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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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者我朋友在十八岁那年，把自己溺死在浴缸里。之所以称之为“强者”，并非因为
自杀这件事，而是因为在往后数年，他以各式各样的方式出现在我身边。
　　至于我呢，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李奕杰，今年二十三岁，刚刚当完兵，原本要出国
念研究所的，然而不幸该国武肺疫情严重只好留在台湾。刚刚在台中找到了一间极小的游
戏公司的工作。不过不幸于我倒也有点幸运的意思在，这就要讲到我的朋友了。
　　我是一个爆干平凡的人，大概跟你在区间车上看到的那个坐你对面的人一样平凡。可
是我所有的不平凡都用在朋友身上了，我认识当红独立乐团的主唱而且他还是我的邻居兼
酒友，我认识家里有游泳池的人（够不平凡了吧），我认识现在政坛上相当知名的年轻政
治人物而且对方还是我国小同学（到现在都还常常一起去吃消夜），我高中好友继承家业
变成地方的角头老大。讲这么多好像我在炫耀，不是，我只是要衬托出强者我朋友，一开
头那个早逝的朋友，有多不平凡。他比我认识的所有牛鬼蛇神，都还要不平凡。
　　我很庆幸，也很认为很幸运自己能留在台湾。因为唯有在这里，我才能见到他。
　　我朋友他，是我的青梅竹马。讲成这样真矫情，简而言之我们小时候就常常一起玩。
像是什么打水仗啊，有一种可以加压的喷壶你有没有听过？那个超适合打水仗的欸。蛤？
你说你不想听喷壶？好啦，那我继续讲我朋友。我朋友他家里不错有钱的，听他说是卖建
材的。他长得黑黑的，五官轮廓有点深刻，经常被认为是菲律宾人。但他坚称自己没有原
住民血统也没有菲律宾血统。总之是一个未解之谜。
　　他还活着的时候，我看到他心中总是想着：“帅得要命。”这个想法伴随我多年，因
为我们不幸（我的官方说法）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同班。他一直是一个很温和又平静的人，
每次我压力太大或者是什么其他鸟原因，都会跟他讨抱抱。欸干，你不要笑，这是真的，
你不知道拥抱可以分泌催产素吗？拜托喔，催产素可以减低焦虑馁！反正他看起来一点都
不像，不像会想要死掉的人……
　　死亡是什么呢？你知不知道有首歌叫做〈蒸发〉，好乐团的，那大概就是我那时候的
感觉。我家狗狗死掉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他被装进一个有拉链的灰色袋子里，被抬上小休
旅车的后车厢。我手上拿着我妈给我的钥匙，站在马路上不敢往前。然后那辆车就开走了
。然后他的狗屋被丢掉，饲料罐头被送走，柱子上他磨蹭留下的污迹也被刷掉。他不见了
。我其实没有很悲伤，我只是觉得，好奇怪。
　　我朋友他死掉的时候我当然不在现场。后来我一直很想问他为什么要死，到底是怎么
死的，可是那好像是很隐私的问题，就好像你刮不刮腋毛一样，所以就一直都没问。什么
你说那不叫隐私？我管你咧，我觉得那就叫隐私。我朋友那时候留给我的奇怪的感觉更多
也更久，我那时候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因为我真的不是很悲伤。可是那种奇怪
又空虚的感觉，一个活生生的人像是蒸发了一样，让我闷闷不乐了很久。有时候看到手机
里他的照片，我会忍不住把他的脸放大再放大，还是帅得要命，可是他去了哪里？大概没
人知道吧。
　　后来就上了大学，大概在大二下的一个凌晨，我走到宿舍走廊的尽头去装水。饮水机
旁边就是垃圾桶，那边还满臭的，臭酸的味道。那个饮水机有冰水，我高中大学的时候很
爱喝冰水，不像现在都要喝温水加热水了。虽然有冰水，可是不管你按哪个键，都会发出
“请喝温开水”的声音。但是那个凌晨，我确实听见饮水机发出了“请喝冰开水”，而且
我很有实证精神地把热水和温水钮按过，都发出了“请喝冰开水”的声音。冷静如我（或
者说自欺欺人），只觉得是程式出了什么问题，就回去睡觉了。
　　但是我隔天起来洗澡的时候，洗到一半有人敲我的门。我就还有起床气啊，口气满差
地问那个人想干嘛。对方没有回答，继续敲门。我口气就变得更差一点：“靠腰喔敲三小
啦北七，干拎老师你他妈再敲我就揍你！”然后外面就没继续敲了。可是这时候我就听到
外面的人说：“阿Jay啊，我也想洗澡。”我大学认识的人没有人会这样叫我的，就只有
我那个朋友会这样叫我。我可能刚起床脑袋有点短路吧，我就喔喔好啊地把门打开了。毕
竟那个声音那么熟悉，什么要求都听起来很合理。
　　然后呢，我就看见他，一丝不挂地站在那，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塑胶脸盆，里面有洗
发精和沐浴乳。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我那间，打开水就开始冲澡。我把门关上，目瞪
口呆地看着他。
　　我问他：“啊你不是死了？”他回答：“对啊。你头上的泡泡要不要先冲掉啊？”
　　他看起来介于实体和不是实体中间。一方面手里可以拿脸盆、也可以打开水，可是水
却又会穿过他，在他的身体里变成像云雾一样的东西。
　　“你……你是鬼吗？”
　　“对啊。”
　　“你最喜欢吃什么食物？”
　　“泡菜石锅拌饭。”
　　根据这个回答，我觉得这个鬼真的是我那个朋友了。我站在那里，头上的泡泡慢慢消
失。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因为我有太多话想说了，多到全部都卡在我喉咙里一个字
也出不来。
　　他的手伸过来，拉住我的手腕。是冷的，好像冬天时候他冰冷的手，可是又更虚幻。
挂在墙上的莲蓬头流出温热的水，水花溅到我身上。我甩开他的手，往前用力抱住他。我
真的抱住他了，没想到鬼也是可以抱住的。他就像我以前抱住他的每一次一样，宽厚结实
的背、有力而温柔的双手，不一样的是，他不再长高了，以前我比他还要矮一点，但现在
我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而且他也没有那种火焰般的温暖了。
　　然后在我没有察觉的某一刻，他就不见了（连同他的脸盆和脸盆里的东西），像蒸发
一样。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有多想他。
　　我大概是疯了吧，不然怎么会后来又一直看到他，其实最近也常常看到他。
　　像是刷牙刷到一半的时候，他会突然在镜子里看着我，然后默默拿出牙刷，把我的牙
膏拿去用。或者我在学餐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对面会突然坐一个人，就是我朋友。或者是
我骑脚踏车骑到一半的时候，会发现置物架上坐了一个人，也是我朋友。我喝酒喝到大爆
吐的时候，他也会默默站在马桶旁边拿卫生纸帮我擦嘴巴。我听音乐听到一半的时候，他
会突然冒出来把我一边的耳机抢走拿去听。我报告写不出来的时候，他也会给我建议。
　　但有一次我跟他单方面大吵了一架，因为他在我打手枪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坐在床上
看着我。（我也没有软掉，天知道为什么。）可是重点是这样我根本没有隐私啊，我生活
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他眼底欸？我就叫他收敛，放尊重一点，结果他就三个月都没出现了
。我就很难过啊，患得患失你知道是代表什么吗？真的是欸，我晕船了啦。是不是很神经
病，我上大学前最期待就是交到男朋友欸，谁知道竟然还没交到男朋友就先喜欢上自己死
掉的青梅竹马。
　　那三个月我就跟失恋一样，课都爱去不去，整天躺在宿舍的床上以泪洗面。不过我天
赋异禀啦，所以一科都没被当掉。然后有一天，他就突然又出现了。坐在我们宿舍前面的
乌龟池畔，微笑着看着我。
　　他说：“你就是我的执念。”
　　所以他为什么死掉了还不走呢？其实我也不相信是因为我，但我真的希望是这样。但
我也希望他可以走，我不觉得我自己值得他留下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从小时候就开始
在一起玩了，后来上学也总是一起通勤、一起去补习、一起去读书，你说我们是什么感情
？或许已经更像是家人一样了。可是等他死掉又回来之后，我才终于发现，我真的很想他
。而且我甚至是爱他的。
　　我毕业之后就先回家住，准备出国需要的一些考试。我朋友也一样出现在我家里。不
过我好奇问他能不能出国，他就说因为骨灰在台湾，所以没有办法离开台湾。难道我要把
他的骨灰带出国吗？太荒谬了吧，但我才不要承认我真的考虑过咧。你以为我柳梦梅啊？
我看如果我去跟他爸谈，我也要先被打一顿了。
　　现在我还留在台湾，我也想多陪陪他。不过倒像是他在陪我。我今天如果有碰到他，
可能要讨论一下以后该怎么办，反正早晚都是要讨论的。看是要超渡他还是怎样。真是的
，唉。我也越来越老了，可是他都不会老，永远青春十八岁，不知道啦，我很矛盾的。
　　故事好听吧？你爱信不信，反正你又看不到我朋友。搞不好其实是我疯掉了。你有菸
吗？你不抽菸？真是的，那我去买菸啦，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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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乐团 - 蒸发
https://youtu.be/s09oSv2NZ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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