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致我亲爱的朋友 11

楼主: houseau3 (House)   2020-10-12 10:38:26
第二部分 你是我的近乡情怯
第十一章 陆言
  晚安,阿言。
  安从未亲口这样叫过他,平时不是喊他陆言就是 Ryan──至于是哪个端看他当时说
的是英文还是中文。无论用什么语言说话,陆言总是叫他安。安先生、瓦伦丁、V,其他
人有很多称呼他的方式,但直接叫他安的只有陆言一个,他一直觉得这个字和他亲爱的朋
友很合。他第一次喊出“安安”的时候,安羞窘得接下来半个小时都没理他,之后从习惯
到接受一直到嫌弃,陆言一方面是想逗他,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安会不会也想出个绰号回
敬。
  萝拉曾经说她搞不懂他和安怎么会成为朋友,他们的个性天差地别,兴趣也截然不同
。也许有些人一见就能感觉到和对方将会成为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并非一见钟情──或
者该说见色起意──那样突然袭来的吸引力,陆言只是一靠近安,就觉得自己的心静了下
来,像是他们的气场恰好能够扣合,让他一次次主动靠近,几乎可以说是死皮赖脸地让自
己成了他的朋友。
  和他共度的年少是陆言这辈子最快乐无忧的一段时间,即便后来陆言为他带来了伤害
,他希望安也是这么想的。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也许就能在多年以后的重聚时解开心结,但也许是为了惩罚
他的胆怯,他们最终没有见到面。
  陆言直到现在还会不时查看通讯纪录中,安寄给他的最后一封讯息:晚安,阿言。他
不知道安是不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死亡,他看见时没有想太多,只是因为安表达出的亲
近而开心,没想到隔天一早,他就收到了安过世的消息。
  “帅哥,今晚找伴吗?”
  “滚。”
  昏暗的灯光之下,年轻的肉体彼此交缠着、相贴著、摩擦著,随着音乐的重低音起舞
。用舞蹈形容他们的动作并不适当,不如说他们是追逐著性爱之外带来的高潮,皮肤带着
晶亮的汗水,呼吸著潮湿的空气。还没和安分开的时候陆言从未走进过这样的地方,不是
因为心里排斥,只是因为他自觉其他人不值得他的时间,而这样的闪光和噪音只会让安不
舒服;和安分开之后陆言也鲜少来到这样的场合,酒精和皮肉的气味让他想起自己在刚受
伤那阵子荒唐的举措,让他因为自己而感到作呕。
  指尖滑过他双膝之下精巧的机械,从他装上这一对义肢以来仿生科学经历了长足的进
展,人工肢体现在能够如同真正的四肢那样去感觉,外观上也看不出不同的地方;陆言的
义肢是安古公司做出来的第一组原型,虽然能够根据断肢传来的神经讯号调整机械关节,
让他在经过练习之后能够灵活运动,他的这双脚并没有任何感知的能力。
  不过他从未想过要更换,而是不断送修、不断更换零件。有时候陆言怀疑如果不是因
为安,如果在安……在那之后自己没有成为安古的董事,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花那个时间跟
心力为他修理早已过了保固的产品。
  他放不下,不管是这对义肢,手上的表,还是从他们认识以来安送过的其他礼物,陆
言总是选择修补而非替换,像是在补偿他们无法修复、现在也没了机会修复的关系。他这
辈子做过许多令他后悔的决定,每一个都和安有关,后悔自己伤了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
振作起来、后悔自己太过胆怯。
  就算现在把自己喝死了又能怎样?
  “这位客人,等一下有人来接你吗?”
  陆言隔着手中的一杯威士忌看向酒保,年轻的男人脸上挂著礼貌性的担忧,担忧的是
陆言还是陆言可能带来的麻烦,这个他不知道,但更有可能是后者。
  “我住附近。”他说,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他只想安安静静一个人喝酒,但在这样的酒吧中这似乎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我看了你一整晚了。”
  陆言按了按太阳穴,抬头看着不请自来的女人,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头发一边剃
得很短,眼尾拉出上翘的弧度。
  他不是第一次觉得每间酒吧都应该分个区域给专门来喝闷酒的客人,或者他下次过来
就该自己带个告示牌,写着请勿打扰。他曾经以为自己心情不好时的臭脸应该就足以驱赶
来猎艳的人,但事实却经常正好相反。他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喜欢看人冷脸
的受虐狂,又或者他们想追求粗暴的性,以为他是会将情绪转换为身体上掠夺的人──他
过去也许曾有过这样的冲动,现在他却没有什么能够给那些人,也不想要他们。
  “放心,我不是那种意思。”女人咧开嘴,指着陆言的脚,“我只是很少看到这种类
型的义肢。”
  她的语气随意,不像是大多数人那样不敢提起他的身体状况,担心会冒犯到他。陆言
瞇起眼,注意到女人的右手臂和左手臂粗细有些不同。
  “看出来了?”她拉起衣袖,在他面前把右手臂摘了下来,“最近健身比较勤劳,我
也该去调整一下这只手臂了,但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换个类型。”她把义肢凑到鼻子前,露
出嫌弃的表情,“恶,都是刚刚那个人身上的香水味,品味真差。”
  陆言没有回话。
  女人一点也没有因为陆言冷漠的态度而退却,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事。她叫莎曼沙,
是个刺青师,几年前因为意外而失去了右手,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与练习,最近才终于又
重操旧业。当初她会选择仿真手臂纯粹是因为父母的关系,他们希望看见自己的女儿是“
完整的”,但她自己觉得这样有点可惜,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换个特别一点的手臂

  “像是把刺青针藏在手指里面。”她说:“或是可以射出爬墙用的钩索。”
  陆言没忍住自己短促的笑声。
  她倒是豁达,如果陆言失去双腿时也能有同样的心态,也许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不过他们的时代毕竟不同,在陆言受伤时即便市面上已经有不错的义肢,却无法像现在这
样取代真正肢体的功能,幻肢痛的问题也并未解决。
  “话说回来,我好像没见过你这样的型号。”莎曼沙说:“怎么说呢……有点蒸气庞
克的感觉?是哪个牌子的?”
  “安古。”陆言终于开口,翘起一只脚,看着人工脚踝随着他的动作调整角度。他一
直到开始复健时才知道这对义肢原来是安亲自送到医院的,终于清醒的他试图联络安,却
怎么样也连络不上,找到公司去时才知道他出了国,工作上的事情能够连络上他,私人的
通讯他却一概没有回应,那时陆言甚至想过自己该如何打入安古的内部,就为了和安说到
几句话,但即便是公司职员也离安太过遥远。
  一直到几年前他们才恢复了联络,陆言却来不及和安见一面。
  “喔?我也考虑过安古的义肢,你推荐吗?”
  陆言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白拿安古的钱这么久,他也终于有帮自家产品打广告的一天
了。
  “在和神经系统的连动上,安古是专家。”
  “也是。”她摩娑著下巴,“我要的主要还是手指的灵敏度,改天去试试看实际产品
。”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用手机叫出名片给陆言。
  “我的店,如果你或是认识的人对刺青有兴趣,欢迎来找我,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给
你打个七五折。”
  陆言用手表扫了她的名片,礼尚往来地出示自己的,“要装安古的义肢可以说是我介
绍的,会不会打折看他们。”
  “安古股份有限公司──我靠!”
  陆言在她能多说什么之前起身离开。
  离开酒吧之后他便回了家,他喝得不算太多──至少以他的标准来说是如此──路途
中吹着夜晚的风,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对不起”,上段记忆中拿到的线索是这么写的,陆言一看就知道安指的是哪件事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被攻击的那个晚上,曾经让他无法接受的伤残,对现在的他来
说一点也不重要。截肢就截肢了吧,自己之后的作为才是最让他无法释怀的一件事。
  安想让他看见什么?
  自怨自怜让他看不清真相,酒精让他以错误的方式发泄怒火。陆言并不害怕重温被攻
击时的记忆,却害怕从安的角度看当时的自己。
  那几年萝拉能忍住不把他掐死真的是奇蹟。
  走进家门时迎接他的是黑暗与寂静,他之前在萝拉的建议下养过一只狗,但牠老死之
后陆言就没有想过要再养宠物。要说寂寞,也许他是寂寞的,但寂寞总比失去投注了感情
的对象要容易应对。
  他进浴室洗去一身的酒味,之后躺在床上,卸掉义肢,盯着腕上的手表发呆。他一直
都记得那一次的生日,那是安第一次主动约他出去,也是第一次给他这样的惊喜。那时的
他并没有发现安对他的感情,毕竟他正忙着压抑自己的冲动,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人吓跑。
如果那一天晚上他能鼓起勇气告白,之后的发展会不会不同?安是否会陪着他把自己重新
拼凑起来,他也能在安病发之后陪着他走到最后?
  安总喜欢说自己胆小,但陆言在感情上也从不是个勇敢的人。
  在床上躺了一阵子,他毫不意外地失眠了,脑中都是安的影子。就如同之前许多个夜
晚,他戴上头戴式装置连上蜂巢,人直接出现在安的房间里。玻璃另一头的安盘腿坐在地
上,看上去仿佛在等他上线。
  陆言曾认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现在却觉得也许不是如此。
  “安。”
  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陆言也不在意,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和他四目相对。
  这个年纪的安是陆言最熟悉的,也是陆言想到他时脑中浮现的模样。理智上他知道安
和他一样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情感上,他却总把他当作年少时相伴的青年。
  “我刚刚喝酒了,安。”他说:“你最讨厌酒味了,香菸的味道你也不喜欢,其实在
你先离开去美国,我还没飞过去的那半年,我偷偷染上了烟瘾。”
  安没有说话,但陆言很早就学会了解读他的沉默,即便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他。
  “菸在到美国之后就戒了,只是偶尔抽个几根,你不用担心。”
  安用指节敲了下玻璃,像是在回应。
  过去几个星期陆言都在看人工智能相关的书,就目前的科技发展来说,拥有自我意识
的 AI 依旧只存在于科幻故事,但陆言却忍不住觉得如果有人能突破现在科技的限制,那
一定就是安了。他知道即便安以自己的形象做出了一个 AI,那也不是他,而是一个独立
的个体,但眼前的人实在让他感到无比熟悉,他忍不住希望也许、也许安找到了将自己的
意识寄托于人工智能中的方法。
  这样不知道会违反多少现有的科学伦理,陆言知道安试图跨越这条界线的机率并不高
,安一向比他要有原则得多。
  他把头靠在玻璃上,低声说:“对不起,安。”
  另一头的人嘴唇抿成一条线,卷翘的睫毛遮挡住半阖的眼睛,陆言知道安露出这副表
情时,就代表他又在脑中写台词了。但这个安最终并没有开口说出想说的话,只是往前倾
,让他们的额头隔着玻璃靠在一起。
  眼前突然跳出今天使用蜂巢时间超过八小时的提示,陆言没有理会,没过多久却又跳
出清醒时间过长的警告。
  陆言叹口气,自从他大约两年前在寻找安的记忆途中,因为过度逞强被强制下线之后
,他的系统似乎就自动启用了某种安全模式,上网时间太长会被提醒,身体状况不对也会
被提醒,也不知道是头戴式装置的制造商加入的保险,还是蜂巢营运商加入的功能。
  “……现代公司可真担心顾客的健康,也是,人好好活着,才能继续支持他们的产品
跟服务。”
  安的脸上露出不明显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得意。陆言扬起眉,也许他该查查其他人使
用蜂巢时是否也会出现同样的警告消息。
  “晚安。”他低声说:“明天见。”
  安依旧没有说话,但动了动口型,看起来像是“祝好梦”。
  陆言下线之后又躺了好一阵子才睡着,梦中的安脸色很苍白,但眼睛很明亮,瘦得几
乎只剩下骨头的手被坐在病床边的陆言捧在手中。他伸手拨开安额前的头发,起身亲了下
他的额头,之后在他身边躺下,直到他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陆言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脸上有还没干的泪痕。
  即便那个人不是他,他希望安离开的时候,身边有爱他的人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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