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荷米斯之翼

楼主: l0y16 (canoedoit?)   2020-10-26 21:40:37
代PO
大学生球员X物理治疗师
荷米斯之翼
郑远泓的一天总是这么开始的:在闹钟响起之前,他的猫女儿花豆会准时跳到他身上无情踩
踏,提醒他放饭。
医院规定要在八点钟前打卡,他每天固定提早五分钟走进复健科,检查是否所有的毛巾、海
绵都放置妥当,
确认所有的治疗仪器都已经开机。
“老师,都准备好了。”
他对他的学生们有许多要求,其中包括要提前把治疗室里所有的用品都准备周到。跟着他的
实习生总共有三个,
这天是他们来到骨科站别的第一天。他们个个战战竞竞的,因为耳闻这个郑老师特别喜欢扣
分。迟到早退扣分
就不用说了,早上没有提前到治疗室把该做的准备做好,扣分;下班前没有把治疗室收拾整
齐,扣分;中午上课
打瞌睡,扣分;前一天交代的报告没有完成,扣分……
“好,记得跑仪器勤快一点,别让仪器叫超过三十秒。还有口罩记得戴着,不要生病了。”
郑远泓拿出抽屉里的外科口罩,一个个发给实习生们。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知道这些学
生时不时会忘记戴口罩。
戴上郑远泓给的口罩,实习生们忽然感受到了一点温暖,他们蓦地又想到其他关于这位郑老
师的评价:工作认真、
教学丰富、关心学生,对付难搞的病人很有一套。
“哎呀,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啦!”一向喜欢压线上班的黄老师不知何时现身,拍了拍他们的
肩膀,圆脸上堆满
亲切的笑容:“好好跟着你们郑老师,会有很多红豆派吃喔!”
“哪有,不要造谣。”郑远泓仔细地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他柳叶般的双眸,
眼尾上挑,
不笑的时候,便隐约透著一股冷漠,但只要一笑起来,就会弯成一对漂亮的月牙。
“好啦好啦,反正你们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准不准。”黄老师呵呵一笑,十分有活力的按下
开关,自动门随之开启,
“接客囉!”
在门外等候多时的老人们迫不及待地走进治疗室,为一日的忙碌拉开序幕。治疗师与实习生
们开始奔走穿梭于各处,
仪器响声不绝于耳,毛巾叠成了一座小山,热敷包转眼之间就被一扫而空。
见到学生们眼中逐渐失去光彩,郑远泓在心底叹了口气。成为临床教师的这几年,他深知临
床环境远不如学生们
的期待,他们见到这般混乱无序的情景,感到失望是理所当然。
郑远泓俐落地打开电疗仪器,默默祈祷今天能多来几个新病人,从评估开始带起,一步一步
让学生们熟悉与病人的
应对、学习如何展现专业能力,以及培养负责任的态度。
他自认对学生的要求不高,只求他们本于良心做事,不愧对他们身上的白袍。
“老师,有新病人!”
老天爷仿佛回应了郑远泓的期待,接过家甯手里的单子,他稍微瞄了一眼:男性,十九岁,
因车祸导致跟腱断裂,
在五周前接受肌腱缝合手术。这个case是绝佳的教材。郑远泓心里盘算着要让家甯负责这个
新病人,抬头
望了一眼家甯。
“怎么了,这么开心?”
家甯个性率直,被郑远泓这么一问,虽然心底有些慌张,依然据实以告:“老师,这个病人
他、他好帅!”
“喔?那这个就给你接怎么样?”
郑远泓憋著笑意,顺水推舟。原本以为家甯会雀跃地答应,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家甯竟然有
些为难,吞吞吐吐地
说道:“可是老师,他很高……我怕我hold不住……”
家甯的身高一百六十多公分,这样的身高,足够掌握八成不同体型的病人。或许她是因为初
来乍到,对自己
信心不足。这样的学生,只要稍稍推他们一把,等他们多累积一点经验,他们自然而然能挥
别恐惧。
“别担心,等一下评估让你来。踝关节的评估学校教过吧?像这种刚开完的,评估都在治疗
床上。”
不论多高的病人,只要能坐着或躺着,都不会有失去平衡的风险。郑远泓打定了主意要让家
甯接这个病人,
稍稍鼓励她一下后,便带着她到柜台去招呼病人。
“啊!啊──”
“再一下子就好了,忍耐一下喔!”
拨开粉色布帘,外头是浅蓝绿色的走道,两旁罗列著治疗床,每张床都被粉色布帘分隔成独
立的小空间。偶尔
布帘里会传出病人的哀号,掺杂着黄老师异常温柔的安慰。
郑远泓顺手回收了同事趁机塞过来的热敷包,与家甯并肩朝柜台走去,远远的就望见一抹高
大的身影,撑著腋下拐,
矗立在门口。
“请问叫什么名字?”
“庄楚轩。”
家甯所言不错,的确非常高大。郑远泓身高大约一百八十公分,这个叫做庄楚轩的病人比他
还高,目测少说有
一百九,一身运动风的穿搭,顶着头淡金色的头发。高调的淡色头发并未模糊他的五官,反
倒将其衬托得更为精致,
使他整个人的气质便犹如时下年轻人争相追捧的韩星。
“你好,我是你的物理治疗师。我姓郑,你可以叫我郑老师。”
对于郑远泓简单的自我介绍,这位大帅哥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回应,只面无表情地沉默著。
“是第一次来这里做治疗吗?”
许多第一次踏足复健科的病人都是这般沉默,毕竟是为了病痛而来,心情难免低落。郑远泓
也不以为意,继续依照
流程询问病史。
在两人的对话中,郑远泓发现庄楚轩除了点头、摇头,以及三两句简短的回应之外,似乎并
不想与自己有更多交流,
心里便有了个底,知道未来恐怕还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能与这个病人建立互信的合作关系。
“对了,你的副木呢?你住院的时候,病房那里应该有帮你做一个固定用的塑胶片,你怎么
没戴着?”
副木是一种热塑型的塑胶辅具,加热后可以沿着病人的肢体塑型,待其冷却硬化,便能以魔
鬼毡绑在肢体上,
牢牢固定住受伤的肢体关节。一般来说,接受跟腱缝合术后的病人都会戴上副木或其他保护
性用具至少六周,
确保跟腱能完全愈合。
郑远泓相信当初帮庄楚轩开刀的医疗团队不会没给病人卫教这一点。果然,他这句问话好似
点燃了引信,
庄楚轩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戴着那个塑胶片很热又很不方便,我都已经能走路了,为什么要戴?”
庄楚轩语带挑衅,可是在郑远泓眼中,这是心虚。很明显的是他没有遵循医嘱,而他自己心
知肚明,一旦被戳破了,
便心虚地竖起满身的尖刺。
“你现在才刚开刀完一个多月,副木至少还要再穿一个礼拜,才能确保肌腱愈合。否则一不
小心再撕裂一次,
你的康复期又要延长了,岂不是更麻烦?”
庄楚轩依然没有任何表示,郑远泓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接着一连串的
徒手理学检查,
郑远泓放手让家甯负责。第一次动手总是比较紧张,难免手忙脚乱,不过对郑远泓来说,家
甯的领悟力不错,
只要稍加提示,她就能立即改正错误。
实习是必经过程,所有的治疗师都是这么过来的。临床上,或许某些治疗师不怎么喜欢带学
生,认为学生总是在
拖自己的后腿,可是郑远泓完全不这么想。即使学生技术生疏、知识不足也没关系,因为唯
有从错误中学习才能
壮大自己,而他乐于做一个有耐心的指引者,一步一步引导他们往正确的方向前进。
“能不能不要找实习生来浪费我的时间?”
手里捧著庄楚轩的脚,郑远泓对家甯正讲解到一半,忽然被无理的打断。
“我们这里是教学医院,教学医院的意思,就是会有实习生在旁边学习临床技术。请你见谅
。”
“反正来这里只有热敷跟电疗,为什么要看这么久?”
“我们这里除了仪器,还有运动跟徒手治疗。像你的情况,仪器治疗是不够的,必须要完整
评估后再决定给你哪些
运动……”
“你又不是医生,凭什么决定我要做什么治疗?”
感受到对方的恶意,郑远泓抬头望了庄楚轩一眼,墨黑的瞳仁里却是出奇的平静。
“当然,我不是医师,我是治疗师。给你治疗建议是我的工作,不过你也可以不接受。我尊
重你。”
治疗室看似兵荒马乱,其实乱中有序,为了在夹缝中寻求一点时间带病人做运动、做徒手治
疗,治疗室里的职员间
存在着非比寻常的默契,在超载的病人量中竭力维持治疗室的运作。
一个上午下来,实习生们早已累到呆滞。郑远泓一连叫了好几声,这才终于把自己的学生们
集合起来交代功课。
一听到还有回家作业,学生们纷纷露出痛苦的神情,却也不敢跟老师讨价还价。
“家甯,你今天回去负责整理踝关节的介绍,帮大家复习一下。”
“……喔,好……明天报告踝关节……”家甯的神情带着恍惚,仿佛不记得踝关节是什么东
西。
“对了,今天早上那个开跟腱的病人,我跟他约时间了。”
不论庄楚轩再怎么高大帅气,家甯对他只有恶劣的第一印象,忍不住问道:“老师,你觉得
他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可是如果他来了,我们不能拒绝他。”郑远泓语重心长的对家甯说道:“所以记
住了,不论多讨厌一个
病人,我们都不能伤害他。同时我们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被他所伤。”
再次见到庄楚轩,郑远泓十分意外。庄楚轩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郑远泓本来以为他再
也不会来了,哪知道
一周后他突然现身,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位郑远泓的熟人。
“欸,阿远!嘿嘿,干嘛啦,一副看到鬼的样子!”
郑远泓收拾好毛巾,一一将热敷包挂回热敷桶,恨不得装作没看到自己的高中学长李鸣杰。
“学长,今天怎么有空来?膝盖又不行了吗?”
“喂,别诅咒我。我带我学生过来。”
听到“学生”两个字,郑远泓觉得整个脑袋都在隐隐作痛。
“所以他是……”
“嘿啦,他是我们球队的啦!”
先前庄楚轩愿意透露的个人资讯不多,郑远泓亦没有多问,只知道他还是学生,有运动习惯
。没想到如此凑巧,
原来他是李鸣杰教练手中排球校队的一员,李鸣杰甚至亲自过来把他交到自己手上,这下子
是无论如何都推托
不了了。
“好,来吧──”深吸一口气,郑远泓调整了一下情绪,“右边第二张床给你,你从这里走
过去,我来看看你现在
路走得怎么样。”
被李鸣杰亲自押解过来,庄楚轩显得比上一次安分许多,没有言语上的反抗,脚上乖乖穿着
副木,只剩一张
不甘心的臭脸。
“用你平时走路的方式慢慢走就好,我会稍微抓住你的裤头,比较安全。家甯,注意他的步
态。”
随着庄楚轩起步,郑远泓跟上他的动作,不忘提醒家甯好好观察,顺道和她讨论起下肢步态
的评估方式。不过是
走个路,也还能讲出一堆自以为是的道理,听他们中文里夹杂着各种英文专业名词,愈发使
庄楚轩火气上涌。
既然郑远泓要自己照着平时的方式走,他索性迈开步伐,腋下的两根拐杖仿佛装饰一样。
“叽!”
突然从一道细微的摩擦声自左脚后跟传来,连带一阵刺痛袭上小腿。庄楚轩蓦地感受到左脚
的力量被瞬间抽走,
身体立时失去平衡。他身旁的家甯倒抽了一口气,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却根本扶不住。好在
郑远泓反应机敏,
伸手抓住庄楚轩的裤头,随即稳住他的身体。
郑远泓的手臂十分有力,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庄楚轩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凭借运动
员优秀的反应能力,
以右脚撑住了自己。
“庄先生,你还好吗?”
庄楚轩兀自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终于开口表示疼痛。找了张椅子安置庄楚轩,郑远泓蹲下
去为他检查,发现他的
开刀处似乎肿得更加厉害了,当机立断用轮椅将人推进诊间去。经过超音波检查,幸好跟腱
接合处并没有出现
明显的裂隙。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治疗室里的骚动惊动了张组长。办公室里,郑远泓向组长简略说明了庄楚轩的情形。
“刚刚我只是在帮他做个步态评估。他现在是术后六周,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应该能够恢复
到不需要腋下拐,
直接以正常步态行走。保险起见,我还让他穿着副木。”
“好,我知道了。幸好肌腱缝合的地方没有裂开,不然麻烦就大了。这样吧,换我去问问他
,如果是他自己管不住
自己,额外做了不该做的运动,我们该好好规劝他。”张组长同样是治疗师出身,颇能理解
下属的想法,认为
厘清问题的根源十分重要,“不过,如果他什么都没做,那就是你该检讨你自己了。”
“远泓,你最近是不是水逆啊!”
“……可能吧。”
“你说那个身高一九零的大帅哥,开跟腱还穿着副木去爬山喔?太扯了吧,脚都不会痛吗?
他是怎么办到的?”
“谁知道。”
“唉,遇到他那种人,治疗效果不好不是你的错啦!”黄老师咬了一口排骨,拍了拍郑远泓
的肩膀,以示安慰,
“赶快吃,吃饱了下午还要跑电疗。”
员工餐厅里,郑远泓与黄老师相对而坐,仰头望着天花板,整个人无力地挂在椅背上,欲哭
无泪。他一点都不想要
帮一个完全不遵守医嘱、自己把脚弄残的幼稚大学生做治疗。一点也不。
“芸蕙啊,不然你跟我换好不好?”虽然不听话的病人不是没碰过,可是只要想到庄楚轩,
郑远泓的内心便充满
疲惫,“你那里不是有个开前十字韧带的帅哥?我们来帅哥换帅哥,怎么样?”
“才不要!我那个帅哥超听话,做运动也很认真,再过不久就可以毕业了。而且他已经有女
朋友囉,你别肖想!”
黄老师大笑起来,要郑远泓继续跟他的一九零帅哥好好相处。
今天中午难得不用上课,郑远泓回到休息室时,忽然收到了李鸣杰的讯息。李鸣杰的讯息十
分简短,前几句代替了
庄楚轩道歉,后几句表示想请郑远泓吃饭,作为补偿。美其名曰补偿,郑远泓心里知道李鸣
杰肯定又是借故要给
他人情压力。
“我们是公立医院,只要病人没有太夸张的脱序行为,我们没有权利拒绝病人来做治疗。”
巷弄内一间日式居酒屋里,郑远泓豪迈地将菜单上的各式海鲜、串烧点了一轮,李鸣杰因为
疼惜自己的钱包,
只点了一碗乌龙面。
“我知道。是楚轩他自己不对,我已经骂过他了,希望你原谅。”
“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对病人生气,我又没有好处。遇到像他这种病人,我该给的卫教
都会给,该教的运动
都会教,可是最终恢复得好不好,取决于他们自己。”啤酒配串烧一起下肚,郑远泓舒爽得
叹了一口气,说道:
“话说回来,他是校队的,个性却这么不服从,还打什么球?”
“我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他之前的个性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刚到外地念书,又要跟不
熟悉的队员磨合,
压力比较大。”李鸣杰思索了一阵,又道:“他是队里的大砲,球打得很好,也很喜欢打球
。就跟你以前一样。”
“我以前可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哪里像他这么不受控。只可惜……”
只可惜,失去羽翼的他,在很早以前就再也无法站上球场了。
李鸣杰埋首在他的乌龙面里,透过氤氲的热气,偷偷观察郑远泓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慢
慢剥著碗里的烤虾,
不让人读出一点情绪。
“学长,回去之后告诉你那个学生,这几天除了洗澡,副木其他时间都要戴着。不准做剧烈
运动,平时走路尽量
不要走太久。如果做不到,我会给他最保守的治疗。反正肌腱只要多休息就会复原,以后正
常走路不会有问题。
不过,如果想要回去打球,不能保证他的表现能回到以前的水准。”
最保守的治疗意味着仪器治疗,纯粹放松效果,病人舒服,治疗师也不用冒太大风险去积极
推进病人的恢复时程。
“阿远,楚轩他──他还年轻,面对许多事情,可能没办法这么快就调适过来。现在他受了
伤,难免会沮丧一阵子,
你应该能理解他的心情吧?”
与李鸣杰在店门前分手,郑远泓搭著出租车回到住处。洗完澡,趁著全身的肌肉骨骼还保持
著温热,他坐在床缘
为双腿拉筋。
人体的运作机制非常巧妙,虽然受伤的是单边的肢体,如果不好好处理,另一边最后也会因
为代偿而产生慢性损伤。
好比他曾经受伤的是左脚,时日一久,渐渐地连右脚都开始出现问题了。
翘起脚来,郑远泓仔细地端详自己的左脚,长期不见天日的腿部,肤色白皙,唯有一块颜色
暗沉的皮肤覆蓋在
远端小腿上,越过脚踝,一路延伸到脚背。狰狞的疤痕在那块深色皮肤的外围绕了一圈,好
似青青草原中露出的
一块泥巴地。
以乳液涂满上头,轻轻按摩周围的软组织,做点关节松动,这只脆弱的左脚才算是保养完毕
。只是现在工作量
日趋繁重,拖着这条病腿,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这行做到几岁。
庄楚轩伤的也是左脚,李鸣杰认为他一定能同理庄楚轩,可是其实庄楚轩比他幸运太多了。
“花豆──”
想到再过两天又要跟那个难搞的幼稚大学生见面,心情不禁烦躁起来,郑远泓拍拍大腿,呼
唤自己的爱猫。
花豆是只三花猫,而且跟全天下的猫如出一辙,对自己主人的呼唤没有任何理会的意思。被
花豆无视,
郑远泓心酸不已,只好拿起手机寻求安慰。
郑远泓喜欢男人,除了他爸妈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约砲,但是如果遇到不错的对象,
偶尔聊个色或电爱,
也还蛮纾压的。打开同志交友软件,一连跳出好几个邀请,几乎都开门见山要约,他干脆打
开自动搜寻,
将附近的可能对象都蒐罗过来,一个一个点开自介过滤。
突然一张半裸的健身照吸引了他的目光。健身照其实挺稀松平常的,只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恰好就是他近期
最不愿意见到的家伙。盯着那张照片,郑远泓呆滞了好几秒,还以为自己眼花。
平时那张臭得跟屎一样的脸,正对着镜头灿笑,淡金色的脑袋底下是宽阔的双肩、饱满的胸
肌以及壮实的腹部。
阳光诱人的形象,正好是郑远泓的菜,可是对他来说,不与病患在私人生活有所牵扯是他一
贯的原则,在交友软件里
搜到病人,犹如被狠狠浇了一头冷水。
意外撞见庄楚轩的小秘密,郑远泓是千万个不愿意,也不知道庄楚轩有没有发现自己。望着
这张开朗帅气的照片,
他忍不住将它跟那个阴沉臭脸弟重叠在一起,一下子兴致全消。
“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啊……难道真的是水逆?”郑远泓瘫软在床上,喃喃自语。
像庄楚轩这样的病人,郑远泓不是第一次遇到。他们对医院里的所有事物都心怀怨怼,将每
个愿意提供协助的人当作
自己的出气筒。他们就像刺猬,以尖锐的外表保护自己脆弱的内里,但他们其实并不明白,
身体是他们自己的,
任性地不遵守医嘱,最终伤害到的只有自己。
无奈的是,要走进一个病人心里,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一间治疗室,每日吞吐的病人数
动辄破百,很多时候
治疗师们明知问题在此,却无暇去解决这件事情。
扪心自问对庄楚轩的了解有多少?郑远泓仔细回想,他们不过只见了两次面,而跟腱修补手
术的完整术后治疗,
至少需要半年。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他们肯定还会再见面,那么,他们之间是否依然
要维持这种剑拔弩张的
关系?
面对治疗室门口川流不息的人潮,穿梭在接连响起的仪器之间,吹着冷气却挥汗如雨。然而
郑远泓从没想过要放弃
任何一个病人,除非他们率先放弃了自己。
“老师,开跟腱的庄先生来了。”钻进粉色布帘里,家甯小声提醒。
“好,我来。”
郑远泓刚好结束手上的徒手治疗,扶著治疗床上的病人起身后,来到柜台。
“来,纳贡!”李鸣杰率先打过招呼,侧过身子,高大的庄楚轩就站在他身后。
大概是被前几天的意外吓著了,庄楚轩审慎保护着被副木固定的左脚,只以右脚站立。左手
撑在腋下拐上,
他低着头,将右手里的纸盒举到郑远泓面前。那是一大盒的红豆派,熟悉的粉色包装,应该
是从医院的美食街
买来的。
“还有要说什么?”
“对、对不起。”
见到是红豆派,郑远泓心花怒放,一对狭长的眼睛弯了起来,“居然一次送这么多。学长,
你是要我得糖尿病吗?”
“这不是我送的,是楚轩的心意。”
“喔,这样啊。谢谢。”
接过那盒红豆派,郑远泓让学生拿进柜台,到时候下班每个人分一块。学生们望着那盒红豆
派,眼神中的疲惫忽然
都一扫而空。果真如黄老师所说,好好跟着郑老师,有红豆派吃。
“我先看看你开刀的地方,跟我来吧。”
郑远泓特别留了个最隐密的位置给庄楚轩,花点时间与庄楚轩独处,就在治疗室的角落。
“回去休息后觉得怎么样?”
捧著庄楚轩的脚丫子,郑远泓见到后跟的开刀处不复红肿,沿着小腿触诊上去,找到软组织
之间的间隙。在指尖
按下去的同时,他听见庄楚轩倒抽了一口气,想是被他找到了痛点。
“因为你的小腿后肌比较无力,没办法稳定脚踝,所以脚踝旁边的其他肌肉会想代替它出力
,造成周边肌肉的疲乏。
你看我这样按下去,就能摸到这里的肌肉全是紧绷的,你也觉得很酸痛,代表它们正在过度
出力。如果不能好好
回复腓肠肌的肌力,时间一久,你的脚踝会变得很不稳定,动不动就扭伤。”
郑远泓一边解释,一边稍微拉伸庄楚轩的踝关节。庄楚轩蹙著眉一言不发,直到酸痛逐渐舒
缓,表情才跟着
放松了下来。
“对了,你喜欢打球吗?”
听见郑远泓这么问,庄楚轩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郑远泓只会冷冰冰地对病人卫教,只专注在
解释那些专业知识上,
对于病人本身并没有太大兴趣。
“……喜欢。”
“我也是。以前我在校队的时候,都打主攻。”
庄楚轩抬头望了一眼郑远泓,郑远泓冲他笑了笑,又道:“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你们李教
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排球这个共同兴趣。聊到企业联赛、国手阵容,庄楚轩依然话少,
不过郑远泓察觉到,
一旦讲到他真心喜欢的事物,他的眼中便会涌现非比寻常的热情。就跟从前的自己一样。
“我们以前有校际锦标赛,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嗯,还有。”
“那你有上场吗?”
“有。”庄楚轩顿了顿,“不过输了。”
好不容易建立的温馨氛围被硬生生破坏殆尽,郑远泓深吸了一口气,赶忙他安慰道:“比赛
本来就有输有赢,
这次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就好。”
“嗯。可是不知道回去之后,我的表现能不能和以前一样。”庄楚轩垂下眼眸,话语里带着
沮丧,“受伤之后,
我每天都很焦虑,怕再也没办法回去打球。所以上礼拜看同学们在练球,才会忍不住找他们
练接球……”
话说到一半,庄楚轩才意识到说溜了嘴,其实他不是去爬山,而是因为练接球而过度使用伤
腿。郑远泓倒是一点都
不意外他说谎,反正不论是爬山或是练接球都一样,操之过急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手术后的复原本来就需要时间,不能太心急。按部就班慢慢来,多
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时间,
以后才能走得更长远。我们──我们一起努力,怎么样?”
这句话似乎有点肉麻,不过,这还是郑远泓第一次见到庄楚轩的笑容。并非交友软件上那种
灿烂的笑,而是淡淡地
绽开在唇边,驱散了那张俊容上的冰霜。
“心情不好的话,可以找个人聊聊,比如找你们李教练,他很关心你的状况。”能够看得出
来,庄楚轩如同
李鸣杰所说,本性并不坏,只是因为受了伤,难免情绪不稳。在两人的对话之中,他发现庄
楚轩就像个闷葫芦,
说不定心中藏了许多委屈,却说不出口。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跟教练讲。”
“是吗?不然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说也可以。想抱怨你们教练的话尽管抱怨,我不会说出
去的。”
郑远泓对庄楚轩保证,自己一定守口如瓶。
在输球的隔天失恋,对一个大学生来说,大概称得上是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了。失恋之后,因
为交往的对象是同性而
难以启齿,找不到倾诉的对象,简直是雪上加霜。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失去理智,骑着
车在路上横冲直撞,
让自己废了一条腿。
随着年纪增长,郑远泓是愈来愈没办法理解现在大学生的想法。不过他回想自己二十多岁的
时候,大概也跟庄楚轩
同样莽撞。
“来吧,我们今天来打球!”
这里治疗室,当然并非真正要打球,不过郑远泓特别准备了一颗排球,让庄楚轩高兴一下。
果然一见到排球,
庄楚轩就双眼发亮,跃跃欲试。郑远泓让他一脚踩着一个空气垫,和他低手传球。
因为体能底子好,庄楚轩的疗程推进得十分顺利。一切的开端,就在郑远泓决定抛下所有仪
器、被同事疯狂干谯的
那个下午,他成功让庄楚轩卸下心防,从此两人携手努力、共同合作,成为治疗室里医病关
系的典范。
“欸,远泓,给你看看跟我家麻拟!你有没有觉得,你那个一九零帅哥跟牠很像?”
麻拟就是money,是黄老师养的拉布拉多犬,一身米色短毛,两片下垂的狗耳朵,只要见到
主人就摇著尾巴傻笑,
一个纵身把人扑倒。望着手机里的麻拟,不得不说,还真的蛮相像的,郑远泓完全无从反驳

“而且啊,你知道他只要一走进治疗室,就开始直直地盯着你,冰敷也盯着你、电疗也盯着
你、抹超音波时也在
看你,只要你开始带他做运动,他就会露出跟我家麻拟一模一样的表情──”
的确,有时候庄楚轩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热,郑远泓都有些招架不住。原本以为他的个性跟花
豆差不多,是冷漠的
猫系,没想到相处久了,居然变成麻拟的同类,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郑远泓,你什么时候要跟他在一起?”
“他是病人,我没那么缺德好不好。况且他不是。”郑远泓不忘替庄楚轩守住他的小秘密。
“不是的话,你不会掰弯他吗……不对,他根本就已经被你掰弯了啊。”
“谁掰弯他。我是以尊重跟关怀感化他,让他愿意积极配合治疗──”
黄老师喝汤喝到一半,差点呛著。
“啊,算了算了,到口的肥肉不吃,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话说回来,他不是要毕业了,反正
之后就不算是病人了吧,
不趁现在冲一波吗?”
“别开玩笑了,我还比较希望从此之后再也不要见到他。”
没错,对郑远泓来说最有成就感的时刻,莫过于能够帅气地告诉病人“希望从此之后再也不
要见到你”。
“掰,以后不要再来了。”
“……郑老师,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那一刻,郑远泓仿佛听见了庄楚轩心碎的声音。好在李鸣杰替他解释道:“这里是受伤才来
的地方,人家
是为你好。”
眨了眨眼,庄楚轩依依不舍地望着郑远泓,欲言又止。郑远泓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
抬手揉了揉他淡金色的脑袋。
“以后好好打球,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再受伤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一间治疗室,病人总是来来去去。目送庄楚轩走出复健科,郑远泓默默
观察他走路的样子,
对于自己的治疗成果颇感自豪。可是当庄楚轩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交之时,他心底竟油然生
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来。
“跟腱长约十五公分,是腓肠肌跟比目鱼肌末端融合组成的肌腱,终止点在跟骨,是全身最
粗壮的肌腱。有没有人
知道跟腱的英文叫什么?”
“achilles tendon。”
“更专业一点的说法是calcaneal tendon,因为它接在跟骨上。achilles tendon是它的俗
名。知道Achilles是谁吗,
有没有读过希腊神话?”
为了唤醒昏昏欲睡的学生们,讲到这里,郑远泓总会插播一段小故事。
阿基里斯被誉为希腊第一英雄,英勇无双,拥有刀枪不入的身体。他唯一的弱点,便是他没
有浸泡到冥河之水的
脚踝。于是,他的敌人瞄准了他的脚踝,一箭将他射死。
跟腱是人体最粗壮的肌腱,借由腓肠肌的带动,让人类得以抵抗地心引力,凌跃空中,急速
奔跑。尤其对运动员
来说,它的强韧让他们纵横球场,无往不利。郑远泓反而认为,与其说跟腱是人类的弱点,
不如说它是上天赐予
人类的翅膀。
或许大家都忘了,希腊神话中还有另一个神祇,他机智、灵巧,是奥林匹斯山上的信使,同
时也是运动竞技的
守护神。
迅捷之神荷米斯(Hermes),他的羽翼,同样生在双脚之上。
“阿远!刚刚打了好多通你都没接,还没休息?”
“刚刚在帮学生上课,现在才要去吃饭。恭喜你们赢球,下一场是冠军赛吗?”
“喔,对啊!下午就是冠亚军赛了。”透过电话,仍能感受到李鸣杰的意气风发:“这次表
现比上次好太多了,
现在大家士气正旺,尤其是楚轩,他是这场的MVP!我让他跟你说个话,你鼓励他一下!”
郑远泓一怔,电话那头瞬时换了个人,接着听得一声久违的“郑老师”。将近半年不见,两
人都对彼此都有些生疏。
“中午可以拉拉筋、帮左脚冰敷一下,好好休息。下午是冠军赛,有没有信心拿冠军?”
“有,一定要赢!”
听庄楚轩的回应充满信心与肯定,郑远泓甚感欣慰,身上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
“好,加油。”
“那个,老师,等拿到冠军之后……我想去找你,可以吗?”
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同事陆陆续续离开,休息室里只剩下郑远泓一个,负责关门的行政大姊
走了进来,调侃道:
“郑老师,怎么还不走?留在这里没有加班费喔!”
休息室里回荡著嘈杂的欢呼声,冠亚军赛的观众席热烈非凡,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支持的学校
呐喊加油。熟悉的
球场上,排球在空中飞跃而过,一方趁势接起,伺机进攻。球员们在场上竭力奔跑、跳跃,
双方互不相让,
紧追着胜利不放。
庄楚轩依然是一头张扬的金发,身影高大修长,只见他从边线助跑,倏地向前起跳,奋力挥
动手臂,强力的扣球
射向球网另一头,敌队一时不能招架,就此败下阵来。场上顿时欢声雷动,庄楚轩和队友们
抱在一块,以汗水和
泪水为自己的青春增添一笔辉煌的纪录。
郑远泓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正好是晚上六点。庄楚轩比赛在即,郑远泓不忍心在赛前影响他
的心情,于是告诉他,
如果拿到冠军,他会在医院等他到六点。
走出休息室,外头长廊漆黑一片,尽头是明亮的大厅。曾经他撑著助行器,觉得漫漫长路,
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彼端。
如果能够选择,他何尝不想再次翱翔,然而他伤得太重,从此只能在地面仰望天空。
不过换个想法,留在地面,他可以教导人们重新学习飞翔。许多病人就和庄楚轩一样,摔折
了翅膀,陷入痛苦与
绝望。他想告诉他们,抬起头来,光明的所在就在前方。
郑远泓脑海里蓦地浮现庄楚轩在球场上活跃的身姿,就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缺憾得到了
完满。郑远泓真不确定
是谁该感谢谁,总之能遇见庄楚轩,他觉得很幸运。
至于庄楚轩有没有现身,倒也无所谓。缘分这种东西,一向强求不得,不论是工作或爱情都
一样。
来到美食街粉红色的摊位前面,依照惯例,他会先将玻璃冰柜里的甜点欣赏一轮,最后买的
依然是红豆派。
喜欢的东西就是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吃,心情好的时候也想,在医院里买还有员工价九
折,为幸福锦上添花。
“不好意思!我要一块红豆派!”
熟悉的声音自郑远泓身后传来,有个人脚步急促、气喘吁吁,抢在他之前点了一块红豆派。
郑远泓诧异地回过头去,
被淡金色的凌乱的蓬草扎了满眼。
“……郑老师!”
当郑远泓陷进对方的拥抱里时,他心想,重新迎向天际之后,似乎鲜少有人像这个家伙这样
,心心念念着要回到
自己的身边来。而他自己也的确有些想念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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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vidmarryme (Elysion轩)   2020-10-28 11:38:00
喜欢这个故事!可以感受到职人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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