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些字数短短的零碎似小段子搬成一篇
※时间线是跳跃的
※有师徒LOVE也有纯师兄弟妹的日常
※最后一篇是微微限
※收录内容：桃/罚/汤/秋千/无水之水/天接云涛连晓雾
※桃/罚/汤三篇曾在上回番外文末分享连结过
〈桃〉
　　陈三二的阿爹很会削桃子。
　　阿爹会拿把轻短的小刀，将桃果握在手上，十指翻动间，那带层绒毛薄薄的皮转眼就
会消失不见，露出里头那层香甜橙黄又泛红的果肉来，还不伤里头一丝果肉，皮是皮，桃
肉是桃肉，桃核则会被他收集起来，洗净后拿来闲著无事雕著玩。
　　陈三二喜欢吃桃子，而他的阿娘更是喜欢。
　　每年早春桃花开了，娘就会开始期盼著五六月桃果熟成可以吃的时候——从有些硬的
黄桃到香甜味浓的油桃、色艳味雅果肉细致汁水多的蟠桃或是外表好看又脆甜的雪桃，晚
春到那漫漫的长夏里，陈家总是会有着各式各样的桃子可以吃。
　　阿爹为了阿娘，特地练了一手如何削桃切桃。
　　家里的仆役是都能帮忙削桃的——或者直接捧著桃子吃也是极好，可阿娘就喜欢吃阿
爹替她削好切好的桃子。
　　“来，吃吧。”陈三二眨着眼看着他的四师兄窝在树枝间，从小腿肚裹着的长靴里掏
出把小刀，动作粗鲁的将小刀擦了擦，俐落切开了桃，没有怎样精巧的手法，不像他阿爹
切桃那般姿态漂亮，四师兄随便将有巴掌大的桃子在手掌上切了开来，爽快几刀后，那被
切得乱七八糟、香甜的桃肉在他带着厚茧的手上看起来有些可怜。
　　怎么有人这么不会切水果呢？陈三二接过桃子，抽著鼻子，默默的咬了口，而后道：
“好甜呐。”
　　长相比桃花还要艳眉眼间又有几分凌厉的顾灵犀大口咬著桃子——他不切桃，随手摘
了颗就吃，笑非笑的问道：“好吃吧？”
　　陈三二用力点头，真的好吃——这就是仙桃的滋味吗？比他从前在凡间吃过的任何种
类桃子都还要香、果肉细致多水、又脆又甜，要怎么比较，他说不上来。
　　他吃著桃子，边看着身处的地方——修界真是奇特，在天剑门这浮空的巨大飞岛里，
还有这样一处桃园，半边桃花艳，半边桃果熟。
　　陈三二被顾灵犀抱着到处乱飞一阵后，那穿着一身红衣，比红桃还红的四师兄带着他
落入一片桃林中时，他还想着，这时节竟会有桃花？而穿过那粉白红交杂的桃林后，对方
带他钻到一棵结满熟透果子的桃树上，就如同桃树主人般的切桃给他吃。
　　鼻尖嗅著桃花香桃果甜，还在诧异一边有花一边又有桃果的陈三二对顾灵犀道：“好
好吃，谢谢四师兄。”
　　顾灵犀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戳了戳他刚刚哭红的眼角，哼了几声：“嗯——回去别跟
大师兄还有师父说我带你来吃这个。”
　　陈三二疑惑的眨眼，乖巧的喔了声。
　　“再多吃点。”几口就啃掉一颗大桃的顾灵犀道，他吃的虽快，但仪态好看，有种莫
名的潇洒，陈三二楞楞看着这看来也不壮，体态轻盈的四师兄，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厉害
，转眼居然就吃了三颗桃子，吃到哪儿去了？
　　看着他呆愣的模样，顾灵犀想想又道：“不对，谁都不能说。”
　　为什么呢？陈三二想着，才要问，就听到下方传来声惊天怒吼——那是带着真气的吼
声，震得才修炼没多久的他几乎要晕去。
　　“聚云峰的臭太子——你这小子又来偷老夫的桃子！”陈三二茫然往桃树下望去，就
见一名穿着青衣，绑着发髻眉眼看来很凶的中年男子正甩著一把巨大金剪刀怒吼：“你没
钱买嘛你？你的月例呢你！你这混小子还专给我挑最大的——”
　　“糟了。”说是这样说，顾灵犀脸上却一点慌张的神色都没有，他一把捞过陈三二，
一手居然又顺手抓过好几颗桃子往他的乾坤袖里塞进去：“快逃。”
　　……蛤？被四师兄像只小猫一般捞在怀里的陈三二还反应不过来，转眼间，就见四师
兄往下跳，居然一脚点往那名师兄的脑袋上，将他往泥土中压下去，那名师兄手上的金剪
刀分明是个法宝，却不敌顾灵犀一指戳去，燃起一把火焰砸向脑门，他闪躲不及，头发被
烧了许多，气得大骂，却是莫可奈何。
　　在顾灵犀怀中的陈三二，眼见对方下瞬又跳起，如流风一般飞起，开始到处窜逃躲著
那名顾桃园的师兄。
　　“顾灵犀——”
　　陈三二被抱着飞逃好远好远，都还能听见后方那位顾桃园师兄的怒骂。
　　“……四师兄。”抱着不知何时被塞进他怀里的好几颗大桃子，陈三二怯怯喊了声。
　　“嗯？”边逃著还有闲情啃著桃子吃的顾灵犀低头睨了他眼。
　　陈三二想着，觉得咱们聚云峰不太穷啊？他虽然才入道没多久，也是知道像他们这般
的内门弟子，月例有多少能怎么花怎么买的，他摸著怀里的桃子道：“偷桃子不好罢？”
　　顾灵犀嗤笑了下，这般照理来说不雅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好看：“傻蛋。偷的才好
吃。”
　　……太子偷桃，这样对吗？陈三二摸著桃子，抬头迎面看着飞去的景色，不知怎么的
，早起时因修炼进展太慢、想着阿爹阿娘、想着家的坏心情陡然都消逝了。
　　将咬了一口的桃子往陈三二嘴边塞去，顾灵犀道：“来，这颗你吃吃，特别甜。”
　　“……”怎么突然好想阿爹削的桃子呢。接过来咬了一口，陈三二傻眼道：“师兄你
骗我！”
　　分明还没熟！
　　“傻蛋。”顾灵犀笑了，嘴角浅浅勾起，表情有点儿坏，但他这样微微一笑就让那精
致的面容更显动人：“呐，回去不能说。”
　　他又这么吩咐了声，这次塞给陈三二吃的，是真正的甜桃：“这样下次才能再带你来
偷吃。”
　　……师兄你到底是多常来偷吃？陈三二咬著甜甜的桃子，想了想，用力点头。
　　他喜欢桃子。
　　而且……的确，偷来吃的桃子，特别香，特别甜。
〈罚〉
　　看着在桌上滚了滚的好几颗红嫩桃子一会，云风真人淡淡道：“灵犀带师弟偷桃，乱
了纲纪，罪其一。踩守桃园的徐师兄、烧他头发，无视尊长，罪其二。撞断了六枝桃树枝
，共偷了四十二颗桃，罪其三。三二在旁没有劝阻，视为同谋，罚跪三个时辰。灵犀主谋
，罚撑五十斤石跪半日。好了，去领罚罢。”
　　吩咐完这些，端云风也不在乎徒弟是否会听话真去领罚，转身就去指导正在竖耳偷听
，不认真修炼的五徒弟六徒弟，他一剑劈向五徒弟戚修，道：“心不正。剑势慢了。”
　　狼狈接着端云风的快剑，戚修哀号著师父慢些慢些——
　　来了聚云峰两个月多的陈三二见过二三四五六师兄师姊们被罚过不少次，什么样的花
招都有，自个却还是头次挨罚，看着云风真人的背影，他摸著脑袋憨笑，隐约知道师父虽
然说了那么多，但好似一点都没生气。他最清楚的，则是自己要挨罚了。
　　因为跟着四师兄偷桃子吃所以受罚这件事情——不知为何令他有些小雀跃。
　　看他在笑，二师兄陈晟捏了捏他的脸蛋：“傻三二啊！还笑！要罚跪呢！”
　　躲著陈晟的手，陈三二窜到顾灵犀身旁，问道：“四师兄，要去哪儿跪啊？”
　　已经被罚习惯的顾灵犀看着傻笑的他，神色有些复杂，像是真不懂这傻小师弟怎么还
在笑：“……后山山壁那边。”
　　“喔！那咱们快去罢！”陈三二跳着步伐先领着路去了，留着陈晟在后面目瞪口呆，
而顾灵犀则是用手指揉了揉下巴，踏步跟上。
　　“三二这小子喜欢被罚？这么开心？！”陈晟戳了戳在旁正盯着桃子馋的李长生。
　　李长生傻愣看向陈晟，道：“不是二师兄你喜欢被罚吗？”
　　陈晟大怒：“谁喜欢？！”
　　在旁躲著端云风剑招的戚修居然还能分心，回道：“今年到现在被罚了一十六次的二
师兄！是你呀——等等、等等、师父！剑太快剑太快！”
　　慢悠悠挽著剑花的晋芳叹气道：“五师兄啊，你就不能少跟着说两句吗？”
　　身后那些吵闹都无法阻止陈三二欢快的脚步，他一路向聚云峰后山走去，问著身旁的
顾灵犀：“四师兄，举大石会不会很累啊？五十斤好重。”
　　顾灵犀看他遭罪一同受罚还没有任何怨言怨怼，一时间像也不知道怎么回，静了半晌
，才道：“……我七岁时，就扛得起一头小牛，那头重约三十斤。来聚云峰后，被罚扛过
最重的是一百五十斤……”他说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么多干什么，接着道：“其实也
不累。”
　　修道人身强体健，跟一般凡人怎能比？尤其他体质天生特殊，力大体健，云风真人今
日罚他举五十斤，已经算是轻罚了。
　　陈三二眨眼，对七岁小童扛得起一头小牛是怎样的概念是一点都不懂，只知道这很不
一般，他赞叹的回道：“四师兄好厉害！”
　　顾灵犀没说话，伸手揉了揉这小师弟的脑袋。
　　陈三二嘿嘿笑了两声——可之后跪了半个时辰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四师兄，膝好痛。”没有任何人来监督他俩是否真乖乖受罚，但顾灵犀跟陈三二却
是一点都不敢偷懒取巧，两个人都跪得端端正正，腰挺腿直。
　　举著大石的顾灵犀更是一声不吭，没有喊累喊苦。他双手高抬，穿着一身的劲装紧袖
，肩臂绷出一块线条优美的肌肉。
　　陈三二看着他跪得那么正、举石的双手分毫不动，又是佩服又是觉得自己没用，才跪
一下下，他就疼得忍不住想讲，但说是这样说，他却也不敢乱动偷懒一会。
　　顾灵犀看了他一眼，陈三二上聚云峰也才两个月，还未炼气，体格亦也未练起，虽有
灵根，但也就是个十岁小孩儿，身子骨又小，他抿抿嘴，低声道：“你起来。”
　　陈三二摇摇头道：“不行呀。”
　　顾灵犀道：“没事，不怕，不是要你不跪，起来。”
　　陈三二进聚云峰没多久，对这些师兄们的话总是很听从，他看顾灵犀这般坚持，乖乖
起身，只见对方眨眨眼，像是使了神通，他适才跪的地方那片土跟着起伏了几下。
　　顾灵犀道：“好了，再跪回去。”
　　陈三二喔了声，跪下去时瞪大眼——为什么那么软？这是什么术法吗？四师兄一直都
这样罚跪吗？
　　膝盖虽然还是会疼，却比刚刚好上许多。
　　“……我没有这样弄过。这是你二师兄教的。只有他那偷懒精最常这样做。”顾灵犀
嘴角很小的勾起一个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小声的道：“嘘。”
　　二师兄教的……好吧，懂。膝盖下软软的感觉让陈三二跪得有些心虚，他小小转着脑
袋，张望了四周，莫名也跟着小小声道：“这样真的可以么？”
　　顾灵犀嗤了声，满不在乎的道：“被师父发现了，叫他再罚我。师兄替你受罚。”
　　灵犀太子那表情动作在陈三二眼中实在潇洒的不得了，他才要崇敬的说些什么，顾灵
犀又道：“顺便报你二师兄，一起领。他教的。”
　　“……”陈三二动动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哎，灵犀要报晟晟什么？”早上下山一趟的青竹不知何时回来了，他无声无息的出
现在陈三二旁边，吓了他一跳。
　　被青竹看到自己受罚的陈三二莫名感到羞赧，他红著脸喊著：“大师兄。”
　　顾灵犀道：“大师兄。”他咳了声：“没、没要报什么。”
　　青竹蹲在受罚的两人身旁，笑吟吟的：“灵犀总是不擅说谎呢。让师兄猜猜，是不是
要报晟晟弄了个术法，让土变软，罚跪就不会膝盖疼了，对不？”
　　顾灵犀没吭声，陈三二惊讶的张大嘴。
　　青竹继续笑：“师父早就知道啦，晟晟最鬼灵精怪的。哎。不过灵犀自己都没用过，
你对三二真好。”
　　被发现了——陈三二尴尬的挪挪膝盖，觉得自己明明在领罚还这样用术法逃避，也实
在不对，正想要挪个位置，青竹却是按住他。
　　“师父知道，可是大师兄什么都不知道呢，三二。”青竹眨眨眼，笑道：“今天什么
都不知道。”
　　饶是楞楞傻傻的陈三二也明白青竹的意思了，他小声道：“谢谢大师兄。”然后看了
眼顾灵犀，问道：“那、那四师兄能用吗？反正大师兄不知道……”
　　青竹摸摸他的头顶：“三二真乖。”
　　顾灵犀道：“不必。”他又挺了挺腰，跪得更直，双手举著那大石，像在举著一捧花
似的，那么轻松。
　　陈三二看着他那样，想了想，最终还是把膝盖移了位置，他道：“三二要跟四师兄一
样。不学二师兄。二师兄那样不好。”
　　青竹噗哧了声，他又揉了揉陈三二的脑袋好几下：“哎呀。小三二。”
　　顾灵犀亦也笑出声来，很轻很浅很小的一声笑。
　　他那一笑，让陈三二跪得更直了。
　　青竹含笑在旁陪着两人，他悠哉的削著桃子——那是满满一筐的桃子，他去桃园向徐
师兄买的。
　　一边削著桃子，青竹嘴里数着好几道用桃子做成的甜点、菜肴：“蜜桃晶冻、香桃银
耳汤、柚香甜桃酱肉、黄桃虾……”
　　一道又一道，陈三二从来没想过桃子还能这般入菜、做成那么多点心，他跪得端正，
口中生涎，青竹那切著桃子俐落的手，时不时塞著桃片到他跟顾灵犀嘴里。
　　这样宠著师弟们的青竹道：“嗯，师父只说受罚，没说不能吃桃子。”
　　受罚著又有桃子吃的陈三二笑弯了眼。
　　他想，好像，被罚也挺不错的。
　　* * *
　　后来结束了那场罚，顾灵犀跟陈三二吃到青竹做的蜜桃晶冻、香桃银耳汤。桃甜味香
，晶冻爽口，银耳汤好吃到让陈三二吃了三小碗。吃撑了他的小肚子。
〈汤〉
　　他知道那是梦。
　　当那张熟悉丑恶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陈晟就知道这是梦——那个有着粗壮身材，浓眉
小眼，看来凶狠的臭家伙正准备拿鞭子往他身上甩——明知道是梦，陈晟在梦里还是怕极
了，他缩著身子，想着，不会痛的，不会痛的，是梦。
　　你别怕，陈晟。你不是被救了吗？你上山修道了，你要变仙人了……混帐！痛死了！
鞭子一下又一下的落下，疼痛在识海中蔓延，陈晟气得想翻身揍那个挥鞭子的混帐，却发
现在梦中的自己无力抵抗。就像从前那般。
　　弱小没有任何能耐的他，被对方买下当奴仆的他，只能任著对方鞭打，卑微的将身体
缩到一个极限，看能不能少点疼痛。
　　“贱骨头烂骨头脾气暴躁那根一定特别小……”嘴里咕哝骂着，就像从前每一次他被
痛揍时那般，陈晟在穷武被那个买下他的白痴找理由打时，都是这般挨过对方的虐待。对
方打他一下，他就骂一句，对方揍得爽，他也骂得爽，就算事后会被揍得更惨，他还是要
骂。
　　这点他像极了他的娘。
　　对方抓起他，已经十九岁的陈晟跟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差不多，身上没有几两肉，瘦得
皮包骨，跟穷武人天生强健的体魄一比之下，陈晟瘦弱的可悲：“你又在碎唸些什么？！
买下你这蠢物真是本大爷倒楣！又瘦又小又没用吃得又多还成日顶撞！”
　　就是要顶撞你气死你……陈晟咕哝著，想着这梦怎么还不醒？他记得这次他被打得很
惨，被鞭完后还被丢到烧来要烫猪毛的热水中……幸好那热水还没真烧开，要不小命真没
了。而梦的情势一如他记忆中那般发展，陈晟眼睁睁看着对方将他高举，就要往烧着的热
水里丢进去，他身旁好多人还在笑。
　　笑他这小贱奴活该。笑他做事不利落，被揍是应该……人呀，心怎么能那么黑……
　　“晟晟、晟晟。”一把温醇的声音漂浮在陈晟的识海中，他茫然眨眼，觉得身上像有
一团暖暖的青气包裹。
　　梦就这样突然中断了。他感到全身好似都在疼，热水似乎浸淫了皮肤——陈晟惊恐的
睁开眼，他一身是汗，不自觉喘着气，眼前有着微弱的火光在闪动，是青竹提着盏小灯站
在他的床边。
　　陈晟这新认来不久的大师兄，不知何时到了他房里。
　　“晟晟，还好吗？”拿着帕子替他擦汗，青竹动作轻柔地抹着他的脸，擦去他眼角的
泪水，他拍了拍陈晟的背，一手虚虚拥着他。
　　陈晟有些别扭的扭开头，问道：“师兄，你怎么进我房里……”
　　“对不住，擅自先进来了。”收回帕子，青竹微笑道：“我想煮宵夜，问你要不要吃
，然后就听到你做恶梦的声音啦。发现你灵台上爬了魔气，你适才被心魔蛊惑了，你刚入
道，很容易受到这般侵扰。”
　　陈晟嘴里低喃著：“心魔？”他刚刚做那样真实的恶梦是因为如此吗？
　　青竹点头道：“是呀，心魔总是随时潜伏在你我这般修道人的神识之中。不过晟晟很
厉害呢，我只是喊喊你，你就自己挣脱了。”
　　他这样说著，神色温和，像是一点都没看见陈晟刚刚在睡梦中发出惊叫、流出眼泪来
。
　　陈晟神情复杂的看着青竹，他揉揉鼻子，问道：“师兄，你、你要煮什么宵夜？”
　　青竹微笑：“排骨蛋花汤，排骨一直熬在炉火上，打个蛋花，撒上葱花跟加点盐就好
，吃么？”
　　“……吃。”只是这样几句话，莫名让陈晟还真有点饿，他点头，正要下床，青竹伸
出手轻轻扶住了他。
　　“床高，你小心。”青竹这么说，牵着陈晟像在牵个孩子，聚云峰上那个用白玉搭成
的厨房离陈晟房间不远，一路走去，陈晟却是甩不开这大师兄的手。
　　对方的手比他略大些，掌心温暖，带着剑茧，皮肤摸起来有些粗。
　　“陈晟喜欢啃排骨对不对？前两天看你吃了好多块呢。跟你说，这排骨肉呀，是师父
前阵子杀的一种妖兽，外型似猪，但有六只脚，三只眼，叫声像是小婴儿，很凶很壮，约
有一丈高，他的肉特别好吃，不过这种妖兽不好捕捉也不能养……”走到厨房的路上，青
竹说著那种妖兽要怎么杀、怎么剥皮取肉，陈晟听得茫然，脑中想着那看来禁欲清高的师
父拿着一把漂亮的长剑杀一只像猪的妖兽，然后旁边这样一个看来温和的师兄拿起小刀去
皮剥骨的画面……就为了吃。
　　就为了吃。他看了眼说得开心的师兄，抬起没被牵着的那手又揉揉鼻子。
　　厨房里，灵火烧着，上头用着大锅正熬著汤，汤白色浓，整间厨房里溢满著香味。
　　青竹让他坐到一旁凳子上，而后动作俐落的将大锅中的汤盛到小灶上，打了蛋花、洒
上青葱与胡椒，将汤端给他，道：“小心烫，慢慢喝。”
　　“谢谢师兄。”陈晟接过汤时，莫名先吞了吞口水。
　　手上那碗汤还真有些烫，但十分的香，排骨放了好大一块，蛋花的形状漂亮，圆滚滚
软绵绵的，葱花洒在上头，骨酥汤白蛋黄葱绿，很是好看。
　　陈晟到聚云峰十多天了——虽然他前几日成功炼气，脱去第一层凡骨，已经正式踏入
了修道的阶段，但他还是常常做恶梦，还是常有种自己一个回神，又会回到从前那种生活
的错觉。
　　那种分明活着，但似乎将来永远暗不见天日，挣扎苦痛，常常受饥挨打的日子……
　　而每当这种时候……他把汤吹了吹，慢慢喝了口。汤好鲜，好好喝，原本因为恶梦而
觉得发凉的四肢因此暖上许多。陈晟瞇起了眼，舔舔唇，又喝了第二口，接着是捞起蛋花
，一口吞下，蛋花那么软嫩，入口就滑进喉中，再来他便啃起排骨，那个叫做什么从从的
妖兽，肉的确好吃。
　　他很快的吃完了一碗，将两块排骨啃的干干净净。
　　这是他过去养出来的习惯——有的吃就要快些吃完吃干净不能留下一点，要不下一顿
不知道在那里。
　　青竹始终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他，他只喝了小半碗汤，见陈晟吃完了，问道：“还要不
要？还要吃，只能再半碗啦，吃太撑会睡不好。”
　　陈晟放下碗，看着青竹面前的空碗，摇摇头，道：“谢谢师兄。”
　　青竹微笑，动作迅速的收拾著，他也不让陈晟洗碗，跟他说这点东西他来就好，然后
又带了他去洗漱，做着这些动作间，他边问著陈晟，早上用这排骨汤熬粥好不好？晟晟喜
欢吃怎样的粥呢？你这么瘦，要多吃些。啊，还有该帮你弄双新鞋了……
　　真像个奶奶还是妈妈呢、这师兄。被带回去他的小竹屋内休息时，陈晟躺上床，分明
已经十九岁的他，却让这个大师兄替他盖辈子，掖被角，好似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般
。
　　陈晟都懒得说些什么了，喝了热汤，身体暖暖的他只想快些睡饱，他眼皮有些沉的，
半闭看着青竹的动作。
　　“晟晟，晚安，好好睡。明天修炼可累了。”离去前，青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样的动作，那粗粗的手掌，对方身上那带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让陈晟想起，他小时候，
父亲在晚上来看他时，也是常这般做。
　　只是父亲身上的味道是好几种药材混在一起，很特别，有点香，有时候又有点苦。
　　快要睡去前，陈晟突然想起，他问：“师兄、那种叫从从的妖兽……”
　　青竹的动作停了停：“嗯？”
　　“要怎样的境界才杀得了？”
　　青竹莞尔一笑：“哎、这个么，等你筑基了，应该就可以了。”
　　“喔……师兄，晚安。”陈晟闭起眼，心想，这次应该不会有恶梦了。
　　因为每当这种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青竹就会恰好的出现，然后恶梦就会消失了。
　　“晚安。”陈晟听见青竹低声回著，他离去没有半点声响，像他这般筑基的修道人，
已不太会发出行走的声音了。
　　可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还停在陈晟的鼻尖上。
　　那香气带着蛋花排骨汤的味道。
　　翻了个身，陈晟沉沉的睡去。
　　这次他做了个梦。
　　梦里，已经变成大修士的他，用着了不起的术法，杀了好多只有着六只脚、三只眼、
一丈高长得像猪的从从妖兽，然后让青竹替他煮了一大锅排骨汤、炸了排骨酥、炖了好多
三层肥肉……
〈秋千〉
　　仙派天剑门的十峰之一，聚云峰上没有什么给孩子玩的事物。
　　这本就是应该的，天剑门这样的求道问仙路之处，那儿需要给孩子玩耍的东西？尤其
是聚云峰上，端云风收了青竹第一名徒弟到第四名顾灵犀，扣掉入师门时已经十九的陈晟
与二十七的李长生，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替七岁时上山求道的青竹与顾灵犀弄些什么给孩
子娱乐的事物。
　　他给徒弟们的，是每日扎实的修炼、课业。
　　没有竹球、毽子、七巧板、拨浪鼓、陀螺、风筝——聚云峰上什么都没有。小青竹上
聚云峰后就天天认真修炼，乖巧到还想着去学茶点孝敬师父；陈晟上聚云峰后满脑子想着
要快点当大仙人，玩在手上最顺手的是种种药材、丹炉、各种效用古怪的药粉；李长生一
心问剑修道，又是个木头脑子的大人，不需要那些东西；顾灵犀忙着修炼跟其他峰的门生
打架。童玩？他灵犀太子玩自个儿身上的灵火玩得可开心。
　　直到戚修与晋芳来了。
　　“大师兄，可以……搭个秋千么？”进聚云峰约过了二个月多，一日戚修在修炼完后
，磨蹭的走到厨房正在替师父泡茶的青竹身边，他一张小脸上还有刚刚被顾灵犀教著打拳
弄到灰的痕迹，他转着眼珠子，悄声问著，好似怕谁听到。
　　“秋千？怎么了，戚修想玩呀？”听到这话，青竹停下泡茶的手，蹲了下来，与戚修
平视著，并拿出帕子替他擦脸，笑道：“哎，又被你四师兄弄翻了。”
　　戚修今年要满十二了，但因故乡三年前起受到战事波及，长年下来没有充分的营养，
显得有些娇小，顾灵犀却也没有因为他这样，在带这个师弟时手下留情过，戚修常被他教
著教著，就满头灰满身土。
　　他仰著脸，让青竹替他擦著，道：“没事的。谢谢大师兄。”
　　等青竹替他擦完后，他拉过他的手，偷偷觑向门外不远处正在跟陈晟说话的晋芳，比
戚修小一岁的晋芳，与他同是战场上的孤儿，两个孩子相依为命了一年多，被青竹与端云
风捡了回来。
　　小姑娘身世曾是个官家小姐，却一点也不娇气，个性爽朗，说话又呛又辣，虽然灵根
资质中下，但进师门后比戚修这二灵根的稀才还要认真修炼，她如今正缠着陈晟要她陪自
己再练会，而正准备偷懒的陈晟是百般不愿意。
　　看着戚修的动作，青竹也不催促，温和笑着等他说，他替戚修拍着衣服上的灰，拿水
洗帕子替他洗手擦手，接着又继续替云风真人煮茶、顺便准备起师弟妹们的下午点心。
　　“……晋芳、晋芳说，她昨夜梦到以前在家里……她爹推她玩秋千……”支吾了半晌
后，戚修道，他越说越别扭，难得露出些不好意思来。
　　他个性皮，天性对很多事都不在乎，上了聚云峰后，修炼总是不认真，他胆大爱偷懒
，常常修炼到一半，就到处爬著跳着玩，端云风也不会逼他，随他爱怎么来去，青竹亦是
——聚云峰的门风很松，想练就练，长生路自己选的，想怎么走都看个人——而这样的他
，唯独最在乎最放在心上的，就是晋芳这个被他带着逃命的小妹妹。
　　但戚修从没跟人说过，也不太表现出来。如今跟青竹说了这句，他觉得好像对他挖出
了点什么自己的真心，十二岁的孩子，顿时感到一种奇妙的羞赧。
　　“是么？”青竹拿起一块他做好的糕点塞到戚修嘴里，那是松子磨粉跟红豆做成的松
花糕，红豆里还加了向花凌真人那儿取来的玫瑰糖，一层黄一层深红的糕点上洒了芝麻，
口感温润香甜松软，那是戚修已许久没尝过的味道。
　　他在边境的战区中流浪了三年多，一个小孩无父无母，时常挨饿，有时好几日连个草
根都挖不到能吃，但自从上了聚云峰后，每日都有热食热饭，还有大师兄日日备好的糕点
甜糖。
　　人间过去种种，犹如一场大梦。
　　戚修其实不怎么爱吃甜，但每当青竹把点心端出来时，看着这个大师兄笑盈盈说著：
“多吃点呀。”的模样，他莫名的就真会多吃点，连不爱的甜，入口都觉得香。
　　“那，就搭一个吧。”青竹看着戚修吞下松花糕，轻抚他的小脑袋，语调柔和，好似
那松花糕，他问著戚修：“好吃吗？”
　　“……好吃，谢谢大师兄。”戚修抬起小手揉揉鼻子，对青竹露出一个笑，笑里有个
小小虎牙。
　　“那再多吃一块。嘘，别让你二师兄知道。”又塞了一块给戚修吃，青竹端起茶盘，
上头放著叠得整齐的松花糕、酸梅冻、热茶，一手牵着戚修，边走边道：“秋千呐……”
　　青竹说，从前，他的故乡里也有秋千，在村子中心有个块地，那儿有水井、有棵大树
，大树也不知道是那个长辈弄得，搭了两个秋千，给村里的孩子们玩。
　　青竹说，他弟弟妹妹还没出生时，他大哥常带着他去玩，村里的小孩要玩秋千，可是
要排队的……
　　听着青竹说著那些往昔种种，戚修又揉揉鼻子，他想不出来大师兄还是小小孩的模样
。
　　而被晋芳烦著受不了的陈晟正冲过来，贪嘴的伸手探向茶盘：“我最喜欢的松花糕！
大师兄，我能不能多吃一块儿？”
　　青竹对戚修眨了眨眼。
　　* * *
　　隔日，一早起来吃饱饭后，戚修拉着晋芳，带她去看秋千——昨夜里，端云风跟青竹
两人携手搭了这么一个。
　　秋千用的绳索，是端云风炼的法宝，不怕风吹日晒，能荡得极高，还能护着秋千上的
人。昨夜，青竹问着他能不能搭那么一个给小师妹玩，云风真人没多说什么，当即就做了
这样一物出来。
　　擅于炼器的他，连秋千也能做得极好。
　　晨光轻洒整座聚云峰，在树荫下，晋芳一脸开心的被戚修推著玩，两个小孩儿身边还
有着陈晟，他吵著说等等自己也要玩，李长生亦在旁，劝著，二师兄，你怎么跟师妹抢这
个呢？靠在另一棵树下看着师弟妹玩着的顾灵犀亦道，就是。羞不羞。
　　陈晟气极：“谁说大人不能玩秋千了？”
　　被推得高高的晋芳在最高处哈哈大笑：“可以可以——等等二师兄跟我一起玩——不
过我要先跟五师兄一起！”
　　那个秋千的大小，端云风制得大，挤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看着那些吵吵闹闹的师兄妹们，青竹仰起头，对身旁的端云风道：“晋芳好开心呢。
谢谢师父。”抿抿唇，青竹又道：“……晚点，弟子也想玩那秋千。”
　　端云风垂目看向他，嗯了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无水之水〉
　　一日，云风真人一早就对着徒弟们吩咐好几日的修炼课业，安排了种种，接着便牵过
青竹道：“为师欲寻无水之水。归期约五日后，这段时间若有任何问题，先由陈晟负责。
知否？”
　　无水之水？余下二三四五六七徒弟还在思考这都是个什么玩意？就见已经是出窍期大
尊者的师父带着道侣并大徒弟的青竹凌空上了飞剑，破云纵身百里远去。
　　踏上飞剑时，青竹还在温声跟师弟妹们说著：“要友爱彼此，陈晟别整日闹灵犀、欺
负长生、玩三二，灵犀别又到处跟人打架了，还有长生……”
　　那飞剑走得极快，都还来不及回句师父、大师兄知道了——陈晟一手摸著下巴，一手
戳戳他觉得在峰中除了大师兄与师父外唯一能与他智慧媲美的四师弟顾灵犀几下：“灵犀
啊，无水之水是什么？”
　　“没听过。”闪着他的手，顾灵犀睨了他一眼：“该开始修炼了，二师兄。”
　　“……为什么我觉得你叫二师兄的语气很不屑？”陈晟咬牙切齿，作势又要去抓顾灵
犀的辫子尾巴。
　　顾灵犀笑了笑，那笑容还真有点儿挑衅的味道，陈晟当即卷起袖子，就要与他打起来
。
　　“师父师兄才离开、不、不可以吵闹呀，二师兄，师父说要你负责看顾大家……”李
长生忙去调解，岂料顾灵犀一团灵火就往他身上砸，陈晟同时一枪扫向他，他被揍得莫名
其妙，委屈的招出自己的宝剑应着，一时间，聚云峰如今所剩三个年长的师兄们自个儿打
闹玩在一块。
　　这距离端云风带着青竹离开，不到半刻又半刻。
　　余下三个小的，戚修懒得理三个师兄们的混战，拉着入峰一年多的小师弟陈三二让他
坐到身旁，并拍拍石椅要六师妹晋芳坐下，接着他声音沉沉，故作神秘的道：“无水之水
，我在一本古籍中看过。”
　　陈三二乖巧坐着，看向旁边打得不亦乐乎的三名师兄：“五师兄，不管二师兄他们吗
？”
　　“……三二，你入峰不久，不懂，只要你三师兄跟四师兄出手，我是绝对不会搅和的
。”戚修咳了声，极小声的道：“你二师兄我还勉强可以跟他打，三师兄跟四师兄，嗯，
算了。好了，你们想不想听‘无水之水’是什么？”
　　晋芳看他那孬样掩嘴偷笑起来，三二茫茫眨眼，看着五师兄一脸很想要人听很想要讲
的模样，他道：“想。”
　　戚修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那无水之水啊，据说生长在极阳之地的海上——”
　　* * *
　　飞剑上，青竹倚在端云风怀里，虽然前夜已知道道侣要带他出外数日，也是适才才听
闻“无水之水”这物。
　　他好奇问著端云风道：“师父，‘无水之水’是什么呢？”
　　飞剑向东驶去，端云风的飞剑极快，划过朵朵白云，卷带起风势，他一边用神识追着
欲寻的方向，一边与青竹说明此行目的，与无水之水到底是何物。
　　无水之水，据说生长在极阳之地的海上。
　　极阳之地，指得是赤乌东升时照射到的最初那片海域，那海域长年受日神精华孕育，
长久下来海域上头生出一块天地独有的神识来。
　　那神识是一片大水，独立于天地之间，有时远远看去像一片汪洋，近看又似浅滩或小
湖，大水时而透明，时而七光闪耀，时而一片金黄，时而如沉夜深黑。大水独特，能见又
不能见，能碰又碰不著，要亲近大水，需要一定缘份。
　　大水自有神识后，纵横天地八方四海之间，没有个定处。它四处游荡，继续吸收著天
地精华，据说越来越大。
　　大水看似水，却又不是真正的水，具备神识的大水已可算是灵物、神物。
　　在大水之中，又闻孕育了许多具有灵气的天材地宝，里头自成一个世界，形同一个小
秘境。
　　常有人眼前原本空无一物，会突然见到大水出现，伸手一探，大水却又逃去，也有人
无心一踏，就入了大水之中，得到不少独特际遇，而往往还在感叹，大水却又消失，如此
特殊的灵物——故被称为无水之水。
　　“那无水之水里，有一陨铁，据说是千年前天外飞星坠入。”端云风如此说道，那陨
铁于他炼器上是不可多得的上等天材，而他在数月前听闻有人追到了那无水之水的踪迹。
　　他在更早之前就对那大水有兴趣，寻了古籍，找到前人侦探大水的方式，这几日感应
到大水又将要现世，这才带青竹前去一探。
　　“真是有趣的神物，希望师父能顺利找到。”青竹听得向往，他看向眼前一片耀阳照
射的广大土地，心中暗猜，不知道无水之水，到底会不会现身呢？
　　不过这样有性格的神物，要真遇到还不让它逃走，又能进到里头，想来是需要一定际
遇与幸运……
　　* * *
　　事实证明，端云风的运气的确十分之好。
　　师徒俩向东走了二日，行到一处灵气浓郁，属于东方仙门与妖族交界点的群山之中，
群山高耸，青翠绿意，山林苍郁之间，可见不少灵兽飞鸟五颜六色的倏忽飞过跳跃，更听
得不少巨大妖兽的叫声。
　　那群山之间，有一谷地，两山间有一长河穿过，让谷地里长出不少青嫩的芦苇。
　　河水清澈，可见溪流中有肥鱼活虾，有蛙声鸣响。
　　端云风神思意动间，对青竹道：“……应是找到了。”
　　找到了？青竹看向谷地，只觉得景色寻常，山巅是山巅，低谷是低谷，溪流是溪流，
风吹芦苇动，野花开蝴蝶飞，还有几只野兔跳走，此处真有那无水之水？
　　但又想到师父与他说得那无水之水特色，青竹甚是好奇兴奋。
　　端云风令飞剑缓缓落下，道：“据闻，灵根属水的修道者，与无水之水，较容易亲近
。”他说是这般说，却也没有几分把握，虽在古籍上头看过有先人教导令那无水之水停留
的方法，但可信度却也不高。
　　如今他只能信赖自己依照古籍上所作并改良的法宝，真能寻到那无水之水——那法宝
是个上头有着极小罗盘的指环，里头锁了一滴无水之水的水，是端云风重金向曾有幸遇过
无水之水的修士购得，有了那滴水在指环之中，一路上，他方靠着本是同源的水去寻探这
神水的方向。
　　飞剑才落到溪边，师徒俩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线。
　　那是条浮在半空中的线。
　　一条极长，约有成年男子一指宽，长有百丈，淡蓝带着薄金光芒，并且不停扭动的线
。
　　像是水般。
　　说似水，但这条线却又更像一条小龙，一只小蛇，一道长长的虹霓。
　　“……无水之水？”青竹低声道。
　　端云风嗯了声，亦悄声道：“它这型态，古籍中亦有提到过。”
　　能化作浅滩、能成大洋、偶尔又看似小湖或成溪水或成一条细如水蛇的线——无水之
水变化万千，难以预料遇见它时它会是何种姿态。
　　而众人更常在遇见它时，眨眼它就移转消失，百年难再见。
　　那如一条绳的水波在师徒两眼前扭动着，却没有逃走的迹象，端云风思索片刻，本想
用着古籍中种种方法试着控制无水之水片刻寻得进去的方法，最终却舍弃了那些，他牵着
青竹，浑身放出本属灵根最纯粹的气息，让周身满是凉意与水气，同时将那份气息包裹住
道侣。
　　他灵气纯粹，那水气有着轻柔如细雨的味道，仿佛早夏晨光初绛时的绵绵小雨，柔柔
漫延至那无水之水中，接着他伸出了手，探向无水之水。
　　这动作之间，青竹屏息看着，双目几乎是不敢一眨。
　　就在端云风摸到那无水之水之际，他带着青竹一跨往前，两人步踏虚空，身体撞入那
条水线里，接着，周身突然像坠入了大海之中。
　　豁然一片薄光闪动，青竹眨眨眼，一回神，冰凉的溼意包裹住了全身，只见眼前有成
千上万的银鱼游过，有色泽艳丽柔软的群群水母飘过，有奇异的海中妖兽挥鳍翻腾在远方
摆尾，有无数七彩的水中气泡不时从脚下不知何处冒出，穿过他与端云风，飞向头顶，而
他们头上，可见到原本那片群山、那高挂的金轮，可以见到蓝天流云，还有飞鸟踪迹，那
些种种，被隔在一片厚厚又透明的水影之上——而这奇异的水中，有着充裕精实的灵气。
　　太奇妙了。青竹感到紫府瞬间有种被充满的感觉，他转过头看向端云风，只见这名灵
根属水的出窍尊者，正闭目感受着这片水域的灵气。
　　他们这般的修道人，到了一定境界后，在水中闭气睁眼一段时间并不是问题，青竹不
欲打扰道侣的感悟，他微微一笑，转头静静恣意欣赏著这无水之水中的独特景物。
　　这无水之水中，的确孕育了许多奇妙的水属妖兽，但又没有当年师徒俩至穷武时越过
那片海域中妖兽凶猛。
　　而那些有着利齿怪样的妖兽见到闯入这水中的两名修道者，皆惧于端云风出窍尊者的
霸气，不敢随意侵扰。
　　不多时，端云风睁开了眼，他长发在水中摆荡，眉眼柔和看着青竹：“久等了。”
　　正逗著一只小海马玩的青竹微笑，不好意思说其实他刚刚顾著看在水中那样头发飘散
的师父看得开心，摇摇头道：“不会的，见师父似乎有所进境？”
　　“这神物与我气息甚合。”端云风道，牵着人向前游去。
　　他本特地为了进入这水中炼制了能在水里快速行进的法宝，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无水
之水对两人多有包容，并没有马上要离去的迹象，他便跟青竹二人在这奇特的水里进行了
小小的探索。
　　但两人也不敢多贪，毕竟这种受到天地灵气眷顾育孕而成神物，脾性大多古怪，可能
等等一个兴致来了，转身就将二人吐出，更何况他俩此行有所目的。
　　游动间，端云风放开神识，寻找著那天外殒铁。
　　青竹则时不时捡起贝壳、珊瑚放进乾坤袋中，准备带回去给师弟妹们当礼物，同时他
悄声问道：“师父，这无水之水中的鱼，应能吃吧？”
　　三二喜欢吃鱼，青竹想着，该给小师弟补补，啊，还有晋芳喜欢吃虾。
　　“能。”端云风回著，古籍中，的确有先人抓补了无水之水中的鱼虾食用，据说那些
海鱼大虾味道鲜美，肉质绵密，灵气充裕，是上等的食材。
　　但说真的进到这无水之水中，还想着吃的修士并不多就是。
　　听到端云风这般回，青竹便兴高采烈的去抓了几条，说道：“回去煮豆腐鲜鱼汤给师
父喝。”
　　其实对吃的兴致并不大的端云风微微一笑，嗯了声——那是他少数表示过喜欢的食物
，青竹记着的。
　　片刻后，两人行到一处看似这无水之水最底的礁石之处，绵延一片的礁石上头有无数
银白、淡蓝、深橘小鱼游动，见两人到来，小鱼们也不怕生，蹭游过来绕着两人好奇转着
。
　　其中有一块巨大的礁石颜色黝黑，像是被天雷击打过般，上头有着诡异的气息，但又
因长满了珊瑚与爬著小蟹与海葵，显得有几分可爱。
　　“天外陨铁。”探看着那礁石半晌后，端云风确认道，同时他招出宝剑，小心的越过
那些鱼，拨开那些小蟹、海葵将陨铁取走了一半。
　　陨铁坚硬，切开后，只见深黑铁石中有着鲜红如血、又深蓝如浓沉大海的颜色与扭曲
纹路。
　　这在外头千万灵石难求的天外陨铁就这么被端云风得了不少，见此行目的已达成，师
徒俩并不贪心，当即携手离去——同时间，无水之水似乎也待腻了此处，两人还未游到最
顶处，只见身旁的水流突然乱了起来，原本平静的无水之水水域中，起了惊涛骇浪，卷动
起二人。
　　知晓与这神物的缘份今日已尽，端云风不敢多停，他抱住了青竹，一个使劲，神思意
动间，穿破无水之水，并同时使出御风之术，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缓缓带着人落下。
　　在无水之水中的时间流动又似与外头不同，师徒俩进去时才近晌午，莫约也只在里头
行了约一个时辰，可等出来时，却已是幽阳斜照，晚风正袭。
　　湿漉漉的二人落在谷地一处芦苇当中，只见那无水之水，从一开始看到那条水蛇般的
模样，变成一座大湖似飘在两人头顶上，那片大水此时映照着夕色，赤红一片，又朝两人
喷了不少水，接着闪著多彩碎光消失在山巅之间。
　　被抱在端云风怀里的青竹本就全身溼透，又被泼了那些水，莫名的就想发笑，他边笑
边喊道：“师父。”
　　“嗯？”端云风低头看向徒弟，看着他笑，唇角也是浅浅勾起，他抱着人随意坐在芦
苇丛里，抬手使著术法，将彼此的衣物弄干。
　　“听说南海有个海族城镇，不知道是不是同那无水之水里头一样漂亮？等弟子境界再
稳固些，能否陪弟子去看看呢？”任著端云风替自己做着这些，青竹说著，他边将乾坤袋
中里头刚刚捡的些贝壳那些掏出来点着，又说著，嗯，珊瑚给晋芳做个发饰、珍珠听说磨
粉养颜，送给师姑们，啊，这个贝壳长生应该会喜欢，他那开心的模样像个孩子似的。
　　“好。”端云风回道，看着怀中人笑着的可爱模样，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
　　此时乌燄已要沉进山头之中，云彩娇红染橘带粉，晒得这片芦苇也红通通的像火烧般
。
　　芦苇的不远处，几只胆大的野狐正一直好奇的盯着刚刚跌落下来的两名修士。
　　被这样一吻，青竹红了脸，低声讲了句：“……在外头呐。”说著，他拉过芦苇，挡
住了道侣与自己，又将唇送了上去。
　　那日，在无水之水中，端云风采了颗珍珠。
　　小指大小，色泽圆润，莹白如玉。
　　他将珍珠做成了发带，送给了青竹。
　　
　　
〈天接云涛连晓雾〉
　　青竹睁眼的时候，天方亮。
　　身上胡乱盖着法衣的他迷濛看向眼前带着淡淡雾气的广大湖面，那乍看之下无边的湖
与淡青色的天连成一片，晨光正倾泻洒漫，为这宁静的世界带来柔淡的橙黄，唤醒万物。
　　山巅是渐渐刺目的日光，而天空是青的，薄云如仙女的柔纱，远方还有几颗星子尚未
隐去，湖色则映着这一切。
　　啊，真好看。他想。
　　昨日他与师父游历到这附近时，师父说道，他在金丹时期也曾到过这，记得山顶有一
大湖，景致不错，这山里因灵气没有多浓郁，故此也没有什么妖物与太多野兽，就那山顶
湖算有些可看，湖边有地方可以扎营，能观月看晓星日出景色。
　　那时候要再赶到城镇落脚也要大半夜了，而出外行走游历，在荒山野岭扎营对他俩来
说是件寻常之事。
　　师徒俩便御剑到了山顶。
　　端云风金丹时期已经是好几百年前了，而这处除了附近草木更为茂密外，与他记忆中
并无太大的变化。
　　那时夜正深，明月弯勾如女子恬淡的微笑，散发著柔淡光芒挂在夜幕上，点点星光映
衬著，湖水看来深幽无边，晚风习习，一切显得美好纯粹。
　　检查了附近的确并无什么危险后，端云风设置了防护阵法，接着从乾坤袋中拿出无门
的圆帐，简单的搭了个棚，青竹捡了些柴薪并之术法燃起了火、亦拿出茶具烧起茶水。
　　师徒俩就这样半以天为梁顶，以那湖面当后院似的，在夜风里勾月下饮茶聊著——然
后不知道怎么聊著的，就胡乱滚在一块儿……
　　青竹欣赏著天色半晌，这才想起昨夜那场浪荡，想起自己还是裸著，而且身体里温热
的长根，正是师父缠恋着整夜未曾离去的阳具。
　　他胸前，是枕着他胸膛熟睡，双手抱紧着他的师父、爱侣。
　　他俩呈面对面的姿态交叠在一块，青竹的长腿夹住着端云风的腰，臀正与对方的肉物
密不可分的嵌在一起。
　　青竹稍稍低头，就能将脸埋进道侣柔软的青丝当中，嗅著对方的气味。
　　稍微侧头，就能细细看着对方那静谧安祥的俊美睡颜。
　　已经是出窍期的大尊者了，这样的端云风平素总是保持着警觉，只要有旁人在，就是
绝对的清醒，有他人的气息在，就能保持着警惕，但这般的他在此时却并非如此。
　　他沉沉熟睡着，没有任何戒慎小心，只是那么安祥的睡着，平素冷淡的面容，在此刻
带着一种餍足感。
　　青竹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是太乱来了。”心中暗道，想着昨夜的荒唐，青竹脸上有些燥热，却又因比
对方早些清醒，可以在晨光中看着师父难得的睡颜而感到欣喜，身体里虽然因为有根粗壮
的肉物在而感到羞赧，但又很是快乐。
　　昨夜里的纠缠，结契道侣的欢爱，不管何时都能带给彼此莫大的满足。
　　那种从肉体到精神上，充盈整个紫府的喜悦，是那么美好。
　　看这端云风的睡颜许久，青竹在晨光洒遍整个山巅时，轻柔吻了吻他的眉间。
　　他知道，师父要醒了。那种因为交换了魂契，而能感受到道侣状态的感觉就是这样特
殊，更何况他们经过一夜的缠绵双修……此刻正是彼此灵台紫府最贴近对方的时候。
　　青竹的唇才离开，端云风长长的浓睫就颤了颤，睁开了眼，看向他。
　　青竹微笑道：“师父，早。”
　　“早。”才睁眼就显得十分清醒的端云风柔声回应，伸手拉过了徒弟的脑袋，轻轻吻
了吻他。
　　纠缠的湿吻了好一会，青竹在唇瓣分离的间隙间，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说道：“师父…
…天亮了……”
　　言下之意，是为什么师父的肉根又硬了？腰又开始动了起来？青竹被顶弄到孽根又淌
出了些精水，身体更加的燥热，他紧致的肉穴，因双修秘法之故，经过一夜道侣肉根的攻
占，仍旧湿滑柔软，让对方的侵略畅行无阻。
　　说著天亮了这样的话，但青竹的全身却是没有半点抵抗，柔软顺从的随着端云风操弄
，只是因为毕竟在这荒山野外，圆帐又只遮了一半，他感到害羞，身体禁不住的有些缩起
。
　　“嗯。无碍。”回应他的是端云风温和低哑的声音，还有更黏腻的吻，以及细柔抚摸
他身体每一处的大掌，与不停的挺腰操干。
　　端云风似是知道他害羞，一挥手，使出术法，弄出了个布帘盖住了圆帐，这下终于彻
底挡住了外头的晨光、湖光山色。
　　……真是。无奈又纵容的回应着，青竹最后还是选择跟对方一起放肆沉沦。
　　谁叫，他是他最爱的仙人哥哥。
(完)
谢谢看完的你：)
　　　　

好温馨！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