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之七
世间万物都有感知世界的方式。
日月以光辉,有形之物即有影。
落雨有声,密密坠在瓦上,浸润万物以水。
风声无言,然而所经之处,带响漫山林木,掀起
重重绿涛,总有踪迹可循。
然而他却很难真正接近他的影,如同想进入重锁之后
紧闭的门扉,或站在被大雾横断的江水边,欲涉水
而过一般,极目所见,俱是一片苍凉的白。
仿佛唾手可得,其实却很遥远。
如同朝云夕雾,仅能远观,却不能令其驻留。
不知该如何碰触他,亦不知能如何对他好。
意识沉入梦乡之前,他的窗下轻轻响了两声。如同
人在耳际的轻语,像是在说,好眠。
梦境深处,有人在吹叶笛,如依时序而言,亦是夜笛。
在长夜将尽之时,悠悠响起。
清清亮亮,像是清晨时分掠过树梢的风,吹散阴翳的灰云,
恰好留住一缕淡金色的晨光。
风轻云淡,无忧无烦。
吹笛之人便坐在他惯常喜爱看话本的那株大树的树梢,甫至
冬日,新绿尚未长成,从树下仰头看去,能很清楚地看见
黑衣人劲瘦修长的背影。
虽仅是松松倚著枯枝而坐,那背影却莫名有种锋利感,如同
一柄随时能出鞘的刀,即使你看不出,真正的刀藏在哪里,
然而,那也不重要。据闻影本身便像一把锋利的刀,遵从主
人令之所向而发,人挡斩人,魔挡杀魔。
过去他不同意。人便是人,怎能是器物?
如今一见,他在想,也许有一天,他能真正靠近他的时候,
他想摸摸那绷紧的脊背,如同碰触沉冷坚实的刀背。
人自然不是器物,所以会累,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大约是一种无关情欲的意念,只是忽然有点心疼,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是如何在见不得光、红花
开遍之处,默默冶炼出这样一把锋锐的刀。
“是你吗?”在梦里他不记得他是不是这样问了。
可梦里人回首,垂眸望向他,他眼中所见,却是花
平静的眼。
花没有回答,但他眼里有笑意,这便是他的回答。
与现在的影不同,花与他之间最接近的时候,也仅有
像现在这样,眼神与眼神的碰触。
只是这样坦然而安静地注视着他,好像可以把一切都
给他,即使他自己也还是小孩子,却保护了他。可他
却没能保住他,甚至不知道,最后……他是在哪里,
疼不疼,会不会害怕?
花从树上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前,
对他伸出手,他的掌心上却躺着那朵,他走了之后,
陪伴他甚久的木花。
隆冬漫漫,春日尚远,眼下也仅有这一朵永不凋零
的花。
花把木花轻轻放在他手里,伸手拭去他脸上的眼泪,
还伸手揉他的头,他的眼神还是像当时那样安静,只
多了一点沧桑,他长大了,在吃过很多苦之后,他能
感觉得出来。
他原想抗议,他大了,是堂堂男子汉,可不能随意让人
摸头,可越是生气,眼前越是模糊,花显然对此了然
于胸,他笑着觑他一眼,手上没有停,照揉不误。
花不单是长大了,还学坏了,他对此有些忿忿,但他
不舍得生气,只是怔怔看着他。
他觉得,这应该是梦,如果花还在,怎会不来看他呢?
时至今日,他的铁牌都还在他手里。若是假的,又或是
幽魂,贪看一眼便是一眼。
身处梦中,觉得自己在作梦,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醒过来的时候,眼里还有泪,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知
这场乱梦从何而来。
花已经去了,没来得及与他一同长大。而他今日还要
去见他的影,所以他决定,他应该要开心一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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