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像是这样放学后都在K书中心看书,然后一起吃晚餐,在后来也有过好几次。都不是约好
的。有时候周稚河并不去,一周我也只去三天,和他更熟了之后,我发觉其实他不难相处
,也能够开玩笑。而且他书又念得好,是我周围的朋友里最好的一个,每次我问他功课,
他半点没有不耐烦,不过,他不是教过就算了,还要看我自己做过一遍,直到正确。
有一次我问他化学,做完题目,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当小老师?”
周稚河道:“那其他人就没事做了。”
我一听,就觉得牙痒痒的。不过他确实具有自大的本事。
我常常传讯息叫周稚河一起预约位子,方便问问题。但是,在K书中心内要保持安静,有
时候就要悄悄的,或者写纸条,不然等到隔天吃晚餐,他当面解释。
这天晚餐我们又去李师傅。我们坐在角落的一个位子,叫了馄饨拉面和咖哩饭,很快送上
来,一面吃,一面随便聊。我告诉他:“我叔叔从东港寄了几盒虾子给我们,不知道什么
品种,很好吃。”
周稚河道:“草虾?”
我道:“看起来不像。你吃虾子吗?”
周稚河道:“嗯。”
我道:“你吃的话,不然我拿一盒给你?”
周稚河像是一愣,就好笑似的道:“怎么拿?你要带到学校吗?”
我正在想办法,他又说:“不用了,我妈不会煮。”
我便道:“虾子一下子就熟了。”
周稚河道:“她不敢处理生食。”
我呆了一下,道:“噢。”看看他,不禁有点好奇:“那你妈平常煮饭吗?”
周稚河道:“她比较忙。”
我点了点头,以为他不说下去了,又听他道:“她和我爸都要上班,以前我哥和我姐在家
的时候,就是他们煮饭。”
我道:“现在呢?你自己煮吗?”
周稚河道:“我不会煮,我家附近很多吃的,很方便。”
我才想起来他住在瑞丰夜市附近。我又问:“那现在你哥和你姐去哪里了?怎么不煮了?
”
周稚河淡淡地道:“他们去上班了,一个在台北,一个在国外。”
我愣了一下:“啊?”
周稚河道:“我们年纪有些差距。”
我点点头。他又道:“我姐已经三十二了,我哥三十。”
我呆住。他看看我,道:“吃完了吗?”
我点了点头,他便站起来。我跟着起身,和他一块走出去。他一面告诉我:“我爸和我妈
是再婚,然后才生下我。那时候我哥刚上国中,我姐差不多读高一了。”
我一时惊叹。突然我记起来说过他像是独子的话,其实也没错。倒是,难怪他姐姐买了一
双当季的运动鞋送他,如果是个大学生,不打工的话,光拿零用钱,一口气花了那么多钱
,就为了给弟弟买生日礼物,简直让我也非常想要有个姐姐。
我道:“你姐姐在哪里工作?”
周稚河道:“她在航空公司上班,她是地勤。”
我睁大眼睛:“哦!”
周稚河看了我一眼。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嘴里道:“那我好想看看你姐。”
周稚河道:“干嘛?”
我道:“没干嘛,她一定很漂亮。”
周稚河无语,我哈哈笑起来。后面就讲起其他的事,直到回了学校,准备进去K书中心,
他忽道:“她很凶的。”
我愣了愣:“什么?”
他往我瞥来,道:“没事。”
今天,我又传讯息,结果周稚河说他不去K书中心。他已经连续两天不去了。上周日拿书
,我问他周一去不去,他当时点头,结果到了隔天,下课在走廊碰到,他说他有事,再隔
一天也不去,已经礼拜三了。我忍不住有点失望,想要问他,突然又觉得好像不该问太多
。教物理的老师进来了,我连忙收起手机,翻开课本。
老师开始讲课,我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扫到前方不远的位子上的赵玮博。他背挺直,像
是专注地听着。那发尾有点长。突然我想起昨天放学曹凌隽调侃的话,他说赵玮博的头发
都能够绑成一撮马尾。在背后讲的,赵玮博没有和我们一块走。
我在K书中心遇过赵玮博几次,他独自一人。他看到我也去了,仿佛有点不愿意,当然本
校学生都拥有进入K书中心的自由,他也没有这么说,但是他问我来干嘛?口气有点僵硬
,大概他自己有些察觉,马上缓了缓,说起别的。说著说著,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也不
知道为什么,我一时就僵起来。当时没有避开,不然尴尬。后面几次他又见到我,总有点
忽冷忽热的。
我没有在K书中心看过罗雅莉,里面也不大。不过,我想她一定就在里头念书,不然赵玮
博天天去。
下课了,接着最后一节英辅,英文老师在周一就说过有可能临时小考,不过这时候大家都
是懒洋洋的,没什么人在看书,教室里一阵一阵谈笑声,非常吵。我一手撑著头,有一下
没一下地翻书,但心思都不在上面。
突然有一罐冷饮放到我的桌上。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是曹凌隽,他道:“别看了,又
没有说一定要考。”
我道:“都说有可能,多少读一点。”
曹凌隽只道:“要不要喝?”就把饮料凑过来。
我摇了摇头。他还是放在我的桌边,道:“今天还要留下来看书?”
我一时犹豫,嘴里道:“不一定。”
曹凌隽道:“放学我要去打球。”
我点头。他便走开了。他一走,隔壁的林毓涵忽说:“他为什么要特地告诉你?”
我不明白地看她:“什么?”
林毓涵道:“他要去打球就去啊,告诉你干嘛?”
我愣了一愣,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也不觉得他怎样特地。我道:“普通打个招呼而
已,我们都在同一站下车,有时候会一起走。”
林毓涵道:“哦。”
我不理她了。倒是,曹凌隽的饮料没有拿走,正好上课了,也没办法拿给他。
最后还是小考了。马上检讨,我得了八十分。终于才下课铃响了,结束这枯燥而乏味的一
节课。我收拾东西,瞥见周稚河已经背起书包,他脚步像是很快,立刻从教室里出去了。
我想也不想,背了书包出去。
走廊上都是学生。我往楼梯那头走,快步下楼,在楼道一半看见周稚河,他已经拐过弯,
准备再下一层楼。我在上面喊道:“喂,周稚河。”
周稚河停顿下来,他往上看。我道:“等等我。”
我连忙跑下去,幸好他真是在原地等著。他道:“怎么了?”
我道:“我没有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只又往下走。我也跟着他,嘴里道:“你还有事吗?你怎么不去K书中心了
?”
周稚河道:“不想去了。”
我一怔,突然,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情绪,不知道该说什么。周稚河也不说话了。就这样一
路走着,已经到了侧门,有一部校车停在那里。我们一前一后上去,车上还有空的座位,
他在其中一排坐下了,我这时候去坐别的位子,又太奇怪了,也就去坐在他隔壁。
周稚河忽道:“我去总图,你要去吗?”
我掉过去,他也朝我看来,不过看不出他神情有什么变化,反正平平淡淡的。我想要问他
为什么突然改变地方念书,可是一开口,只道:“好。”
周稚河默默地点头。过一下子,他说:“我以后都不留在学校看书了,在里面也不方便讲
话,不然都去总图吧。”
我道:“噢。”
周稚河看来,道:“怎么样?”
我道:“好啊。”
周稚河一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校车往前开动了。
当天我坚决不去大户屋,反正礼拜天也会去吃了。周稚河想了想,就提议到距离捷运站也
不远的新光三越,在楼下有一间丸龟乌龙面店,我满口答应。
吃完了之后,便走路到总图去。平日晚上也有不少人,我们在五楼的一张六人桌位坐下。
这张桌子没有坐满,除了我和周稚河,只有对面坐着一对大学生情侣,他们念了一会儿,
就要悄悄地聊天。我读了一阵子,实在有点分心,周稚河像是还好,他戴起耳机,握着笔
在簿子上抄写。
我轻拍他的肩膀,他朝我看来。我把讲义推了过去,他瞧了一眼,就接过去看了一下子。
他摘下耳机,把椅子往我这里挪近,低声讲解。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总是读不懂的问题
,听他说明之后,立刻就通了。这样念了两个多小时,题目也做得非常顺利了。
收拾离开后,走在路上,我不禁道:“读书好累。”
周稚河看看我,一会儿他道:“其实你现在的成绩不差。”
我倒听出他的意思,像是赵玮博,还有曹凌隽……周围要好的同学也总是奇怪我天天这样
用功。我也没有天天用功,只是想要达到目标,所以努力了一点。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
,我也只是想要省下高三的辛苦。
我便告诉他:“我以后想留在高雄读书,但我怕到时候指考的分数不高,选不到我要上的
大学。”
周稚河像是想了想,道:“应该不至于吧,如果你一直这样念下去。”
我道:“我觉得我到三年级一定会松懈。”
周稚河听了,隐隐笑了笑。
我瞧见,就道:“干嘛?”
周稚河道:“没有啊。”
我轻哼了哼,过一下子说:“不过我可以学测考高一点,透过繁星计画填到志愿,这样就
不用太害怕上不了高雄的学校。”这计画重视高一、高二的成绩,所以平时就不能不努力
念书。也不只重视考试,其他方面的成绩也很重要。我又道:“我一年级还去参加春晖社
。”
周稚河仿佛讶异。我道:“我是不是很未雨绸缪?”
周稚河扯了扯嘴角。我瞥了他一眼:“干嘛?”
他才道:“哦,没有。”
我哼了一声,一会儿道:“你呢?你想读哪一间学校?台大?”
周稚河无声了一下子,他道:“不知道。”
我感到奇怪:“什么意思?”
周稚河隐约垂下目光,道:“我有可能会出国。”
我愣了一下,但想了想,他头脑这么好,家里经济状况又好,不出去念,反而有点可惜。
我道:“这样也不错,你有想过申请哪里的学校吗?”
周稚河道:“可能美国的学校吧,我哥就在那边。”
我点点头,却听他又说:“我家人希望我在下学期就先出去念。”
我一时呆住。他往我看来,似乎顿了顿,又道:“我还没想好。”
突然我有个念头,就脱口:“所以你才没有去考资优班?”
周稚河一愣,他微扯嘴角:“就算不出国,本来我就没想过上资优班。”
我问道:“为什么?”
他道:“在哪个班级都一样。”
本来我还要问下去,霎时脑筋转过来,又看他笑了,实在想打他几下。我没好气地道:“
好好好,知道你不管在哪里都是第一名!”
周稚河又笑着。
这么一打岔,也没有再聊出国的话题。不过,我心里并没有放开这件事,听见他可能下学
期就要出去,心情隐隐有点复杂,仿佛失落,好像即将毕业似的,又更深的……解释不了
。在捷运上时,我看看他,终于没有忍住。
我开口:“那你下学期就要出国了吗?”
周稚河掉过头来,有些愣住似的。才道:“不知道。”就沉默了一下,他道:“我不是很
想出去。”
我怔怔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他没有说。我也到站了。通过闸道出去,我才想起一件事,差点忘了周稚河有个女朋友,
也许他就是舍不得她?我们这么熟了,他倒没有一次和我提起过他女友的事。记得赵玮博
和唐庆辉等一年级的同学都肯定他确实有个女友,他们都说见过。
这时候,我不禁有点疑惑,那么一年级时,关于周稚河的同性恋的流言又是从哪里传出来
的?