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风和雨的城市（上）
季雨生远远就看到他了，远超过台湾男性的平均身高实在傲人，尽管背对着他依然引人注
目，季雨生浅浅吐了口气，让自己不要这么紧张。
伊丽莎白安静（他的Gogoro，因白色外观而得名），对方又戴着耳机，因此没有注意到
他，季雨生只好短促地鸣了一下喇叭。
男人回过头，见到他便露出笑容。
“我刚刚一直看是不是你。”季雨生说，将安全帽递给他，“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九日温和地笑道，收起Airpods后把安全帽扣在头上。
他的动作从容，透著一股游刃有余的优雅。他笑起来也很好看，酒窝挂在两颊上，眼角的
纹路虽然明显，但这也代表他是个爱笑的人，大概吧。
九日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季雨生不由自主又感到心跳加速，“你包包要放我车里吗？”
“不用，我背着，而且我还可以帮你导航。”九日调整侧背包，一边拿出手机。
“我大概知道路啦。”应该，至少季雨生觉得自己昨天有做好功课了。
“以备万一。我可以上去了吗？”九日笑着朝他眨眨眼睛。
“啊、当然。”季雨生将后座踏板按出来给他，九日于是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迈开腿跨上
他的车。
腿真长。季雨生很想振作精神，不想再为了这人心猿意马想东想西，所以他轻咳了一声，
决定不再往后看。
“你介意我抱着你的腰吗？”却听九日这么说。他还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上，很亲暱。
“不、不介意啊。”有点破音了，季雨生觉得脸庞的热度渐渐升高。
“好。”九日轻声笑着，将手放到了季雨生的腰上。
季雨生默默感受着腰间的温度，一时之间太多想法风起云涌，他动弹不得。
然而九日也没有催促，直到季雨生回过神来，重新启动了马达，准备出发。
但不合时宜地赶上了红灯。季雨生无法，只好再把脚放回地上。
身后传来笑声，“不用这么紧张，你的肌肉好紧。”九日说，一边掐了掐他的腰和肩膀。
“我之前说过，我年初才考上驾照。”季雨生干巴巴地说，算是为自己辩解。
“这是你第一次骑这么长的距离吗？”
“嗯。”季雨生急急忙忙补充，“但是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出事啦！”
“我相信你。”九日闷笑，“情急之下我也会出手的，像这样。”他探出手，长长的手臂
延伸著，握住了季雨生的右手。
“我也会保护你。”九日说罢便抽回了手，摆回到季雨生的腰上，“不过今天交给你了，
我相信你。”
“好。”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季雨生点点头，终于也笑了出来。
因为住在台北的关系，季雨生从来不觉得机车有什么必要的，就算被同学朋友笑到不行，
说一个男生不会骑车成何体统，季雨生依然故我，对他来说大众交通工具已经足够方便，
他还可以尽他小小努力做点环保。
可就在今年，他想，机动力到底还是一个必要的技能。他可以不用骑车，但是他还是要能
够骑车，所以才考了驾照，还顺手买了电动车。本想着天气好的时候再骑，却没有想到一
发不可收拾，他彻底爱上了骑车的感觉。
当风流逝在耳后，当方向就在前头，而他可以掌握，季雨生知道他回不去了，他再也不想
要受制于台北荒谬不定的公共汽车班次，甚至他到哪里都想与伊丽莎白一起。
就算他们现在要去基隆，车程大于一小时，大家都跟他说太阳很晒屁股很痛，季雨生还是
想要骑车。
也幸好，九日很好相处，还很信任他，听他这样一个菜鸟要骑这么久的车一点都不紧张
──至少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还一副悉听尊便也乐在其中的模样。
季雨生的信心因此增长了不少。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落在身上有些热，劲风却又带来了凉爽。他们沿着道路骑过台北市
区，途经南港和汐止，一路向北往风和雨的都市前进。
说来也许有点可笑，长这么大，季雨生却从来没来过基隆。他想拜访很久了，只是因为一
些原因始终没有成行。于是渐渐成为执念，他想着、总有一天一定要来才可以。
然后终于有一天就是今天。
而且跟九日在一起──九日毫无疑问是个迷人的旅伴，当季雨生因为红灯停下来，倘若秒
数还长，他会凑上前去与季雨生聊天，话题源源不绝，也不会尴尬难接；而若是秒数短
了，他们沉默起来倒也很自在。
因此季雨生愈来愈期待，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有怎么样的一天。
时间还早，又大又直的路上车并不多，季雨生愈骑愈嗨，几乎有些忘我。
“这里要右转。”行进途中，一团热源突然靠了上来，九日开口说。
“什么？”风声太大了，又戴着口罩，季雨生不得不侧耳去听，基于安全驾驶的原则反射
性已经慢下了速度。
“这里右转。”九日指指他的仪表板，显示电池只剩下一格，“你快没电了，右转有电池
站。”
“喔……”季雨生尴尬了，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还让九日提醒他，“谢谢。”
“不会。”九日把口罩戴了回去，人也退回到了原位。
季雨生依著九日的指示将车停在全家旁边的电池站，九日例落地跳下车，伸了个懒腰。
“你屁股还好吗？”季雨生一边打开车厢一边关心他。
“没事啊，你的呢？”
“完全没感觉。”季雨生老实地说。毕竟新手驾驶，注意路况就是他的极限了，毫无关心
自己身体状况的余裕。
“你太紧张啦。”九日还是这么说，“你要享受骑车的感觉啊。”
“我有啊，我有在看海。”
此时此刻两人已经到基隆了，阳光很好，北部的大海闪闪发光，非常漂亮，不同程度的蓝
渐进著，时不时翻出白色浪花。
季雨生很喜欢海，因此尤其感谢老天肯赏脸。他也不知道跟名字有没有关系，但他这辈子
每次出去玩都罕有风和日丽的时候，虽然也不到狂风暴雨这么夸张，但是阴雨绵绵真的是
常态，搞得朋友同学都不爱跟他出游。
当他将这则故事跟九日分享，后者笑得爽朗，“看来还是我的天命技高一筹。”
“什么跟什么。”
“我的名字啊，我就是个会走路的晴天娃娃，到哪里都可以出太阳。”
“虽然这样说很正向，可是你知道晴天娃娃的典故吗……”
据说晴天娃娃的起源是一位能够祈求晴天的和尚，向领主保证自己能够求得好天气。然而
隔天却没有放晴，因此领主砍下和尚的头，包在布里吊在外头，祈求雨过天青。
九日露出意外的笑容，“我不知道是这样。”
“很可怕吧。”
“有一点。其实长大了之后我觉得，很多童话或故事都儿童不宜。”
“对啊，像是成人版的格林童话，根本超血腥的。”
“真的。不过我们怎么会聊到这里来？”九日顿了顿，“喔、只是想说我是晴男，可以把
乌云赶跑。”
“我们待会就知道了。”季雨生抬头看了看天空，虽然阳光炙热，但还不到万里无云、蓝
天一望无际的程度，谁晓得远方那朵云会不会带来阵雨呢。
“你这也太悲观了。”
季雨生哑口了两秒，“你要是跟我一样，从小到大校外教学、毕业旅行、家族旅游没有一
天是晴朗的，你就也不会期待这种东西了。”
“好惨喔，也许吧。不过这样不也很好吗？”
“好的点在？”
“你已经习惯了，所以你的情绪不会受到这种外在的条件左右啊。我是说，至少不会像一
些人，因为下雨天就沮丧什么的。或是像今天这样，拨云见日，倒是意外之喜。”
季雨生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很会正向思考耶。”
“只是干话而已。”九日耸耸肩，“我很会说，做起来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就不好说了。”
“至少还能说。我就……很厌世，有人说我很负面。”季雨生犹豫再三，还是脱口而出。
一部份的他其实不想说的，他不想让自己的阴影影响到九日──然而他还是克制不住。
他觉得寂寞，他想要被理解，他希望九日可以是这个人。
“别理他们。谁能一辈子都阳光呢，就算以前有十颗太阳，后羿不也射了九颗吗，不然人
类要热死了。”
九日回答得毫不犹豫，好像这一切理所当然，一点都不需要思考。
季雨生因为他的回答心情好多了。他勾起嘴角，“好了，走吧。”
“好啊。还很远吗？”
“嗯……”季雨生低头确认路线，九日的脑袋也凑了上来，他一瞬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视力甚至不管用了，满鼻腔都是九日的男香。季雨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唯一的念头
是还不赖。
“我们要去这里。”重新找回了语言能力，季雨生放大手中的Google Map，“大概还有十
五公里吧。”
“南子什么？”
“南子吝。我不是有贴给你吗？有个步道，据说上去很漂亮。”
“我没看。”
“……你没看就跟我出来。”季雨生表情古怪。
“对啊，不行吗？”九日反问，还歪了歪头，似乎不觉疑惑。
“……你也太相信我了。”
“我就是这么说的啊。”九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依然潇洒，“好了走吧，再晚待会爬
山会热，我已经在想穿错衣服了。”说著，他松了松T恤的领口。
季雨生看着他的锁骨，而后将视线下移，看着包裹九日长腿的紧身牛仔裤。
看起来就很热。季雨生想，一边说，“如果你有仔细看我讯息，知道我们要去哪，你就会
穿轻便一点了。”
而一边他想的是要不要调整之后的行程。本来依照季雨生的规划，他是想去忘幽谷的，总
是在Instagram上面看到别人打卡的照片，因此心生向往。只是他也知道那是一个很晒的
地方，而且步道高高低低的，他担心九日会觉得不好走。
他还想要去一个朋友推荐的秘境海滩，也许踩踩水，但看九日这一身行头，踏水显然也不
是一个好主意。
那他们能够去哪呢？季雨生在脑海中流览著昨天google所有的基隆景点，试图从中挖掘出
一个理想一点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
“嗯？”季雨生太沉浸在他的思绪中了，没有反应过来九日在跟他说话，好半晌才抬起头
来看他。
“你在想什么？”九日又问了一次。
“我在想去我们还能去哪。”
“不会是因为我吧？”九日挑起眉毛，“不用因为我改变行程，我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这是我们这次出来的目的，不是吗？”
“可是……”
“不要想这么多。我也不觉得困扰，虽然是热了点，但我可以脱，反正玩得开心最重要，
流汗不是重点。”
“……我们要去的地方老人小孩都很多。”女孩子也很多。季雨生想像九日真的脱了衣
服，那百分之百回头率的画面。
“我的身材又不有碍观瞻。”九日委屈地撇了撇嘴。
“我想也是……不对、重点不是哪里。”季雨生咳了咳，“重点是我不希望让你不开
心。”
“谢谢你关心我，但真的不用这么顾虑我；而且，我也没有不开心啊。”九日坦然地笑
道，再一次强调，“拜托你，雨生，放轻松。”
“……我有啦。”季雨生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毫无自信可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叫我的名字。原来我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是这样。季雨生想。
“有就好。”九日很明显不信，但也没有想要纠结的意思。他说了他想说的，剩下的空间
还是留给季雨生自己揣摩。季雨生很感激他的体贴。
他们终于来到南子吝步道的入口，人潮不少，多是中年的大叔和阿姨，他们气势十足，互
相吆喝，彼此打气之余，还叫年轻人也要加油。
“好。”九日也很有精神地回应。他的步伐沉稳，即便台阶长到像是没有尽头，他看起来
却也不沮丧，甚至脸也不红气也不喘，仿佛走踏在云端一样轻松。
倒是季雨生的呼吸已经渐渐急促了起来。
“你不是有在运动吗？”九日在他上方一点的地方，贴心地放慢脚步。
“有啊，我有去健身房。”季雨生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好大，满山遍野都是，可是他也不知
道怎么让自己安静点，只能作罢，“一个礼拜两次。”
“做重训吗？”
“嗯……”季雨生喘了喘，“我很不擅长有氧运动。”
“我看出来了。”九日轻笑，“不过也没什么困扰吧，就是喘了点，但不会累。”
“是啊。不过、你体力很好欸。”
“大概是因为我满常骑脚踏车的。”
“河滨吗？”
“阳明山。”
季雨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看向九日的脸，“阳明山？骑脚踏车？”
“是啊，很舒压，下班闲著没事会去跑一趟。”九日回过头，一望见季雨生的脸便笑了出
来，“你眉头也皱太紧了。”
“不是啊。”季雨生受不了了，他拉下口罩用力吸气，“阳明山耶，骑脚踏车，哪里舒
压。”
“这要怎么说呢。”九日靠在栏杆上，迎著风面向大海，动作随性却好看得像幅画一样，
“我很喜欢骑车，有的时候上坡也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可是就在那些时候，身体好像轻飘
飘的，我好像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方式存在着。然后我还在呼吸，还在往前骑，我还可以
动，一切都还在发生，那种感觉真的很好，我很享受。”
季雨生怔怔地听着，他瞪大的双眼中情绪太多，欲说还休，然而他终究阖上还在喘息的下
巴，别开了目光。
“……好厉害。”最后他只是说，想了想才又补充，“我没有过你这种经历。”
“你没有过别人觉得你很厉害，但对你来说稀松平常的经历？”九日问得温柔。
季雨生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这方面的思路，“如果要这样说也是有啦，但是没有骑脚踏车
上阳明山这样厉害。”
“说来听听，我听了才算。”九日状似大度，实则说的话霸道极了。
“我当年学测75级分。”季雨生想了半天，想不到任何所谓谦虚一点的说法，只能据实以
告。
这次双目瞠大的换成了九日，他瞪着季雨生，眼珠子都像要被他瞪出来了，“我没记错的
话，我们同年对吧？”他先确认。
“嗯。”
“我们那年学测数学很难欸。”九日直觉不可思议，“而且……我记得你是会计师，所以
你是文组的吧？文组学测75级分？”
“我们班上有三个75级。”所以真的还好。九日之类的反应季雨生其实习以为常了，但是
因为他们班上人才济济，他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好屌。”九日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一脸的震惊与崇拜，“我从来没有见过活生生的75级
分。”
“你太夸张了。”
“是你太谦虚了，这超可以拿来说嘴的好吗？如果你以后有了孙子孙女，还可以炫耀说阿
公当年学测分数可是满级分。”
“那我也要先有孙子孙女……不对我要先有女儿儿子。”
“对耶，那就没机会了。”九日笑了笑。
“嗯啊。”季雨生无比同意，想像只能戛然而止。
“但真的好厉害，75级分是什么概念。”九日还在喃喃自语，不肯放下这个话题。
“都十年前的事情了……呃这个单位词好可怕。”
“哈哈我也觉得，我们竟然已经用得到十年了，而且回想起来还跟昨天没有两样。”
“是啊。”人生默默就走到这里了。高中生活虽然遥远，却也不至于遥不可及，甚至一些
细节或是点滴都还历历在目，同班同学也还叫得出名字。但已经过了十年了吗？
十年前的他，对未来充满憧憬，想得到会有如今吗？要是想像到了，他会怎么看待未来
呢？季雨生不经意地苦苦笑了起来。
他话锋一转，“但满级分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可比不上我身边这位总裁呢。”
“我？那是骗人的啦。”九日摆手摆得超快，用尽所有细胞向季雨生表达“他误会了”的
这件事，“而且我也靠爸啊，如果他没赞助，我也创不了业。”
“但能创业──或是有创业的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也是刚好跟一群比较有理想的人混在一起而已。”九日解释。当年之所以投入长照这一
块也算是阴错阳差，因为通识课老师力求团体报告的成员必须来自不同科系，他才跟这群
分别在社工系、医学系、心理系、职能治疗系的朋友熟了起来。
那时候他们的报告主题就是台湾的老年照护，希望能整合所有零散的资源，方便被照护者
寻找他们所需的服务也彼此交流。只是一堂通识课，报告完后却意犹未尽，还想再真的为
此尽一份心力，这才开始了他们的创业之路。
然而这一条路毕竟不好走，走到了现在虽然终究做出了一番成绩，但也只剩下九日和另外
一个社工系的伙伴还在并肩而行。而因为当年集资的时候九日出了大部分的钱，这才让他
有了总裁的虚衔。九日心里却很清楚，他的合伙然才是真正的实践者，他所做的不过是尽
他所能的支援罢了。
“你能这样想……你人真的很好欸。”季雨生由衷地说。
“发我卡干嘛？”九日很无奈。
“不是发卡啦……只是真的、你就是好人啊。”季雨生说到后来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谢谢你喔。”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九日不禁失笑。他仰起头，将目光专注回前方的道
路上，“我们好像到了。”
“已经吗？”季雨生有点意外，登山口的路标说有约一公里，竟然已经到了，比他想像中
的还要再近一些。甚至他刚刚都没有在想他有多累，倒是听九日的事情听得入迷。
“这叫做干话爬山法，我发明的，一边爬山一边讲干话就不会累了。”
“这句也是干话吧，你最好骑脚踏车上山也这样一直讲。”
“当然不会啊，这招只能在有旅伴的时候用，还可以加成快乐回忆喔。”
“听你在说。”季雨生笑到差点岔气，只得憋著那口呼吸，努力不再受九日的影响，踏上
最后一阶，迎接前方开阔的美景。
ＴＢＣ

好久不见的尼西！！先推推，下班来看><

喜欢这个开头 期待后续!

标题让我有点恐慌

会走路的晴天娃娃听起来真是可爱又灵异XD

推，希望结局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