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慢慢开花

楼主: lovechai (于枫)   2020-11-10 13:54:22
  小型巴士终于从小镇的那头姗姗来迟,车开不进狭窄的巷子,只能在路口的庙埕停下
,旅客鱼贯下车,推迟的行程让大伙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午后的阳光强烈毒辣,更让他
们的脸上带着怨容。
  “来~各位嘉宾辛苦了,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啦,因为行程有点delay了,刚刚才用
过午餐,就不让大家自由行动,我们直接往下一个地点‘芳豆花’前进。”
  旅客们闻言,纷纷拿起手上的设备开始动作。手机,专业相机,GoPro,稳定器,收
音麦,各种花样齐出,即使导游薛熙这些年来已经带过不少部落客团,仍为近来随着不同
的社群媒体而兴起的Youtuber、IG网红等职业感到神奇。
  尤其这团“文化之旅”是新进来的企划妹妹做的专案,招待知名部落客与网红免费参
加国内线旅游,以此来迎上因为疫情而升起的国内旅游热,希望为他们这个小旅行社打知
名度顺便转型,因而参加的团员几乎都是年纪小他很多的年轻人,甚至有不少人还只是大
学生,用他感到匪夷所思的熟练度操作著各种三C产品。
  薛熙朝后方脱队的几个男女呼叫提醒,同时听见身边有人在嘟囔著“都是那群人在拖
时间,还脱队”,他朝那人眨了眨眼微笑,没说什么便拉开导游旗,往红砖砌墙的小巷子
迈进。
  小巷不长,他们的其中一个目的地就在巷子中间的豆花店,还没走到店门口,远远便
闻见若有似无的豆浆香,薛熙因为这熟悉的味道而勾起微笑,转身为旅客们解说。
  ‘芳豆花’已经有八十年的历史,从日治时期由第一代头家阿芳伯开始挑扁担在街市
卖,战后由儿子文福伯继承,骑三轮车在整个市区贩售,现在则是趁著这个小镇社区再造
,由年轻人接手在原本的住家改造为店面,古早味都没改变,不管是在地人或观光客都很
喜欢。
  薛熙引著透过镜头观看小巷的人群往前,有几个人已经倚著墙壁照起美照,他不得不
边介绍边提醒,“这条老巷子几乎延续过去的样子,很好拍照齁,不过这些住家除了有特
色商家进驻,很多地方都还有住人,请大家尽量不要打扰到在地民众;待会在豆花店的厨
房参访的时候,除了拍照摄影之外,也要小心手边脚边,不要受伤也不要影响店家……后
面的跟上哦。”
  他话刚说完,店里头就跑出一个小孩迎上来,一看见他就奔过来抱住他的脚,抬头叫
他:“些西叔叔你好慢!庆芳叔叔已经等好久了!”
  “哇啊廷廷长这么大啦!”薛熙笑着一把捞起小孩抱起来,“叔叔快抱不动了。”
  “我都快上大班了!”廷廷宣告完自己的成长后便迫不及待地挣动下了地,牵着他的
手往店里走,“快进来!”
  薛熙收起导游旗,探头进店里看,熟悉的身影果然已经坐在木制的客席上等待,他打
招呼,待那人回复他一个笑容后,才踏进店内转过身招待旅客进入。
  “后面的都进来了吗?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芳豆花目前的老板庆芳,待会他会
亲自示范制作豆花的过程,也会准备小型的体验组让大家动手做做看。”
  薛熙介绍的同时清点人数,这才看见这几天一贯脱队的几个人踏进豆花店,“当然一
定会招待大家吃豆花,不过你们还是吃老板做的就好了,因为如果你们做失败了觉得不好
吃,会砸老板的招牌。”
  大家因为他的话而笑了起来,庆芳也在这时上前接手解说,他戴着眼睛,气质沈静,
若不是因为穿着方便工作的衣服和雨鞋,很难让人联想他是制作豆花的老板。
  “我们的街屋保留算满完整的进落规格,前半部装潢成店面,中间天井的部分就是平
常工作的地方,等一下就在天井示范和体验,地上溼滑要小心脚步,因为要煮豆花所以到
处都有高温的用具,请大家小心。”
  庆芳说话仍是老样子,比起豆花店老板更像个课堂教书匠,不管薛熙带几团客人来,
这一点似乎都没有改变。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心安,忍不住看着庆芳一直笑。
  对方注意到薛熙的笑,抛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后转身领着旅客走过店面,踏进天井;
薛熙感受着心底如老板的手工黑糖粉粿般清香的甜蜜,笑着垫底跟上。
  天井不大,罗列著各种桶子和机器,有炉火还开着,水气蒸腾,即使豆香四溢,一踏
进这个空间便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在燠热的午后更让人感到气闷,有几个人忍不住发
出好热的呼声,最后踏进院落的年轻男女在感受到上升不少的温度则立刻发出抱怨。
  “有没有搞错?这种天气这种时间来参观做豆花?这里超热的耶!”
  说话的是颇有人气的IG部落客,向来以甜美外表和直爽犀利出名,她身边同行的友人
也同声附和,老板就在眼前,导游就在身后,却这么直白地表达不悦,让站在庆芳面前的
几个旅客有点尴尬地面面相觑。
  “豆浆要沸腾,所以一年四季工作都很热。”庆芳没有理会那些抱怨,而是走到豆桶
旁边继续介绍,“备料和过滤过程时间很长,这边我就放了各个步骤中途的样子,等一下
会冲豆花给大家看。”
  每天的工作从前一天的挑豆、泡豆开始。泡过夜的黄豆黑豆在当天磨成浆,必须经过
几次的再磨、过滤的程序才能完成,这就是基底的豆浆。
  天井上撒下的阳光落在庆芳的脸上,他讲得简单轻巧,但薛熙知道每一句他轻描淡写
的工序都非常耗费体力,尤其他做事龟毛,一个气泡都不允许出现,每个动作都下足了功
夫,也隐含着不为人知的辛劳。
  但他就是喜欢这个男人隐藏起辛苦的部分,甚至连喜好都少显于色,惟有对豆花的用
心与热爱,在他恬静的目光中藏也藏不住。
  “接下来最后的步骤就是要将豆浆凝固,这是刚刚就已经调好的凝固剂,要快速把豆
浆倒进去凝固剂里,一股作气,才能成功。”
  一个拿着手机录影的Youtuber此时出声询问:“老板,请问凝固剂是用什么做的?”
  “是用番薯粉和石膏——”
  “石膏?!”拔高的声音打断了庆芳的介绍,是从方才就一直抱怨空间闷热的网红,
“你是说我们吃的豆花里面,都有加石膏吗?”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回望着庆芳和惊呼出声的女孩。
  薛熙没想到这团会有人那么快就先提出质疑,连忙想出声解释,庆芳却用眼神制止了
他,看着女孩解释:“是,但这个石膏不是我们平常认知、用来固定骨折或做雕像的石膏
,它是食用级的硫酸钙晶体,是中医也会用来入药的药材。”
  “你讲什么硫酸没有让人比较放心啊,而且之前不是才爆出来什么中药里都有重金属
,你们这种是不是要省成本才会加那种东西啊?!”
  这个质问一出来,有些人也开始露出疑虑的表情,看着那一桶桶原料的眼神染上了不
信任,这让庆芳感到刺痛的不快,再开口也带了点情绪,“所有的原料都有检验合格的证
明,用这种传统制法的成本甚至更高,如果更喜欢盐卤或其他胶类食品做出来的口感,那
也可以去市区的连锁店吃。”
  “喂,你讲话也不用那种态度吧——”
  在同伙开始有人帮腔之际,薛熙连忙上前打断双方,一手拍拍庆芳的肩膀安抚他,一
边向旅客们解释:“好了好了,天气热大家火气也大,只是一点认知上的误会而已啦,我
第一次听到凝固剂的原料有石膏也吓到,但是后来我有一次刚好遇到来送货的厂商,问清
楚才知道真的是我自己懂太少,现在要大量做豆花的,很少有人用这种传统方法了。”
  有拿着摄影机的年轻youtuber趁机增加自己影片的素材,“那放石膏和放盐卤的有什
么不同呢?”
  “盐卤其实在现在比较常见,吃起来口感有点不同——小心!”
  意外发生只有一瞬间的事,大伙只来得及看见庆芳飞奔到右方推开刚才那个提出异议
的网红,女孩跌倒在地,发出惊慌的尖叫,而旁边一桶还冒着热气的豆浆随着他们的动作
被推翻在地,全部打翻飞溅出来。
  地上溢满高温的豆浆,旅客们慌忙四散,而跌倒的女孩在石地上磕撞出一个不小的伤
口,当场血流如注,她的同伴手忙脚乱地一边找卫生纸一边咒骂这个鬼地方,场面十分混
乱。
  薛熙愣住的两秒间,庆芳已经当机立断,“保险起见还是送她去医院,你去拿我车钥
匙,我车停在路口而已,这里交给我。”
  “但是我的客人……”
  “这段时间本来就在我这里参访,客人交给我,小姐就麻烦你了。”
  情况紧急,这个小团也没有其他同事随行,薛熙没跟庆芳多客气,点点头后上前去交
代女孩的朋友将人扶出店面,自己则到柜台去拿钥匙、取车,把人送到附近的小型医院治
疗。
  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皮肉痛少不了,天井的地板是室外的石子路,摩擦造成的伤口不
小,也流了不少血,把注重外表的女孩子吓得半死。
  薛熙缴完费用领了药,回到坐在诊间外的三个客人身边,“幸好没什么大碍,好好上
药应该不会留疤,你们后续看医生的药费都有保险理赔,我们会再跟刘小姐连络。”
  释出的善意并不被接受,同行的一位男性恶狠狠地怒骂:“排那什么烂行程,要不是
这是免费的业配,谁会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旅行?找那种店家合作态度还那么嚣张!”
 薛熙愣住一秒,仍是好脾气地赔上笑脸,“不要这样嘛,庆芳师傅比较顸颟讲话,但是
豆花原料的部分确实只是误会,而且刚刚也是师傅把刘小姐推开才没有被豆浆烫到……”
  “你现在是在检讨被害者吗?”
  “不是……”
  “反正豆花店应该本来就没什么生意,你们旅行社也是,做国内的小旅行社硬要装文
青排这种行程,到最后一定还是整团带去强迫购物不是吗?”
  “我看我们也不用告旅行社,等我们FB、IG或影片公布出来,你们也不用玩了!”
  薛熙嘴角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低声下气是为了什么呢?
  成团数,小费,还是名声?是公司的利益,自己的收入,还是看不见的潜在客户?待
在这种跑国内的小旅行社,必须靠整团带到观光工厂或购物中心赚取佣金,这么多年来,
他渐渐失去带着旅客探索不同文化的热情,是自己生长的小镇给了他持续的动力,期望在
全球旅游早已普遍的现今,让更多人看见这个岛屿的美丽。
  探索一个地方的生活与文化,透过镜头、影像与文字,到底能够到达多深入的地方呢
?无论是国内线还是国外线,台湾人还是外国人,有多少人能够慢下脚步,用心体会小巷
的红砖、庙宇的剪黏石刻、手工制作的一碗豆花,产生灵魂的共振?
  “自己冲出第一桶豆花的时候,我这辈子才第一次有踏实的感觉。”
  “每一碗都不是侥幸,不只赚到那二三十块,也赚到吃到的人一句好吃。”
  “做好一桶豆花很难,但这样的生活很简单。”
  薛熙握紧手上的钥匙,再抬起头,依然是温和的笑脸。
  “公司有申诉专线,如果真的需要,你们可以使用,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昨晚闹
到太晚又破坏饭店设施,早上又拖了全团两个多小时,本来就不会在下午正热的时候到豆
花店的。而且刚刚好像有一位旅客有拍到,是刘小姐在其他旅客和师傅在对谈时,走到旁
边去乱碰东西,才会翻倒豆花的。”
  座椅边三个人都露出错愕的表情瞪着薛熙看。
  薛熙笑着拿出车钥匙,转身之前不忘回过头招呼,“我们快走吧,说不定还来得及吃
豆花,芳豆花真的是我吃过最棒的豆花店了。”
  #
  庆芳将最后一个碗洗干净放上碗架,用抹布再次擦干工作台,最后就只剩下结帐的工
作了。他挂好抹布,思考是否该打个电话给薛熙向下午的事再次正式道歉,虽然他并不觉
得自己有错,但毕竟是生意合作,如果让对方难为了,他还是应该向对方赔个礼……
  仿佛感应到他的想法,门外传来敲门声,庆芳抬头望向门口,薛熙拉开已经打烊拉上
的木门走进来,对他笑着打招呼。
  “哈囉,我今天没吃到豆花,现在来补个货。”
  庆芳看了眼时钟,“今天住市区的饭店?”
  薛熙点点头,关上门走进店里,在吧台桌前落坐,“对,明天早上吃完早餐才走。”
  “现在来这里没关系吗?这团感觉要小心一点……”
  “我借机车来的,骑车距离才五分钟。”薛熙趴在桌上对庆芳翻了个白眼,“而且都
在台湾,也不是学校团,是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不担心他们,我担心你。”
  “那就更不必了。”薛熙说著朝庆芳伸出左手招了招,“你才让我担心。”
  庆芳的头上仿佛浮现一个问号,薛熙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横过桌子抓住他的右手,翻
了个方向,果然在前臂内侧看见一小片稍微淡去的红肿痕迹。预知到庆芳一定会想收回手
,薛熙用了点力握住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管药膏为他上药。
  “你今天在把那个女生推开的时候,有被豆浆稍微泼到吧?”
  “……你有看到?”
  当然有看到,因为我的眼睛总是跟着你啊。“就知道你一定会不当一回事,下午去医
院的时候顺便在路上买的。”
  “客人进去的时候我就把火关了,温度已经下降很多了,真的没有很严重。”庆芳对
被抓包隐瞒烫伤、还被抓着手上药的场面感到有点羞耻,讲起话也不像平常那样面无表情
,而是带着点歉意,“谢谢。”
  这句羞涩的感谢让薛熙原本沉闷的心情好转许多,甚至心脏跳得更快了起来,他小心
翼翼地上药,把视线停留在庆芳的手臂上,避免因为看他而让心跳更加速。“请我吃碗豆
花就好了。”
  “你下午回来没吃到吗?”
  “没有,本来时间就已经因为那群人大delay了,你给我的那碗我后来给廷廷吃。”
药涂好,心情也平抚了一些,薛熙才抬头对庆芳笑,“我要老样子,只要加粉粿,大碗的
。”
  庆芳瞇眼笑了起来,打开冰箱拿出剩下的豆花和糖水,边笑着调侃他:“每次来都吃
一样的,吃不腻吗?”
  薛熙喜欢庆芳那样的笑,很放松自然的模样,浅浅的笑便能让他平常严肃的气质松动
许多,让他澄澈的眼睛更加明亮。
  刚来到这个小镇的庆芳是不会笑的。
  他也已经忘记是多久以前了,有一年他返乡经过来吃豆花时,这个看起来斯文却一脸
忧愁、和传统小镇气氛完全不契合的男人已经进驻芳豆花,他跟在第二代老板文福伯身边
学做豆花,一待就是三年,直到文福伯正式退休,庆芳才接手后代无意继承的豆花店,持
续至今。
  庆芳站在文福伯身边时,总是皱着眉头,和老是笑瞇瞇的文福伯呈现强烈对比,每次
薛熙代替老母亲来探望文福伯时,都好奇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甘愿待在这种乡下地方的豆
花店学艺,从他的脸色看来似乎学得也不愉快,听说他是阿芳伯带回来的,薛熙还私底下
偷偷问过是不是阿芳伯骗了人家来继承店的,被文福伯用豆花勺敲头笑骂了几句。
  “啥物款人做啥物款代拢无稀奇,逐人有逐人的坎,你敢毋是仝款?”
(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都不稀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坎,你不也是一样吗?)
  文福伯说的事,薛熙比谁都懂。于是每一次再来芳豆花,他都偷偷观察这个很明显是
在城市里成长工作的男人,看着他如何一步步融入这间店、融入这个城镇,看他冲出一桶
成功的豆花,看他不嫌劳累地搅拌出香甜软Q的粉粿。
  他有机会回乡就会到豆花店报到,渐渐和庆芳成为久久见一次面的朋友,甚至工作上
互相合作的对象,他开始辨认出庆芳的严肃寡言是因为他认真看待文福伯交给他的手艺,
他每一个沉默但讲究的工夫都是对工作的在乎。
  某个休假的午后,他坐在店里陪文福伯闲聊,看见一个小朋友吃完豆花被妈妈牵着离
开前向庆芳说:“叔叔豆花好好吃!”
  庆芳在吧台桌后方愣住,隔了两秒才回过神来,走出工作区,蹲下身对小妹妹露出一
个大大的笑容,对她说:“谢谢,欢迎妳再来吃。”
  制作豆花是很神奇的事,前置作业这么辛苦又厚工,到最后一个环节却那么干脆俐落
,刷一下倒进去,豆浆就开始凝固,一切水到渠成。这个步骤不管他带多少人来看过多少
次,都从心里感到佩服又温暖。
  喜欢上一个人大概也是类似的过程,一点一滴熬成的在乎,在体会到那个笑容的瞬间
便让他像被冲入桶中的豆浆,期待这个男人用同样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
  “在想什么?”
  回忆中断,薛熙摇摇头将目光集中面前的碗,白嫩的豆花浇上带着些许焦味的香甜糖
水,黑糖粉粿还因为刚上桌的惯性而微微颤动着,色泽诱人。薛熙舀了一匙豆花入口,终
于平抚了一段时间没吃的渴望,视线则往上移想满足另一方面的想念,不想却碰上庆芳回
视的目光,不过对方却是皱着眉头、满怀心事的模样。
  “怎么了?”薛熙错愕,“该不会豆花已经过期了吧?”
  “不是啦……”庆芳叹了口气,往前趴在桌上俯视薛熙,“今天下午的事,对不起
啊。”
  薛熙随即了解对方的歉意所为何来,庆芳很清楚他自己不擅交际言辞、总是直言自己
的想法,这也是对方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刚接手芳豆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老顾客向文福
伯抱怨这个年轻人的不苟言笑,但有文福伯挂为庆芳的手艺挂保证,加上翻新的店面和不
变的味道,才留下了客人。
  不知道庆芳整个下午担心地胡思乱想了多少,这座小镇和这间豆花店平静了庆芳的心
,薛熙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干嘛啊?还让你受伤,要道歉的是我才对吧?”
  “我真的没事……你带团来是让我增加生意,我却没管住自己的脾气,让客人这么生
气,他们最后会刁难的对象还是你。”
  他在这个城镇待久了,遇见的大多是和善的居民和有礼貌的旅客,过度放松,忘记过
去应付那些恶意的经验,才会猝不及防,同时发现自己的脾气还是老样子,只是被和平的
日常掩盖,其实一点也没变。
  送走客人后的午后,他一边为常客们送上一碗豆花,一边回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那
些被数据追着跑的日子,为了上司的目标而承受压力,为了不是自己的错而道歉,工作除
了得到薪水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日复一日,他连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动力都几乎失去。
  直到某天,他任凭自己错过车票上的目的地,随着火车来到这个城镇,正看着铁轨发
呆的时候,他在车站遇见了年迈的阿芳伯。
  阿芳伯带他回到豆花店,请他吃豆花,甚至招待他吃镇上著名的小吃,邀请他在小镇
住宿。“咱的名拢有一字芳,诚有缘呢。(我们的名字都有一个芳字,很有缘)”阿芳伯
用他满是皱纹的的眼角笑着这么对他说。
  在他游手好闲地待了一阵子后,阿芳伯问他:“你欲缀我做豆花无?(你要跟着我做
豆花吗)”从此开启了他在这里扎根的生活,他找回每日清醒的目标,找回对四季时序的
感受,找回了心灵的平静。
  “鸡有慢啼的,花嘛有慢开的,沓沓仔来,毋免赶。”这句话,一直到阿芳伯过世后
的现在仍深深记在他的心里。
  在这个找回自己的漫长过程,薛熙是个奇妙的存在。这里是他的故乡,因为工作的关
系他并不常出现,不过阿芳伯家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只要回来小镇,便会过来打招呼、
吃碗豆花,渐渐地他们也变得熟稔。
  在他因为不擅长和老顾客互动而生意下滑时,是薛熙不断地鼓励他、帮忙招呼镇上的
居民,陪他装修老旧的店面,甚至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和他工作的旅行社合作成为镇上
旅行的景点之一,增加店内的收入。
  拚命做出白嫩香浓的豆花,是他没说出口的心意,感谢这间豆花店接住当时失去目标
的他,感谢薛熙从旁协助,给予他静下心、重新落地生根的机会。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看你做豆花?”
  薛熙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是默默吃完半碗豆花后,突然这么说。庆芳愣住,摇了摇
头。
  “从几年前开始有团来这里观光,芳豆花就一直都是我坚持要加的点,就算上面好几
次跟我说排不进去、没有效益,我也硬排进去。”薛熙用铁汤匙弹了弹QQ的粉粿,看着
它抖动了一会儿,才抬头迎上庆芳的目光,“因为我从第一次看你冲豆花开始,就一直觉
得很感动,很喜欢。”
  全心全意,专注且热爱,充满生命力。很美。
  薛熙的心里满是柔情,和夹带隐晦告白的紧张,然而庆芳却是一脸疑惑地问:“你吃
阿芳伯和文福伯的豆花那么多年了,我做豆花的时候才第一次看到?”
  “不是……”薛熙无奈地失笑,他都忘了这个男人就是个迟钝的豆花宅,要求他体会
到藏在话语里深意大概太勉强了吧。“大概因为是看着你从什么都不会学到出师吧。而且
你做豆花很认真,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个工作。”
  “喜欢吗?”做豆花被称为一个工作、被肯定他的付出,让庆芳害羞的同时也感到些
许自豪,能够对一项工作自在地感受他人的认可,这是他多年前难以想像的生活,“大概
是吧。不过,我也很喜欢你带团工作的样子。”
  薛熙差点被“我也很喜欢你”这几个字呛到,听清整句话后默默擦掉喷出嘴边的豆花
,抬头问:“我?”
  “虽然我没看过你在别的地方工作的样子,但是你在带旅客来镇上的时候,是真的很
用心,有一次你带到阿火伯的金纸店去介绍,我刚好去买香,听到你介绍那间店和小镇的
历史渊源,还有很多不是在地人就不知道的小故事,听了真的很感动,可以感觉你花很多
心思整理那些资料。”
  薛熙很难得听到庆芳一次说那么多话,而且还是称赞他的,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庆芳
对他工作上的想法,得到他人肯定,而且还是来自自己喜欢的对象,让他轻飘飘地好像躺
在豆花上,胡乱回了句:“虽然大部分的人比较关心可以去哪里买拌手礼啦。”
  “上个月店里来了一组客人,就是因为参加过你们的团来过这里观光,后来又自己带
家人来的。薛熙,一定也有因为你而觉得收获很多的客人。”
  “是吗……”薛熙含了一口豆花,嘴里甜甜的,心则满满的,“那就好啊。”
  “当初没有你在旁边帮忙,大概我也走不下去吧。”庆芳瞄了薛熙一眼,因为实在太
难为情,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还是别开了目光,“谢谢你啊。”
  庆芳用折出方正四角的抹布在已经很干净地不锈钢工作台上来回擦拭,那是他遮掩害
羞的表现,和平时无表情的模样大相迳庭,薛熙忍不住又低头吃豆花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
,感觉心里的甜都比过嘴里的黑糖水了。
  鸡有慢啼,花有慢开,也许在这漫长的前置作业后,一切也能像冲豆花一样,一股作
气,水到渠成。
  在那之前,就先慢慢来吧。
  Fin.
___________
本来要参加上个月的“行行”,30号才出现想法实在是来不及
就慢慢写了,BL点薄弱,大概写工作、文化观光的想法更多
旅行团导游的部分没有查很多资料,希望没有太偏离现实
标题“沓沓仔开花(tauh8-tauh8-a2 khui-hue)”是谐音“豆花(tāu-hue)”
送给每朵慢花~
作者: ootanipretty (DOM)   2020-11-10 14:16:00
先推!下班来看><
作者: noorangesibe (珊实)   2020-11-11 12:47:00
好温暖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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