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咚。
噗、咚。
唰──
闷响带着黏腻的濡溼,时远时近,徘徊门外。
是那个声音。
舒以文缩在小沙发里,紧张地握着手机,班级群组一则则跳出来的讯息如同此刻他的心跳,怦怦怦、登登登登,已时过半夜两点,聊天室依旧热络不绝。
:浩宇才刚出事 隔天好像就换阿楷对吧!!
:[贴图]
:还有群哥!群哥这几天不是没来吗?听他妈说高烧一直降不下来……
:丁冠霖前天从楼梯摔下来,撞破头还去缝好几针,会不会也是(scare)(scare)
:[贴图]
:到底是谁说要弄黄韦澄的,搞成这样是要全班陪葬吗?!
:[贴图]
:[贴图]
舒以文深吸一口气,拇指飞快敲著,却因为有些手抖删删改改好几次。
:那个 我也听到那个声音了……
群里瞬间又炸了开来。
:[贴图]
:[贴图]
:[贴图]
:干!黄韦澄不是喜欢你吗?他去找你干嘛?!!!
:[贴图]
:见笑转生气喔喔喔喔
:哭么喔 到底谁先开始虾78乱搞的啦!黄韦澄现在变厉鬼是怎样!
:[贴图]
:舒以文你劝一下黄韦澄啦干!再这样下去大家没被他弄死也会被吓死!
盯着手机萤幕,讯息洗版的速度快到令他有些恍神,直到画面上方突然跳出形式不同的通知,舒以文稍顿一下,没作多想便点开。
是短信,陌生的号码下方一行字简洁俐落:
关紧门窗,拉上窗帘,去睡觉。
这个时间点、这样的内容,是巧合还是对方传错人?
好奇心终究悄悄占上风,他好似忘了方才的害怕,坐起身子将号码输进App反查,结果只显示为未通报的私人号码,通讯软件的加好友栏也表示查无ID,反复读过短信,尽管满腹疑问舒以文还是依言照做,再倒回床上,竟也换得一夜深沉安稳。
梦里没有那个声音,也没有不远处的黄韦澄低低地偷盯着他。
◇
辅导老师站在讲桌前,视线来回扫过缺席近四分之一的教室,以及学生脸上青青黄黄的黑眼圈。
黄韦澄死于排挤和霸凌,所有人心知肚明。但黄父黄母不愿深究,加之校方也有意隐瞒,最后只让“情关难过”成为对外统一的说辞。
对,也不对。半真半假,却也没有人真正反省过什么。
黄韦澄暗恋舒以文的事后来弄得人尽皆知,口无遮拦的玩笑话变了调,幼稚的排挤游戏变本加厉,最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收场,但如今班上只有因着恐惧而来的相互追究,仿佛不是走了条生命,而是谁砸坏了教官室的窗户。
下课钟响,舒以文长叹口气,才想将脸埋进臂弯,冷不防被好友直接从后领口提起来。
“阿舒别睡,你刚说的方法确定有用?你昨天真的没作恶梦?”林俊吉一张大脸靠得很近,眼下一样挂著两道青黑,他也没睡好,只是没像其他人那般严重。
舒以文缩起下巴退了好一段距离,余光恰好瞥见对方大嗓门招来的注意力。
目光贪狠,像群盯着肉块的猛禽。
“对……对吧,可是那不知道是谁传的,我照做而已。”他放低音量,轻轻滑开手机,“‘关紧门窗,拉上窗帘’,就这样。”
“借一下,”也没等舒以文答应,少年一把抓过手机,点开自己的通讯录输入号码作查询。林俊吉这座八卦站,什么没有,就情报和资料最多。
“啊,是隔壁班久怀耶。”
“哪个?”
“全校就一个姓久的,之前二外你们还同组一学期,你居然没存人家手机号码?Line也没换?”
舒以文下颔微抬,像是想起什么,随即又摇摇头,“他不是很讨厌我吗?不然干嘛整学期老瞪着我不讲话,好像我欠他钱一样。”
“嗯?会吗?”林俊吉干脆就着人家桌子趴了下来,一面滑著好友的手机,“久怀只是不爱笑,人其实满好的,而且他家里好像有在做宫庙,上次我……欸!久怀他家做宫庙的!”
舒以文被林俊吉这样喊着实吓了一跳,刚要发难,对方忽地一把将手机塞到他眼前,“人家找你耶,这么巧,快跟庙公说救命啊!”
无心搭理林俊吉的疯癫,舒以文接过手机,点开来看又是简短的命令句。
放学,生态池。走迎曦馆来,不要经过活动中心后面。
他轻皱起眉,怎么会是找他?
◇
舒以文后来拒绝了林俊吉的跟屁虫行为,还没走近目的地便看见树丛后方的白色制服衬衫。
久怀的个子不高,蹲在地上,手里不晓得正弄些什么,对比周围大片大片的蕨叶,模样更是小得像只猫。
嗯,阴沉沉的猫。想起去年的分组作业,舒以文在心里补充。
“久怀……同学?”
闻声,少年很快地起身,手上捧了东西背对着舒以文,也没多打招呼,单刀直入切进正题,“黄韦澄怎么死的?”
“呃、自杀?”对于对方的直接,舒以文虽有些错愕,还是反射地回答,想了想不太确定对方问的是什么,才又补充,“好像是上吊还是割腕,我不知道。”
不管是哪种,都很痛。他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黄韦澄不在了,印象中总是温温怯怯的同学,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却是那般果敢,更在后来成为全班的梦魇。
舒以文并没有蠢到加入班上的大小圈圈,但他心底很清楚,面对霸凌,余下的人就算没有选边站,也都是在助长暴力。
没有人是局外人,更何况他身为半个当事人,一早就不是了。
“喂,”久怀出声打断他的思绪,“说一下你的名字。”
舒以文被问得一愣,“舒、舒以文?”
“什么名字?”
“……舒……以文?”
少年啧声,背影跟着晃了晃,“再说一次,你他妈给我肯定一点,自己名字都不会唸吗?叫什么名字!”
这下凶得舒以文缩起肩膀,大声喊道:“舒以文──!”
──啪。语音刚落,一壶水就泼了舒以文半身。
久怀还拎着保温瓶,另只手抓上对方,飞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个折好的小符。“贴身收著。回家之后记得把门窗都关紧,拍两下手再进房,最好拍大力点,这样黄韦澄才不敢太靠近你。”
舒以文还愣著,倒也没生气,只是话未过脑就脱出口,“你是乩童吗?作法?”
“乩你个头!”久怀没好气道。“听好了,你们班有出事的人应该是看到黄韦澄或被他看到了,我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强的力量到处乱跑,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么多,剩下的你们还是找师父问问看吧,但越快越好,黄韦澄不能再拖了。”
舒以文还是第一次听久怀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新鲜,还有些可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虽然很快地敛住了,却还是被对方察觉到。
“笑屁笑!”
“没,”他摆摆手,一面将符咒塞进后边口袋,“谢谢你。你人真的满好的,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久怀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是,为什么只帮我?”
“你很早就知道黄韦澄喜欢你了吧,怎么发现的?”答非所问。
“啊?”对话跳得有点快,舒以文没跟上,想了好一会才答道:“因为他常在远处偷偷看我,有几次我走过去很认真问他怎么了,他又红著脸说没事。”
“那我也一直偷看你,你怎么就没发现?”
等、等一下,是真的跳太快了。
舒以文像是当机一样,张著嘴开开阖阖,半天没挤出一句话完整的话,直到对方都收拾好、拎起书包时撞了他一下才回过神。
“我的符水是顺便把你也收了吗?你有这么弱?嗯?”
“不……不是,重点不是……”
久怀上前一步,抬起头看他。“那你是直男,歧视同性恋?”
“不是……呃,我是说我没歧视同性恋,那、那个……”
“你要自己变弯还是我掰弯你?”
“不不,你等一下!”舒以文终于反应过来,踉跄退了好几步,“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跳跃!”
久怀挑起下巴,“我含蓄了半年没成果,不如直接说白了,看你要接受还是想办法接受,都好过我一个人憋著。”依旧答非所问,少年也不闪不躲,直直地看向舒以文,“还有,你今天还是带我回家好了。”
舒以文瞪大眼,下意识地再往后退,一脚踩进生态池边较松软的泥泞时又是一惊。
“看你这样吓的,不好的东西更容易趁虚而入。我是要保护你。”
舒以文看着思维逻辑明显异于常人的久同学,还没来得及计较对方刚才提供的选项只有一种结果,忆起昨晚的遭遇,背脊先爬上一阵恶寒。
◇
自转进转进巷子,久怀的眉就紧紧蹙在一块。
舒以文也不敢多问,领着人上到旧华厦三楼,走廊才走过半就见对方每踩几步便拍一下手,直到门前深深一鞠躬,嘴里喃喃说了什么才跨进去。
进到屋子后,久怀很快地从身上摸出一张符把猫眼封住,再依序走向阳台、后阳台,以及所有的对外窗,都拉开帘子慎重地拍了两下手后重新阖上,这才又走回来。
舒以文感到有些神奇,明明是在自己家,对方却熟得像是已经来过好几次,一系列举动竟也没让他觉得怪,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心感,先前的紧张仿佛一扫而空。
“你为什么一直要拍手啊?”他打开冰箱,想起汽水已经喝完了,只好又转身改倒白开水。
“有一说是告诉神明你来了,像日本神道教那样;另一说是掌心为阳、手背表阴,对拍出正能量可以驱鬼。”久怀接过那杯水,也没喝,低头看着倒影里的自己,“叔公说这事没有一定,你信,那就有用。”
“我如果不信呢?”话一出口舒以文就后悔了,紧张地看向久怀,发现对方只是撇撇嘴自信一笑。
“不信的话你就不会照着短信做了。”
时间还早,知道舒以文爸妈都在南部工作,这间房子是亲戚借住的后,久怀索性便说要留下来过夜,舒以文也由他,只当多一个人作伴。
他们下楼买了微波食物和零食饮料回来,话匣子逐渐打开,舒以文发觉对方其实没有自己过去认知的那么阴沉,只是逻辑跳得太快,能接话的人少,渐渐地才不太开口的。
久怀懂的很多,也不吝于分享,说的大多又是舒以文平常少有接触的领域,他只觉得新奇有趣,一晚上聊下来倒也轻松愉快。
直到近午夜,那个声音再度出现。
噗、咚。
噗、咚。
唰──
一下下击打在心上,舒以文瞬间绷直了身,大气都不敢出。
噗、咚。
噗、咚。
唰── 唰── 唰──
教人难受的黏腻声响沾在外头,更多了摩挲翻找什么的声音,舒以文忽然没由来地一阵恶心,身子刚前倾,久怀便稳稳接住他。
“声音不对。”他啧声,迅速拿下自己胸前的平安符套在舒以文颈上,“你确定黄韦澄是上吊或割腕?你是不是拒绝人家的告白,还让他很难堪?你们班的人有没有拿了他什么东西?”
问题太多,舒以文一时间不知道从何答起,皱紧眉低哼了声,才要撑著桌子直回身体时,抬眼却先从门缝见到不该见的东西。
血肉模糊的眼珠,黏在一滩腥红浊白里。
那对眼睛咕溜溜地转了半晌,似是发现了舒以文的目光,忽地翻过来定定盯着他,竟还像是在笑一般,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舒以文甚至听见,呼噜喀㗳的黏糊笑声,越过门板、紧贴于耳畔响起,胃里的东西争先恐后涌上来,他软倒在桌旁,手上全没了力气。
久怀俐落地把舒以文安回沙发椅上,伸手从对方口袋里掏出傍晚的符,让人握著按在胸前,低声说了句闭上眼,抬手又朝门口狠狠扔下两个黄色三角形,沉声喝道:“够了没有黄韦澄!”
随着符咒落地,外边猛地迸出红光,黏腻的笑顿时转为尖锐哀鸣,原先低沉的噗咚声响变得急切,咚咚咚咚一下下撞在地上,整个空间也为之震动。
久怀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扯下几根头发,置于掌心搓热了便合掌一拍,清脆声响几乎是同时撞散了外头的动静。
“黄韦澄,速速随领路人走去!这里不是你该带待的地方,要怒要怨,都下去数算过了再来说。”
门后的光芒敛去,只闻一声呜咽随着尾音渐弱而消逝。久怀长吁了口气,颓然坐倒于地,顶着浓重的疲惫感,手脚并用地爬回沙发旁,阖眼之前还不忘先狠狠拧了一把早已昏睡过去的舒以文。
马的,什么都做了,就是没想到人是跳楼死的。头下脚上的最麻烦了。
这笔帐,他醒来后一定加倍讨回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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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跟上一次大B板活动了~
一点点青春、一点点恐怖,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