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小白花 - 3

楼主: begoniapetal (咏、)   2020-06-26 21:17:21
3.《Waltz in C# minor Op.64 No.2》
     是如何被那双眼睛攫取注意力的?
     往回推想细数,那时我仅听夏于镝弹奏过几首曲子,附近几户学音乐的
   邻居也都是这样,从七零八落到成调成乐,总要花上一段时间的练习才能熟
   练,在那之前如果从睡梦中被扰醒,只会有痛苦的感受。混在这样的环境里,
   夏于镝的琴声显得弥足珍贵。但这并不是我注意到他的原因。
     来到台北后,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约莫一年去探索周边环境,造访我
   和满荷曾听那人说过的台北。台北车站、淡水老街、红毛城、九份,甚至东
   北角的女王头,无一不漏,借由这个行为——仿佛某种仪式——去思念满荷。
     在旅途中、在学习中,随着见闻渐广,我慢慢能沉淀自己回首过去,审
   视当时无力解决的情绪。尤其是在听到班上同学,或是看见电视节目里讨论
   情感问题时,所有人说破了嘴爱莫能助的表情,让我发现能做的其实不多。
     但我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在找借口解脱呢?
     我坐在电脑前,萤幕上是打到一半的报告,窗外那朵盛开被带着湿气的
   风吹拂摆动的小水荷,不停地让我分神。
     就在持续挣扎是不是想找借口摆脱罪恶感时,下雨了。同时,这条巷子
   里学过乐器的邻居们仿佛说好般,藉著雨声的掩饰演奏了起来。
     住前面的邻居吹奏民谣,住后面的邻居拉琴练音阶,这不和谐的声调弄
   得我一阵烦躁。我起身想关窗,窗却没有如愿关上,因为在对面二楼,夏于
   镝正坐在叶家的钢琴前,加入了演奏的行列。
     夏于镝的琴声替我挥去那些远处的声音,抚平了我的焦虑。我坐回电脑
   前,重新面对分神而中断的报告,想藉著这阵宜人的乐声完成任务,但很快
   的夏于镝停下动作,那些远处的声音又混著雨声重新蔓延开来。
     我侧头望向叶家二楼,只见夏于镝左手留在琴键上弹著低音部,不一会
   又换成右手弹高音部,接着双手一起,却又很快停下。
     看样子是遇到瓶颈了。我就这样不自觉地凝视著夏于镝认真的侧脸,看
   他一遍遍练习,皱眉又咋舌的模样非常有趣,只是这个乐趣被外出归来的叶
   家长子中断了。
     夏于镝一见到叶家长子便露出笑颜,仅留个后脑杓给我,我听不见他们
   聊天的内容,再度想把窗给关上,但夏于镝又阻止了我的动作,他快我一步
   把谱架上的谱递给朝他走来的叶家长子,比划著某些地方,左手放回低音部
   弹起某小节,然后停手。
     看着夏于镝和叶家长子讨论的画面,我突然想起叶家长子也会弹琴,只
   见他把谱放回架上,和夏于镝比着手势说了几句话,少年点点头,又以左手
   弹奏了几回。这期间叶家长子没露出任何不耐,他在夏于镝每次停手后都给
   了建议,渐渐地练习的章节开始改变往后延伸,直至顺利结束时,夏于镝开
   心的伸长双手与叶家长子Give me five。
     此时天已经夜幕已近,雨仍在下,但周边的杂音早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而我停放在窗边的手也收了回来,只是投出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对面。
     在长方形的窗框后头,夏于镝拉过叶家长子的手,空出右边的琴椅,要
   对方坐下。叶家长子诧异过后露出无奈的笑容,我几乎能猜到叶家长子说“
   真受不了你”,又或者是“你也太爱玩了”。即便如此,叶家长子仍坐进夏
   于镝让出的半边琴椅,做了会手指暖身,慢慢、慢慢地用右手弹奏,夏于镝
   就在一旁替叶家长子翻谱。
     好一会后,叶家长子对夏于镝比了个OK手势,夏于镝左手负责低音部,
   叶家长子右手负责高音部,两人就定位,对望一眼。
     我看着夏于镝对叶家长子笑瞇了一双眼,叶家长子抿嘴收去笑意,率先
   按出一个音,夏于镝后一拍加入合奏才收回视线,全心投入。
     旋律低声荡漾开来,宛如雨滴投入水面,叮叮咚咚。
     我不知道曲名,单纯感受到曲调应是有些微哀愁的,本该是我很喜欢的
   调性,可每当我企图沉入氛围,就见夏于镝和叶家长子相视一笑。第一次我
   没明白过来,因为夏于镝恰好伸手翻谱,调皮地朝叶家长子露齿一笑。但第
   二次我懂了,那是对彼此发生的错误表现出的尴尬与包容。他们就这样一直
   维持着无须言语的默契,一遍遍地重复曲子。我也就愣愣地看着他们,一直
   听下去。
     叶家客厅深处亮起一盏灯,外出工作的叶家人一个个归来,他们以钢琴
   为中心聚在一块,像中世纪的贵族,坐在一块赏析音乐,甚至在曲终不吝掌
   声。
     我坐在仅有萤幕发亮的黑暗里,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身为门外汉,我
   无法评断夏于镝和叶家长子的技术,但这场演奏让我明白的不是难度,而是
   夏于镝在这其中无法隐匿,随音符流泄而出的情感,让这阴阴郁郁的天,和
   小调乐声变得绵密温和,无比甜蜜眷恋的情感。
     在那瞬间,我眷上那个目光,羡慕叶家长子可以被如此依恋信赖,但我
   更渴望被那样凝视。从小到大,尤其经历过江满荷那段无疾而终的情感后,
   这股情绪便一直被压抑在心里,慢慢地变得烫手。
     那人曾对江满荷说:台北的梅雨季很长。不爱雨天的我,第一次感受到
   梅雨季在天候中被寄予著一种蓄势待发的希望,仿佛催促着我别停下脚步,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毕竟过去我只感觉到麻烦。
     从那天起,我开始关注夏于镝,关注他和叶家人,尤其是与叶家长子的
   互动。
     我把生活节奏做了一些调整,例如将常听的电台,从98.9转到99.7,偶
   尔在节目中听见夏于镝弹过的曲名,就多花一分心思去细听,感受一下他人
   演奏的差异。
     有些曲目我第一次听就是夏于镝弹的,在电台听到他人弹奏的版本时,
   我总不习惯,尤其是那些调性有些哀愁的曲子,每每两相比较便能深刻了解
   夏于镝有多么喜欢叶家长子。
     我就这样远远地观望,开启的窗户即使遇上滂沱大雨的日子也不关,就
   为了让对面的声音能清晰地传来。回过神来,生活重心竟这样悄悄地从替江
   满荷探索台北,转移到夏于镝身上。
     那天当我躺在床上听见夏于镝弹《少女的祈祷》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与
   夏于镝拉近距离。
     不做会后悔。我怀着这个信念,在夏季初始的夜晚里等待机会到来。
     就在和学长姐家聚晚归的这夜,我意外遇上出来喂食街猫的夏于镝,他
   正坐在离盆栽有一点距离的骑楼边沿,低声和街猫对话。
     撇除音乐,这是夏于镝的其中一项嗜好。我知道他会自掏腰包买猫食,
   只为了换取摸一两下的机会,却不知道他会对着猫低声絮语。
     我知道这是个机会,却没有马上抓住,那絮语像歌声缓缓细细地在吹拂
   过来的夜风中流动,我感觉再往前一步,一切便会成为南柯一梦。
     我将自己隐身在最近的梁柱后头,风中那夏于镝碎念的内容满是浪漫情
   怀,街猫认真地吃著猫食,左右摇晃的尾巴像在告诉夏于镝“我有在听喔”,
   我有点想笑,也有点心酸。
     我听见他说,“再过两天就14岁了,我去年就和阿森哥哥许愿,今年想
   听他自弹自唱,应该不会太过分吧,明明知道阿森哥哥工作越来越忙,却没
   有改愿望的意思。”夏于镝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看他抬起头望着对面仅余
   一盏黄灯的二楼窗户,今夜的街道显得有点昏暗。
     他又开始说,维持着仰头的模样,“小橘你知道吗,最近有一首很好听
   的歌,我就点这首。我唱给你听喔……”夏于镝清清喉咙,接着属于少年变
   声期,微微沙哑的青涩嗓音,唱出了与歌词相同的清寂氛围,然而后半段并
   没有随着旋律添上对爱情应有的甜蜜。
     歌声很轻,没有引起回荡,很快地在空气中逸散。听着那句“闭上双眼,
   感觉你在身旁”,霎那我仿佛受到歌词的引诱,打破了这片寂静。
     对夏于镝而言,我是意外伫足的路人,是窃听者,唐突了他的秘密。
     他扭头望过来的眼睛亮亮的,表情仓皇,小橘也望着我,却是一脸镇定,
   我相信牠灵敏的耳朵早就知道有人躲在附近。我靠上前蹲到小橘另一侧,伸
   手和牠示好,一边向夏于镝说了声晚上好。
     小橘摆动长长尾巴喵了一声朝我走来,任我抚摸牠的耳朵和下巴,缓去
   了尴尬的氛围。
     我假意低下头看小橘,实则偷瞄著夏于镝,只见夏于镝的脸慢慢地变红,
   发出无意义的单音,我抬头与他对视,就听到他有些急切的辩解,“是、是
   小橘!每次我唱完小橘都会让我摸,所以我才唱的!”
     像是验证般,夏于镝尽量不发出声音往我这挪动,那双远远眺望的弹琴
   的手,小心翼翼地贴放上小橘的脑袋,轻轻搔弄起来。
     我先是愣住,后很抱歉没忍住笑出来,本来以为喜欢弹钢琴,喜欢表哥,
   喜欢猫,喜欢看小说的少年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结果却是这么可爱。
     看着夏于镝因为我愣住的表情,我感到些许满足,但还是和他说声抱歉。
     “抱歉让你尴尬,但你唱歌跟弹琴都很好听。”小橘在夏于镝的抚弄下
   卧倒,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夏于镝一脸惊奇地看着小橘,又抬头看我,我伸
   手抓住机会,“我叫何春信,住在这里二楼。”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