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不必猜想也知道捧著威士忌、在人群围坐之中的自己脸色必定非常吓人,周围的
人们脸色都泛著红光,用必要以上的宏亮音量吼着他陌生的语言,一片欢腾,但就是没人
敢过来与他交谈。
舞厅里头金碧辉煌,菸与酒的气味夹杂着男人的古龙水、女人的香水味,让他的脸色
更加难看,此时身边突然凑来一个人想为他斟酒,突如其来的胭脂粉味让他放下翘著的脚
往后拉开了距离,来倒酒的女孩显然也被他太大的反应吓到,举著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中僵
持着。
“抱歉,无意吓到妳。不过我不需要酒,非常谢谢妳。”
约翰保持从小被教导的教养,尽量和颜悦色对女士说话,但也许温和的态度并不能减
缓异国语言带来的陌生,女孩红著脸继续举著酒,尴尬地盯着他看。
一旁已经喝到微醺、正和女公关玩得开心的杰克笑着过来解围,一手搭上约翰的肩,
一边用不标准的中文对那女孩说:“他说他不要酒,他好无聊,妳不要理他,过来跟我们
一起玩。”
约翰保持风度忍住不要翻白眼,伸手推掉搭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那女孩放下了酒,看
看约翰、看看杰克,接着又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正扬声和另一个姐妹划著酒拳的陈董,显
然被交代了服侍外国客户的任务,让她无法丢下工作。
“没关系,陈先生不会怪罪妳的,妳跟着杰克过去喝吧。”约翰轻叹了一口气,将手
上的酒一饮而尽,杯子递到女孩面前。那女孩得了台阶,为他重新将酒杯倒满,便被杰克
招呼坐到同伴的另一边去。
“嘿伙伴,不要这么严肃嘛,生意谈完了,既然都来了就玩得开心。”杰克将玻璃杯
凑过来在约翰的杯子上敲了一下,“这里不是无趣的伦敦,是热情的东方岛国,有好喝的
酒和好看的妞,真不懂你在这里装什么清教徒。”
约翰斜乜了杰克一眼,重新翘起脚,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酒,“我说了我不喜欢这种
场合。”
东方的酒桌文化总是叫他不敢恭维,他生在注重格调的传统英式家庭,从中学起就受
贵族式的教育,从成长到工作,都遵奉也喜欢克制、有礼、绅士的行事风格,他能接受在
限度内的幽默与享乐,但更多的放纵他便敬谢不敏了。
在这个燠热的东方岛国,无论是具体的事物或抽象的文化,气味和色调都很强烈,这
和同样身为岛国、却远在中高纬度的英国完全不同,与此处相仿,那里总是灰暗又寒冷。
“我知道,但是人家都说了要招待你,你不来人家也不好交代对吧?”
杰克搂着身旁的女孩子嘲笑他,在醉意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开那女孩又凑近过来,
没理会约翰嫌弃的表情,贼兮兮地压低声音神秘道:“啊,我想到了,你感到无聊是因为
‘性别不符’吧?”
约翰举著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不赞同地皱起眉看他,“在所有原因之前,首先是我就
不喜欢这种场合。”
“少来,难道你比较喜欢你家的圣派翠克节派对?天啊,只要想到你姨妈的绿礼服和
你们家吃饭就像被消音的餐桌,我宁愿被鲍伯拖进酒吧被第三性公关围绕。”
这段话实在有太多可以吐槽的点,但约翰懒得跟他多说显得降低自己的格调,最后只
简短地回应:“安妮姨妈是个很棒的人。”
杰克噗地笑了出来,将嘴里含的那口酒也一起喷了出来,他身边的女孩子们笑着尖叫
起来,纷纷躲避,用不标准的英文嘲笑杰克好脏。杰克接过面纸擦嘴,笑着摇摇头,“好
吧,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场合和你讨论安妮姨妈,虽然我也很喜欢她啦。交给我吧。”
约翰没听懂杰克说“交给我”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懒得理会,随他去和身边的女公关
交头接耳,兀自喝着闷酒,期待杰克身边的女孩能够赶快把他灌醉,这样他就能借故离开
这个气味太过浓重的地方。
和杰克说话的那名女公关没多久便发出夹杂惊讶与疑惑的声音,朝约翰看过来,约翰
莫名其妙地转过去看她,她便又若无其事地别开眼神,对杰克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站起
身离开了酒桌。
“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有啊,我请她找点你也许会有兴趣的乐子,鉴于你不好取悦,我也没勉强她,但
是她看起来是有办法。”
“杰克,这真的没必要。”约翰摇了摇酒杯,冰块撞击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身旁
的笑语与音乐声中并不明显,“就是一门生意而已,我会坐到最后,合约会好好地签到,
我们会顺利回国。”
“我知道,老朋友。”杰克说,这次带着无比真心,“我只希望你放松,享受。”
“嗯。”约翰浅浅笑了笑,“谢谢。”
他们似乎一起想起了些什么事,交谈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戛然而止,但杰克用一杯酒就
恢复了原本欢乐的模样,继续和刚才换座位过去的女孩玩了起来,没过多久刚才离开的那
个女公关便回来了,对杰克自信地点了点头,约翰再次莫名其妙地对上了对方意味深长的
眼神。
但很快地他们就都被不远处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看起来是酒店负责人的美艳女人拿
著麦克风,语调兴奋地宣告著什么,有些人不太感兴趣,有些人则变得鼓譟,不久后热闹
的电子音乐便响起,后台走出几个身段妖娆的女人随着音乐舞动,口哨与掌声此起彼落,
气氛被快速地带动起来。
“Wow,超会扭。”杰克吹了声口哨,对身边的女公关说:“是很精彩,但妳好像没
懂……”
“等一下。”女人说,“圈圈要出来了。”
杰克用无法标准发音的中文复述:“圈圈?”
舞池前方被掀起一轮更高音量的尖叫声,原本已经完全失去兴趣的约翰再次抬起头,
在炫目的彩色舞台灯照射中,一个身影从台下轻盈地跳上,随着音乐的鼓点开始舞动,她
如蛇般的腰跟着音乐在空中画著撩人的曲线,肢体动作柔软中带有力度,舞蹈动作也很确
实,与刚才那些单纯展现身材的摇摆明显不同。
接着她转过身,在舞中对台下妩媚一笑,约翰这才发现此时站在台上的其实是个男孩
子。
他包裹在黑色蕾丝半镂空短旗袍下的身体较一般男性瘦小,但稍宽的肩膀线条不若女
人圆润,手臂与细长的腿也不细嫩,而是有着薄薄的肌肉,让舞蹈的动作更增添力与美。
在七彩的炫光和不停歇的舞动中,约翰握著酒杯看得专注。
舞曲进入副歌高潮处,舞者在熟客的鼓动中开始原地转圈,约翰认出他转圈的动作必
定是受过训练的,因为他被迫看了三年姪女的芭蕾成果发表会,而且他的动作更标准,比
起十岁的小女孩,此刻的他性感了不知几百倍。
副歌不断持续层叠,舞者的转圈便不断重复,他的波浪长发随着转动在空中旋舞,踩
著黑色绑带高跟鞋的脚看起来仿佛没有着地一般岌岌可危地维持着平衡,而他短短的旗袍
裙则在转圈中因为离心力而小幅度地飘起,露出底下劲瘦有力的雪白大腿。
约翰几乎要因为他不断重复的转圈而晕眩,他的目光被舞者背后一个镂空的大圆而裸
露的皮肤、贴身旗袍勾勒出来的腰线、支撑转圈动作的腿部肌肉、配合维持平衡的手臂吸
引,而最让他难以移开眼的,便是舞者脸上乐在其中的畅快表情。
他无法形容此刻在跳舞的是个男人或女人,在那一切装束或身段之下,在无论身处阴
雨的伦敦或燥热的南岛之中,约翰抽离一切,看见一个专注、真心欢喜地跳着舞的人。
真美。他在心里赞叹。
“像个精灵。”杰克在他耳边说。
约翰只能赞同地点头。
再长的音乐也有结束的时候,男孩的舞仿佛精准计算过,在音乐节奏来到最高点并结
束时也一起结束在一个完美的转身,留下一个让人无限遐想的背影,舞厅中立时爆出高昂
的掌声与叫好,约翰则跟着台上的男孩一起喘着气。
台下鼓譟著再一曲,但男孩很快下了台,主持人出来调笑了几句,介绍接下来出场的
舞者,气氛便又被带了过去,约翰还留在仿佛迷幻的舞蹈中,一直到刚才还在他脑海中转
圈圈的男孩来到他面前时,他才惊愕地回过神,完全失去平常从容而克制的样子,只能半
张著嘴哑然望着他。
“我可以坐这里吗?”男孩瞇着眼睛笑,声音是爽朗而不做作的男声,指著约翰身边
和旁人隔了好几个空的位置,用不太标准的英文问。
“……当然,请坐。”约翰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觉得干巴巴地好像隔着一个隧道一般
不真切。
“我口好渴。”男孩的脸上还有汗,随意地用手擦了擦之后拿起桌上的矿泉水问:“
我可以喝吗?”
“当然。”约翰发现自己只能一直说出“当然”,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在失去绅士
风度地瞪了一眼偷偷笑自己的杰克一眼后,掏出西装内袋里的手帕递给男孩,“如果你不
介意的话。”
男孩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个举动,对着面前的手帕愣了一下,随后摇了
摇头,“不用、不用,会弄脏。”
后面三个字是用中文说的,约翰听不懂,但也猜到大概的意思,有礼但坚持道:“感
冒就不好了。”
对方这下是真的听不懂了,杰克适时地过来插话,用他拙劣的中文开玩笑:“他家手
帕有一百条,不用客气。”
男孩闻言笑了,大方地接受手帕并道谢,约翰说不客气,看着他摊开手帕把额上的汗
擦干,翻了一折又擦脖子上的汗,目光跟着他的动作挪动,在看见男孩黏着几缕溼发的脖
颈时,仿佛失礼地移开目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缓解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
男孩熟练地拿起酒瓶再次为他斟满酒杯,顺便自我介绍:“我是圈圈。”
约翰这才发现自己再次失礼,竟然没有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连忙道:“我是威尔森。”
圈圈笑了起来,做了一个打排球的动作:“威尔森?”
约翰没发现自己不像过去被开这个玩笑时总是感到无聊烦躁,而是跟着男孩轻笑起来
,“对,那个威尔森。”
“我喜欢那部电影,瘦下来的汤姆汉克身材超好,重点是他一直都爱着他的女朋友,
他好可怜。”圈圈用中文自得其乐地说完,才对一头雾水的约翰道:“汤姆汉克,帅。”
那我应该在标准之上。约翰忍不住想。
“威尔森先生,你从哪里来的?”
“英国。”
“哇啊,难怪你看起来就像个绅士。”圈圈笑着比了个大拇指,“金仕曼。”
约翰再次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有哪一点像个随身带着凶器的特务,但被
这个亚洲男孩称赞像个绅士比他自己想像的还要感到开心,而他总是联想到电影意象的模
样也让他感到有趣,“你喜欢看电影?”
“谁不喜欢?”帅哥人人爱啊!“你来台湾工作吗?还是观光?”
“出差。”
“你来多久啦?有人带你去吃好吃的吗……”
约翰出乎意料轻松地和这个名字发音拗口的男孩攀谈了起来。大部分都是圈圈在问,
虽然用的英文字词较简单、偶尔也会有词不达意的错误用法,但无损他高明地用好回答的
问句引导约翰开口,不知不觉间,约翰发现自己说了来这个小岛国这段时日加起来都要多
的话。
他们谈天气,圈圈说最近好冷,约翰则说对英国人来说现在的台湾很温暖;他们也谈
小吃,圈圈问英国的食物是不是真的很可怕,约翰则为家乡的小吃平反。
话题在来到披头四时(约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二十一世纪的东方和一个酒厅里穿着
蕾丝旗袍的男孩谈论这种话题)被打断,他们同时抬头望向出声的人,随着约翰和杰克同
行,同时也是台湾人的属下艾瑞克扶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杰克对他们苦笑。
“杰克完全醉了,我先带他回饭店。”
“我也一起吧。”
教养让约翰无法在此时将麻烦丢给下属,他虽然心里感觉有点可惜,还是站起来帮忙
扶著杰克,转过身准备拿西装外套时,便见圈圈已经拿着他的外套站了起来。
“我帮你们拿外套,顺便叫车。”
约翰点头,和艾瑞克一人一边抬着烂醉的杰克走出去,好不容易才把人塞进出租车里
,艾瑞贺却探出车子拦住约翰想跟上车的动作。
“杰克交给我吧,你的夜晚还没结束。”
“什么?”约翰疑惑地皱眉,随后回过神来转身望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圈圈,连忙摇
头,“不,不,不,我没有打算……”
“我没说你有什么坏打算,只是你今晚看起来总算放松许多了,这几天我真的很担心
你会不会讨厌台湾。”
“抱歉,艾瑞克,我无意……”
“不需要道歉啦。”艾瑞克指了指他身后的圈圈,“他都出场了,也不能回去啊。”
“什么意思?”约翰再次转头看圈圈,“什么出场?”
“陈董已经付钱了。”圈圈耸耸肩,“You can do whatever you want.”
这男人真的懂自己在讲的英文是什么意思吗?!约翰头大地愣在原地,身后的下属也
没给他退路,关上出租车门便指挥着司机开车,留他的绅士上司在舞厅门口手足无措。
约翰看看舞厅又看看睁着眼无辜地盯着他的圈圈,果然还是无法接受这种谈生意的方
式,正想拒绝,便看见圈圈缩起肩膀抖了一下。
现在是十二月的冬天,不像已经习惯温带气候的他,对圈圈来说现在的气温一定很冷
,更何况他还只穿着单薄的旗袍,手臂和腿几乎都暴露在空气中,他甚至能看见他的皮肤
上起了一小片疙瘩。
约翰连忙接过自己的外套,摊开来披在圈圈肩上,“抱歉,很冷吧?”
圈圈因为突然铺盖而来的温度感到意外,布料传来淡淡的男用香水味,和面前有礼的
男人非常相衬。
他抓着西装的前襟,笑着问面前高大的英国人:“你饿了吗?”
“……Pardon me?”
约翰跟着圈圈在一间路边的小吃摊入座,脑中还在猜想刚才他说的那句 are you
hungry 到底有没有双关。但男孩的目光已经完全被上桌的食物吸引,正欢喜地瞇着眼睛
拿了双筷子准备向卤肉饭进攻,完全不知道他的阿啄仔客户正因为他无心的一句话纠结。
“夭寿饿死我了,为了塞进这件旗袍我两餐没吃耶。”圈圈刨了两口饭进嘴里缓解饥
饿,看见约翰还在看他,连忙用英文催促他:“你一定也很饿,快吃!”
咸甜的食物香气确实让约翰的肚子咕噜噜地叫着,他伸手取了一副筷子问他:“你怎
么知道我饿?”
“你整个晚上都没吃。”圈圈夹了一块排骨到约翰碗里,“酒也喝不多。”
约翰拿着筷子却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他连怎么用手指撑开筷子都不知道,只能先说话
转移话题:“酒喝太少会影响你吗?”
“不会,我不靠开酒费赚钱。”圈圈看不过去,干脆伸手拿走约翰手上的筷子,改拿
一支铁汤匙塞进他手里,“用这个!”
“……”从五岁之后除了喝汤就几乎没用过汤匙吃饭的约翰依然没有动作。
圈圈以为他嫌这种反复使用的餐具脏,向他保证:“这个很干净!我在这里吃二十年
了!”
无法为自己开口辩驳并不是顾虑卫生(好吧也许有一点),约翰只好勉为其难,用汤
匙吃起淋着肉汁的米饭。
在这种铁皮搭建的路边摊吃饭让他有些不自在,食物也不太合胃口,但温热的米饭和
汤温暖了整个晚上都泡在酒里的胃,而且面前的男孩吃得开心,胃口也很好,让他又回到
刚才在舞厅中和男孩共处时的放松。
吃完宵夜已经接近午夜,他们步出巷子走到马路上找出租车,圈圈转头问他:“你住
哪间饭店?”
约翰报了饭店名字,圈圈点点头说OK,伸手去拦不远处的出租车。
...... OK what ?!
约翰˙威尔森面临了出生三十三年以来最无措、最被牵着鼻子走的时刻。
他能够克制自己在满是男性的寄宿制学校不随便发情并顺利毕业、搞定自己那对传统
到不行的双亲对他性向妥协、在烦人的工作和客户的刁难中努力维持绅士风度,却无法在
一个他曾经连泰国、台湾都很难区分的国家里拒绝一个跟着他回饭店的男孩。
尤其在圈圈兴奋地朝着他饭店房间阳台外的夜景惊叹连连时,他却发现自己只能盯着
圈圈因为倚在栏杆上而往后翘起来的屁股看,而感觉自己一向自豪的有礼与自制力正在远
离自己而去。
“……外面很冷,快进来吧。”
“好。”圈圈回到室内并关上落地窗,走到床边坐下,对坐在椅子上、反倒看起来像
客人的约翰咪咪笑,“你很紧张。”
约翰不否认这点,即使妥协了文化上的不同而一起前往酒店或舞厅,他也没想过要在
异国放纵自我寻求猎艳的机会。他猜想是圈圈在这个晚上转的那些圈让他也被绕了进去,
晕到现在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将脸埋进掌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眼神已恢复清明,眼神坚定地望着圈圈
说:“我很抱歉,我不该带你回来的。”
圈圈脸上的笑敛了下来。
“我不想对你没有礼貌,今晚我过得很愉快,真的,这是我来到这个国家过得最快乐
的一个晚上。但是我并不想……”
“威尔森先生,我很干净。”
约翰愣了一下,立刻拉下脸皱起眉,“我没说你不干净。”
圈圈又笑了起来,像是他们没有刚才的对话,只是对他点点头。
“嘿,你不要这样说自己。”约翰感觉心里非常烦闷,比起圈圈本人,他更在意对方
说出的话,“我的意思只是,我平时并没有这么做的习惯。”
“怎么做的习惯?”圈圈抓住他的话问。
约翰感觉自己耳朵有些许烧红,为这男孩此刻的坏心感到些许懊恼,“你懂我的意思
的。”
圈圈把脚伸直,细长的腿并排,在床头灯下显得光滑如凝脂,“我喜欢你,威尔森先
生,你是好人。”
只是平凡无奇的一段话,约翰却不知为何感到一些纠心。他的目光从圈圈长满茧且骨
节分明的脚往上,对上他依然平和带着一些顽皮的眼神,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男孩的故事。
“你为什么做这个工作?”无关在哪个国家或什么文化,这个问题问出口都过于唐突
且无礼,但约翰就是忍不住好奇。
圈圈的眼神因为这个问题而迷茫了一下,他别开眼,静了几秒,正当约翰感到歉意并
想道歉时,圈圈又回望,坚毅地回答他:“因为我喜欢跳舞。”
“因为那是可以维持我生计、也可以跳舞的工作之一,我做很多工作,为了继续跳下
去。”
约翰回想起在舞厅中的圈圈,他在艳光四射的彩球下转着身子,在音乐声中舞动的姿
态像鱼回到水中,周遭的人们为了钱、为了名利、为了欲望、为了生计推杯换盏,他身处
其中,又像不在那里。
“跳舞是你的梦想吗?”
“是,也不是。”
圈圈往后伸了个懒腰,坐进床铺靠上床头,望向落地窗外的城市街头。“有一天我会
离开这里,遇到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
“我跳舞,他做他喜欢做的事。”
“然后我们一起生活。”
面前的男孩脸上映着床头灯温润的光,表情有着世故的洒脱,说出来的梦想却如此纯
情。约翰为他神往的未来感到一股难言的情绪,多么希望明天过后仍然能看见他的舞姿,
甚至能够亲眼看见他可爱的美梦成真。
圈圈收回目光,笑着望向一脸呆呆看着自己的约翰,轻巧地踩着地毯来到约翰面前,
单膝跪上他的腿边,靠近僵直身体的蓝眼男人。
“不要想太多。”他说,“今晚,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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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艾蜜莉决定今年暑假要去海边,记得腾出一个礼拜的时间,她每天都缠着
我叫我打给你,你要是不去我一定会被她烦死……你有在听吗?约翰!’
“嗯?”约翰从手上的番薯外型钥匙圈上回过神,抱歉地回应:“抱歉,乔伊斯,我
走神了。”
‘我在说今年暑假的计画!’
“我知道,妳再将妳们订好的时间传给我,为了我心爱的姪女,我一定空下来。”
‘那是再好不过了。’约翰的姊姊乔伊斯在电话那头不太放心地问:‘你怎么了?还
好吗?’
“我很好。”约翰摇了摇鼠标,电脑桌面出现了遥远的太平洋西边那个小小岛国的风
景图,“大概我太迫不及待和妳们见面了。”
‘我也是,这天杀的病毒,搞得全世界不得安宁,都快要闷坏了。’
约翰又温言和姊姊说了几句才放下电话,自动跳转的桌面此时换成了一张台湾的城市
夜景,一下子又将他的记忆拉回了半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那个国家遇见一个叫做圈圈的
男孩。
他后来才知道很多事,例如圈圈的中文意思,例如那个国家在历史与政治上的特殊,
例如他该如何用筷子成功夹起一块炸鱼,或再次到那个国家时该尝试哪些小吃。但是在那
过后不久,灾难般的病毒便席卷全球,别说搭飞机了,他连在自己国家移动都有困难。
正当全世界笼罩在恐惧之中时,那个国家的名字突然如突起的异军般经常出现在社群
媒体上,他原本很担心距离中国如此近的台湾必定也会陷入水深火热,因而为了那个男孩
的安危感到焦躁不安,但后来人们说那个国家的防疫很成功,各国争相效仿“台湾模式”
,他这才放下心来,同时也为了那个男孩所在的国家和他一样坚毅感到莫名的骄傲。
公司开始WFH之后,他也开始利用视讯向属下艾瑞克学中文和一些台湾的文化,当他
状似无意地提起去年底被带去舞厅的事时,他才从艾瑞克口中知道,娱乐事业在疫情期间
被迫停业的事。
“在台湾,就是从舞厅开始的,所以没办法,听说许多从业人员都被迫停工,只能休
息或另寻出路。”
约翰再次为那个他连全名都不知道的男孩感到担忧,不知道他跳舞、寻觅爱情的美好
梦想是否会因为这次的流行病毒而被打破;但他心里的某个声音却又对圈圈怀抱无比信心
,如同在绝境中仍然奋力生存的台湾,那个男孩想必也能好好地走下去吧。
疫情终于稍缓,办公室中的派对动物杰克马上就举办一次聚餐,他们在杰克家后院举
办开放空间的派对,纾解数个月以来被困在家里的郁闷,人人都愉快地交谈欢笑,约翰则
和艾瑞克聊着他家乡的事。
“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不能回家投罢免票,我真的好想买机票飞回去,被我妈制止
了。”艾瑞克无奈地喝着鸡尾酒边抱怨。
“你们国家真的很特别,各国都还在防疫,你们在吵罢免市长的事。”
“那很重要啊,病毒和市长要一起说掰掰。”
约翰笑着放艾瑞克去寻找食物抚慰受伤的心灵,转过身想找杰克说话,却先注意到两
三个聚在一起看手机的同事。
“Wow,他真厉害!”
“他是男生吗?身体好柔软啊!”
“性别不重要,重点是他超强,而且看起来很享受。”
“是啊。”
刚从室内又拿酒出来的杰克先凑了过去,“你们在看什么?”
哈利退开一个位置让杰克一起看,“一个影片,有个中国男孩舞跳得超棒!”
“上面写说他是台湾人,不是和艾瑞克同一个国家吗?”
杰克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手机看,并且在确认内容之后非常默契地走到一旁也听见他
们讨论的约翰身边,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那个旋转的男孩。”他对约翰说。
约翰看着因为手持拍摄使得画面不停晃动的影片,广场里围成一圈的人墙之中,一个
男孩随着节奏明确的音乐舞动身体,他不再穿着轻薄暴露的服装,舒适的运动装束让他的
动作放得更开也更为流畅,他的肌肉随着舞姿舒张收缩,表情依然投入。
当他跟着音乐开始旋转起来时,约翰听见身边的同事和影片中的人群一起惊呼,而他
也如同那个夜晚一般,再一次跟着他旋舞的头发和身体一起转起了圈圈,再一次陷入了燠
热的晕眩。
再一次想起男孩谈起他纯情的梦时,向往而甜美的笑。
_________
BGM是必顺乡亲的〈纯情梦〉
“今夜阮是你的人”这句歌词真的好辣
希望写出一个英国绅士被台湾帅美弟弟迷得晕头转向的故事
and这是前夜祭(8k,真的诚心诚意),
如果罢免成功,我就写饭店的那一夜,
高雄人加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