眼,应当是世间最和煦的眼眸,如今却是如深潭般令人畏惧。他的
喉头也被灵气线丝穿过,恐怕是这个因素,才让声音如此沙哑。
“师尊,弟子来晚了。”宋朗在唇瓣间逼出这句话,却是一字不差地灌入宇文巽的耳
里,他的心头霎时如利剑穿心,泪水模糊了眼前。
赵贞娘一声尖叫,宋朗直接砍断了大半灵气线丝,上头悬挂的棺口差点倾覆。
司徒离火仰望着上头:“你是来找你师弟的吗?”司徒离火转眼过来看了宇文巽一眼
,“喔——胸骨断了一块,魂格不合,看样子你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师尊。”宇文巽下跪叩首,眼泪滚落:“原来师尊没有离开过这个世间,实在是太
好了,是徒儿不肖……”
“我前些日子才想着,到底是谁取走了阿风的胸骨,”司徒离火打断他的话,对他露
齿一笑:“原来是宋朗吗?”
宇文巽暗暗察觉司徒离火有些不太对劲,这个口吻跟他以往认识的师尊完全不同,然
而此刻他心头的痛楚大过疑惑,没瞧出太多异状。
“百年了,我看着他的尸骨将近百年,老想着阿风被人困在上面会不会寂寞。”司徒
离火的瞳孔由黑色逐渐转成赤红。话一说完,一股撼动天地的灵压朝天压制而来,四周的
灵气线丝莫名地起火,棺木瞬间陷入火海,那副骷髅同样也熊熊燃烧。
宇文巽鼻下涌出腥甜的鲜血,紧接着是一股剧烈的头晕。
宋朗与赵贞娘也双双被这股灵压击落,赵贞娘落入崖边的山坑,宋朗则直接落在浅丘
之上。司徒离火不知何时已听脱离了束缚,他踏着悠然的步伐,一步一步在浅丘上烙下了
脚印,优雅的举止一如宇文巽的印象,依然是百年前犹如明月清风的修士。
然而赤红的瞳孔说明了此人早已入魔。
烈焰卷起了气旋,深渊之内犹如一条火龙卷天,将四周破坏殆尽。
“这百年内我只能看着徒儿的遗骨,什么也不能做,”司徒离火望着燃烧的天际,喃
喃自语地道,“每当想起他惨死在坟山将军冢,我就是后悔莫及,无数次流出了血泪,也
挽回不了他的命。”
宇文巽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师尊……”
司徒离火缓缓地靠近他的身子,轻轻地将掌心贴在他的头上抚摸,一如年幼时的对待
他。一股强烈且充满暴力性的灵气灌入了宇文巽的胸腔,他轻哼了声,痛楚逐渐消失,意
识也慢慢地消散。司徒离火笑了笑,像抱着小儿似的将他揽入怀里。
宋朗伏在地面,双肩颤抖,即便心中有再多的后悔,也只能默默地哭泣。
赵贞娘牙关几乎快咬出血来,冰霜剑离鞘而出,在空中幻化成一道道冰刃!
司徒离火摊开掌心,看着雪霜飘然地落入掌心:“我离开玄临,乃因道心受损,已担
不起剑圣这两个字。然而我当真愚蠢,入魔又如何?如果能守在玄临早一步诛杀这些人,
即使道心受损,即便他们对我失望、众人唾弃我一世,我也无怨无悔”。
“住口!”破天而来如雷贯耳一声巨吼,上方紫云丛聚,伴随着不断鸣响的雷火,金
渊宫之主赵知谦踏着震雷剑由上镇压而来!震雷剑出鞘,挟带着狂雷与风云,赵知谦身形
魁武,貌如壮年,穿着象征著宫主的尊贵金丝银服,他大吼一声:“司徒离火!你道心已
毁,走火入魔!还敢出来作孽!”
宋朗拔剑而起,挡在司徒离火与宇文巽前面,但他哪是赵知谦的对手,上方雷鸣乍响
,气爆轰入五脏六腑,他承受不住压力单膝跪地,只能用剑死命地撑着地面不让自己五体
投地。
“赵知谦。”司徒离火在一旁笑了笑,丝毫未受影响:“你们用计把我关在这里百年
。”
他举起单掌轻易地就挡下震雷剑的剑波,瞬间深渊内部白光乍起,引起寒湖剧烈浪涌
。赵知谦心头一惊,对方单单用掌心就挡下了他的攻击!
司徒离火看着怀中昏厥的人,他轻笑了声说:“你们惧怕我的实力,把我徒弟的尸骨
绑在上面,如果我一动念聚气,我徒弟的尸骨将会魂飞魄散。”
赵贞娘大喊了一声爹,赵知谦察觉不对劲,他竟然看不出眼前的人是用什么法子挡下
他的剑威,赵知谦当机立断,从怀中拿出了阴霞镜朝着赵贞娘一照就将女儿吸入了镜中。
自己快速地在空中以血引咒,打算将这深渊轰溃。
“司徒离火!你道心有损乃是因为你自己!”赵知谦目眦尽裂,天雷逐渐聚拢于上端
,“对自己的徒弟怀有心思,如此败德之事,人人都欲将你除之而后快!”
司徒离火用指头慢慢地捻著宇文巽的发丝:“是了,我道心已损,仍强得过你们,否
则哪来用阿风的尸骨困住我?”
赵知谦瞳孔一缩。
只见司徒离火勾起嘴角,赤红的双目中却没有笑意:“我要把我徒弟受的罪,全都还
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